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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像

2019-05-09邓明静

美文 2019年10期
关键词:红布孩童祖母

邓明静

01

祖母的观音像,记忆中,我是见过几次的。

不太大的白瓷观音像,被供奉在一个小小的神龛中,拿一披红绸盖着,摆放在偏房东屋,一旁设香,仅此而已。去东屋,要经过一排架起在长杆上的汤菜,汤菜绿绿的,顺杆爬很高,用来摊鸡蛋饼子,最为好吃,结紫色的种子,一挤有浓浓的紫汁,可以用来染指甲。

穿过这排汤菜就是东屋,这里是我小时候常待的地方。东屋不住人,只放棉被和杂物,夏天还会堆放着一筐一筐的黑皮西瓜,墙上贴着菩萨画,下面就是观音像了。

说起来,我的童年是有些闭塞和冷清的。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虽说父母可能会偏袒些,但在家终归是缺少存在感的。父亲一个月才从黄河的守船上回来一次,六岁之前,我对他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姐姐那个年纪应该是最讨厌我跟着的吧。家中唯一养的黄纹猫也总是一副病恹恹的冷漠样子,一出门就是一整天找不到影,天完全黑下来后才会钻回到桌子底下,喵喵叫着。我把包子的馅用勺子挖出来,把包子皮扔给它,吃饱后又是一副漠然的样子离开,总之是不太讨喜的。

夏季来临后,黄河开始进入汛期,黄河边溺水的消息也不断地传回来,小孩子一时间便成了重点监视对象。隔三差五惊动了大院的人去黄河边捞尸首,真正肯下手帮忙的不多,大多数人都只在一旁干站着,咂舌。小孩子里头也有偷跟了去的,但往往回来后都被吓得够呛,所以夏季成了大院里叫魂兴头最盛的时节。在我们那儿,叫魂只说“叫一叫”或“叫叫”,“魂”字是从来不能说出来的。那时我听了太多关于叫魂的玄妙故事,叫魂也曾一度在我心里蒙上了神秘的外衣。

后来大人们也都长了心眼,一听到有人溺水不先急着走了,先瞧一瞧自家孩子,像拎小鸡一样扔回家里,大门一锁,方才跑去河边。

于是夏季又成了黄河大院里最无趣的季节。经销社里两毛钱一根的冰棍,满地爬的知了猴,塘里的荷花和莲蓬,但那也都属于胆子大的孩子的乐趣,我则不算。

雨水让院墙的墙皮大片脱落,我捡了石灰块回来,可以在地面上写出清晰的字,在旧纸箱里翻出不知是谁的书,总之是老旧且晦涩的,打算讲书给观音像听。

于是真就呜啦啦地讲书,讲着讲着就听见“咯嘣”一声,一颗小奶牙就落在舌头上了,我赶忙从嘴里吐出来,按照上牙要扔到房顶,下牙要丢进阳沟的规矩,认真去处置这颗牙。回来依旧是呜啦啦,可嘴里漏风漏得厉害,说出的话也不对劲了,于是又开始怀念那颗平日里已经松落到荡荡悠悠的小牙了。

而如今,我再看那咿咿呀呀的年岁,不过自说自话,嘴巴里专心咬着每一个字,像是咬着肺腑里每一段肠子,一时间,竟寻得一股苍苍莽莽的滋味来。

02

好在我知道,观音娘娘不介意,无论我讲什么,它都是会听的,尽管它始终用红绸子盖着,直到我那顽劣的表弟来之前,我都未曾看过红布子后面的观音像究竟是怎个样子。红布是严禁被揭开的,这似乎是个大忌,我断然不敢忤逆。

直到祖母那号称“村中小霸王”的外甥回来,我和他在偏房玩的时候,他一把把红布扯开,我才第一次见到了与我相处这么久的观音像。它太小,也太简单了,没有我想象中的氣派和神采,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后来因为此事,祖母一气之下锁了东屋的门,于是我长达半月之久无处可去,后来祖母见我实在无趣,才又为我开了房门。

后来,他又陆陆续续带我做了不少偷鸡摸狗的事,比如捅马蜂窝和燕子窝,去偷隔壁地里的西瓜和玉米,但也未曾坏到无可救药的程度,比如只有架在堂屋第三根檩条上的燕子窝我们才捣,其他位置的都是不敢动的,因为据说在第三层檩条上坐窝会招来祸事,所以能捣掉第三根檩条上的燕窝,我们也是满怀英雄气概的。

曾有一年,偏房的第五根檩条上盖了一座小窝,我们一动不敢动,细心照看着,生了小燕子,坐成一排,露出没毛光秃秃的小脑袋,吱吱吱吱地讨食吃。我就搬了小板凳来,坐在下面仰着小脸看,直到脖子僵硬地“咔咔”响。像是一个孩童对初生的欢喜,又像是在执拗地等待着福音而至。

来年春天它们就都长大,然后飞走了。

自此以后,我孩童的天性才慢慢打开,但可惜的是,孩童天性稍见打开一点儿后,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我搬离农村,住进社区。我的世界顷刻间又封闭了,荒凉了。

阿坝红原牦牛节上的藏族服饰

03

后来,我又见过几次观音像,多半是出于祭拜的缘故。

家中奉有神灵,祭拜是少不了的。不光是过年,就连平常初一、十五也是要拜的,每月不落。在日子这方面,从来不看日历的祖母却有着自己准确无误的计算方法。依旧是只过农历,就在我都不清楚眼下农历是几月份的时候,她便可以准确说出日子,好像那本陈旧的老黄历夯了个钉子,一直在她心中挂着。

过年是比较隆重和正式的,不过于我看来,那也仅仅是出于食物变多的缘故。

食物的花样倒还是那几样,只是数量空前膨胀起来。母亲会炸一大盆子带鱼和豆腐丸子,蒸一大笼冬瓜烫面包,还有年糕,包无数的水饺,然后冷藏起来,从小年夜开始就轮着吃这几样,一直吃到元宵节,把它们全部解决,这个年也才算是过完。

食物刚做好出锅的时候是很美味的,嘴巴还没有解过馋,烫面包咬一口会流出汁来,带鱼和丸子外焦里嫩,很是美味,但往往这个时候祭拜又开始了。

在一锅食物中选出最规整的六个,摆进盘中拿去拜,这件事通常是祖母做的。烧香,跪拜,该有的,按照约定,一件也不少。通常是烧三炷香,记忆也有烧六炷的时候,但少得很。一次性点燃它,插好,万佛一炉,但家中没那么多讲究,也不会真买个香炉放着,只用瓷罐充当了。祖母双膝跪于蒲团,然后闭眼默念,磕头,一样接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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