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所谓“岁月”便是“理解”
2019-05-07巫婆的葱插画付大河
文/巫婆的葱 插画/付大河
OC仔自诩新新少年,玩转各种网络潮词,最近学了朱自清的《背影》,脑海里尽是买桔子的梗,不禁嘴角带笑:“走,去找朱老爷子聊聊!”
见到朱自清先生时,发现他跟想象中的民国先生一模一样,戴着眼镜,干净谦和,自带一种“大师风范”。OC仔将之前想的调侃之言尽数收回,小心地试探:“先生,我读过您那篇《背影》,您与您父亲关系一定很好吧!”
没曾想,先生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OC仔听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关系好与不好,并非那么简单的判断,世间复杂的情感,只有时间能给予答案。
少年时:严父亦如严师
“朱家也算书香门第,我前面两个哥哥,很小便夭折了,我算是父亲第一个儿子,所以父亲对我的期待特别高。
“那时家里日子还算好过,父亲薪资尚可,也算担了肥差。我七八岁刚刚开蒙读书,科举制便废除了,大家小心翼翼地开始接受新式教育。作为旧式读书人,父亲自然对新式教育心存芥蒂,他担心我学不到真正的‘有用之学’,便要求我白天去新式学堂学习,晚上去同乡举人家里学古诗文。
“放学回来,父亲总会过问我的文章。我常常搬个小板凳坐在父亲身边,父亲坐在高高的长椅上,一边喝酒一边吟诵着手里的作业。如果先生评价优良,父亲就会点头称好,欣然饮酒,顺手奖给我几粒花生米。如果评价不好,父亲会毫不留情地训斥,甚至一把火烧掉我的作业。我对父亲检查作业之事异常惶恐。
“记忆里的父亲那么高大,我永远只能仰头看他。还记得冬天里,我和弟弟们跟父亲一起吃白水煮豆腐的情景——
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现在回忆起年幼时所见的父亲,就是那个仰视中带着烟火气的威严的老人。”
青年时:羽翼丰满展翅飞
“十四岁那年,父亲给我定了亲,对方是扬州名医的独生女武仲谦。我对包办婚姻是不满的,但那时的我没办法对父亲的决定提出异议。中学刚毕业,父亲就让我迎娶武家的女儿。那时家里的境况已大不如前,为办这场婚礼,父亲竭尽了全力。
“我和武仲谦虽是初次相见,但我们婚后感情非常好。婚后不久,我回北京继续完成学业,可不久后父亲犯了错,闹得满城风雨,官也丢了。偌大的家庭突然失去经济来源,生活变得困顿拮据。大家为了让我安心读书,瞒着我。
“我自幼跟祖母亲近,祖母一生爱面子,在这变故后不久去世,这里面一定有父亲这场闹剧的因素。我回家奔丧,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在当时的我看来,意味着他压根没认识到,是自己的错误带来这些变故。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我只得提前报考北大,进入哲学系。我的人生自此改弦易辙,当时的我,是怨恨父亲的。
“家庭发生变故,父亲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甚至把家族的败落怪罪到儿媳身上,认为是武仲谦的到来害得我们家倒霉。为了尽快赚钱贴补家用,我提前毕业,回母校扬州八中任职。我每个月都把自己一半工资寄回家,剩下一半留给自己的小家庭。那时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来,仲谦再次怀孕,我的小家庭需要更多的钱。
“给家里的供给少了,父亲的不满我能感觉到,但我没想到,他通过私交去联系领导,直接把我的工资全部支走,这样我没有一分钱来供养自己的小家庭。
“这让我大为光火。我不想永远在父亲的‘阴影’下生活,我要离开!跟父亲发生过数次冲突后,我忍无可忍,愤然离开扬州。三个月后,我将妻儿接走,彻底脱离父母管制。”
中年时:岁月让棱角妥协
“彻底离家后,几年间我都没与父亲见过面。我自己也当了父亲。‘我自己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做丈夫已是勉强,做父亲更是不成。’那年儿子阿九两岁半,特别爱哭闹,我把他按在地上打了一顿。阿菜才过周岁,还不大会走路,缠着母亲又哭又闹,还生了好几天的病……有次打完孩子,我突然想,我这个样子,跟我父亲有何区别?
“虽然我与父亲不见面,但我们还是有一点零星的联系。父亲来信惦念阿九,信上说,‘我没有耽误你,你也不要耽误他才好。’是啊,尽管父亲严苛,但一直在催我上进。幼时逼我读诗书,为我打下了古文基础。少年求学时,隐瞒家庭情况,是为了让我安心读书。想到父亲,我大哭一场。
“‘恨铁不成钢’是因为怀有期待。父亲丢了官职,自然把所有期待放到我身上。我在做了父亲之后,开始体会到做家长的不易。‘只一味地责备孩子,让他们代我们负起责任,却未免是可耻的残酷了。’我渐渐理解了父亲。在对待孩子方面,或许我真的还不如自己父亲。
“那年,我收到父亲的来信,信中说‘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当一个父亲跟孩子说‘我可能快要死了’,我知道他在妥协了。这时,涌上心头的不再是积怨,而是过去时光里的点点温情。
“收到父亲来信那一夜,我彻夜未睡。想起当时毅然离家在火车站分别——父亲沉默寡言,爬过月台买桔子的背影,多了几分深重的爱。人类的记忆总是这般神奇,它从来都是被情感主导的。同一件事,不同心情下去回忆,感觉大有不同。
“诶,孩子,你提到这篇文章,倒提醒我,现在正是桔子上市的时节。我去买几个桔子,你就留在此地不要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