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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在宋代的接受与传播

2019-05-08耿晓鋆

文教资料 2019年7期
关键词:接受宋代史记

耿晓鋆

摘    要: 《史记》取材广泛,修史态度谨严,司马迁的人格风貌与精神风采贯穿全篇,是治文、史、哲诸家的典范。宋代文化繁荣,是各个学科全面发展的新时期,《史记》在宋代的传播有新的发展。本文从宋人对《史记》的整理、名家对《史记》的探究及对《史记》的评价三个方面,概括宋人在《史记》研究史上的贡献。

关键词: 《史记》    宋代    接受    传播

《史记》对后世史学和文学都有及其深远的影响,郑樵在《通志·总序》中赞扬:“百代以下,史官不能易其法,学者不能舍其书。”[1]鲁迅称其“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但是《史记》在流传过程中几经坎坷:汉魏时期没有得到广泛的流传;直到唐代,三家注的产生和“三史”入科举的举措,使得《史记》的地位有所提升。到了宋代,由于统治者对修史的重视和雕版印刷术的发明,《史记》才取得广泛的反响,产生专门的史记之学,其影响深远,并且一直延续到明清时期。本文着重探究《史记》在宋代的接受与传播。

一、宋人对《史记》的整理

从时代背景讲,宋人重视研究《史记》的原因有四:一是朝廷重视,经世史学、鉴戒史学的传统促使宋统治者尤其重视唐五代史和当代史的撰写;二是宋代科举考察《史记》的促进作用;三是宋代书院教育深化了对《史记》的认识;四是活字印刷术的发明,在技术上使《史记》得以大量刻印。

宋人对于《史记》的重视首先表现在对于史书的校勘整理上。两宋馆阁校勘史书共计21次。宋初时校订三史,官方馆阁即整理过《史记》。据《麟台故事》载:“淳化五年(公元994年)七月,诏选官分校《史记》、前后《汉书》。”[2]参加校勘工作的官员先后有杜镐、舒雅、吴淑、潘慎修、朱昂等人。淳化中校勘完毕,即付有司摹印。这是宋刻《史记》最早的本子。

宋代对《史记》的校勘除了官府外,私人校勘中较有名是王应麟的《困学纪闻》。宋人多利用《史记》上下文互校、《史记》不同版本互校、《史记》与《汉书》等其他书籍互校等方法。

在朝廷的大力支持和鼓励之下,官私刻本如雨后春笋纷纷出现。目前的研究认为,《史记》的最初刊行,始于北宋太宗淳化五年(994年)。即是前文所提到的,但这个本子没有流传到今天,已经亡佚。目前存世最早的《史记》版本是北宋仁宗景祐年间的景祐本,其中的黄善夫本《史记》,是至今保存完整无损的宋刻本,也是《史记》“三家注”最早的合刻本。

二、名家对《史记》的探究及示例

在《史记》整理完善之后,探究风气开始盛行,具体表现在研究者众多上。两宋之際,至少有近百位评家。有史学家郑樵、司马光、洪迈;理学家二程、朱熹;文学家三苏、欧阳修、王安石、曾巩;学者叶适、吕祖谦、黄震等人,留下了众多点评探究《史记》的文字,数量可观。下面将这些研究分为四个方面,进行举例分析。

1.史识类:旨在明得失

(1)析史迁之识见者,即是辨析司马迁的史学识见。例如:

愚(陈仁子)曰:“居今日而赞孔氏,夫何言哉?以六家并论之,史迁似亦溺于流俗者,而能尊孔子于世家,置老子于列传,其见不卓乎!先黄老而后六经,意者固之论,特以时好观迁史耳!”[3]

(2)论史事之利害者,即是讨论史事本身的利害关系。例如:

彪(鲍彪)谓:“王哙,七国之愚主也。惑苏代之浅说,贪尧之名,恶禹之实,自令身死国破,盖无足算。齐闵所以请太子者,近于兴灭继绝矣,而天下不以其言信其心。盖名实者,天下之公器也。岂可以虚称矫举而得哉!故齐闵之胜,适足以动天下之兵,而速临淄之败也。”[4]这是有关《燕世家》的评论。

(3)评价人物之得失。即是评价《史记》中人物的优劣得失。例如:

(黄震)娄敬脱輓辂、羊裘见天子,曰:“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此其质直,不徇流俗,已可觇其胸中之所挟持者矣。劝都长安,逆觇敌情,皆磊落出人意表,惟结和亲约,虽能宽一时之急,未免遗万世之弊耳。”[5]这是关于刘敬叔孙通列传的评论。

2.考据类:旨在详训诂

在宋人的探究中,不可避免要谈到的还有考据问题。(黄履翁)“世之论律法之善者莫如司马迁,而论律法之失者亦莫如司马迁。……然考之《律书》其所议论,其所推算,而其失滋甚!且迁之黄钟九寸,该以九分为寸,以十分之寸约之,得八寸,十分一,而乃谓之七分之,其失一也。迁之钟分,三之下有二,其实位生之法而妄论余分,其失二也。夫以迁之长于律学,尚不免有异同之疑,况纷纷诸子乎”[6]。这条材料是对《史记》文本内容的考证,纠正谬误。

另外,还有对于逐字逐句的解释内容,有助于理解文意。比如倪思曰:“假,格也,谓其祀天有典,犹恐有所阙遗也,其殆以纳于大麓,亦封禅者乎!”[7]这条司马相如列传。另外,曾巩针对《夏本纪》的内容,在其注释中说:“被,覆也。河水衍滥,导其余波,入于孟猪,不常入也,故曰被。”[8]都是很好的例证。

3.义理类:旨在“辨是非”

(1)以史事为凭,发挥其义理者。例如:

苏子(苏澈)曰:“武王以大义伐商,而伯夷、叔齐亦以义非之,二者不得两立,而孔子与之,何哉?夫文、武之王,非有求而得之也,天下从之,虽欲免而不得,纣之存亡,不复为损益矣。文王之置之,知天命之不可先也;武王之伐之,知天命之不可后也,然汤以克夏为惭,而孔子谓武未尽善,则伯夷之义,岂可废哉!宋昭公以无道弑,《春秋》虽书曰“宋人弑其君杵臼”,然晋荀林父、卫孔达、陈公孙宁、郑石楚伐宋,以不讨贼称人;晋灵公为之会诸侯于扈,以不讨贼不叙,明君臣之义,不以无道而废之也。”[9]这一条是有关伯夷列传的。

(2)依道德是非,作价值判断者。例如:

臣光(司马光)曰:“为人子者,父母有过则谏;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安有守高祖之业,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残酷,遂弃国家而不恤,纵酒色以伤生?若孝惠者,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10]此条是对吕太后本纪的评价。

(3)述圣贤之道,辨因果关系者。例如:

(王应麟)“秦庄襄王元年,灭东周。三年始皇立而柏翳之秦亦灭。二世元年,废卫君,是岁诸侯之起者五国,三年而秦亡。然则灭人之国,乃所以自灭也”[11]。此条是关于秦本纪的评点。

4.辞章类:旨在“审妍媸”

(1)析笔法。例如:

刘辰翁曰:两言大破之,又言逐破之,文如破竹[12]。此条是针对高祖本纪的文学评点。

因为文章篇幅实在有限,所以仅仅列举为数不多的例证。从总体情况概括看,两宋时期的探究,多从史识方面入手,而剩余三种在数量上大约成平均分配的情况。在史识类中,又以某一史事发明一己之见及人物传记评价为主。依据评点家数进行分析,北宋时期评论家以贬为多,而南宋则褒贬均平。由此可见,北宋大约是承袭前人的批判态度,《史记》地位的真正提升则是在南宋,此时有较多的褒扬,《史记》的地位不断得到认可。

三、宋人对《史记》的评价及后世影响

宋代不少名家都曾研究过《史记》,本文的第二部分已经做了简单说明。探究过后,宋人总结出对司马迁及《史记》的整体评价,因评价人数众多,以下主要针对欧阳修、曾巩、黄震这三位名家对《史记》的评论进行阐述。

欧阳修曾说:“谓迁乃博学好奇之士,务多闻以为胜,然无圣人以为质,而不自知其取舍真伪。”对于其文章则是较为赞扬的,谓“迁特雄文,善壮其说”;曾巩论史公之得失,谓“自三代以后为史者,如迁之文亦不可不谓隽伟拔出之材,非常之士也”。然“圣贤之高致,迁固有不能纯达其情而见之于后矣”。曾巩又常对学文者说:“要当且置它书,熟读《史记》三两年。”强调《史记》对文学方面的影响。

在对《史记》的评价中,用力甚勤的则是黄震,将他对于《史记》的评价集中起来可以成为一本专著,特别是他对于列传的人物品评,尤见功力。纵观其评论,对于司马迁可说是褒贬互见。抑贬司马迁的,从其取材不精、考据不同、立意不善、见识不确几个方面加以评述。赞扬司马迁,主要见于《老子、韩非列传》及《孟子、荀卿列传》,认为在这两篇上,司马迁的见识十分独到。在太史公之辞章方面,则有“史笔之妙,开合变化,曲尽形容”“抑扬予夺之妙,非常手可望”的评论。

除了对于《史记》整体的评价之外,还有两个问题值得探讨:一是班马异同论,一是“史公三失”,也就是对于司马迁思想的评价。

自从东汉王充《论衡》提出班马优劣说之后,关于“班马异同”就成了《史记》研究中的一个热门话题。唐代刘知几《史通》扬班抑马,到了宋代,前人们提出的“班马优劣”问题发展到一个新的阶段,苏洵、郑樵、黄履翁、洪迈、王若虚等人都发表过评论。郑樵在《通志·总序》中扬马抑班:“自《春秋》之后,惟《史记》擅制作之规模,不幸班固非其人,遂失会通之旨,司马氏之门户自此衰矣。班固者,浮华之士也,全无学术,专事剽窃,……”[13]《史记评林》引黄履翁说《史记》“抑扬去取,自成一家,如天马骏足,步骤不凡,不肯少就于笼络。彼孟坚摹规效矩,甘寄篱下,安敢望子长之风”[14]亦是扬马抑班的。王若虚《史记辨惑》却扬班抑马:“迁记事疏略而剩语甚多,固记事详备而删削精当,然则迁似简而实繁,固似繁而实简也。”[15]在宋代,出现了倪思、刘辰翁的《班马异同评》、娄机《班马字类》这样的专门著作,使这一问题的研究向前推进一步。特别是《班马异同评》一书,即是注重比较,而不是空发优劣议论,此书奠定了马班异同研究发展成为专门的学问。宋代对班马优劣问题的研究,对明清乃至于当代《史记》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此类著作较多,在此不一一列举。

至宋代,对这一问题的争论成了《史记》接受史的主要内容之一,并由此产生了两派截然不同的观点。一派赞同班固所论。曾巩在《元丰类稿》卷一一中指出:司马迁“弊害天下之圣法,是非颠倒,而采摭谬乱者亦岂少哉!……夫自三代以后为史者,如迁之文亦不可不谓隽伟拔出之才,非常之士也。然顾以谓明不足以周万事之理,道不足以适天下之用,智不足以通难知之意,文不足以发难显之情者何哉?盖圣贤之高致,迁固有不能纯达其情而见之于后者矣,故不得而与之也。迁之得失如此,况其它邪”[16]?责难司马迁“不以圣人之是非为是非”。苏轼说:“吾尝以为迁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后六经,退处士,进奸雄,盖其小小者耳。”[17]虽然“小”,但难逃“是非谬于圣人”的罪名,两人所论与班固同出一辙。

与此相反,一些学者为“史公三失”提出种种理由,竭力为司马迁辩护。唐庚《文录》指出:“司马迁敢乱道,却好:班固不敢乱道,却不好。”在他眼中,“史公三失”恰是《史记》的伟大之处。秦观则认为司马迁:“先黄老而后六经,求古今缙绅先生之论,尚或有之,至于退处士而迸奸雄,崇势利而羞贫贱,则非阂里至愚极陋之人不至是也,孰谓迁之高才博洽而至于是乎?以臣观之不然,彼实有见而发,有激而云耳。”[18]沈括持此论,指责“班固所论,乃所谓谤也。此正是迁之微意。凡《史记》次序、说论,皆有所指,不徒为之。班固乃讥迁‘是非颇谬于圣贤,论甚不慊”[19]。

宋代开始的评《史记》之风气,毕竟没有发展到成熟的阶段。要真正理解司马迁的“成一家之言”,需要经过较长时期的研究和思想的碰撞、争鸣、努力。总体上,宋人论《史记》,有扬有抑,从多个方面,不单向思维是其优点;但其政治思想保守、认识偏颇,有些批评是存在失误的。究其原因,除了已经谈到的宋人对《史记》的全面研究不深入,把握不准之外,还与宋人的疑古精神有关。宋人以疑古精神治《史记》,对《史记》记载的历史人物多经过一番考据辨析之后才得出自己的结论,不过疑古太过,对于《史记》所载内容刻意挑剔、全盘否定并不可取。

虽然宋人评论《史记》并不十分完善,但是其对后世的研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明清时期的《史记》研究,就是在宋人研究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总之,在宋代的社会背景下《史记》一书得到了较前代更广泛的接受与传播,《史记》凭借其独特的艺术感染力和对后世史学的模范作用,在不断的称誉、争论和较量中,《史记》的经典地位日益巩固,并显示出不息的生命力。

参考文献:

[1][13]郑樵.通志[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0.

[2]程俱,撰.张富祥,校证.麟台故事校证[M].北京:中华书局,2000:281.

[3]陈仁子.文渊阁四库全书·文选补遗·第1360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1.

[4]鲍彪.文渊阁四库全书·战国策校注·第406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15.

[5]黃震.文渊阁四库全书·黄氏日抄·第707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54.

[6]黄履翁.文渊阁四库全书·古今源流至论·第942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24-25.

[7][12][14]凌稚隆.《史记评林》四库未收书一辑第11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2638,303,158.

[8]曾巩.文渊阁四库全书·书经大全·第106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45.

[9]苏澈.文渊阁四库全书·古史·第371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3-4.

[10]司马光.文渊阁四库全书·资治通鉴·第304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18.

[11]王应麟.文渊阁四库全书·困学纪闻·第854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6.

[15]王若虚.文渊阁四库全书·滹南遗老集·第1190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6]曾巩.文渊阁四库全书·元丰类稿·第1098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17]苏轼.文渊阁四库全书·东坡志林·第863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1:107.

[18]秦观.文渊阁四库全书,司马迁论·淮海集·第1115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527.

[19]沈括.文渊阁四库全书·补笔谈·第862册[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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