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亮点”与“盲区”:我看21世纪新诗

2019-05-09罗振亚

诗林 2019年3期
关键词:亮点诗坛世纪

罗振亚

说到21世纪诗歌,评论界的观点可谓姚黄魏紫,仁智各见。但最具代表性的不外乎有两种。第一种意见认为,进入新世纪以后的新诗已经彻底淡出中心和正宗的位置,被边缘化到近乎“死亡”的程度,它在生活中充其量也只是可有可无的点缀,指证相当确凿。第二种意见则认为,新世纪诗歌空前“复兴”,已经获得了“新生”的可能,写作队伍、作品数量、受重视程度、传播速度与方式均处于理想状态,可以说诗坛的氛围是朦胧诗之后最好的阶段,理由也非常充分。

我以为,这两种代表性的观点都不无道理,也都看到了诗坛的一部分“真相”所在,但同时也遮蔽了另外一部分“真相”,两种观点的极端对立实则说明诗坛“乱象”丛生,实质复杂。21世纪诗歌为从“低谷”中突围,重构新诗在文坛和读者心中的形象,进行过一系列的努力和尝试,而最主要的“亮点”大致聚焦为三个方面。

一是诗人们逐渐摆正了诗歌在现实生活中的正常位置,认识到诗歌虽然没有直接行动的必要,但也绝不能沦为空转的“风轮”,任何时候都应该有所承担;所以在经历一系列大悲大喜的事件后,普遍能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那些过于贴近时代的高调的“大词”书写和疏离人类的高蹈的“圣词”书写中汲取教训,参悟承担的涵义,并积极在日常生存处境和经验支撑的“彼在”世界中攫取诗情,使写作伦理获得了大幅度的提升。如叶延滨的《听一场报告会的意象速写》就在他人看来最没有诗意的日常生活中寻找情感资源,建构自己的情感空间,诗以对这种害人的形式主义及其背后官僚主义习气的微讽,获得了介入生活的批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带有了针砭时弊的社会功能。诗歌介入了时代的良心,显示出诗人对人类的遭遇关怀和命运担待。可以看出,大量作品都不再只在“纸上谈兵”、“网上谈兵”,而是现实感显豁,情真意切,元气淋漓。

二是应和题旨和情感的呼唤,诗人们自觉注意各个艺术环节的打造,在艺术表达水准上普遍有所提高。很多诗人走着意象、象征抒情的传统路数,但技巧的运用上愈加内在娴熟,风格的辨识度趋高。如王小妮的组诗《十枝水莲》中的《谁像傻子一样唱歌》,在“物”的凝视里竞有一种物化的冲动,当窗外“有人在呼喊”,“一座城市有数不尽的人在唱”时,那终于开花的水莲却十分安静,“我和我以外/植物一心把根盘紧/现在安静比什么都重要”,这里的花和人已泾渭难辨彼此可以互换,水莲那种不事张扬的内敛、简单、安静,不正是诗人的象喻吗?再如江南雨的《一只羊在夜晚通过草原》也在意象和象征关系的建构中彰显出想象力的出色。它应了韦勒克、沃伦所说的任何作品都是作家“虚构的产物”理论,看上去,它不可谓没有真的存在方式和功能,却不一定是实有的具象。底层视域中呈现的是“夜晚”离群的“羊”,面临即将到来的“风暴”充满“绝望”,对这场“夜幕”下的阴谋,“星星”并未阻拦。抒情主体“我”及其想象的投注,却使诗的结构变成了高层建筑,在底层视域之上有了象征光影的浮动,随之“夜晚”“羊”“风暴”“星星”等每一个意象符号,也都既是自身,又不乏自身以外的形而上内涵,虚实相生。也就是说,你可以认为诗写了离群的孤独之“羊”在夜晚通过草原瞬间的恐惧和绝望,也可以把诗理解为对处于精神困境之中的“人”的观照,还可以做出别的解释,只要合理,随便由你。

还有不少诗人意识到诗歌文类,比“此在”经验的占有,比处理复杂事体的能力,远不如小说、戏剧甚至散文,要想持续发展唯有借鉴其他文体的长处。于是诗人们自觉挖掘和释放细节、过程等叙述性文学因素的能量,把叙述作为改变诗和世界关系的基本手段,以缓解诗歌内敛积聚的压力。随着诗歌文体向其他文体的自觉扩容,在上世纪90年代“叙事诗学”基础之上的文体互渗已为21世纪诗歌创作中的常态,很多诗人借助动作、对话、细节、场景等叙事文学的要素,使文本的有限空间获得了丰厚的包孕。

三是使上世纪90年代倡导的“个人化写作”落到了实处,暗合了诗的自由本质。诗人们很清楚21世纪诗歌整体个性的形成绝非众多个体趋同的过程,每一个体都是独立的精神存在,都应该有自己进入诗歌的情感形态、想象特征和话语运思方式,各臻其态。或者说21世纪诗歌的个性,就是通过诗人、诗群、诗坛在诗学风格、创作主体、生长媒体与地域色彩的各种风貌联接中体现出来的,它是多元的敞开与对话,更是纷繁因子的运动与聚合,尤其是呈现出一片个人化精神高扬的文学奇观,每个人都烙印着自己的个性痕迹。老井的《地心的戍卒》拒绝把人当做挖煤工具的书写,以特有的涵容性呈现了煤炭人的存在状态和生命过程,不仅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抒情空间,具有原生态的冲击力,举重若轻,时有幽默的光芒闪烁,而且告别了以往扁平的写作模式,提供了煤炭诗摆脱逼仄狭小的可能。冯晏愈发知性,陈先发的诗常有小说化、戏剧化倾向,李轻松的诗讲究情感的浓度和深度,朵渔深邃沉实……这种自在生长的状态,在当下同质化倾向严重的诗歌时代里,保证了主体人格与艺术的独立,构成了诗坛活力、生气和希望的基本来源,也是诗壇生态健康的表现。

如此肯定21世纪诗歌的“亮点”,并非是对它的完全认可,其存在的负面影响和诸多“盲区”不容忽视。如今的诗坛看似热闹而有生气,甚至还有一线“辉煌”的假光闪过,但所谓的“升温”和创作本身的质的飞跃构不成必然关联,实际上它的命运远未彻底地走出低谷和边缘,还透着一股内在的悲凉。

一般说来,一个时代诗歌繁荣与否的标志是看其有没有相对稳定的偶像时期和天才代表。按着这个标准去检视,人们将发现:21世纪的诗坛尽管新星迭涌,众声喧哗,但诗与读者日渐滑向双向的疏离状态是不可否认的现实,并且在拳头诗人的输送上还远远逊色于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诗歌。十足的才子气后面大手笔虚位,群星闪烁而无月亮,多元并举的同义语式失却规范,许多诗人理想高远,均有自己很高的目标定位,可惜的是他们的创作常常在理论之后爬行,难以抵达希望的高度;尤为严重的是诗歌失却了接受层,和新闻报道、小说类的作品比较,它成了受欢迎程度最低的文学样式,不但一般的读者不再读诗、谈诗,就连高等学校至少半数以上的大学生都不接触诗歌,诗人自己也不再关心自身以外的诗。至于若干年前人们拥挤着争购《双桅船》,为《将军,不要这样做》《小草在歌唱》频频撼动的动人场景,早已幻化成遥远的历史神话。如今诗人头上的贵族光晕日益黯淡,诗歌在日常生活中几成点缀,诗人们的鸣唱再也获得不了太多的青睐和掌声。

拳头诗人和经典诗作匮乏,固然来自于大众文化、学历教育和经济大潮冲击等多种因素的消极辐射,但更反证出21世纪存在着更大的隐患,即文本自身问题严重。21世纪诗歌好像患上了玄怪的命名综合症,70后写作、下半身写作、80后写作、中间代写作、垃圾派写作,你方唱罢我登场,连绵不断,频繁的代际更迭和集体命名,反映了一种求新的愿望,但也宣显出日益严重的浮躁心态,极其不利于经典的积淀和产生。诗人们或则因为艺术素质与心智的不成熟,过度张扬文化意识和生命意识,崇尚私密化写作,将诗异化为承载隐秘情感体验的器皿,对有关能够传达终极价值和人文关怀的题材却施行“搁置”,生存状态、本能状态的抚摸与书斋里的智力写作合谋,使诗难以贴近转型期国人焦灼疲惫的灵魂震荡和历史境况,为时代提供必要的思想与精神向度,最终由自语走向了对现实世界失语的精神贫血。或则标举技术性写作,走形式极端,以纯粹的技术主义操作替代诗歌本身,大搞能指滑动、零度写作、文本平面化的激进实验,把诗坛变成了各式各样的竞技实验场,使许多诗歌迷踪为一种丧失中心、不关乎生命的文本游戏与后现代拼贴,绝少和现实人生发生联系,使写作真正成了“纸上文本”。这种形式漂移,使诗人的精神显象过程缺少理性控制,生产出来的充其量是一种情思的随意漫游和缺少智性的自娱自乐,更别提什么深刻度与穿透力了。

21世纪诗歌在发展中还存在不少亟待驱走的“拦路虎”。如艺术的泛化问题。保守估计,新世纪里至少半数以上的诗人在沿袭传统的老路,纷纷把笔触对准大海、河流、太阳、星空等中国诗歌中习见的自然意象,疏于对人类的整体关怀,满足于构筑充满风花雪月和绵软格调的抒情诗;而有些功成名就的“老”诗人,越来越趋向于匠人的圆滑世故与四平八稳,诗作很美但没有生机,精神思索的创造性微弱,属于思想的“原地踏步”,缺乏撼人的大气和力量。再有传播方式上潜伏着危机。不论是民刊还是网络,的确“藏龙卧虎”,但时而也是“藏污纳垢”的去处。民刊使那些不为主流刊物认可的好诗浮出地面,但也“拔出萝卜带出泥”,好诗被发掘出来的同时,一些非诗、伪诗、垃圾诗也鱼目混珠地招摇过市。网络写作固然便捷,它增加了詩坛的平等氛围;但是“网络诗歌”的自由、低门槛和消费时代的急功近利遇合,使网络诗歌成为了“鱼龙混杂”的所在,游戏、狂欢的自动化倾向明显。

可见,21世纪的诗歌没有“死亡”,但也没有获得“新生”。客观地说,它虽与真正的繁荣期尚有一段距离,但路向准确,成效已获初显;它开拓的独立审美与思想境域,不能说把诗坛带入了生态最佳的发展阶段,但也不能说把诗坛引向了最差的狂躁时期;它存在一些必须消除的偏失,但也提供了一些艺术趣尚和情感新质;它尽管依然“问题”纠结,但也孕育着走向成熟的可能。

猜你喜欢

亮点诗坛世纪
刘良玉
20世纪50年代的春节都忙啥
My School Life
祝贺彭城女子诗社成立(新韵)
老来学艺
世纪中国梦
错过这些复古店,要等下个世纪
国际诗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