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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为中国民族大歌剧迎来了曙光

2019-05-08景作人

音乐爱好者 2019年4期
关键词:卫东土司歌剧

景作人

2018年12月6日,重庆歌剧院创作的民族歌剧《尘埃落定》(以下简称“尘剧”)举行了隆重首演,我赶上了该剧第一轮演出的末班车,于12月8日赴重庆观看了这部歌剧。

《尘埃落定》是重庆歌剧院近年来倾力打造的一部作品,根据藏族作家阿来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同名小说改编,并得到了2019年度国家艺术基金的资助。据编剧冯必烈、冯柏铭介绍,他们改编这个剧本十分不易,因为阿来的原作内容丰富,人物众多,情节复杂,这样的小说改编成歌剧难度相当大。因此,他们采用了时空集中、人物集中、情节集中、主题集中的原则,按照歌剧的特殊规律进行改编,力图使剧本符合歌剧的要求。

一個真实而又神奇的故事

歌剧《尘埃落定》讲述的是一个真实而又神奇的故事。土司时代的西藏,到处是尘埃飞舞的生活,那是一个充满血腥与欲望的社会,是一张由猜忌和仇恨编织的“网”。在西藏的一个名叫麦其的土司家族中,奴隶主和奴隶同样被扭曲,只有他们眼中的二少爷才是一个真正“顺天理,合人性”的正常人。二少爷引领人们目睹了一个旧社会崩溃前的末世“繁华”和世代交替的喧嚣和动荡。历史是最强大、最有力的推动者,当“红汉人”的脚步声响起,没落的土司制度就到了消亡的时候,整个藏族也随之宣告解放。当听到二少爷宣告自由到来时,奴隶们的欢呼声如天雷滚滚,并引发了一场“地震”(应该也是心灵的“地震”)。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中,土司官寨轰然倒塌,那伴随着野蛮的奴隶制及被扭曲的一切,均像漫天的尘埃一般徐徐落定。大地重归安静与平和,并跨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与社会中。

对于这部歌剧,导演廖向红有这样一段解释:“歌剧在尊重原小说的基础上,对原作的众多人物做了选择、合并,以二少爷为核心,构成了以桑吉卓玛、麦其土司、土司太太、大少爷、索朗泽朗、银匠曲扎、行刑人小尔依、塔娜以及众藏民的人物形象体系。歌剧摒弃了原作中的魔幻色彩,对小说的情节进行了高度的提炼与改编,集中展现了麦其一家围绕土司权力的明争暗斗,以及土司部落之间冤冤相报、世代复仇的血雨腥风,表现了红军的到来加速了土司制度土崩瓦解,藏民从此赢得自由与和平的情景。”

廖向红导演说得非常准确,人们看到,《尘埃落定》这部歌剧始终是按照歌剧思维来创作的,它的集中与取舍,强化与塑造,都与歌剧的艺术规律密不可分。而由此形成的巨大感染力,也都来自歌剧特定的多重抒情、交响呈现、立体叙述、强化张力等方面。

人们不难想象,用歌剧特色、歌剧风格、歌剧样式来解读小说《尘埃落定》,本身就是一件既复杂又繁琐,既困惑又棘手的事。然而该剧的编剧、作曲、导演等一班人马却并没有在困难面前止步,也没有因此而另辟“捷径”。他们开发智慧,群策群力,以集体的综合思维和大胆想象来树立信心并完成构想,最终创作完成了这部具有历史厚重感的内涵丰富、戏剧性强烈、音乐迷人的民族大歌剧。

我观这部歌剧,感觉它从歌剧形式、内涵、气质等方面,都达到了“中国原创歌剧优秀典范”的标准。我认为,自改革开放以来,在中国的原创民族大歌剧中出现了一批相对成熟的优秀作品,而在这些作品中,《尘埃落定》无疑是名列前茅的。

歌剧《尘埃落定》的成功,首先表现在编剧的构思上。冯必烈、冯柏铭两人曾是中国歌剧领域最“忙”的编剧之一,近年来他们写过数不清的歌剧剧本,仅我看过的就有《沧海》《运之河》《钓鱼城》《雪原》《方志敏》等。他们可谓是中国歌剧编剧界的中坚人物,既有经验,又有技巧,写出的作品成功率高。

在创作《尘埃落定》的剧本时,冯必烈和冯柏铭并没有采用照搬原著,一味堆积情节和人物的多点叙述手法,而是以“四个集中”为原则,以原作中最典型的情节与人物为焦点,并围绕这一焦点展开戏剧。因此,剧中的二少爷就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结”。这个二少爷是一个戏剧性的人物,在他的身上,人们能够看到太多与众不同的个性,比如善良、开明、聪颖等。然而当这个人物成熟后,特别是受到了革命思想的感染后,他身上的伦理道德及变化发展就显得更加真实可信了。

在剧中,二少爷内心善良,做出了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大众的惊天动地的大事。当藏族千百年的奴隶制度顷刻崩塌时,当共产党的光辉照耀到藏族官寨时,二少爷站在人民的阵营中振臂一挥,高声呐喊“奴隶制从此废除”的口号。他的这一举动,深刻地阐释了“文明战胜野蛮,进步取代落后”的真理。

看过“尘剧”的人都清楚,这部歌剧中的人物刻画非常细腻,且在个性上十分突出。剧中除二少爷外,其他人物也都被塑造得鲜活而又真实,他们人人身上都有“戏”,且均带有明显的性格特征。例如麦其土司,他本是藏族奴隶制旧王朝的代言人,身上有着典型的君王习气。剧中他没有听从二少爷的劝阻,最后随着他的旧官寨一起崩塌灭亡,算是为奴隶制旧制度彻底殉葬了。大少爷作为反动土司的代表,拥有着家族的继承权,他阴险狡诈,终日在猜忌、仇恨、血腥和欲望中生存,最后亦随着土司制度的灭亡而死去。

土司太太本是一个汉人,因战乱飘零至此,后成为麦其土司的续弦夫人。她内心充满着猜测与自卑,遇事过于敏感,当红军将至时,她不但没有获得欢乐和喜悦,反而吞食鸦片自杀。桑吉卓玛是麦其家的女奴,一直作为服侍二少爷的侍女和玩伴,与二少爷青梅竹马,二少爷对她一往情深。塔娜本是一个外族女人,被选来做二少爷的妻子,但二少爷不喜欢她,她只得默默地“潜伏”着,甚至忍受着大少爷对她的侮辱。其他角色,如索朗泽朗、银匠曲扎、行刑手小尔依,都被塑造得有血有肉,他们对二少爷的忠诚,体现在他们的每一个举动上。

“尘剧”的人物安排非常讲究,剧中几乎每个人都是既有来头又有根据的,彼此间亦存在着相互连带的逻辑关系。也正因为如此,“尘剧”的剧情展现才显得那样环环相扣,观后令人“揪心”不已。

另外,“塵剧”在戏剧上还有一个特点,即矛盾的集中点十分突出,戏剧的爆发力较强。例如在最后一幕中,随着红军的将至,土司内部矛盾重重。短短的一幕中,剧中人物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每一个人物的死都给观众带来了一次精神上的冲击。而令人钦佩的是,如此集中的矛盾冲突,却在剧中被编剧安排得紧凑而又突然,它无形中成为了一种特殊的戏剧爆发力,并最终为戏剧性高潮的产生起到了烘托效果。

民歌旋律与“歌剧化”音乐融合

“尘剧”的曲作者孟卫东是一位非常喜爱戏剧音乐的作曲家,近年来屡屡涉猎于歌剧领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尘剧”已经是他写的第四部歌剧了(其余三部是《红河谷》《方志敏》《呦呦鹿鸣》)。记得在《红河谷》和《方志敏》中,孟卫东的音乐给人的感觉是新鲜感强,旋律感突出,色彩性丰富,戏剧性方面有所表现但并不深刻。然而此次观“尘剧”后,我感觉孟卫东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他在歌剧写作上有了飞跃式的提高,好像一下子从厚积薄发中突起,其才能被完全释放了出来,各方面都表现出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尘剧”音乐的最大优点是民歌旋律与“歌剧化”音乐的融合。孟卫东在创作中着重体现出对传承精神的敬重和对大众思维的依赖。他以民族性为根基,以旋律化为基础,将民族化的音乐辅以交响性的“包装”,为戏剧性的情节辅以立体化的音乐结构,创造了一个以音乐表现戏剧、以音乐展现民风、以音乐抒发激情的典范。用孟卫东自己的话说,写作《尘埃落定》,他是将音乐“好听”放在首位的,他希望好听的旋律在这部歌剧中比比皆是,希望这部歌剧的音乐能够满足大多数观众对民族歌剧的期待。

我听“尘剧”,首先感受到的是作曲家丰富的旋律写作才能。在这部歌剧中,孟卫东运用了丰富的藏族民歌旋律,这些旋律在二少爷的唱段中出现得非常频繁,很有抒情的效果和强烈的感染力。桑吉卓玛的段落中也有很多这样的元素,特别是她与二少爷之间的二重唱,音调优美,情意绵绵,充满着民族亲切感和浪漫主义情调。孟卫东以大量的咏叹调、咏叙调作为歌剧音乐的“血肉”,以宣叙调(抒情式)作为歌剧音乐连接的“骨架”,以重唱、对唱、合唱作为歌剧音乐的情感烘托及色彩修饰,用“歌唱叙事”和“人声交响”的手法,将作品的戏剧情节归于完整并深入升华。

此外,孟卫东十分强调用音乐来塑造人物,二少爷、桑吉卓玛、麦其土司、大少爷等人物的音乐形象都很鲜明,尤其是二少爷,他的音乐与他的秉性、脾气十分相投,且随着其思想的变化而变化。起先是略带幼稚和纯真的“傻乎乎”的音乐,然后是富有人性且带有“暖男”特色的音乐,最后是思想成熟后,坚信革命胜利的音乐。其余人物在音乐刻画与塑造上亦有着不同的个性与特点,例如土司太太的音乐就有着一些汉族音乐的韵味,这与她的身世和身份颇为吻合。

“尘剧”中的重唱及对唱段落很多,其中写得最出色的是第二幕中那段“乞讨合唱”,音乐逼真,气氛压抑,多声部的效果十分突出,戏剧感染力强。

虽然“尘剧”的音乐风格极具民族化,但作曲家却并没有直接用民歌来做主题,而是将民歌风格的调式、调性结构及旋律特征娴熟掌握后,凭借自身的创造力“反刍”而出的。这些音乐都是作曲家内心的创作,绝不是那种随手泊来的“借用品”。

“尘剧”的交响性很突出,这是大家公认的。一般来说,正歌剧采用整体交响性结构是很正常的,然而“尘剧”是一部以正歌剧形式为载体的民族大歌剧,在这样的歌剧中,音乐的主要表现手段理应是民族音乐语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面对既要正歌剧形式,又要民族音乐语言的双重困境,孟卫东表现出了不畏艰难的精神。他知难而上,在创作上想了很多新的办法。例如,他大胆赋予了歌者以民歌风格很强的唱段(很多与民歌相结合的咏叹调、咏叙调),其中既有角色之间的独唱与重唱,又有角色之外的群众合唱及“幕外”合唱。然后,他又赋予管弦乐团以宽阔的表现空间,用整体交响的立体感来烘托唱段,从而使音乐达到了与正歌剧相似的表现深度与幅度。此外,孟卫东充分发挥了他写作抒情歌曲的优点,将歌谣体唱段与戏剧体唱段加以融合,创造出了富有“兼容”特点的民族咏叹调、宣叙调、重唱和合唱。

孟卫东的音乐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乐队部分写得较为合理和成熟。人们从“尘剧”中听到,孟卫东的配器并非那种“贴片”式、伴奏式的歌舞音乐效果。他的配器很有分寸感,音量及色彩的尺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既没有“压唱”式的喧宾夺主,也没有死气沉沉的分段静止,而是该细腻时细腻,该爆发时爆发,一切以剧情的发展为依据。

娴熟调配戏剧性场面

“尘剧”的导演廖向红是一位活跃在歌剧执导一线的名导演。她执导的作品,在人物塑造上十分讲究,对于戏剧性场面的调配与把控亦很娴熟。此外,她还擅长在排练中与指挥、舞美、灯光、多媒体等多种创作人员密切合作,共同研讨和设计歌剧的排演计划。

在执导“尘剧”时,廖向红运用了现实主义的“集中”式手法,以写实主义风格为主体,以多角度、多层次的融合为特点,使剧情尽量得到立体式的全方位展示。廖向红还根据剧本的要求,将二少爷列为全剧角色的焦点,以大量的抒情手法渲染其身上的人性本质,同时使其他角色围绕二少爷进行性格对比,从而达到鲜活的人物展现效果。

此外,廖向红还采用了象征性的“语汇”,将“官寨”处理成人物生存空间及象征土司制度的“双重布景”,而在剧中出现的两次“地震”,则代表着自然界的物质地震及土司制度崩塌时的精神“地震”。她用这种实际与象征之间的鲜明对比,将人们带入一种反襯式的思考之中。

作为一部歌剧的导演,如何深入戏剧、深入音乐,如何把握全局、掌控全局,是非常必要的专业素质,也是导演功力体现的关键准则。廖向红在执导“尘剧”时,在这方面表现出了很大优势。她在对宏大场面的调度和协调上做得十分细致,很多地方吸取了话剧和电影的表现技法。

“尘剧”的演出阵容秉承着“以我为主”的原则,全剧从主角到群众,基本上都是重庆歌剧院的演员,特别是近年来在实践中已获得一定成就的年轻演员,只有饰演A组二少爷的王宏伟和饰演A组土司太太的李思琦是“外援”。

王宏伟饰演的二少爷,从声音、做派、演唱风格、表演气质等方面都达到了近乎完美的程度。他的民歌唱法及特殊的音色很适合二少爷这个角色,而那天生的良好乐感和抒情式的演唱风格更为他成功饰演“二少爷”提供了条件。在其余角色中,给人留下较深印象的是饰演麦其土司的刘广和饰演大少爷的戴佳志,这两位青年男中音都是重庆歌剧院的演员,在剧中挑起了大梁。两人的演唱和表演都有一定深度,在经验上亦显得比较老道。饰演土司太太的李思琦有着很好的唱功,土司太太有几段颇有难度的咏叹调,然而李思琦的演唱却令人感到十分轻松,其浑厚的女中音音色显得很有分量。

饰演桑吉卓玛的赵丹妮、饰演索朗泽朗的张翔、饰演银匠曲扎的向刘伟、饰演行刑手小尔依的余地和饰演塔娜的杨畹在“尘剧”中的表现均可圈可点,特别是那种演唱时放得开、表演时不怯场的专业素质值得赞赏。

重庆歌剧院交响乐团及合唱团近年来进步很快,其中最突出的变化就是自身控制力变强了,演奏和演唱出的音乐抒情幅度大,戏剧变化强,层次上亦有了相对自然的细腻感。当然,这一切都与优秀的指挥家许知俊密不可分,这位在中央歌剧院工作多年的指挥家,拥有丰富的歌剧指挥经验。可以说,他在现场的出色掌控与发挥,是“尘剧”得以成功演出的重要保障。

“尘剧”在费尽周折之后,终于迎来了首演,这在中国歌剧史上应该算是一次难得的成就。现在常有人说,“中国歌剧目前已经迎来了繁荣时期”,而我要说的是,中国歌剧目前的繁荣只是一个表面现象,现有的许多作品在创作上仍然存在着“堆积”与“盲目”的状况。所以我们应该清醒地认识到,中国歌剧在经过一阵快速发展之后,现在又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今后应该怎样走、怎样发展,是需要我们全体歌剧工作者认真研究的。就说民族歌剧吧,它本身应该是一个大的范围(包括民族正歌剧、民族轻歌剧、民族喜歌剧、民族歌唱剧等),在这个范围中,每一种类型的歌剧都应该向前继续发展,但到底应该怎样发展,其中样板和标杆的作用是相当重要的。

由此看来,《尘埃落定》的创演成功是意义非凡的,因为从某种角度来看,它可以被看作一个样板,一个为中国民族大歌剧树立典范的作品。应该说,它的诞生为中国民族大歌剧迎来了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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