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在桂花湖

邓欢

都说是春深似海，到了顺庆区北麓的桂花湖，得说春深似水井才恰切。

前年去了涠洲岛，才算是见识海的况味了。海岸上气息腥烈，跟鱼市场差不多；潮水哗啦啦地拍打礁石，声音粗重；海的颜色呢，蓝得发青发黑，在岩石上沉闷地扑跌，回响的声音有些轻浮，哗哗地，如同一个刚戴上金耳环存心在街坊跟前炫耀的妇人，骚动起伏，虽不厌恶，却难爱上。这种春深似海的味道哪里比得上桂花湖“春深似水井”的意境。

桂花湖的春天，才是真正的春天啊。桃花李花杏花开得一团压一团，金黄的油菜花遍野，满眼都是。闲暇的清晨，骑车来到湖畔，是存心要待上一天半晌的了。

最先醒来的是太阳。清清的光，只是照亮你，不会晒黑你。岭上的荒滩就那么荒着，比人高的蒿草，生出一点嫩芽的桑树，四季不换装的柏树，散兵游勇，不整齐也不茂密，没有任何意图不明的加工，倒也横生了一些野趣。土路上的泥巴，就是纯粹的泥巴，没有水泥也没有吃完方便面的塑料袋，运动鞋踩在上面，印下厂家设计在鞋底的纹路。小花小草嘛，就那么不经意地长，三三两两的花儿，自觉给正值妙龄的桃树李树做了底色。站在岸边，看到螺蛳、虾、小鱼无忌惮地爬呀游呀，它们的表情数十年不变，不增半分，不减一厘。上天生了这些小生灵，必不是为了人的口腹之欲，而是为了朴素的自然的存在。沙滩嘛，也是干净的沙，松软软的，不仅没有贝壳，连鹅卵石也见不到。水库才建成十多年，要在沙滩上捡到鹅卵石必是我的贪心了。滩上间或有耗子，早夭的小鸡，或者斑鸠、麻雀的尸体，搁浅在石滩上，日晒太阳夜晒月，保持各色姿势，不嗔不怨，静静腐烂。读过梭罗的《瓦尔登湖》，里面所要表达的此刻顿时豁亮起来。阅读带给人的好处，就是那些零散的、缝合不起来的片段，会在某一天忽然醒来，成为你生命深广的念想。譬如此刻，我融入了湖光的宁静，也通感到山色的善意。在城里生长了十七年，能有时间从题海中抬起头来在湖畔穿梭半日，奢侈得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逛了半天，走到坝上一家小吃店，门楣上写着“井水面”。原来这家专门卖猪油挂面，油、盐、花椒、味精和辣子给得恰到好处，切得细细的葱花零散地铺在面上，色香味俱全，見者肚里馋虫翻腾，口水不停地吞，三尺之外可听见声响。店主是个三十七八的阿姨，她告诉我说这是自家地里麦子做的挂面，自家田里的稻谷煮的干饭，还有红萝卜、青菜、藤藤菜，关键还是用柴火煮的！这些农村最常见的蔬菜，一经阿姨的巧手撸过，就成了人间美味呢。

这便是“春深似水井”的桂花湖的春天。在一捧水跟前，我只是一个饥渴者；在一棵树跟前，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在桂花湖水跟前，我变成了一只安静的鸟，隐没在时光的深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