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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之魅:美学、乡愁与精神

2019-05-08荆棘

齐鲁周刊 2019年14期
关键词:莫干山民宿生活

荆棘

民宿,是一种气质、精神、艺术、审美。它们赋予空间生活理想和志趣,成为人们进入远方生活场景的钥匙。一幢民宿,往往是一段历史的截图,一种文化的化石,一种风俗的遗存。

民宿野考

民宿之美不在形,而在精神。

民宿的本质是一种情怀,特别是那些文人墨客,他们归隐山林,自建房舍,纵情山水,诗酒为伴。在古代,有几座民宿,因之其人,终成千古流传。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满堂前。”作为中国古代隐士中的集大成者,陶渊明的房舍以及他的生活,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民宿理念。

爱菊花,便在家门口种上菊花。想吃豆子,便在家门口种上豆子。这是所谓的无污染纯天然式的农耕生活,浪漫而亲切。

有趣的是,陶渊明虽有民宿的理念,却不懂农耕的技巧,这跟现代人很相似。“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无语的陶渊明先生,坐在自家小院中,想到自己的种植技巧,不免也会偷偷發笑,喝几口酒,聊以慰藉。

今天的民宿,也大多远离城市,建于山野荒原之间,大抵是有着如此的情怀的。

苏东坡在长江边上修筑的“雪堂”,四壁绘雪,名声在外,更让苏东坡爱上这种极具民宿风格的房舍,后来贬到岭南的惠州,又建起了朝云堂、白鹤居,还有名字怪怪的“德有邻堂”,取自孔子的一句“德不孤,必有邻”;后来在海南岛上建“桄榔庵”。

如果苏东坡在现代,必是民宿的忠实爱好者。

而杜甫的思维,更接近于现代人。所谓有竹有泉,隐于闹市,才是好房子。既要有情怀,还得生活方便,即是大隐之人。

在成都有一座杜甫草堂,即是当年杜甫亲自修筑的房舍,杜甫在这里居住,开辟花圃、菜圃、药圃,筑起藤架,建草亭,还掘井挖塘,颇具乡村田园的秀丽风光,是最美的精神家园。

良辰吉日,杜甫邀三五好友,在草堂中钓起几尾鱼,在家中架起柴火,蒸煮而熟,大家觥筹交错,喝几口小酒,上几盘小菜,别样的生活,别样的自由。

王维对山水之热爱,与古之雅士名人相比,都要过之。王维的民宿更像一个艺术品,从建筑园林的艺术,到文人从改造自然中的逃禅,都是处理空间的艺术。辋川别业就是王维的著名作品,成为唐宋写意山水园的代表作品。

关于民宿的“身世”,目前存在众多争议。

百度百科介绍:民宿是起源于欧洲乡村地区的一种旅游业态,最初以提供简单的住宿与早餐为基本模式。经历百余年的发展,民宿从乡村走向城市、从农场走向景区,成为区域性旅游品牌及核心吸引物的重要构成。

也有一种说法称它源于日本一般常见的饭店以及旅社,因其发音(Minshuku)更像民宿,故民宿一说才得以正名。

不过,也有业内人士表示,民宿最早的起源其实应该是在中国,这样的推断主要是基于古代上京赶考或是走马上任的人,在路途遥远需要住宿的情况下,跟就近一带的农户人家借宿的这种形式,便是民宿可循的根源存在。

古时候的住宿在中国肇始于三代,大行于春秋战国时代,至汉一代,已臻成熟。当时城里的“谒舍”,就是一种城市旅馆,《汉书·食货志》中谓“方技、商贩、贾人坐肆、列里区谒舍”,就是这个意思。

魏晋时期,中国的旅馆业被进一步提倡,旅客外出住宿更为方便。晋人潘岳在《上客舍议》中记述,当时“公私满路,近畿辐辏,客舍亦稠”,交通发达的路边,靠近京城的地方,旅馆很多。

至于品牌宣传,古代当然没有OTA、没有连锁酒店直销渠道……主要靠口碑传播。古代旅馆早已充分考虑了硬件建设,让客人入住后更觉舒适,以增加客人来源。《上客舍议》称,“冬有温庐,夏有凉荫”,这里的“温庐”相当于现代配有暖气的房间,“凉荫”则是纳凉休闲去处。

康乾时期,《京华百二竹枝词》中有“客店别名在校场,三元房屋甚排场”之句,足见客店的繁荣;而《老残游记》描述清末一家客店的“上房”只是中间安放一张八仙桌子,桌上铺一张漆布……住宿房间等级不一。

现代民宿承袭着古代客栈的气质,有独特的灵魂,也有一种古朴、沧桑、浪漫的韵律,是一个独立的文创产品,也是民宿主人关于诗和远方的梦想的集结。

网红民宿地理:乡愁止于此,生活始于斯

民宿的火热有目共睹。随着一号文件和《关于促进绿色消费的指导意见》等,国家利好政策的倾斜,到2020年,我国民宿产业营收收入将达到362.8亿元人民币。

杨丽萍在洱海旁开了“千里走单骑杨丽萍客栈”,知名文人孙冕在大理崇圣寺三塔做了“梦蝶庄”民宿,导演张扬、画家赵青等众多文娱界的名人明星也做起了民宿客栈。《亲爱的客栈》及《青春旅社》等明星经营民宿类综艺节目的热播,也让民宿迅速“蹿红”。

《诗经·魏风》云:“十畝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这是自古以来中国人对理想生活的愿景——有田可耕,有桑可采,与爱人一同归家。而今,当代人对“十畝”生活方式的向往,仍然是对“敦亲睦邻,守望相助”的社区关系的渴望。

早在2012年,在还没有太多人听过莫干山这个名字的时候,莫干山就被《纽约时报》评为“全世界最值得去的45个地方”之一。这个曾经与庐山、北戴河、鸡公山并列的名人避暑圣地,本身就是独具魅力、文化底蕴深厚的住宿依托。

一批批媒体人、外国人和设计师相继到此建立了许多风格迥异但都温馨舒适的个人居所,并用以招待客人,我国“民宿”一词的使用即发源于此。

在那以后,莫干山成为国内民宿建设的爆点。

夏雨清是民宿行业服务平台“借宿”创始人,但他更为人熟知的身份是“在莫干山上开民宿的第一人”。2002年,他在莫干山租下颐园:“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住五星级酒店,而是为了找回小时候在农村生活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故乡。”

颐园启蒙了其他后来的民宿主——“裸心谷”的高天成、“法国山居”的司徒夫,都曾住过颐园。而现在,“裸心谷”和“法国山居”这两个民宿成了目前莫干山定价最高的两家,前者每晚均价4000元,后者到了夏天每晚价格超过6000元。

莫干山上曾经被散乱废弃的农房,现在每栋30年的租金高达100万元。衍生而来的配套产业、出租农房和流转土地等方式,让村里的沉睡资产变成了现实资本。

莫干山民宿行业井喷后,涌现了一批后起之秀。

今年4月,大乐之野、过云山居、茑舍、Kanra紫一川、千里走单骑5家民宿发起了民宿集群战略。他们将以集群的方式进入村落,第一个落地的就是千里走单骑发起的莫干山项目。这个项目占地300余亩,除了民宿外,还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匠人村、餐饮、游乐园、美术馆、儿童产业园、种养殖基地等等,其目标是打造乡村度假区,而不仅仅只是一个居住区。

靠着民宿做起情怀生意的不只莫干山。根据《中国全域旅游魅力指数排行榜》的排名,贵州花溪区、贵州盘州、山东台儿庄这些地方的民宿都在迅速发展壮大。

表面上看,开民宿是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但实际上,这是一次精神上、文化上的寻根运动。

伴随着城市中产阶层的兴起,这些人对于暂时逃离到家和办公室之外的“第三空间”的需求越来越大。而乡村显然是更貼近自然、人文的情感,而且可以彻底摆脱掉绑定其精神的物质空间。

这样的“第三空间”,其实是要在乡村里找到与现代人生活的联系。谁能够认识到这种市场需求,将乡村打造成第三空间,谁就能抢先一步。

夏雨清说:“对于任何一个地方来说,一家民宿不可能直接带来经济上的改变。但民宿的优势在于,可以此为入口,带动整个乡村的复兴。”

乡伴文旅创始人——建筑设计师朱胜萱操盘过莫干山庾村1932、清境原舍,无锡阳山田园东方等多个乡村改造项目。他在2013年首次提出“田园综合体”概念,在他的设想中,田园综合体是以田园生产、田园生活、田园景观为核心,结合空间实体满足人回归乡土的需求,让城市人才与资源向乡村流动,让失落的乡村再次复兴。

如今投身民宿产业的人也可戏称自己为“风口上的猪”——站在风口,猪都能飞起来。这股风来自后工业化时代对乡土价值的重新寻找,或许会成为撬动乡村复兴的支点。

这群从城市走进乡村的理想主义者,并没有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当作是做一间民宿而已。朱胜萱说:“民宿给年轻人一个回去的理由,因为这里舒适、有温度、有文化。到目前为止,民宿是唯一一个回归乡村的通道,除了它,没有其他行业能够让我们回到乡村去创业。”

民宿样本:创意美学+人

碧山计划的发起者、乡建知识分子左靖说,如果让他来想象一个理想乡村图景的话,应该是“农耕文明为体,工业文明为用”。工业化是挡不住的,但要谨慎而克制地利用工业文明的成果。

民宿,无疑是有美感、有个性、有情调的。它没有高端宾馆的一流服务设施,也没有农家乐的简陋,却多了一点人性化,更重要的是,多了一层审美属性。

如果说美学是一种有意为之的审美生活,那么,日常生活就是一种“无意为之”的“自在”生活。热播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便是从酒楼商户、市井风貌到内宅装修都细致入微地复原了“领先世界一千年的”宋朝美学。当美学与生活走向融合,从市场角度讲,带有美学意味的民宿也就走入了“寻常百姓家”。

独立民宿品牌“山海陶然”的创始人吴成明曾说,“做民宿包罗万象,你要是个杂家,也要是一个生活美学家。”

她的民宿“有山”坐落于武夷山的下梅古村,在乾隆年间,这里曾是兴盛一时的茶市。清嘉庆年间,大学士军机大臣王杰来过下梅,他赞美下梅道:“鸡鸣十里街,日出千鼎烟”。她将她的喜好,经历和感悟一一融入其间。

所以你可以在“有山”看到里面的人制茶,捕鱼,禅修,野餐,烘焙,刺绣……将生活过得热气腾腾,它不止是提供旅途里短暂的休憩,不止是了解当地风土人情的载体,它更多是体现民宿主人对待生活的一种态度,呈现一种可能性。

2014年,原本在北京律所当合伙人的“小熊”谢怿雪在温州永嘉的郑山村打造了墟里。她营造了一个源于日常但是又高于日常的生活场景。墟里只做整栋出租,开放式厨房,在室内留下了大量打通的公共空间,这都是为了让人们能够和最亲密的人共处。为了放大乡村的气息,房子尽可能地和自然亲近。于是,墟里被打造成了一个通透的空间,尽管这不可避免地意味着可能有蚊虫,也给冬天取暖、夏天纳凉制造了麻烦。

小熊把本可以多盖一倍面积房间的房基留作了户外露台。于是,住在海拔五六百米的山上,早起第一件事就可以上露台看日出朝霞。眼前就是梯田,四季各有风景。晚间除了繁星,还有萤火虫的星星点点。很多民宿的配套设施墟里都没有,比如游泳池,因为“这是乡村生活不需要的”。在小熊看来,墟里真正能够打动人的是让客人体会一年四季的乡野和真实的乡村生活。

墟里在当地聘用了阿姨打理家务。她们每天来上班,一定会随手在山里田间采些花草或树枝来装扮客厅。苦菜、马兰头、抽冬白,四季的滋味被就手带上了餐桌。除了看云海、赏梯田,如果客人愿意,阿姨们就带着他们一起到山上挖春笋、摘绵菜做青团,带着小朋友去田里摘当季的蔬菜。

主人创造民宿。他们赋予空间生活理想和志趣,成为人们进入远方生活场景的钥匙,那些成功的民宿无一不带有鲜明的主人个性。

今天的很多民宿因为生存的压力,沦为商业的奴隶。有文化的外表,却无文化的内核。如果从市场的竞争当中能够保留乡村文化美学的部分,这个是最重要的,也因为这样的方式,创新和创意加上策略才可以开创新契机。

对台湾青年来说,开咖啡店和民宿可能是他们最文艺的两种创业。

台湾民宿注重多样化发展,很多民宿融合了当地的自然人文环境要素,再加上创意和美学元素,打造成了颇具特色、不同主题的民宿产品。

审美的问题,台湾有解决的方法。“民宿主人做的文创产品必须在政府提供的设计师协会的名单中找。这些设计师的收费有便宜的也有贵的,符合不同民宿主人的经济条件。这样乡村文创产品审美问题就有了一个基本保证,伴手礼产业也随之越做越好。”

最成功的案例之一就是台湾的桃米村——被称为乡村生态社区永续经营的最佳典范。

十年前,桃米村跟现在中国大陆大部分农村一样,青壮年外出务工,村里只有一些老人和小孩。曾经的桃米村农业衰退、人口结构老化、经济落后、环境脏乱。

而如今的桃米村,有森林,有瀑布,鸟兽虫鱼和谐共生,生态旅游和民宿经营使整个社区焕然一新。在推广这个村子的民宿资源之前,政府花两年时间带着村民学习如何辨别青蛙的叫声。如今每个村民都是辨别青蛙的专家。晚上,主人会带客人出去看青蛙,并且凭听蛙叫给客人介绍青蛙的品种,一般的酒店可不会做这种事情。

相聚于此的不只是诗与远方,还有人与人,这是民宿真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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