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的气度和力量

陈朴

和大量的评论文章相比，罗振亚写诗不多，除早年的《挥手浪漫》外，就是中国青年出版社新近出版的这本《一株麦子的幸福》了。诗集命名为《一株麦子的幸福》，实际上也可引申为一片“土地”（李向阳屯）的幸福，或一个人（罗振亚）一生的幸福。对于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种种滋味，罗振亚用手中的笔将之艺术地记录下来，发自肺腑的感叹世事如烟中升华出一束思想的光芒，使诗作更具審美价值。

在一次“亲情诗”的对话中，罗振亚说过：“是生活中亲人们遭遇的孤独、疾病和死亡等一次次变故与‘磨难，催生了我众多亲情诗的精神涩果。在那样的氛围里，焦虑与恐惧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憋闷的灵魂急需一种宣泄与转移的精神渠道，于是在心底沉睡了近三十年的诗神被轻轻唤醒了。”他的诗很多都属于“亲情诗”。亲情诗易写而难工，罗振亚的“亲情诗”却已经默默生发出一番气度，并积攒出了一股沉稳的力量。如《父亲临终前说出三个字》这首诗并没有太多的花哨和艳丽之词充斥其间，诗人只是平铺直叙中书写着自己父亲临终前的一种状态，但这并不影响诗歌的感染力和创造力，它对于我内心的感化和震撼采取的是一种马拉松式的方式，我想这也就是真情实感的爆发力和凝聚力，是任何想虚拟或模仿的人超越不了、也抵达不了的一种精神境界。

罗振亚在写作中的“不事雕琢”并非刻意而为，他只是顺随着诗歌之光的延伸，自然本真中强力撷取着石缝或指缝间那些溜走的光束，我想这是一个诗人大智如愚的一面，更是以弱胜强的一面。“站在讷谟尔河畔/她压根不认识写字的莫言/就是演戏的巩俐驾到/她也不会像身旁的向日葵/随意转动自己的头和目光”（《村后那片高梁熟了》）。罗振亚的诗歌功力在这诗里呈现得十分具体，他写高梁并没有从播种施肥入笔，也并未以收获的喜悦结尾，而是避重就轻中从侧面出击，形象地写出那片高粱的淳朴本色与生存命运。这般纯粹表达出的诗意是因为诗人对村后那片高粱太熟悉了，即使在千里之外身处钢筋水泥的包围之中，也能闭目可见高梁红，如临现场，身在其中。霍俊明在诗集序言中说，“真诚与朴素，这是罗振亚的底色，也是他诗歌的基本品格和写作态度”，堪称知音之谈。

在当下这个惯于哗众取宠的时代，一个诗人并不一定要写出千古流传之名句名篇来证明自身之伟大，更多的时候只要能忠于灵魂，无愧于生活现实，就已经能对得起“诗人”这一称谓了。罗振亚从事诗歌理论研究与批评也是如此虔诚，他几乎从未一哄而起地赞美过，更多时候是面对诗坛的纷扰和种种乱象以一己之力给予严厉的批评。这在无形中传递出一个信息，罗振亚的“论”和“诗”在本质上是一脉相承、浑然一体的，而他的本质就是——忠于灵魂与内心，忠于文字，忠于现实、生命和学问。

从黑龙江到天津，风风雨雨几十年，从年轻到生出白发，罗振亚是有乡愁的，“乡愁”在新世纪以来城市化进程加速推进的过程中已经由浓变淡了许多，而他的乡愁归宿于上世纪的乡愁，真切而又深入骨髓。在诗歌里，罗振亚是完全打开了自己的，这些打开的部分，有现实的一面，也有心理上的一面，两者的混凝构成了罗振亚诗歌艺术的圆润和成熟，以及色彩和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