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密度、生活品质与经济发展质量提升
2019-05-07方建国
方建国
(福州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理论经济研究所,福建福州350116)
一、文献回顾
党的十九报告指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正处在转变发展方式、优化经济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攻关期,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是跨越关口的迫切要求和我国发展的战略目标。因此,“必须坚持质量第一、效益优先,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推动经济发展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着力加快建设实体经济、科技创新、现代金融、人力资源协同发展的产业体系,着力构建市场机制有效、微观主体有活力、宏观调控有度的经济体制,不断增强我国经济创新力和竞争力。”[1]24综合当前国内外形势,中国经济实质上已进入一个关键性的发展时期,其关键性可以由中国发展中存在的两个“两难困境”来说明:一是当前中国产业技术的选择不能不反映劳动力丰富这一重要的资源禀赋条件,又不能使巨大的劳动力就业压力成为抑制中国产业技术进步的消极因素[2];二是在即将迎来人口总量拐点之时,提高工资将削弱制造业的国际竞争力,而压低工资又将限制消费以及影响国内市场的形成,不仅无法替代萎缩的国际市场需求,而且还影响我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3]24对于这两个“两难困境”,短期任务是解决就业问题,长期任务就是提升经济发展质量,它们是中国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提升经济发展质量和效益的攻坚性任务。
最近十年,中国学者对产业转型升级和扩大就业进行了集中、富有实践意义的研究,将二者结合起来突破中国发展中的“两难困境”是新常态下的主要研究方向。蔡昉认为,中国产业转型升级与扩大就业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中国是一个巨大的经济体,而且地区发展不平衡,产业转移完全可以在国内各地区之间得到延续。在东部地区提高劳动力和土地成本的条件下,中西部地区由于劳动力资源、土地成本相对低廉,可承接从东部地区转移出来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对后者而言,也是产业升级。这样,虽然东部地区产业的劳动密集程度可能有所降低,但中西部则由于承接了转移的产业而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由此形成产业优化升级与就业扩大的统一。[4]刘志彪认为,中国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既需要形成高级生产要素嵌入经济体系的内外生条件和环境,也不能因此而排斥低级的、一般性要素拥有者的生存和发展空间,产业升级要坚持发展与调整、升级的有机结合。[5]吴振球等认为,在加快以技术进步为内涵的产业升级的同时,不能忽视职业培训和劳动者素质的提高以减少结构性失业,同时政府也应考虑为市场提供一些节约资本型的技术或加大此类技术开发的支持力度。[6]方建国认为,要将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两难困境”与消除“技术替代劳动力导致的失业性贫困”和“劳动力替代技术导致的低收入贫困”问题统一起来一体化解决。[7]林毅夫进一步认为,扩大就业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特别是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可以通过学习机制分阶段地进行,早期的发展中国家普遍缺乏必要的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因而不能直接跨入资本密集型的高科技产业。对它们来说,更有效的学习和发展道路是利用后发优势,根据随禀赋结构变化的比较优势,朝着新产业进行升级和多样化。随之而来的经济增长、物质和人力资本积累、产业和技术升级将为这些国家提供机会,使它们进入处于全球前沿上的资本密集型产业和知识密集型产业。[8]这些研究实质上都在关注产业升级过程中通过技术创新促进劳动力素质提升和就业增长等现实问题。但认为产业升级带动经济增长就可扩大就业的观点过于乐观,因为经济增长并不一定与就业增长同步。
产业转型升级和扩大就业是发展中国家面临的一个“两难困境”。二战后的发展经济学最初主张发展中国家通过进口替代和优先发展现代先进产业实现产业升级,从而纠正“市场失灵”所造成的与发达国家的产业结构和国民收入偏差,但政策主张却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相反,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在战后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不是缩小而是拉大了。20世纪70年代初,“石油危机”引发发达国家出现的“滞胀”现象让发展经济学从关注“市场失灵”转向关注“政府失灵”,重新祭起了自由主义的旗帜,形成了“华盛顿共识”。但20世纪后半期成功的发展中国家并没有遵循“华盛顿共识”,而遵循“华盛顿共识”的拉美结构改革和实行“休克疗法”的东欧、前苏联国家却陷入了经济困顿。据此,中国学者依据马克思“资本有机构成”理论和邓小平“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理论指出社会主义制度自我完善和发展过程本身就是化解“技术-就业”矛盾和实现共同富裕的制度创新。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政府积极推行“调结构、转方式、稳增长、保民生”的新的发展战略,党的十八大和十九大报告进一步突出了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推动高质量就业和改善民生的战略地位,指明了实现经济增长与扩大就业协同发展的战略必要性。因此,在当今国际环境中,发展中国家如何步入“产业转型升级”从而推动经济发展质量与生活质量的共同繁荣发展道路,这是一个带有国际性的难题,值得深入和广泛地讨论。本文侧重于从理论上探讨人口密度、生活品质和经济发展质量的关系,以期为破解中国经济发展中的“两难问题”提供一点思路。
二、人口密度、生活品质对劳动力就业的双重效应
由于客观现实中存在着大量的不确定性,以及信息不完全、不对称,市场竞争会导致资源浪费或配置不当,因而完全依赖市场机制来提升就业质量的设想是不现实的,也是不科学的。在提升经济发展质量和效益的目标下,高质量就业是实现资源配置优化(劳资比例、就业结构、就业总量)和生产效率增长的就业。进一步说,就业不仅仅是获得就业岗位或找到工作的事,更是一个优化资源配置的问题。如果劳动力就业结构不合理、就业质量低下,那么就会导致资源浪费。合理的配置资源必然带来经济增长,但通过扩大就业不一定带来经济增长(劳动投入带来经济增长的传统说法应当受到质疑),所以就业不等于效益,优化资源配置才会产生效益。
(一)人口密度-专业分工-技术进步的生成路径
人们一般都注意并熟悉亚当·斯密《国富论》关于专业化分工推动社会财富爆炸式增长的论述,并因作业分工而形成最初的工厂制度。但人们却相对忽视了亚当·斯密强调的一个分工前提,就是只有人口密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充分利用这种专业分工的优势。关于人口对经济的影响,亚当·斯密认为,人口众多是造成专业化分工从而提升效率的原因,有些业务只能在城市经营,如手工业者和商人需要一定数量的消费人口来支撑他们的生意,所以只能选择在城市里经营。这样做,有利于进一步优化社会分工:“在人口众多的地方,那些小事情一定会雇请专业工人帮忙。”[14]17而不是像农民那样到处都一个人兼营几种性质很类似而使用同一材料的行业。可见,人口密度是产业种类繁荣的前提。在人口众多或人口密度达到一定程度的地方,人们只要选择一种专业进行生产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可以让别人来做,他需要用自己的产品与别人进行交换即可实现其效用最大化。这显然与农民不同,一个传统的农民必须是熟悉所有农艺、耕作的人。而城市的工匠、工人却不必掌握所有的制作工艺,他们通过分工协作来完成一件产品的生产,从而大幅度地提高了生产效率。所以,工人与农民不同,他不必掌握所有的工序,他只需要掌握工序中的某一个细小程序或技能即可创造更高的劳动效率。
越是人口密度大、聚集程度高的地方,越需要分工;而分工和专业化程度越高,社会财富就越快速地增长,实现扩大再生产。人口通过聚居形成了更大的社会,规模更大、更多样化的社会能最大程度地提高劳动分工、专业化协作和交易频率,从而带动经济增长和发展质量的提升。个体农业由于分散化经营,其劳动效率较低,这是传统农业没有出现专业化生产和生产率低下的原因。
从人口密度大、聚居程度高、专业化分工程度高的城市来看,人均收入和人均公共物品及服务显著高于人口密度小、聚居程度低、分散生产的农村。由此可见,城乡福利差异的形成不是由于其生产方式的不同,而是由于其人口密度差别大,城乡生产方式差异充当了城乡人口密度差别造成城乡福利不对称、非均衡的传导媒介。
(二)人口密度-生活质量-就业效应的联动效应
总之,“一个人是贫是富,就看他能在什么程度上享受人生的必需品、便利品和娱乐品。”[14]26今天我们可以套用这句话来判断一个人的生活品质。生活质量、品位的提升有助于也有利于一个国家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的总体发展,是社会进步的一个表征。“所以劳动报酬优厚,是国民财富增进的必然结果,同时又是国民财富增进的自然征候。反之,贫穷劳动者生活维持费不足,是社会停滞不前的征候,而劳动者处于饥饿状态,乃是社会急速退步的征候。”[14]67
今天,生活质量的标准包括更为丰富的内涵,如教育、健康、公平、安全、流动性、休闲,以及较低的税收、房价、犯罪率、失业率等一系列指标,生活质量的优势就是一个发展平台,是一个国家持续发展的基础。
2.人口密度、生活质量对低质量劳动力的挤出效应。过高的人口密度和生活品质对低效率、低技术的劳动力具有一定的挤出效应:一是人口密度大,必然导致资源的相对稀缺,从而导致生活费用上涨,低效率、低技术的劳动力因收入低而被挤出;二是生活品质高,休闲、娱乐和享受型的消费开支也必然增长,低效率、低技术的劳动力又因收入偏低而支付不起这些消费,从而被挤出。总之,在人口密度高、生活品位高的城市,其生活成本也就偏高,因而对低质量的劳动力具有挤出效应。这样的城市相对提高了劳动力的就业门槛,只有高质量的劳动力才能在这样的城市就业。
图1 中国东中西部地区高学历群体分布情况
截至2016年,我国共有从业人员77 603万人,其中:城镇就业人员41 428万人、农村就业人员36 175万人。[注]参见2017年《中国统计年鉴》“就业基本情况”的相关数据。相对于城市而言,我国农村是一个人口密度较低、劳动力素质不高的就业区域。所以,农村对高质量劳动力的吸引力非常低,或者说,在农村就业的主要是文盲和低学历的劳动者,而大专以上学历的劳动者往往在人口密度较高的城镇就业,城镇的低学历劳动者比率大大低于农村(见表1)。
表1 2015年按受教育程度的中国就业人员职业构 单位:%
资料来源:2016年《中国劳动统计年鉴》。
从我国人口聚集密度的地区分布看,东部地区最大、中部次之、西部最小。从劳动者的学历来看,地区分布差异明显:东部地区高学历劳动者占比过半,达到58%;中部地区占比高于西部地区6%,占比为24%(见图1)。[注]根据2016年《劳动统计年鉴》数据,依东中西部地区分法计算得出。我国东中西部地区的高学历群体呈东高西低布局,东部强势领先,中西部落后明显,中西部两地差距不大(6%)。
3.人口密度、生活质量对高质量劳动力的磁吸效应。由于高人口密度挤出低质量劳动力、高品位的生活质量吸引高质量劳动力,从而创造出高质量、高效率的经济平台。反过来,高质量、高效率的经济平台又进一步吸引更高层次的人才来寻找就业创业的机会。从表1和图1可以发现一个规律:城市和人口密度较大的东部地区,对低学历劳动者具有挤出效应,而对高学历群体具有吸引作用。
无独有偶,Glaeser等人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但极有意义的事实:拥有更多现场表演场地、餐厅、便利设施和高生活质量的城市,能够吸引到更高生产效率的人群,从而也能够创造出更高的增长率。[16]Jasse Shapiro也发现:一个地区受过大学教育的居民集中度提高10%,该地区的就业增长率就会上升0.8%,其中,一半以上的增长归功于该地区大学毕业生所带来的生产力增长,另外40%的增长则来自这些毕业生改善城市生活质量的需求;拥有更多酒吧和餐厅的城市,其生产力增长速度更快,因为这样的城市能吸引更多生产效率更高的人群。[17]越来越多的事实证明,拥有较好生活条件的城市,不仅对一般人力资本具有磁吸效应,对创新创业人才更具吸引力。拥有较好的生活条件和质量,本身就是优化投资环境的一个组成部分。从这两个方面来说,生活质量的提升也是驱动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普及程度更高的教育机会、覆盖全民的医疗体系、获得好工作以及享受一流餐厅的机会都有助于提升一个国家的经济竞争力。[18]210这些提高生活质量的关键因素还将提升吸引全球人才的优势。
人口密度、生活质量对低质量劳动力的挤出效应,对于中国这样一个劳动力丰富的国家来说,短期内不利于缓解就业压力,但从长期来看将有利于劳动力素质的转型升级。在未来很长的时间内,中国可以加大教育科研、职业培训和技能竞赛等方面的投资来提升劳动力质量,这不仅可以创造大量的就业机会和工作岗位,还可以为新的产业和职业培养和储备人才。
三、人口密度、生活质量对经济发展的催化作用
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和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是当前最主要的两大经济学流派。虽然它们之间分歧很大,但无论是哪个流派,最终的目的都是解决经济发展的中心问题——经济学到底为了什么?只要这样思考,经济学迟早会回归到“增强人民幸福感”这个中心上来。
(一)人口与科技的结合推动产业革命
几千年来,土地和人口是衡量一个国家成功的标志。在工业革命条件下,科技和劳动力作为生产要素是可以相互替代的,这说明二者既紧密关联又可以分割。分割的状况表现为:少数劳动力掌握科学技术,而大多数人缺乏科学技术。只要做到科学技术被大多数劳动力所掌握——或者说,当大多数劳动者在教育的帮助下获得了大量的知识、技能,劳动力素质获得了大幅度提升,就做到了劳动力与科技的完美的结合,那么人口和技术就是紧密关联的,在这个时候和这个条件下,人口数量作为经济发展的持续动力就是不可忽视、不可否认的事实。
根据相关文献,我们将现有的产业革命划分如下:18世纪60年代至19世纪40年代,以机械化为核心的第一次工业革命;19世纪最后30年至20世纪初,以电气化为核心的第二次工业革命;20世纪四五十年代以来以自动化为核心的第三次工业革命;20世纪后期开启了智能化为核心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工业革命所带来的周期性波动与传统的经济学周期理论不同:传统的由于价格、货币等变动而引起的经济“上下”波动只停留在平面水平,而工业革命或技术创新导致的经济波动则是立体“螺旋”波动。在技术性周期波动的“长波”中,也会出现由于某些内在经济变量的变动(如货币冲击、价格刚性等)引起的暂时的周期波动,这种短期的“上下”波动会干扰长期的“螺旋”上升。当经济处于平面“上下”周期性波动时,它对经济会产生破坏性的损害,因为它会进入经济危机阶段;当经济处于立体“螺旋”周期性波动时,它产生的破坏性损害小于其所带来的创新性收益——因为新技术创造出新产业、新产业创造出新的工作岗位。
(二)技术革命提升人口质量、就业质量和生活质量
工业革命以来的每一次技术革新,都是知识聚集产生聚变的结果。实际上,技术革新是劳动力创造的,反过来又促进了劳动力的知识化,并通过劳动力知识化带动人口素质和就业质量的提升。所以,技术革新是促使人口数量增长向人口质量提升、通过人口质量提升就业质量、最后转化为生活质量提高的动力。一般来说,由生产技术进步促成的价格下降压力超过了由资源开采成本上涨和资源需求增加所带来的价格上升压力。于是,新技术刺激了有效需求(需求量和需求种类),从而促进了生产规模的扩大,扩大了就业。所以,新技术发展只不过使人们换了工作而已,这个变换提升了就业质量,而不是失业——它只是造成了低质量劳动力的失业,并创造了高质量的工作岗位。
表2记录了近180年欧洲、苏联和西方衍生国的人口增长率和人均GDP增长率数据,从中可以发现两个基本规律:一是新一轮的工业革命都能创造出比前一轮工业革命更高的GDP增长率;二是人口增长率和人均GDP增长率之间存在着正相关性。在过去物质生活相对匮乏的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严格依赖于GDP的增长,由此可以进一步推断,人类生活的水平和质量与人口增长率、GDP增长率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表2 1820—1998年欧洲、苏联和西方衍生国的人口增长率和人均GDP增长率[19] 单位:%
数据来源:根据《世界经济千年史》整理得到。
如果确立经济发展的目标是提升生活的质量、品位和幸福感,那么科技替代劳动力不应当沿着失业的方向行走,而应当趋使缩短工时和增加工资的并行成为可能。这样,科技创新不仅解决了经济发展的问题,而且还解决了劳动幸福的问题。或者说,如果科技创新替代劳动力造成的是失业而不是缩短工作时间,那么,我们的目标设置肯定出了问题,或者我们把追求目标的内涵和方向搞错了,因为它明显地违背而不是促进人的发展,背离了人民追求美好和幸福生活的目标。而分享工作、增加休闲时光,应当是科技创新所追求的目的,也是提升经济发展质量、就业质量和生活质量的主要内容。
但总有那么一些所谓的经济学家,一旦遇到经济困难或经济危机,就呼吁减少工资和解雇工人。似乎不这么做天就塌下来了。实质上,这些人不是真正的经济学家。真正的经济学家应当像马克思和凯恩斯那样,解决危机问题不仅仅局限于暂时缓解危机,而是对危机进行深刻的、革命性的反思,从而创新经济学理论,达到解放思想的目的;他们把困难当机遇,努力使经济向优化的方向发展,注重使国家层面和人类发展层面的宏观战略符合人的发展主义的精神,而不是反人类地去减工资、增工时。
(三)通过人口素质和生活质量的提升创新发展动力
大数据和互联网等新技术的崛起带来了管理成本和交易成本的下降,大国和人口的规模效益就变得重要。技术的创新、革命和进步严格依赖于人口素质的提升,从而使经济增长回归到以“人的发展”为动力源泉的认知,世界正回归到一个由人口数量决定经济主导地位的时代。查尔斯·肯尼认为,在一个不断趋同的世界中,人才就是经济实力。随着国与国之间人均收入的平均化,一个国家的人口数量对其相对经济规模的决定性作用越来越强。[18]131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印度等人口大国都经历了高速增长,除了科技方面的投入,还因为大规模的人口数量,经济学称之为“人口红利”。因此,对人力资本的投资所带来的回报远远大于对那些夕阳产业的资助补贴。
在人力资本投资方面,中国还可以进一步通过教育提高劳动力素质,以释放“人口红利”。1990—2004年中国大学入学率提高了6倍,21世纪以来中国高等院校实施大规模扩招,但就现有中国居民拥有高学历的现状来看,依旧低于西方国家的水平,说明在这方面中国还存有赶超的空间。加大人力资本的投资本身就能够刺激经济增长,更能为经济持续增长注入新的动力和活力,并为提升经济发展质量夯实了坚固的基础。
中国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的目标即将实现,但“最大的”绝不等于就是“最好的”。如果经济发展的导向违背了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的价值目标,个人获得多少金钱也无法获得更加幸福美好的生活,所以宣扬快乐不如改变政策的价值导向。“做大蛋糕”固然重要,但“做好蛋糕”、提升蛋糕品质更符合现代社会人们的健康需要,也更符合经济发展的幸福价值目标。在人均GDP、基尼系数、教育和健康等指标方面,中国还谈不上是发达或富裕国家。虽然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与拥有更快的经济增长速度或更高的生活质量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相关性,但如果中国能够在稳定增长的同时大幅度提升人民生活质量,则必定能够提升经济发展质量、效益和相当稳定的增速。
四、构建“技术创新+生活品质+人的发展”平台
在有益于提升生活品质的方面,我国的经济政策从“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到“共同富裕”满足人民群众的物质需求,进一步上升到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的新阶段,必须超越“共同富裕”的物质内容,上升到精神文明和文化文明的层面上来。软实力是一个国家核心竞争力的重要维度,而大多数软实力是与人口素质相结合的,因此,未来评价一个大国的标准是以这些与人口素质相结合的软实力领域的竞争为内容的。即使在不久的将来中国成为世界最大经济体,仍不能说中国已经成为世界楷模,因为软实力的赶超还有一段较长的路要走。中国政府实际上已经非常明确这一方向,为此,中国在2007年建立国家创新体系的时候,就在为软实力赶超打基础。在转变经济发展方式、转换和培育经济新动能,以及提升经济发展质量、效率和生活质量等方面,中国正在做一些实实在在的工作。一个更加富裕、健康和幸福的中国更能为人类命运共同体作出贡献。
科技、教育不仅能够显著地提升一个国家的竞争力,而且还能促进人口数量(密度)向人口质量的提升,进而提升人们的生活质量。生活品质的提升带给人们更多的包容与自信,人类将会更加紧密团结在一起解决世界发展难题,从而使生产力进一步提高、文明冲突减少,创造惠及全球每个人生活品位改善的条件。这些软实力领域的竞争,带来的结果不是“创造性毁灭”,而是创新式、跨越式的发展。
科技、教育和服务领域的竞争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和长远发展来说,是一件幸事。因为这些领域的竞争不仅具有持久的溢出效应,更在于能让全球的所有人从中受益。“马尔萨斯资源魔咒”和“人口增长陷阱”已经被全球经济和人口的大规模增长所打破,而这正是由于科技创新所产生的共赢局面。
因此,人力资本投资和人才流动是保证一个国家经济繁荣发展的最根本性因素。在这种条件下,科技创新和生活质量提升是双向联动的,只有二者紧密联动而不是单向和片面发展,中国所面临的“两难困境”才会迎刃而解。换句话说,解决中国发展中的“两难困境”,就是要将科技创新落实在人口素质的提升之上,而人力资本投资又落实在科技和知识的教育服务提升上。通过教育这个“传送带”保证科技和人口素质的双联互动,从而有效促进科技、教育和劳动力素质的“三螺旋”成长。
早在几十年前,人类对于科技将要带来的惊喜描述,就是大量减轻了劳动压力。而今,自动化、电脑、信息技术的发展的确大幅提高了劳动生产率,但却没有为我们留下更多的休息时间。时间去哪儿了?科技创新的原本目的就是“替代劳动力”——把人们从繁重的劳动压力下解放出来,而不是制造失业。但是,为什么实践中会出现“科技替代劳动力而导致的失业”呢?这说明我们违背了技术创新的初衷——如果科技创新是以替代劳动力来减少工作岗位或就业人数为目的而不是以减少工作时间为目的,那么这不仅是一个违背初衷的问题,更是一个违背经济发展的价值目标的问题。马克思认为,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是人类一切活动的最终价值目标,科技创新就是要节省劳动增加休闲,未来人类工作时间的缩短是大势所趋。人类争取到8小时工作日至今已经过去130多年了,未来人们很可能为实现7小时工作日、6小时工作日而斗争。假设将现在工作时间缩短至7小时/天,那么就业率就会提高12.5%。
缩短工时是科技革命的必然结果,也是激励人们进行科技革命的动力。进入21世纪以来,一些学者和政治家将“缩短工作时间”作为解决经济危机时期失业的方法。[20]事实也证明,经济危机期间缩短工时是一个防止失业的有效办法。在科技越来越发达,人工智能和网络技术大规模、大范围应用的领域,技术替代繁重的劳动已成为事实,缩短工时已变为可能,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去加班加点呢?我们为什么不理直气壮地争取6~7小时工作制呢?如果我们还像一个世纪以前的人们那样繁忙和劳累,未来的世界还会给人们以希望吗?
实质上,我们在应用马克思主义的时候,倾向于或过多地将马克思主义向生产力发展方面引导,局限于时间和历史,抽象地提出“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原则和建立“自由人的联合体”目标,而没有将幸福纳入分析指标。但是,原则和目标的正确并不等于程序和手段的正确。我们仍然需要在追求和趋向共产主义的时候,更多地关注现实中如何深化和贯彻全面发展(内涵、目标、手段和程序的合法、科学性)的实质,而不是只拿原则来说事。那么在社会主义阶段(初级阶段和未来阶段),如何实现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这就需要我们将全世界最优秀和领先的观念,以及人的发展所需求的内容,作一个总体的、涵盖全人类(而不是仅限于中国一个国家)的发展。也就是说,概括全人类的精神与原则,然后具体去丰富、完善和实施。
生活质量的提升所带来的经济竞争力是可持续的,牺牲生活质量所带来的增长是不可持续的。有品位的生活是富足、简单、休闲、健康、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活,它主要是精神领域的愉悦和享受;相反,对竞技、市场的过分颂扬和追求——连保守主义经济学家也担心市场入侵到生活的所有方面(而这正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金钱关系的批判),当市场把所有东西都拿来销售时,市场最终将毁掉它自己——对知识分子的诋毁、炫耀性消费和贪得无厌的欲望、对有权有势的人百依百顺、对穷人无情鄙视等等,这样的生活状态主要与物质享受有关,谈不上是有品位的生活。
五、结 语
按照马克思的“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理论,解决中国发展中“两难困境”的未来方向肯定是技术创新促进工资增长、缩短工作时间促进健康。所有具有理想和发展观念,包括共产主义情结的人,都会设想未来人们的幸福生活最少包含:工资足以满足生活之需要、工作时间足以满足健康快乐之需要。凯恩斯曾经推测他的后辈在100年后的2030年的生活情景:生活标准会比当时高出8倍多,每星期工作15小时;人们不会为如何支付账单而夜不能寐,也不会为不知道如何打发过多的闲暇时光而发愁。[21]这样看来,如果经济发展不能提升人民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那么我们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美好幸福的生活需要政府的积极行动,而不是完全、全部都依赖市场机制解决现实问题。“既然市场是有效的,就没有必要人为干预了,还要经济学干什么呢?”[22]长期以来,在保守主义的经济理论和政治理论的宣扬下,始终对政府进行不分青红皂白的批判,甚至认为政府通过累进税进行财富的再分配就是错误的。殊不知,合理的财富分配的主要目标是为所有人创造机会,激发员工的内在潜能。我们不能将再分配看成是施舍或恩赐给穷人的福利,再分配是为了促进经济增长和社会发展。所以,重新分配财富不是目的,而是推动经济发展、社会公平和最大多数人最大幸福的手段。现实中,一些发达国家的富人最终懂得了这个道理,转而支持政府的再分配政策。
那种认为过高的工资以及劳动保护会提高企业的成本,使其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丧失竞争优势的观点,只是一个事实的陈述,不是问题的解决。如果据此提出必须保持低工资以弥补人口红利的损失,那么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和思路不是进步的、发展的。一些人一遇到经济发展中的压力和困难,就高叫减工资以降低劳动成本、延长劳动时间以拓展利润空间,这不是真正经济学家的所作所为。为什么这样说呢?一是工人阶级需要涨工资、增加休息时间——这是马克思关于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的必要条件,也是劳动的解放和人类的解放的基本要求。所以,减工资、延长劳动时间显然是一个反进步、反人类的做法。二是减工资、延长劳动时间所带来的利润增长空间是有限的。 一方面,“如果劳动生产力和劳动的正常强度已定,剩余价值率就只有通过工作日的绝对延长才能提高;另一方面,如果工作日的界限已定,剩余价值率只有通过工作日两个组成部分即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的相对量的变化才能提高,而这种变化在工资不降低到劳动力价值以下的情况下,又以劳动生产率或劳动强度的变化为前提。”[23]在现代社会里,工作日的界限已由法律规定,受到《劳动法》的保护,这个时候通过“减工资、延长劳动时间”的方法解决经济发展中的困难,显然是不合法的;同时这种方法也不是帕累托最优方法——既不利于产业升级,也违背了经济发展方式转变的长远战略。面对经济发展的压力和困难,具有远见和创见的经济学家必须在实现工资增长、工人福利增长和休闲时间增加(人们过上美好幸福生活的愿望)的基础上解决国际竞争力提升问题。而这个问题的解决计划和战略只能是通过技术创新来推行,开发前沿性、颠覆性的新技术,从而实现社会经济发展动能和动力的转换,全面提升经济发展的质量和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