岑燮钧小小说:因人生事
2019-05-10谢志强
谢志强
小小说创作中,如何处理人物和故事的关系:是因人生事,还是由事套人?文本可以显示,作家是在意人物还是在乎故事,这是两种不同的观念,生出的作品也是两种形态。说到底,还是一个模式化的问题(故事有套路),因为近80%的小小说,是“事套人”。事像笼子,其中的人物被动,不自在,不自由。小小說是小说家族中一员,如果把小小说放在小说由传统向现代转变的大背景里,那么,小小说作家对突破模式、发现新意就有新的把握和方向。
我以为,小小说的第一要务是活人——写活写好人物。
为人民服务,心中有人民,这样,就能与人民共呼吸。作家则为人物服务。岑燮钧心里放着人物,他和人物共呼吸,段落、句子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体现在叙述中,节奏舒缓有致,语言简洁干净,长短句的搭配、段落的转换,像呼吸的气息。他不刻意追求情节的曲折,更为注重人物情感的微妙之处,往往采取不了了之的结尾。《出纳》中,出纳周嘉根,是个刻板而又较真的人,可谓一根筋式的人物,却是“这一个”。记得毛主席语录: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而市场经济的大背景里,忽悠居多,认真稀少。小说就是写现实稀缺而文学补缺的人物。如果给周嘉根下评语,那么可用:认真、讲究。假若截取全文的一半,保留主体那一件10元钱的事,也不失为一篇小小说。而另一半篇幅,可视为闲笔。闲笔闲在他与“出纳”无关,比如,鱼肉羊肉,他嫌腥;比如,妻子替他熨了裤子,他嫌裤缝不直;比如骑的旧自行车,他总是保持干净——不沾泥尘。那种嫌,到了对账时,多出10元钱,别人劝,都制止不住他对“十块钱到底怎么多出来的”自行追究。纠结之中,前边的闲笔有了呼应:他擦没有泥尘的自行车。10元钱终于有着落:不多也不少才好,你以为多了是好事啊?!这一下,小小说有了结尾了吧?但是,来了个与钱无关的结尾:熨裤。因为,人与人之间那种关系并没有结束,不了了之的结尾,既敞开,又返照,点亮人物的形象。如果人物是一棵树的话,那么占一半篇幅的闲笔则是那肥沃的土壤。岑燮钧领会了汪曾祺小说的“随便”。
《六公公》是大树般枝繁叶茂的家族系列之一篇。岑燮钧有着明确的创作系列小小说的追求。紧扣六公公与六婆婆这对老夫老妻,写出了六公公这个败家子的形象。他顺应时代、与世无争,也透露出其活着的无奈与精明、对死的重视与清醒,其中投射了时代变化、文化暗示,这种外在和内化的政治与文化对人物生存的左右,传递出浙东地域的生活气息。尤为可贵的是寿域顺笔带出了历史经验,其实写了“合”——活着对立,死后圆满。作者的叙述,娓娓道来,不知不觉,人就老了,走了——那么曲折的一生,仅摔了一跤,就寿终正寝。六公公腿的细节写得好,但很孤立,因为前后缺乏照应,走了一辈子,就文本而言,腿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岑燮钧小小说时而会出现方言,这里引出一个方言问题。小说中的方言是把双刃剑:既能带出味道,也能疏离读者。因为小说是写给“全国广大人民群众”看的。有两种途径表达:一是鲁迅、余华,已做出了“表率”,用普通话叙述,将浙江的地域文化灌注在人物的行为方式之中。二是汪曾祺、金宇澄,方言为其小说增色,就是有味道,当然也是过滤了的文学语言。岑燮钧颇受汪曾祺小说的影响。汪曾祺将小说的随便和讲究微妙地融合,当他启用方言时,就会顺笔解释一下,像闲笔逸开,却别有一番味道。顺便说明一下,那是小说技术,也是文化底气。
就这方面而言,岑燮钧小小说的三北地域特色,包括方言的合理运用,使人物更鲜活、更接地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