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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记

2019-05-09周实

美文 2019年9期
关键词:两棵树站台记忆

周实

呻 吟

沉睡的梦,呻吟着,展开来,随着涎水流出来,带着酸甜与悲苦,一眨眼睛,就碎了。记忆如同一株植物,食肉般地飞速繁殖,吞噬头脑,窒息心智,草一般的千头万绪。疯狂,恐惧,越来越快,越来越深,越来越远,犹如一条扭动的巨蟒,驱赶沿途的所有河水,吸落云中的所有雨滴,绞断朝天的所有大树。它不知从哪里而来,也不知往哪里而去,陷在自己的浪涛之中。它的形成只是为了成为目前的这个自己,为了填补实在的空间,为了占据虚无的永恒。莺的悲啼,牛的呜咽,鱼的惨叫,船的破碎,它都一点没有听见。

时间就是这样流逝,这是孔老夫子说的,后来的人也这样说。时间真的在流逝吗?为什么我觉得它已停在那里了?它就停在那里了——我们相识的那个地方。站在那里,我不说话,既不和你说,也不和我自己说。有些话,说出来,世界就会分为两截,一截是你说出来前,一截是你说出来后。有些话,在心里,每天都能感受它,却又很难抓住它。有些话总让你犹豫,让你格外小心仔细,让你总是留着它们,不让它们见到空气。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你对自己这样说,这样你的现存世界就能照旧完好无缺。

时间就是这样流逝,水一样地哗哗流逝,再也不回头,再也不回流。柳絮与野草,从来不计较,无论在空中,还是在地面。小号还有大提琴,交错抒发着,心中的音符,那么地悠远,那么地深沉。我在看,你也在看,我们都在多情地看,那个凋零的,梦里的,情人眼里含不下的,说不出的美和愁。

接着,一切,都忘了,包括你自己,还有我自己,只剩下了一些记忆,一些一片空白的记忆。一些光,一些影,就像转了一个弯。回过头,看到爱,不,是做爱,是那分手之后的更加甜蜜和亲密——互相逃避,没有方向,没有地址。你相信吗?请相信吧,请相信,发动你的汽车吧,我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很远,很远,很远。

然后,我们开始睡觉。别人都在开会的时候,我们睡觉。别人都在阳谋的时候,我们睡觉。别人都在阴谋的时候,我们睡觉。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我们做爱。爱需要被爱来乱搞,爱也需要多元互动。你和我的地利天时,只随自己心血而动。爱需要的只是爱。

我们睡在自己床上,东倒西歪,随心所欲。想朝天睡就朝天睡,想朝地睡就朝地睡,想朝左睡就朝左睡,想朝右睡就朝右睡,想如何睡就如何睡。睡着——你仍睁着眼睛,到底什么,你不放心?

为何总是这样痛苦,感觉自己如此孤独,认为自己不够完整,原因是少了另一半。很多人的整整一生都在寻找另一半。找到了的,通过爱情,我没有说通过婚姻,坚定地结合在一起。找错了的,互相折磨,大多数是因为婚姻,彼此成为对方的牢笼。

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动不动就折磨自己,这样的生活,我厌倦了,尽是失败,没完没了。这样,已经上千年了,什么事都让我烦心,若是墙壁就好了,即使就是被人打倒,也不会有什么知觉。已经自杀好多回了,用那石头做成的刀,用那青铜做成的刀,用那钢铁做成的刀,用那塑料做成的刀,用那硬纸做成的刀。那刀砍下我们的头颅,那头落在数步之外,犹转动着大赞曰:快刀,快刀,好快刀!

我们就是这样躺着,让灯亮着,迎接黎明。微热的汗水冒了出来,闪着光,蒸发了。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两耳重新大口吞噬汹涌上来的新鲜血液。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何非要这样去做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一个人若没有意愿,该是何等惬意舒心?然而,欲望却在怂恿,逼着你再向前推进,莫做一只渺小的昆虫。渺小确实不太美丽,伟大却又使人发疯。

月 食

一种气息,迷雾般的,挣扎着,散发着,一口在吸进,一口在呼出。一呼,一吸,憋屈,困难,感觉马上就要窒息。窒息那就窒息吧,是否也算一种解脱?谁都要走这条路的,悠悠的,阴阴的。整个城市都冻僵了,电炉烧着,也是凉的。

苦涩的咖啡,咖啡苦涩,喝不习惯,别人却说又浓又香。几多感慨,心急,心痛,还有好多爱心伤心。突然,觉得想去爬山,一个人,去爬山。活着,不愿被误解,但也不是为了能够被人看得很不爽。于是,所有,通通走过,却又凭着留下的记忆,凭着痴心,活下来。

夜在淋湿的窗户上,无声无息地铺开了。记忆,相会,以及斗争,以及斗争中的分离,也在随着黑的弥漫,一点,一点,淡化了,在天地间蒸发了。还有信件,仿佛着魔,思虑,亲吻,拥抱,抚摸。真正的婚姻,海誓山盟,只不过在片刻之间,为比爱情更古老的命中注定而悲哀。

渐渐,渐渐,又在收拢,越来越拢,越来越拢,终又重合在一起了,天地愈发黑了下去。然后,又是慢慢分开,瞬间收回去的光线,又一点点放了出来,天地顿时显亮起来。你说这是巧合吗?有人说是月食。

灵魂,一只白色的蝙蝠,徘徊在这黑暗之中,寻找着,等待着。迷失了,疲倦了,被人出卖了?抛弃灵魂的那个人,脚步是否停住了?或者走得更自由了?

某事结束,只是感觉已经结束。其实,凡事一旦开始,也就永远不会结束。谁会与爱分离呢?与那曾经幸福的地方,与那曾经幸福的时候,分离了也永远怀念,深仇大恨也是一样。活着,总是追求快乐,也收获了很多痛苦。

记忆的列车晦暗不明,驶过一个一个的站台。有的站台正当壮年,有的站台那么青年,有的站台刚刚少年,有的站台还是幼年。有的站台已经破旧,有的站台依然新鲜。有的站台人头攒动,有的站台冷冷清清,只见落叶哆嗦随风,让你想起远去之人。那人真的遠去了吗?不,他就蛰居在你心中。

沉重的头脑耷拉着,不能再低了,轻盈的思绪却在飞奔。拐弯抹角,抄拣近路,越过乱糟糟的行人。目的地又在哪里呢?是随意呢还是随心?不知到达的那个时刻,是早晨呢还是黄昏?

最深刻与最持久的,不是别的,恰是无聊。无聊的思想,无聊的感情,无聊的友谊,无聊的情人。这些无聊是无聊吗?好像是无聊,又像不无聊,只是感到一种无聊。知道内心的疲乏吗?不知道,没有人能说出来。

花开了,每一朵都鲜艳。花开了,不一定都结果。很久以前就想过的,很久以前也写过了。写时,没有去想的,是那没有开的蕾。那些蕾在花叶之间,就那样落到地上了,落在泥泞不堪的地上,落在晒得焦干的地上。

分手了,离开了,公路在向前,铁轨在延伸,东西南北的路轨上,奔着陌生的车和人。分手了,离开了,口里答应早点回来,心里不知何时回来,不知会是怎样回来,不知是否还会回来。

天终于又亮起来了,累得眼睛都疼了,转动也很干涩了。晨光中有一只小猫,蹲在一只垃圾桶旁,望着远处的那座教堂——那座没有神父的教堂,那座没有修女的教堂,那座虽然有个钟楼但却没有钟声的教堂——在无数的晨昏里,在不同的背景下,沉默如此,安静如昨,听着起伏的拆迁吆喝。

阴 翳

十一月的江南的风,吹着,拂着,满地落叶。

风是蓝的,和天一样。叶是黄的,和地一样。树梢却是青绿的,和那滚滚的江水一样。

你说叶从何处落的?是从天上飘落的吗?天上的树也落叶吗?那些空中的玉树琼枝在飘落着谁的心思?

打开信封,我收到了你寄来的这片落叶。在这微信电邮的时代,如今谁还这样做呢?无论黄叶,还是绿叶,落下也是非常美的,经过风霜雨雪的浸染,我知你的这份情思。我更明白,它的母树,就是你呀,远方的人。

与这落叶同寄来的,还有两棵树。树虽不是你种植的,但却是你拍摄的。两棵树,有人说,一棵是枣树,另一棵呢,也是枣树。你寄我的这两棵,一棵是在雪天拍的,一棵是在前天拍的。下雪那天是早晨,前天中午有阳光。两棵树,你是说我们就像两棵树吗?这是两棵什么树?是否真像人所说的就是两棵枣树呢?

面对你的百般关怀,我总觉得万般不安。我就像是一只野兔,或者说是某种猛兽,习惯在那旷野盘桓。任何异动,即使亲切,也会使我跃上山峦,钻进密密的树丛之间。然后,伏着,屏住呼吸,听那风的一喘一息。

一切都是如此贪婪,这么样的繁荣昌盛。树木相互纠缠着,枝条彼此盘绕着,野花杂草比着生长,争夺阳光空气水分。还有鸟儿,各种鸟儿,生活在那树林之中,它们没有别的担忧,只害怕著它的同类,发出你争我夺的叫鸣。大部分的恐惧的眼睛全都无力自卫地盯着它们拥有的东西。

不幸就像头上的树叶挂在头上的树枝上,夏天是绿的,秋天是黄的。又想,不幸不是树叶,只是一根光秃的树枝,有过一年四季的颜色,最终还是成了干柴。

当那电线拉长了时,电线就弯了。当那树木长高了时,树木就驼了。看看那些佝偻的背脊,还有那些拄着的拐杖,你能看到生活的压力以及岁月的无情侵袭。

一棵树,遭雷殛,裂成了两半。一棵树,雷殛死,较之让人砍伐而死,显然是更壮烈的结局。那根是否还活着呢?有时,那根还活着。

那远远地漂来的,是什么?一棵树。它从哪里漂来的呢?它的故乡在哪里呢?还有它的那些亲人!它能漂到哪里去呢?还将这样漂下去吗?

那么大的一片山林,在我看来就是牢笼,每棵树都是根栅栏,想要关住那位山神。山神真能关得住吗?你看树梢袅袅烟云,若有若无,时隐时现,是那囚不住的游魂。

牛犊顶橡树——这是一句什么话?这是一句外国话,是翻译的外国话,我很喜欢这句话。初生牛犊不畏虎,所以才会顶橡树吧?一头脖子折断了,另一头又顶上了,一头,一头,又一头,那树依旧立山头。那树果真是橡树吗?或许只是像橡树?或许根本不是树。

有些大树,看似死了,其实还是活着的,只要哪天雨落下来,就会发出新芽的,也会开出新花的。

理想很远,起风了。

现实的树变了样,将来也许会变成一座阴翳的林子,没有鸟,也没有虫。

缥 缈

夜的窗户,亮了一下,接着就是哗哗的雨。你的手臂,搂着手臂,听着风在雨中低语。你的耳朵,敏锐起来,汗毛也在感受着雨,还有奶头也在变硬,随着凉意,微微翘起。突然,有手,穿过雨帘,将你一把拉进了雨。

你很喜欢雨,我也很喜欢,我们都喜欢。雨是天上水,水是地下雨,水里有游鱼,雨里也有鱼。雨水随风飘,鱼也随着飘,飘来又飘去,落到河湾里。

活在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独自的呢?即使爱就在你身旁。阅尽千山万水之后,更在意那浪花一朵。伤怀虽似夜凉如水,却问远方:知否?知否?

放松一点,放松一点,把话说得轻盈一点。这里不是什么祭台,这里只是你的情场。灵魂也好,肉体也好,都是那样渴望交流。一交之中,一流之间,花会开得灿烂满天。

假如你真知道快乐,而又幸运地得到了,再将它与其他快乐放在一起进行比较——比如钱,比如权,或者各种什么事业——你终不得不承认,只有性的这种快乐,才是出自你的灵并且出自你的肉而且归于灵与肉的。

爱是什么?爱就是空。你在时——空。不在——更空。如何才能填得满呢?怎么填都填不满。于是,一直想填满,最后还是没填满。

过去的,未必过去了。要来的,未必一定来。等待,也许只是等待——即便手总伸向前方。只有忧伤,真的成堆——堆得就像一座山岗。

如果没有风,那树就不动,即使就是满身叶子,它也僵着,一动不动——就像没了生命一样,鸟也趴着,垂着双翅。如果有了风,窗帘跟着动,大风它大动,小风它小动——仿佛瞬间充满活力,噼里啪啦,青春洋溢,整天飞着,也不落地。

怎样的选择,难以回避?怎样的歧途,无法返回?花只开在自己的季节,木槿花就开在秋天,阳光下它笑得灿烂,暮色里又那样幽然。真有南风拂过了吗?它颤抖着,沉默,无言。

昨日还是那么飘缈,今天已经扑鼻而来,再过几天,路过之时,必定花粉沾衣了。八月桂花开,秋风吹过来,光也变淡了,神也走散了,就是雨也戛然而止,天也随之更高更蓝。

今天,叶尖滴下的露水,一颗更比一颗寒了。树上,橘子也变红了,叶子还是郁郁葱葱。我想摘下一个大的,寄你,又怕意外发生,怕它途中,烂了,伤情。凡事都有必然的命运,谁又能把偶然追寻?是树总有自己的树荫,虽然要看天阴天晴。

我总彻夜地做着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见鬼怪和精灵,梦也变得混沌不清。梦见你把你的手插入多乳温暖的大地,梦见泥土在你手中聚合膨胀和变形,我还梦见所有一切全都绽放为了女人。还有苹果,创世纪,以及自由,无边无际。

你也在你的梦里吗?那么,我呢,在哪里?还在我的梦里吗?人都在人的梦里吗?不在梦里的那些人,他们又在哪里呢?

真的不喝咖啡了?那就喝酒吧。昏黄荡漾的夜色里,暧昧模糊的灯光下,轻轻碰杯,浅斟,慢酌。没有语言,只有音乐,环绕,缥缈,弥漫酒香。静静的,看着的,是透明的液体流入,然后化作热泪溢出。亲爱的,干杯吧。亲爱的,干一杯。亲爱的,再一杯。

呵,就这样,读着诗,读着你的这首诗,这段时光属于你,我也不由得一声,这段时光属于你了。我也仿佛闻到香气,听着音乐,萨克斯。我也仿佛看着书,品着咖啡的浓郁,同时也在想着你。想着你,想着你,想着你的迷茫沉醉,我也似乎迷茫沉醉,沉醉在你夏季的雨中,沉醉在你夏季的早晨。

如果我能躺在海上,四仰八叉,一动不动,你想,我会看见什么?我想,我会看见上天。如果我能躺在山上,四仰八叉,一动不动,你说,我在看着什么?我说,我在看着上天。中国的诗人喜欢如果,是人谁不喜欢如果?如果世上没有如果,你我还能说些什么?

真的很美,那轮太阳,那轮山岗上的太阳,那轮江对岸的太阳,那轮浮在海平线上又大又圆又红的太阳,谁又能够留得住你,留得住你此刻的辉煌,你的悲哀,你的快乐,都令我心,黯然神伤。

有时,我想,即便就是到了最后,我也不会这样想吧:这个世界,对人来说,无悲无喜,无味无色。假如事情真是这样,我想我也会用词语,给它赋予一种意义,虽然那只是我的意义,我的一个人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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