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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大火箭腾飞

2019-05-05王秋燕

神剑 2019年2期
关键词:发射场文昌老百姓

王秋燕

征地移民是世上最难办的一件事情。整个发射场的建设中,有24个村庄整体搬迁,涉及1960户,9000多人——从这组数据,你能想象生存在这块肥沃土地上的百姓们,是怎样在祖辈生息之地和国家大业间做出艰难选择忍痛割舍的,这种离弃家园的情感,不是挥一挥手就可作别的诗人故地;也不是鞠一鞠躬就能拜别黄土下睡着的祖辈魂灵!……总部一位领导在“长五”首飞任务总结会上动情地说:我们要永远记住海南人民对我们航天事业做出的巨大贡献。我们永远不能忘记他们,尤其是为了今天大火箭的腾飞的庄严时刻而背井离乡的这些农民兄弟,要永远记住他们!是的,这些憨厚朴实的中国百姓,为了国家和航天事业,他们不计私利,不怕牺牲,假如有一天他们被我们遗忘,就是我们的罪过。

一位让双方都满意的好官员

我第一次到文昌发射场采访时,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专门派宣传部旷平昌与我联络,并负责协调相关事宜。

没多久,有人就向我提到雷主任,说这个人你应该采访。我让小旷记得帮我联系雷主任。好几天,一直没消息。小旷说,联系不上雷主任,他已经退休了。我说,不急,慢慢来,还是要想法找到他。

几天后,小旷告诉我,雷主任联系上了,我们下午去采访他。

他和我们约好的时间,相差了40分钟。而且,他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后来,他从院子里走出来,见了面,解释说,手机放在静音,中午刚下了飞机,太疲劳,就睡了过去。

那天下午,我们就在清澜随便找了一个喝茶的地方。那里没空调,只有电风扇。天热,还能忍,不能忍的是蚊子。那里的蚊子逮住你的就狠劲咬,可恶的是隔着衣服它还能吸到你的血,真没见过这么精明又这么恶毒的坏蚊子。

雷主任笑道:蚊子是文昌十八怪的一怪:三只蚊子一盘菜,大腿还在外。

没办法,我们只好转移“战场”。

这次是雷主任带路,去了一个环境稍好的宾馆。一进大堂,一股清凉扑面而来。这让我想起采访时总有人说“晚上睡觉没有空调难以入眠”这一类话。在海南这样的环境里,沒有空调等于北方过冬没有暖气是一个理儿。

这个地方和他担任“征地办”主任的龙楼镇办公区相隔25公里。此刻,在这个舒适的环境,没有蚊子的骚扰,可以认真倾听雷主任的讲述了。

文昌发射场总共征用了18000多亩地。其中发射场是16000多亩,测控站(铜鼓岭)30亩,指挥中心及生活区(清澜)1000多亩。

搬迁了1000多户,3000多人。老百姓是完全失地。

征地工作做起来难度非常大。最难的是老百姓征地的补偿款不平均。我们计算了一下,一个自然村,分到人头的钱,最多有50万元,最少只有8万元。有些村子,靠海近,以渔业为主,他们开垦的地就少,地少,补偿款就少;而有些村子,靠种地吃饭,他们拥有的土地就多一些,补偿款自然就多。从补偿款中,我们确实看到了悬殊。有的自然村,人均有几亩地,而有的村子,人均却不到一亩。而我们政府谁也不能说,让地多的拿出来一点,补偿给地少的自然村,这种话是不好提的,也不可能提。

但他们整体要完全搬迁,这是一个硬指标,必须落实。虽然我们政府盖了一个“连体别墅”给他们,装修要他们自己装。光是装修门窗就要1万多元,床要买吧,柜子电视什么的,加起来二三万块钱出去了,剩下5万元还不到。他们搬到这里后,什么蔬菜、粮食都要掏钱买,和过去完全不同了,过去可以砍点柴火,在自己的地上养口猪,养点鸡,再种点菜,很好维持生活。吃的水——也是门外打一口井,不用打多深,一压就出水,需要花钱的地方就是交点电费,其他什么钱都不用掏,生活完全可以自足。搬出来可就不一样了,变成没有土地的城里人了,什么都要掏钱买,生活上开销起来,钱就哗哗哗往外流,要不了多久,补偿的钱就有可能花光了。将来假如就业问题没跟上,那么这些老百姓的生活就会出现很大麻烦。这也是我们最担心的事情。

当时,就业的情况,我们也想了很多办法……当然,这是后话了。

老百姓认为,现在的房子,比过去好得多得多,这是没有问题的。老百姓对这个项目,也很支持。可当时的前提条件,也是急需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我们得先去征地。

一开始,我们没有直接去征老百姓的地。土地是先丈量,摸清情况再说。也不是一开始就把地拿过来,没有。为什么没有?怕刺激老百姓,怕他们心理上接受不了。地就是老百姓的命。大概有一年时间,我们都把工作重心放在做老百姓的思想工作上,宣传教育呀,反反复复地做。当时,总装(备部)给我们的时间比较紧,但还没正儿八经地说要进来搞开工仪式。就利用这个空档期,我们做宣传工作。这工作做到什么程度?就是在搬迁的前两个月,我们市里的干部,全部出动,下来做群众的思想工作,办公楼里基本上没人办公。我们的市委机关,各个局的局长、副局长都下去亲自带队,一户一户地去做工作,你可以想象这队伍有多庞大。真的,当时就到这个程度,我们机关干部全部都出来了,龙楼镇连车都停不下,你想,从县城赶到龙楼25公里,就得开车来。而且,我们还规定,每个局包哪个村,包几户人家,一户一户落实下去。一点都不夸张,几乎全市机关和各局的人都来协助这项工作。

我们最早的时候,做了一个文件:如何搬迁,如何安置,按政策写得很清楚。可到了真正搬迁,80%都做了改动。没有办法,老百姓提的问题实在太具体了。

比如,当时规定,外出的干部和华侨,我们是不管的。我们只管当地居住的老百姓。

当我们到村里调查时,才发现有问题。发现什么问题呢?退了休的干部,他们都愿意回到老家来居住。那你不给房子,他们怎么办?

采访中,我听说了很多华侨支持发射场建设的感人故事。文昌县志上是这样描述的:文昌是著名的侨乡,现居人口60万,而居海外的文昌人,约有120万人,分布在全世界五大洲50多个国家和地区,主要聚居在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越南和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西欧北欧也有文昌人旅居。南非的好望角也有文昌人去经商。因此,被称之为:“凡是有海水的地方,都有文昌人。”

很多华侨对文昌航天发射建设都举双手赞成。有一位老华侨发自内心地说:只有祖国强大了,我们在国外才能挺直腰杆。你们卫星能打多高,我们的头就能昂多高!他说出了许多华侨的心声。

在发射场里面,有一栋华侨的房子,盖好没住几年,基础设施非常好,房樑、门柱什么的,都是上好木头。搬迁时,发射场里面缺住房,想把这栋房子完整保存下来,一来拆了可惜,二来可作生活用房。当营房部门和那位华侨讲明意图后,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只象征性地收了点儿费用。后来,当他知道建设者们进驻后还没装空调,又买了十几台空调送进来,一分钱也不肯收,说是他的一点心意,你们一定要收下。

还有很多华侨,纷纷表示,其他忙我帮不上,你们如果需要钱,就说啊!

华侨们就用这种真诚又直白的方式,表达对祖国航天事业的大力支持。

雷双庆说,华侨们始终有落叶归根的情结。每年的清明节前,很多华侨带着家人从国外回来祭祖。他们回家祭祖,就有了根,有了家,还能和亲人团圆,所以他们都很愿意回来。可我这么一拆一搬,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办?

我们又把政策做了调整:包括外出人员,你确实是回到农村来居住的,我们同样给你房子,但要收钱,假如我们建筑1平方的面积,需要1000元,你就交1000元。但这个地,还是我们政府出钱。华侨也是这样,有的华侨老了,已经回来住了,我们也给他同样的政策。

当时,财政部来跟我们谈的时候,老百姓搬进新建房子,买地的钱,要老百姓自己出。说真的,这个可能吗?可——能——吗?老百姓他们怎么给你出钱?你让他们打欠条还是交现金?这都是不现实的,可以说完全办不到的。征地的钱,最后都是我们政府出。政府大概在这里面贴了近10个亿。土地的平整、周边绿化也都是政府做的。当时,财政部根据人头给的钱,显然这点钱是不够的。他们评估你的房子,看房子值多少钱,最贵的也就是三四百元1平方米。用这点钱建新房,也是不可能的。当时,给每一個老百姓就这么多钱。而我们在盖这个房子时,是按省里的规定:每个人20~40平方米。我们就按每个人35平方米盖。既没超出省里的规定,又比最低规定要高得多。我们想:尽量给老百姓安置得好一点,因为老百姓搬出来,以后就没有地方可去了,也没地方可搬了……

我:后面这句话,听得人鼻尖发酸啊。

按这个面积,又超出了预算。

财政部说,不足的部分,让老百姓自己掏。

这让我们非常的头痛。你想,老百姓怎么可能给你掏这个钱?这个道理很简单呀!是我们征用了老百姓的地,还要让老百姓掏这个钱,怎么可能。而且,我们也不可能让老百姓掏这个钱的。

后面很多实例,你一听,就清楚,这里的老百姓有多支持我们这个项目。

在此,雷主任还特别提醒我,在写这本书时,不要忘记这里的老百姓。我自然是点头,又点头。

雷主任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又继续讲述。

我几乎不插话,怕打断他的思路。但我的脑海里常常回旋着张荣宽对市委书记说的话:你们一定要找一个政治上可靠,廉洁奉公,又能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的领导来和他们对接。不然,这块工作没法往下进行……我想,这个人他是找对了。

后来,我们也没办法,就去找相关的文件。没有相关的依据,我们也没法去落实。

那么多文件,怎么找呀?简直是海底捞针差不多了。

唉,居然让我们找到了依据——它不是针对我们这个项目的,是其他项目的,但那份文件里面带了这样一句话:不足的部分,由政府来承担。我们有了这份文件作为依据,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我们把老百姓剩余不足的部分补齐,在文件上就这么改了过来。

老百姓的旧房子,肯定要比我们的新房子的价格要低,不足的部分,老百姓不贴了,由我们政府补足。当然,也有这样的情况,有些人在外面挣了钱,回来房子修得比较好的,超出了我们房子的钱。超出的这部分,我们也同样拿出钱来补贴给他。

建学校和幼儿园的钱,也同样不足。因为那都是四年前的价。四年前水泥便宜,钢筋也便宜。现在物价都在涨。我们政府又拿出钱盖了教学楼、老师的宿舍和托儿所。

我们还要赶在9月份开学前建好。只要孩子们出来上学,上托儿所,搬家就容易多了。 不然,老百姓说,孩子还在里面上学,家搬出来了,孩子们还要回到旧学校上学,这多不方便……这些我们都做了提前考虑。

对个人来说,每个家庭有很多的具体问题。他们也可能每天都会给你提出新的具体问题让你解答。上面提到的华侨,他们听说这件事后,都从国外回来了,全堵在办公室门口,让你给他解释清楚。怎么办?你就得跟他说清楚。

这时候,我们又制定了于华侨相关的政策。他们可以回来,给你增加35平方米——等于一间房子。但这35平方米,你挂靠亲戚,这35平方米的钱也是你出。他们一听,这么好的事,就很愿意。你想,地不要钱,只出建筑成本的钱,而他挂靠的亲戚家的房子也变大了,你想,华侨也不是天天回来住,也就祭祖的时候回来一次。华侨高兴了,亲戚也高兴,他们住房的面积增大了。

我们的文件又得重新定制。华侨可以,外出人员也可以。外出人员回来,你可以投亲靠友,不增加宅基地面积,只增加房子面积。也就是多盖一间。我们也把这个政策调整了。

这个政策一出台,外出人员也叫好!

但也有个别华侨不同意我们这个方案。他表示坚决不同意,这也是因为个别人不怀好意给他提供了不实的政策。后来,我们通过相关部门去做他的工作,我们自己也跑到香港去做他的工作。最后,也给他想办法投亲靠友。

最麻烦的是嫁出去而户口又在村子里没迁走的,她们也想回来分房。我们原打算是不给的。和各村的村支书也是这么商定的。但她们上法院打官司,结果她们打赢了。

这些嫁出去的人怎么给?

你不能单独给她35平方米的房子吧?只能让她跟家人一起住。我们还得通知那边(男方)不能再给她享受其他的政策优惠,这样的话,她就会考虑一下看在哪边更划算。但她们权衡之后还是愿意回到娘家来,毕竟这边拆迁有补助,男方那边不征地则没有这些政策优惠。

可以说,老百姓的事,每一件都非常具体。就是截止的时间,我们都要卡死。这在文件上本来没有明确。后来,一看不行,必须明确。比如她挺着肚子来了,告诉你他家马上要添一人口——两口之家变成了三口,房子的面积你就要给他们增加。这一个给了,那下一个来了给不给?她肚子里的胎儿还很小,还没出生,这种情况你给不给?没办法,只好把日期卡死,就卡到某年某月某日止。在这之前出生的,统统都给,这之后出生的,就不再考虑了。但这也要在各个村张贴公告,让所有的百姓都知道。

好,上面是出生的。下面是结婚的。结婚的日期,也一样,必须卡死。他娶的媳妇,是本地的,还好说。如果是外地嫁过来的呢?有突击结婚登记的,领了结婚证,就来申请分房。这样的情况非常多。我们在各村又贴公告,规定了时间。

这些事,太多太多了,让你没法办。

那时候,我们真的很难。而且老百姓每家跟每家的情况都不一样……

还有岛外的人,我们当地人,叫他们“高考移民”。也就是因为孩子高考迁进来的户口,他们也来要房。

这种情况你给不给?

回答是不给。因为你是外地的,跟这里没关系。老百姓也支持我们,说不能给。有了老百姓的支持,我们胆子就大了,你哭闹得再凶,也没用。你本来在本地没老房子,也没宅基地,凭什么要给你房子?但他们闹得很凶很凶,你都想象不到。

青苗补偿也是这样,先发公告。把公告拍下来,点了你家多少多少青苗。过了一个礼拜,再去拍一次公告,看看公告上有没有出现误差,只要公告上老百姓没有疑问了,我们再拨钱。

当时,清点青苗的工作,十分辛苦。一个工作组,只有四个人,管这个村,也管那个村,叫上老百姓,一户一户去清点。老百姓这时候肯定是跟你斤斤计较的,你就不能去和他们强求,减去一棵两棵的,也没多少钱。本来,点过后,他们就可以挖或砍掉拿去卖钱。但建启部长提出,能不能让老百姓不砍,树都留下来,以后可少种树,补偿他们30%。

我:这位老首长,不论走到哪里,都要种树,都要留下一片绿荫。今天,不论你在热浪滚滚的戈壁,还是燠日难当的南方,当你走到“老张头”为你留下的这片荫凉时,你难道不会因为我们曾有过如此富于远见的前辈而庆幸?

建启部长也给我们留下很好的印象。根据建启部长的建议,我们又做了调整。

还要让我们把小学校也保留了下来。

我们也同意了。

发射场里面的两座学校:美兰小学和地源小学,给最早进场的人们,解决了住宿的大问题。直到现在他们还在使用。

我们征地指挥部的几个领导,私下里有个约定,无论你有多忙,只要老百姓找上门,你都要耐心听完。所以,我们这么大面积的征地,这么多人搬迁安置,但没有一个老百姓到市政府、省政府、北京去上访的,一个也没有。为什么?这是因为我们沟通的渠道是畅通的,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不管提出什么问题,我们都会接待你,都会给你作解释。老百姓都知道,你就是上访到北京,最后解决问题还得靠我们。

只要老百姓提的问题,有一定道理的,我们都会研究出一个方案来答复他。

所以,那时候,我们每天晚上,无论多晚,都在研究,想各种办法。如果实在想不出办法,各自回房间再接着想。说真的,晚上根本睡不着,天天都要去想各种办法,因为你明天就要去答复老百姓,想不出来让老百姓满意的办法,就没法去和老百姓沟通。

我:能举个具体的例子吗?

雷主任沉思了几秒钟。

好,给你讲一讲老百姓提出分户的问题。

比如你家有三兄弟,到了法定的年龄,可以分户了。但是,你们其中有一户,必须和老人共同生活。不然,你家的老人怎么办?你们都分户了,拿了一套房子走了,剩下老人怎么生活?他们的生活必须依靠子女。所以,我们又增加一项规定:分家时,必须有一户和老人生活在一起。

我们先在文件里规定,家里有老人的,和家中的老大生活在一起。这也是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老大一般都在家中主事,老大理应和老人住一起。我们觉得这没什么可商量的。突然,有一天碰到一件事:有一家三兄弟,说老大不如老二更孝顺。哦,他这样一说,意思就明了了。他是对我们的规定表示不赞同,他如果和老二生活在一起,这跟文件就有了相抵触;再就是通过这件事,也提醒了我们,文件不能写死了,得征求人家家人的意见,不能主观臆断替人家作主。

这对我们来说,调整文件没问题,可对他们三个兄弟来说,问题就出来了:其他两个兄弟愿意吗?因为,这里面牵涉着利益,谁要跟着老人,老人的房子就加在谁身上,本来你是三口之家,房子105平方米;两个老人,又是70平方米。如果这两位老人和谁生活的平方米数,全都得加在这一户头上,于是他的宅基地和房子的面积就加大了。其他俩兄弟干不干?不干怎么办?我们又得想办法,把这三家人叫在一起開家庭会议讨论。

这样的话,我们就得增加不少的工作量,因为必须把三家人都找来,面对面地征询老人的意见,看看老人愿意跟谁过。老人说:我愿意跟老二过。老二说,我愿意跟老人过。那老大和老三同意吗?也得尽量让他们同意啊。你们是怎么讨论的,我们全部做记录,因为牵扯到将来房子遗产的问题。因为,老人一旦老了,这房子就得归谁了,它没有办法再拿出来分,别的财产可以分,就房子不能分。所以,让这三家人又得达成协议,最后在协议上签字同意,这件事才彻底了结。

在这件事上,我们反复地去做工作。在搬迁这么多家庭中,没有因为老人跟谁不跟谁发生冲突的。

不是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吗?一个代表政府的工作部门,把人家的家务事,断得这么清楚。由此可见:清官是能断家务事的,就看你想不想断,用不用心断,花不花精力断!

拆迁工作就要全面铺开了。谁来当拆迁第一户?要是这个头没开好,开得不顺,对后面工作影响极大。

当时,078指挥部和我们商量,有一条路,要过星光村委会东地源村。刚好路要从许达逢家穿过。如果他家不拆,这条路就得受阻。

我对他们说,我们就选择许达逢家当拆迁第一户。

078指挥部的人问我,许达逢愿意吗?

我说,你们不用管,他的工作我们来做。其实,许达逢是个很开明很有觉悟的人,我们和他一说,他就同意了。说真的,拆迁的那天,场景十分感人……

有关这一家人的故事,我放在后面的章节写。

我想知道国家补偿给老百姓的地价每亩是多少钱?

雷主任回答得非常快,这些数字在他脑海里,像页面一样,点一下便跳出:最早,给老百姓每亩地的地价是2万8千元。

这是2009年。

我愣了一下。那时候,市面上的普洱茶炒得火热,一饼好点的普洱茶都要上千元。我心想,这地还没茶叶值钱哩。

雷主任说,我们认为也太低了。这又是按四年以前的标准。有的老百姓地少,甚至一人平均不到一亩地,拿到手的钱……很可怜。这项工作,我们一直没办法开始做。也不知道如何去做。

正好,我们市里在开一个研讨会,关于文昌航天发展方面的,我们请了好些这方面的专家来参加会议。有一位专家来了后,有一天凌晨4点多,要送他上飞机回北京,我们在车上就跟他聊了几句,提到了土地赔偿款的问题。他很同情老百姓的处境,说,这样吧,你们马上写个东西给我,你只要写了发给我,我第二天就能送到总理的办公桌上。这件事,还真要感谢那位专家,他果然把材料送到总理办公桌上,温家宝总理真就批示了。地价一下调整到5万元一亩。也因为我们的调整,全省都跟着调整。

前面说过,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一直没跟老百姓谈地价的问题,一直拖着,最后龙楼调整到8万元一亩。

我最担心的是,将来这些失地老百姓就业问题不能解决,花完这些钱,他们又怎么办?他们没有经济来源,8万元钱,几年就完了,后面的日子没钱怎么办?

我:不是有失地保险吗?

有。失地保险,要到60岁以上才能拿。

其实,我们考虑最多的,不是搬迁,而是老百姓的收入,他们有了稳定的收入,生活才能真正地稳定。

当时,我们和078指挥部商量,成立一个公司,让老百姓有点活干。我们先成立一个车队,反正你们施工,也得用车,那就用我们的老百姓吧,反正都是同等的条件,不然你们也得去外面找人。这样,成立了一个公司,买了几台挖掘机、推土机什么的。钱,老百姓自己去贷,我们去银行做担保。这样也解决了一批老百姓的出路,让他们有些经济收入。

我们还组建了一个大公司,盖了一些铺面,把铺面返租给老百姓,将来旅游业发展起来后,让他们做点小买卖:卖个水呀、土特产什么的。我们还在龙楼搞了一个工业园区,办了一个椰子糖厂,里面做了旅游景点,还有参观的通道,专门参观椰子怎么加工,里面还有一个大商场。这也能安置一部分老百姓。

另外,我们和078指挥部洽谈,发射场里面两个宾馆的服务员,最好招聘搬迁的移民。还有发射场的绿化——当然,主管可能干不了,但服务性岗位是可以让他们做的。他们有了相应的职业,有了固定的收入,对他们的家庭也起到稳定的作用,对发射场自然也会增加感情。

总之,老百姓得有固定的收入,生活才能稳定。

从搬迁完这些年看,老百姓生活还算比较稳定。

最后,雷主任还说,准备筹建个移民纪念馆。我们手里有几万张照片,现已选好地址,就在宋庆龄祖居那里。

采访即将结束,我问雷主任,长征七号首飞的那个晚上在哪里?

“我在发射场里面。我去西昌,看过三次发射,都没有这次感受这么深。看完发射,大家都走完了,就我一人,站了有半个小时。14年了,从选址开始,从头至尾跟下来的,就我一人了,他们调走的调走,被“抓”的被抓,退休的退休,一个个都离开了,就我从最早的那一天开始跟踪,到发射的这一天!那个晚上,我想了很多很多,那真叫感慨万千啊!

我到征地搬迁指挥部,一干就是5年。这5年,天天和老百姓混在一起,几乎一天都没离开过,跟农民也没啥区别了!

“那天,老百姓有100多人进去看发射,他们那个欢欣鼓舞啊。我想,点火的那一瞬间,他们一定跟我一样,真正感受到我们祖国的伟大!他们牺牲了家园,也值了!”

我想,如果这次长征五号再首发成功,是对所有付出辛劳、奉献了土地和家园的人们最好的回报!在此,我们应该由衷地对农民兄弟道一声:谢谢!

下面许达逢、薛英汉、龙楼供电所等素材,有一部分来自符兴全主编的《根基》,和我采访中获得的细节“混搭”成篇,组成几则小故事。

用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尔山、星光的村民,都亲切地喊他“书记汉”。

他姓薛,名英汉,国字脸,嘴唇润厚,面相厚道,凡是村民需要他帮忙,不认大小,他都肯出力,是个很接地气又受人尊敬的村干部。

1977年,薛英汉就当上大队团支部书记了。1996年由群众直选为村委会书记兼主任,直至今天。

有人这样评价薛英汉:执行党的决定,服务当地民众,周全兼顾,尽心尽力,是一个受人爱戴的好支书、好主任!

2007年9月23日,《海南日報》头版头条刊登国务院、中央军委重大决议,将在文昌建设新一代航天发射场。这一消息,像一个大海浪,打破了薛英汉心里的平静。村民们知道后,也都纷纷来找薛英汉:“书记汉,这回可真的了,我们全都要搬迁吗?”“书记汉,我们一搬迁,就没田没地了,这日子怎么过呀?”“书记汉,将来我们住哪呀?”“房屋、田、青苗怎么赔偿我们?”薛英汉知道多少,就给他们解释多少,让他们放心,国家不会不管我们的。但他尽管这样说,心里却没多少底气。因为,政策究竟什么样,他也没看见。

不过,没多久,项目征地工作就紧锣密鼓地推开了。

市里、镇里的征地工作队全都进村了,给村民们宣传、讲解相关的政策。在测量土地、鉴定地界之后,就要挨家挨户进入登记财产、清点青苗了……

平时,说客套话容易,真正到了真金实银的时候,村民们都缩了回去,谁也不敢带这个头,只在一旁观望静候。

这次发射场建设,涉及3个村委会:星光、龙楼、中山。而星光在这3个村委会中涉及面又是最广的,全村委会共24个村庄,1100多户人家,4000多人口。因而中山、龙楼看星光,星光24个村庄又在看尔山,尔山村里住着村委会的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薛英汉。不,何止是星光近万的村民在看薛英汉,还有市、镇的领导,征地工作组成员,都在看薛英汉!

薛英汉自己也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感觉肩上有一副重担,压得他沉沉甸甸的。当村干部30年,薛英汉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好像从没被什么事难倒或吓退过,唯独这一次,怎么觉得有些为难了呢?这是有意要考验一下他的能力、智慧、勇气和担当吗?

没有办法,薛英汉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多件事,一件一件都摆在面前让他做出抉择。

我也得好好想一想呀,薛英汉对自己说。以前,他在自家近20亩的虾塘坎埂上兜圈子,输氧机在池水里打转,发出嗡嗡声,像是池塘有规律地喘息,再看虾们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心情总会大好,毕竟那里面倾注着他和大哥、小弟多年的心血。这池塘每年能给他三兄弟带来净利润20万元,而政府赔偿每亩才2.1万元,仅是两年的净收入,相当于建这个虾塘的成本。如果不搞发射场建设,没有这次征地,这虾塘还有20年的土地承包期。这20年给他们家带来的纯收益,连小学生都能算出来。赔偿却是预期收入的10%。再说,这40万元的成本,你拿它们做什么?学会了养虾,再找个池塘重头干起?可上哪里找池塘?没有池塘,不能养虾,你又做什么?薛英汉感觉输氧机不在池塘里了,而跳到他身上来打转了,心被搅成一团麻。

站在塘埂上的薛英汉想安静安静,目光便从池塘上移开,扭头向村子方向看。一看,便看到成排成排密密麻麻的一片绿:那是他家的椰子林。椰叶在海风中无忧无虑地摇曳,婀娜多姿的样子,实在好看。这样美丽的风景,他好像一生一世都看不够。平时,遇到烦心事时,他就去椰子林里走一走,听一听它们在海浪伴奏下发出的声音,心就会渐渐安静,堵在心头过不去的东西没有了。他对这片椰子林感情太深了,很多椰子树都是奶奶亲手种下的。他的祖上是穷苦农民,新中国成立后才分到了田地。在这不宜种植农作物的坡园地上,只能种椰子树。人民公社时期,就在自留地上种;改革开放后,在承包地上种,渐渐的家里拥有了20多亩椰子林。这椰子林有奶奶的心血,有父亲的心血,再后来有他的心血。说真的,这是奶奶的椰子林,父亲的椰子林,我的椰子林。不,不,不,是全家人的椰子林,家里谁没为这片椰子林流过汗水?

两岁时,薛英汉就没了母亲,是父亲和奶奶把他们三兄弟拉扯大的。他很小的时候,因家穷,买不起床,父亲便抱着三个椰子跟人家换来一张大床,三兄弟就睡在那张床上长大的。父亲管这张床叫“三抱床”。奶奶和父亲常常跟他们说,椰子树,就是我们家的养命树。可不就是养命树吗?渴了喝椰子水,饥了吃椰子肉,没钱了,就去卖椰子。这500多棵椰子树,每年给这个家赚3万多元的收入。而根据政府青苗补偿标准合计下来,他家的椰子林只能得7.1万元的补偿。钱多少暂且不提,真正割舍不下的是情感。亲手种下这片椰子树的奶奶虽然走了,但80多岁的老爹还健在,他老人家在感情上能接受吗?要是舍不得的话,这工作又怎么做?还有家人的工作怎么做?每次,家人看到椰子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念奶奶,还会给下一代指认哪一棵树是奶奶种的,椰子林成了思念奶奶的地方。深深扎进土里的椰子树根,连着几代人的心。特别是薛英汉自己没有了这片椰子林,想念奶奶时,又去哪里?想到这,薛英汉喉头一哽,眼睛模糊了……

不舍归不舍,事情还得往前走。你不走,别人更不会走。

“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这句顺口溜,薛英汉早就耳熟能详,经常在耳边回响。薛英汉也常用这句顺口溜,当镜子照,告诉自己,当干部,就得有干部的样子。当干部就是让群众看的。不然,他们选你当干部干吗?大家都看着你这个书记哩!

每年,都会遭遇台风暴雨,经常发洪灾,薛英汉总是带着村干部、上进的青年到低洼村子的农户家里抢救物资,解救灾民,亲自抱着五保户老人转移安全的地方。村民们只要看见薛英汉,心里就踏实,总要夸他两句:书记汉呀,有你在,我们心里踏实了!书记汉,你好人好报呀!听得薛英汉心里热乎乎的,这让他更加坚定一个信念,那就是:行好事,多积善,吃亏是福!

这一次,难道更大的好事你不做了吗?你应该带头呀!只有你站出来,打破这个僵局,就能为政府排忧,为民众解惑,为国家出力。在这样的大好事面前,你怎么算起个人的小账来呢?再说,这块土地,是给国家搞高科技,建设国防,不是给哪一家公司去做生意买卖的呀!中国的大火箭上天了,国家更强大了呀!你得算清这笔大账啊!

想到这,薛英汉主意已定:我是星光村委会的书记、主任,我不吃亏谁吃亏?吃亏是福!是的,吃虧是福!他嘴里一遍遍念叨着,脚下的步子更坚定了。薛英汉离开了椰子林,快步往家赶去!他得回家征求家人的意见,大哥、小弟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呢?会反对吗?毕竟这椰子林不是他薛英汉一个人的,它属于这个大家庭的。

大哥、小弟都表示尊重他的意见;妻子和孩子也说,你是家长,你拿主意。轮到老爹表态时,老人混浊的眼睛居然湿润了,有些伤感地看着薛英汉,用发颤的声音说,汉,这个数目,还是少了一点呢。

薛英汉过去搂住老父亲,含泪动情地说:爹呀,是少了一点。为了国家大事,我们就吃点亏了。您不是常说,吃亏是福吗?将来这里好了,我们家的子孙都会发达,你放心吧!

很早的时候,当许达逢知道中国海南航天发射场要落户他的家乡,他逢人便说,这是国家大事,也是星光村民的大事,希望我们的家乡尽快变成火箭发射场,让“嫦娥三号”从这里升空(当时,嫦娥二号卫星已经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发射成功)。所以,许达逢很希望“嫦娥三号”能在他家乡新建的发射场上升空。从一个普通百姓的嘴里说出“嫦娥3号”已经很了不起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一个平头百姓也在关注我们的中国航天,情系我们的中国航天。许达逢所代表的正是一个普通百姓的心愿!

在拆迁的前五天,工作组成员到许达逢家商量拆迁事宜,把拆迁的意义和补偿的款项都一遍一遍说给他听,希望他们家人能积极配合,给村民们起个带头的作用,让拆迁工作顺利往下进行。许达逢深明大义,当场表态:“为了航天发射场的建设,为国家做一件好事,早搬是搬,迟搬也是搬,早搬早安心,早搬早享受,我们何乐不为呢?你们先拆我家的!”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眼前,许达逢心里还是波澜起伏,难以平静,没等天亮,他就悄悄地回村去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许达逢远远地站住了。他想走近一点,却又害怕走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房子,是祖先留下的,祖祖辈辈都不曾离开过,今天却要拆掉了,永远消失了。从感情上讲,真是难以割舍啊……许达逢眼眶突然像被浓浓的晨雾蒙住一样潮湿起来……

他慢慢移动步子,慢慢接近老房子,仿佛她沉睡着,生怕惊动了她的睡眠。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走进房子里。他要好好地看一看她的容颜,把她的每个細部都要深刻在脑海里,永久保存下来。有时,他会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在聆听什么,似乎又在回想什么,又好像重温着某个欢闹的场面,像是过节,又像是操办婚宴。是啊,自己当年的婚房,不就在这里吗?那时候你多年轻!这里还是孩子们呱呱坠地的地方……留在这里的记忆太多了,那曾是个多么幸福又多么温暖的窝呀,可今天就要在你眼前消失了,你真的舍不得啊!他用粗糙的手,把每个进出的房门墙体摸了又摸,每一次触摸,心就会跟着微微地颤动,像是和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作最后的告别。

天,已放出一点光亮,大概就是这晨光的作用,使得老房子显得格外凝重,看去像一张凝固的黑白照片,衬托得周边无比美丽。真的,她的线条美极了!这是许达逢这一辈子看到最美的一张图像。他悄然问自己:以前怎么不知道她好看呢?一种荣耀感跃然心间,这也许是祖先们给他的神示?就是这瞬间,许达逢生出一个念头:一定要在房子拆掉前,再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上午10时许,文昌电视台、《侨乡文昌报》都赶来了,他们要在现场跟踪报道。

拆迁工作有序地进行着,一辆辆大型的推土机开过来了。眼看着它们轰隆隆地逼近房子的时候,许达逢站立在房前,伸出双手,拦住推土机,大声地喊:“先不拆,停下来!停下来!”

雷主任一看他的架势,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许达逢想干什么,突然变卦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市里的领导都赶过来了。”有人悄悄跑过去提醒许达逢。他是担心他提不合理的要求,场面尴尬,不好收场。

078指挥部的王维昌、张平、张荣宽、安装总队的杨晓明和雷逢胜,文昌市领导,还有雷双庆带领的拆迁工作组的成员,全都赶到了现场。在现场的几家记者,还有赶来看热闹的附近村民们,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许达逢。

许达逢笑着,眼里含着泪光: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请领导满足我一下?

由于大家心里没谱,特别是雷双庆主任,不知道他会提什么要求,万一他提的要求超出政策范围呢?这不等于第一家拆迁宣告失败了吗?这种担心不是雷双庆一个人有,在场所有参与者的眉头都挂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许达逢却不急不忙地,先指挥家人在房前一一站好,然后,才走过来对雷双庆说:“雷主任,我有一个要求,能不能请市领导,还有你们大家,一起和我的家人,在我家的老房子前,拍张合影,作个纪念,好不好?”

许多人好像都没料到,许达逢“最后一个要求”是一张纪念的合影照。大家真的没想到啊!在场的大男人们,被他这个“要求”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而眼窝浅的女人们已是热泪盈眶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各位领导,快去和许达逢家人合影吧!

大家纷纷行动起来,几双手硬是把许达逢推到了最中间,着重体现这个家的栋梁位置,而领导们则站在他的两旁。

摄像机、照相机、手机都记录下这一难忘的瞬间。

那天的拆迁工作特别顺利,大家都夸许达逢带了一个好头!

他参与了搬迁移民全过程

写完这一段,我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给文昌市航天项目服务局的范会海局长,咨询失地农民保险落实情况。他告诉我,省里已经出台了失地农民参加保险的新规定,现参照省里新规定,所有失地农民都参加了保险,全部是政府埋单。

去文昌采访时,我找过范局长。一看便知他是土生土长的海南人。他1962年出生在龙楼镇,中等个,肤黑,健壮,牙白,厚唇——用现在网络流行语说,他是好人一枚。他幽默,介绍自己名字时,用的是词语:文山会海的会海;说自己是本地人,却说,本地姜不辣。他说自己目睹了移民搬迁整个过程。应该说,当地政府做了很多的工作;当地农民做了很大的贡献和牺牲。

2007年8月,这个项目国家一批准立项,市政府就成立了22个工作组,开展征地移民搬迁工作。范会海当时是龙楼镇的中心副主任。征地工作大面积铺开时,市里的主要领导都亲自挂帅,刘春梅市长担任总指挥,雷双庆主任、永丰书记,王云副市长他们都在不同时候担任过副总指挥。

他还说,“我了解多少说多少。”

发射场区用地是16700多亩,这个场区安置区是1130亩,901(清澜生活区)1000亩。文昌就是这三大块地。全部加起来是19000多亩。这些全压在文昌市委市政府工作范畴之内。一是征地面积这么大,工作量是相当大的。一个工作组要投入人员七八人,常住工作人员将近200号人。这些人员全都从党政机关抽调出来。这也说明地方政府对这项工作有多重视!省委省政府也非常支持!

一是工作量大;二就是难度大。为什么说难度大?文昌历史以来从没征过这么多的地,也没搬迁过这么多的人。这个项目涉及4个乡镇:文城、东郊、龙楼、文教。涉及户数是2390多户,其中农业户1126户,剩下的是华侨和外出人员。外出人员也非常多,这些人有的是政府工作人员,是本地人,但户口不在本村。这里还是华侨之乡。各类人员比例基本上是三个三分之一。总共搬迁人是10800。其中农业户口是5300多人。整体搬迁是24个村庄。涉及搬迁的有42个自然村,所以,面积广,难度大。

这些数字,就像挂在范会海的脑门上,张口就来,一个磕巴都不带打的。

范会海说,龙楼和东郊,在文昌市,这是两个人口最密集的村镇。这是什么概念?就是人均拥有土地3亩左右。一亩地赔偿50778元。这就是说,人口密集,平均到人头,其实没有多少钱。土地少,补偿就少,工作难度则增加,多的有十几万元,少的却不足十万元。补偿最多的则是留凤村——就是现在的508指挥控制大楼,它正好一屁股坐在了留凤村的村中央。

在《根基》这本书上,是这样描写留凤村的:留凤村是龙楼镇一个最偏远的村,它的东南面是东郊镇的中山村了,它距离龙楼镇、东郊镇都较远,大约有10公里路,在交通落后的年代,人们踩着细沙路赶集,要走3个钟头左右,因而,商品经济不发达,村人谋生艰难,人们戏称它为龙楼的“西伯利亞”,当地人嫌这里穷,有女也不嫁这里来。为了寄托美好的愿望,故把村名叫“留凤村”。20世纪七八十年代,留凤村好些媳妇,都是从本岛中西部偏远山区嫁过来的。这个村的人很勤劳,和穷作斗,开荒造田,改变命运,他们人均拥有土地10亩左右,成了龙楼镇土地最多的一个村。到了90年代,道路、交通工具改善后,土地使用价值高了起来。留凤人除了传统的耕种外,还在自己的土地上种西瓜、蔬菜,特别是种冬季瓜菜,源源不断运往内陆,收入增多了,生活改善了!留凤村也来了一个漂亮的转身,变成龙楼的“世外桃源”。从此,村民们生活富足,相安无事,摩托车、单车和家门,从不上锁,也不会丢东西,重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良好民风……

发射场的人们,提起当地的民风,都赞不绝口。有关这方面,安装总队指挥长杨晓明感受最深。他说,我们进场施工这么多年,所有工具都摆放在外面,奇怪的是,从没丢失过一件东西。在这里,我们根本不用防盗。这里的老百姓就这么好,你放任何东西,不论多贵重,不论值多少钱,都不会丢失,人家根本不动你的,什么叫“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在这里我可体会到了。这里的老百姓热情好客,他们种的菜——运到北京反季节的菜,如茄子辣椒什么的,一麻袋一麻袋地送给我们,给他们钱,坚决不收。他们还把自己种的阳桃摘下来,也是一筐一筐送到工地,说你们施工太辛苦了,给你们解解渴。他们还是最文明的老百姓,如果他们的地界没说清楚,而被施工了,他们也会出来阻止,但他们一点不蛮横,连架都不跟你吵,只和你讲道理。杨晓明说,他们常年施工,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像这样文明的老百姓还真少见。

发测站安全部主任王运科曾带着属下来和我座谈,他们也大夸当地的淳朴民风。

王运科告诉我,发射场区周边的围栏,说真的,完全是象征性的,因为地下都是沙土,你就是想把围栏建牢固也很难,得投入大把资金和人工,而且,好像也没这个必要,这里的老百姓非常和善。照理说,发射场周边划了红线,里面就是禁区,未经批准,不能入内。但有时,个别老百姓也会悄悄地回来(注意,他不用“进来”,而用“回来”,让人感觉他们就像回自己家一样)。回来干什么?在他们自己的地上最多最多摘几个椰子果,仅此而已,其他东西他们绝对不要。发射场开工建设这么多年,没有发现当地老百姓伸手拿过一件重要设施回家的。曾发生过一起偷盗案,小偷还不是本地人,是岛外的人。所以,在文昌老百姓的字典里,绝对找不到偷盗两字。

这让我也很吃惊。我注意观察了一下,这里的老百姓并不十分富裕。人的品质大概和富裕不是等号关系。

刘远航还给我讲了一件特别感人的故事。刘远航是发测站宣传科副科长。他为什么叫“远航”?远洋测量船基地很多孩子,他们的父母给他们取名时,都喜欢用“远”“洋”“航”这些字。他不会是“远望人”的后代吧?刘远航文采不错,经常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他写的文章。

“2014年9月,我们组织文体活动:打篮球。有个连长不小心将手机落在球场外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回单位后才发现手机不见了。他感觉是丢在球场上了,是找不回来了,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返回球场。远远的,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待在那里没走。原来,小伙子发现手机后,一直没离开,等候主人回来。人家捡到东西,都是这样一种境界!”

这是一种什么境界?这是我们很多人身上缺失的优秀品德!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文昌的居民小区,没有一个装防盗设施的,这在别的城市好像不可能,大部分城市的小区防盗是一项重要的工作!文昌就不用防盗,因为文昌没有小偷!

所以,采访时,很多人叮嘱我,一定让我要在这本书里,写一写当地淳朴的民风。我引用这几个小例子,不知能否窥一斑而知全豹呢?

在此,再用一点小篇幅,介绍几位工作队的队长吧!

“责任必须扛起来。”这是文昌航天发射场项目指挥部,要求各组成员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负责留凤村的工作队队长郑庆坚,他所带领的工作队征地面积多达4036亩。从龙楼镇政府驻地到留凤村,约4公里的路程,他每天至少都要走上一个来回,有时是三四个来回。连郑庆坚自己都已经记不得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累计起来的公里数有多少,反正村民们都愿和老郑交朋友,有什么困难也愿意和他说,只要符合政策,他总是有求必应。他也成了留凤村的贴心人。据说,像他这样的征地干部,村民们没有不服的。

林明群是个老公安,已经退休了,这次特意把他调到指挥部任第五工作队的队长。“咱们合法合理地为老百姓争取利益;为老百姓办事,要有四个心:诚心、真心、信心、细心,你带着这四颗心,再去和老百姓交朋友,交了朋友,他就会和你说真心话了。”这是林明群总结的一点心得。

心系百姓的林明群,还经常自己掏腰包,请他的农民朋友们吃饭。老百姓也知道,烟架的桥,酒开的路。“做他们的工作,只有两个时间点:中午和晚上。”林明群笑道,“都是吃饭时间,你没烟没酒来开路,是行不通的。你和他是不是真心,人家一眼看出来,你说你需要他帮忙,到时人家才真心帮你忙。”

林明群最拿手的是做华侨的工作。

其中,有个新加坡的华侨,叫胡芳俊,是东海三村的。他在新加坡当国际船员,整年泡在大海里,工作很辛苦。林明群知道老胡有爱国情怀,常思考国家大事:“我们就应该把南海管理好,才有国际战略意义。”老胡回来一趟不容易,所以,林明群抓住机会去做他的思想工作。他对老胡说,你爱国,就拿出行动来,这次国家有个重大项目,要在我们这里建设,你得出力啊!老胡问,“这力怎么出?”林明群直截了当地说,“先丈量你们家的房子如何?你一走,托给别人,很麻烦的。”老胡想了想,答应了,老胡有三兄弟,老三第一个响应他,老二自己有想法,他和老三又一起做老二的工作。工作做通了,老胡家成了这个村第一个丈量房子的人。局面一下打开,后面的工作也就好做多了。2016年6月23日,中国新一代中型运载火箭——长征七号首飞,就在他家的地盘上点火升空的。

文昌航天发射场项目指挥部,有一群像郑庆坚这样的人,他们顶着烈日,冒着风雨,走村入户向村民宣传政策法规,他们想群众之所想,解村民之所忧,真正起到了政府和村民之间纽带和桥梁的作用。

文昌市發改委副主任朱兴育,刚到指挥部,就寻事投入到烦琐复杂的工作中。大家都说老朱做群众工作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他自己却谦虚地说,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认真耐心。对搬迁的老百姓来说,有耐心也就足够了。

“征地工作组成员,都没正常的休过假期,所有的人都把征地工作放在第一位。连农历的正月十五,都是在农民家中度过的。为国家的重点项目建设苦一点不算啥。”

二队的队长龙程涛也说:“作为一名的普通的工作队员,能为国家重点项目征地,能为文昌发展出一点力做一点事,我倍感光荣,同时也感到责任与使命重于泰山。”

还有一个集体,我也想在此用一小段文字记载他们:

我们谁都知道,火箭发射的时候,是不能断电的,哪怕电源不稳,跳一下闸都很要命,是绝对不行的。所以,发射场供电便有了3个配套工程:文昌迈号变电站110千伏出线工程;中南110千伏输变电工程;东路至龙楼110千伏线路工程。

为确保航天发射场及配套项目工程用电,海南电网公司在文昌市委、市政府的大力协作下,组织施工队伍全力以赴加快工程建设,保证了工程按时完工并交付使用。听说,为了能及时供电,电网公司还特事特办,开通了“绿色通道”,凡是航天发射场及配套设施的项目施工问题,直接上报公司主要领导,限期予以解决,同时,公司还指定专人负责,组织工程技术人员深入各个施工现场,解决协调相关事宜。

龙楼供电所朱光云所长回忆说,“当员工们知道龙楼成为中国第四座航天发射场时,都沸腾了,个个摩拳擦掌,想为航天城的建设出一分力!”为保障发射场用电,还特意开通“快报快装绿色通道”,主动和工程指挥部沟通,确保用电畅通无阻。

为配合发射场指挥部迁移高低压线路,他们在40摄氏度高温环境下进行紧张的施工,手上都磨出了血泡,也没人叫苦叫累,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我在文昌发射场采访时,遭遇过一次12级的台风,出门时,必须扶着墙走,或者是蹲下来,不然,那个风,能把你像小鸡样拎起来,再掼到楼下去,简直吓死人啊!我窗台上头一天还春意盎然的三角梅,一天一夜则变成挨了宰又脱光了毛的鸡一样惨不忍睹,真的叫你不忍卒看;通知说可能会停电停水,让房间备足饮用水和干粮,准备在断电断水下苦熬几日。不料,全文昌市都停电了,就发射场没停电,一分钟都没停。这种保障水准,应该堪称世界一流!

发射场的同志们也为他们竖起大拇指:“对我们来说,你们这些供电人、修电人,就像是和我们一起建设航天城并肩作战的战友!”用“战友”这个词称谓对方,就是最好的认同,也是最高的褒奖!

像他们这样的,默默地为发射场建设出一分力的人们,实在是太多太多,由于篇幅有限,不能一一去记录他们,在此,让我们记住这些人的名字吧:刘春梅、雷双庆、陈坚、范会海、林明群、郑庆坚、朱兴育、朱光云、龙程涛、薛英汉、许达逢……?

为百姓利益奔走的人

前面不是说,英汉在为自己的同胞呼吁!078指挥部同样有一个人,也在为失地的老百姓到处奔走忙碌。

他告诉我,有时候,他必须不断地变换角色。

什么意思?一开始,我没听懂。

他解释说,在征地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多的现实问题。如果,遇到文昌市政府不便说的时候,筹备组就代表他们到省里去反映;海口市政府到省里不便谈的时候,他们代表海口市去省里对接,甚至小到一个村。

这个人,还是张荣宽。

张荣宽说:每一块地,有每一块地的故事。每一块地都征得特别不容易。我们也要理解老百姓,因为他们唯一的饭碗被砸了。

我让他举一个例子。

他说,实在太多了。

这是2016年9月12日下午。窗外,阳光明媚。只要不在日头下晒着,天就不热。为了采访他们,我专程赶到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五人小组张荣宽和雷国超都回西昌了。张荣宽现是后勤部部长,在一个副职的职位上干了7年。这7年,他的女儿从初二都读到了大学。7年,对一个孩子并不长,但对一个成年人,有几个7年?但张荣宽觉得这7年他没虚度,过得很充实。

他说的充实,我理解就是一个人脚踏实地做有意义的事情,没有虚度年华。

五人小组的雷国超现是工程处的处长。余建秋是工程处副处长,他仍留在文昌发射场继续战斗。

当时,我去采访张荣宽时,雷国超也在他的办公室。采访经常会中断,因为总有属下找张荣宽请示工作,要不捧着文件夹进来,要签字什么的;要不就是电话响了,他不得不接。他居然还接到一个海南老百姓打来的电话,要让他帮个什么忙。这,我已在前面表述过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张荣宽一点不觉烦,反而很热情地帮助他们解决实际问题。张荣宽还告诉我,他认为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解决了发射场干部子女就读“侨中”相关事宜,“侨中”即文昌第一中學。这个“侨中”是当地高考经常出状元的学校,文昌发射场的子女能就读这所中学,也算解决了干部们的后顾之忧。还有,让张荣宽更更骄傲的是,在文昌这几年,交了很多很多的朋友。每一个朋友,他都格外珍惜。

海南省发改委搞爱国主义教育,张荣宽主动邀请他们到发射场里来举办,一是让他们来学一学我们的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再就是,利用这个机会感谢他们,因为发改委在发射场供电问题上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所有供电线路都是双回路,这等于上了双保险,照理说,这部分的钱,应该是建设方掏腰包,由于我们经费紧张,一分钱都没掏,为此节约了上千万元。只要是我们发射场的事,他们都很支持。事先因为保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发射场是用来干什么的。后来,长征七号首飞成功,他们才知道我们干了一件这么伟大的事情。

张荣宽说,长征七号发射那天,我们一下请了二三百人去看发射。长征五号发射时,我们还要好好请。

我:请的这些人里,有没有搬迁的老百姓?

张荣宽和雷国超不约而同:有啊有啊,请了很多搬迁的老百姓。

张荣宽说:龙楼的老百姓都认识我们,还叫我们张主任、雷助理。

张荣宽问我说,你在发射场里面看见路边上那几块石头没有?还有一块像大拇指(他竖起大拇指比画了一下),上面刻了“砺剑”两字,就放在501门口的?这些石头是尹支书无偿送我们的。那些年,我们和他们结下很深的友谊,说真的,那里的老百姓很朴实,每次见面,都要拉我们到家里去吃饭。

我笑问:那你们会去吃吗?

张荣宽说,那不能去,不能去!

张荣宽还告诉说,地方政府无偿为我们种了20万棵椰子苗。雷国超补充说是25万棵。5年后,发射场将会郁郁葱葱。

谈到这,我觉得该切入征地的话题了,让他们讲一讲最艰难的一块地,是怎么征来的。

雷国超带着成都口音的普通话,提醒张荣宽:讲一讲江东吧。

以下记录的,都是张荣宽的讲述:

在海口市,有一个村,有一块地,市场价接近1000万元一亩。给我们却是22万元一亩。这么大的悬殊,老百姓能不跟你拼命?

这地征得就非常艰难,每推进一小步,都特别特别难,甚至僵在那里,很难往前推进。

可工期摆在那里,不往前推进,我们完不成任务,又如何向上级交差?我们只好进行保护性施工:就是干警们进现场。

那天,我们要画红线。老百姓根本不管这些,他们真的跟你拼命,拿着镰刀、锄头,还有挑着大粪的往里冲。催泪瓦斯都用上了,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一看这局面,快控制不住了,我马上带着小褚、余建秋冲上去,对负责安控的领导说,立即停止!不要和老百姓这样干!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结果,老百姓和干警都有受伤的。

当时,我就站在那里,一桶大粪就泼过来,还有砖头。所幸的是,我没挨到砖头,它砸到了美兰区的一位领导胸前,那里正好是心脏的位置。当场被送往医院,在里面住了两个月才出来。

现在说起来,似乎感受不到那种激烈。当时,场面可紧张了。

接下来,我又给区委书记打电话,要求立即停止征地,我们还是要入村进户赔礼道歉。每家每户给予一定的补助。这个钱,我们来想办法。

我:给多少补助?

不多,一百二百的。有伤的,立即送医院。有困难,我来协调。

后来,用一周时间,进村入户做工作,然后再进行保护性施工。

说真的,很多老百姓,还没看到我们的大火箭发射前,也不知道我们征地是干什么用的,只知道这块地要被征用。

征江东那块地时,老百姓也是拿着锄头镰刀,恨不得把人头砍下来。

那次,区长亲自带队。区长是海南人。

区长说:张主任,你站桌子上来。

我悄声问区长:不会走极端吧?我想,只要不和老百姓发生肢体冲突,什么都好办。

区长说:你放心,你上去给大家讲两句。

我身子一跃,登上那张桌子。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这股劲。而且,这样的场合,只在电影里见过,哪曾想,有一天自己也会站在高高桌子上讲话。说真的,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这胆量从哪里来,扯开嗓门就哇哇一通,真是痛快啊!要知道,是即兴发挥的,对着上百的老百姓啊:

农民兄弟们,我们征你们的地,是为了国家的重大工程,也是为了我们国家的强盛,更是为了没人再敢欺侮我们!我向你们保证,我们征这块地,绝对不是商业开发,保证不用来倒卖土地,一定用于我们的国防建设。我今天说的话,字字都可验证,保证不说一句谎话……你们的疾苦,我们都清楚,我一定会把你们的需求和困难,向省里、市里如实转达,积极地促成你们提出的留用地呀、就业、补助等等方面都落实到位。有一些,我们已做到了,比如留用地,省里有关部门批下来了,还有相关的补助,也下来了,这些你们完全可以吃定心丸,把心放回到实处。而且,我再次向你们保证,我今天说的话,句句真话……

这番话,每一句,我都发自内心,很诚恳,老百姓他们也能听得出来,里面有没有掺假,也没有大话和空话。说真的,那天讲话的效果,还真不错。而且,没想到,站在桌子上,讲话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水平发挥到极致,这也是我即兴演讲最激动的一次。我也从老百姓的眼神里看到了两个字:信任。这种信任,是对我们工作的认可,也是鼓励和鞭策。

为了不让老百姓失望,为了解决老百姓失地后有个经济来源,我们筹备组又代表村支部去跟海口市协调。如果“农村商业留用地”政府一旦批下来,就可在将来盖些商场、餐饮等服务设施,既解决了村里人员就业问题,又解决了经济来源问题。

而且,只有把这些工作做扎实,我们方可跟老百姓谈征地问题。否则,免谈!

这些事,从市里到省里,都是我们在“跑”。这些能“跑”下来,人要掉几层皮,非常非常的艰难。好在我们可以理直气壮,为了国家的建设,军队的建设,可以一遍一遍跟各个部门领导磨嘴皮。

说真的,在整个移民搬迁过程中,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要连续性地去做,累就不说了,怕就怕工作推不动。有时,夜里醒来,听到海浪声,越听越难受,一点都叫人高兴不起来。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也是这样,看一会都想往里跳。工作上的事,又不能天天跟上级汇报,都要自己先决策,事后,再慢慢跟领导解释。有时,经费开支大了,又变成了问题。不像在首长身边,拿着文件直接去签,在那里不行,比如,为了做通“钉子户”的工作,人家提出给他买两条烟?你答应不答应?答应经费没办法解决,只能自己掏腰包。再说,你就是给他买了烟,还让他造成错觉,以为我们很有钱,接着他又会提下一个要求,那你们多给点补助吧!有些买东西的钱,都要我们自己掏腰包的。而这些苦衷,老百姓是不清楚的,你也张不开口说出来,只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一个母亲唯一的请求

下面这个故事,是从张荣宽那里听到的。张荣宽讲述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但在事发现场,他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甚至还有些失控。那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张荣宽情绪变得如此激动呢?

这件事发生在一号工位房子拆迁的现场。

我们可以想象挖掘机像只猛虎样朝着一幢八成新的房子轰隆隆地扑过去,站在周边的工作人员眼睁睁地看着它而没发出任何的响动,而每个人的神情却显得格外凝重,甚至不敢把视线对准房子的主人。

房子的主人是個四十来岁个子瘦小拖着三个孩子的妇女。她的丈夫刚去世不久,这个将要推平的房子,是前两年她和丈夫建造起来的新屋,还没在里面好好地享受生活,她的丈夫就病逝了,更不幸的是,他们的三个孩子都还未成年,最大的儿子正在读初中。

张荣宽说,拆她家的房子时,看得人心里特别特别的沉重。说完这一句,张荣宽突然停顿,喘了一口气,好像他被那过于的“沉重”压得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

张荣宽说,她自己大概是经历过大悲大痛,脸上没动什么声色,很平静地看着房子一点一点摇晃起来,又哗啦啦地倒下。当房子拆到一半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她走到拆迁办主任雷双庆的面前,腿一屈,扑通一声跪下了。

全场的人都被她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因为谁也不知道她跪下来究竟要干什么。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她。

雷主任很尴尬,想伸手把她扶起来,也有几个女干部过去要扶她,她一一把她们推开了。

拆房也停止了,现场一下静默下来,时间如凝固了,整个场面都在此刻定格。

她的声音虽小,但全场的人,都听见她在说什么:我们全家都支持国家建设,房子也拆了,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但我只有一个请求,你们得答应我……说着说着,她一双眼睛红了。

“有什么……你……你说!”

面对这样一个不幸的女人,尽管话是这么说,看得出,谁的心里都在打鼓,都在问:她会提什么要求?合理吗?若不合理我们又该怎么办?

她眼泪扑扑地从憔悴又枯黄的脸上滚落下来,好长时间没出声。

这一情景,看得人心里也特别难受。

说真的,谁都想过去把她扶起来,让她好好站着说话,但她倔强地跪着就是不起来。她说,你们答应我的条件,我就起来。

大家都默默地静等她提的“条件”。

同情归同情,至于能不能答应,还得看她提什么条件呀!若是不符合政策,他们又怎能答应?也不是答不答应的问题,是没法答应啊!大家最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她终于开口了:我儿子今年考“文中”,如果他未考取,请你们帮忙让他上“文中”。

“文中”就是文昌中学。文昌县志里是这样记载的:文昌中学的高考成绩,同各市县重点中学相比,多居榜首……曾多次摘取全省文理科状元的桂冠。“文中”素有“团结守纪,严教勤学”的优良校风,国家教委也将文昌中学列为“中国名校”。能上“文中”,是家长们的期盼,是好学生们的追求。

听完她的“请求”,在场的每一颗心都狠狠地震颤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头淌过一样,久久不能平静。这个女人没有浑不讲理,也没有漫天要价,只是这样一个小到微不足道的请求。大家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深深地为眼前这个貌似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的襟怀所感动。

雷主任扶她起来,说,你儿子上不了文中,你来找我!他一定让他上文中。

“结果呢?”我着急地问。

张荣宽说,结果是人家儿子争气,自己考上了文昌中学。

一直不言不语的雷国超开始续尾:张部长得知这一消息后,特地买了书包、文具,专门去她家庆贺,勉励她儿子好好学习,再考上一所重点大学。

“哦,对了,那天,你还给了她1000块钱。”

张荣宽不好意思:“这个就不要提了。当时兜里就装了这么一点钱。对人家来说是杯水车薪。”

我让他们用几句话,总结一下在文昌的那几年。

张荣宽总结得很简单:一是我们从头到尾见证了海南文昌发射场从立项—建设—建成—首飞;二是我们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三是交了一些朋友,做了一点事情。

雷国超说:那几年很艰苦,也很累,但那是我人生最有价值、最值得珍藏的一段时光。

那天下午,张荣宽还对雷国超带着许诺的口吻说:那些年光忙了,我们几个还没照过合影,等“长五”首发的时候,我们回那里好好合一张影。

写完这一段,我忍俊不禁了。张荣宽这个小小的许诺和愿望,肯定没兑现。因为,“长五”首发时,张荣宽去了文昌发射场,雷国超还留在西昌。他们五个人并没在文昌聚齐。五人小组缺了一个人,那就不是五人小组了。

这些“钉子户”也不是那么“钉”

安全部××处副处长陈乃洲说,就是这里的钉子户,也是讲道理,后来,他们还积极主动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也听见总部的一位首长说:这些“钉子户”也不是那么“钉”。

一到文昌,我就听人说起“钉子户”的故事。这辈子还没真正接触过所谓的“钉子户”,我想和他们面对面地交谈,让小旷帮我联系他们。

小旷很尽力。

采访的第八天:2016年8月16日上午,在龙楼一个茶馆里,我见到了“钉子户”薛献伟。

薛献伟并不在乎自己当过钉子户,坦率得像个透明人。

薛献伟中等个,偏瘦,一双大大的眼睛——如果右眼不残的话,还是蛮英俊的。很可惜,那只眼睛几年前打工时,被石灰烧了一下,他没太在意,便发了炎,渐渐地伤害到整只眼,最后变成了“独眼龙”。

也有人就叫他“独眼龙”,他不忌讳,会痛快地答应——他说他不在意别人叫他什么,显得很大度的样子。

知道薛献伟的祖先是谁吗?是唐朝爱国名将、民族英雄薛仁贵。薛献伟也非常自豪地说:“薛仁贵是我的老祖爷。”他把那段历史,还有他的祖辈们,包括当地出了一个个了不起的将军,他都如数家珍,讲给我听。他的地方口音偏重,听得我有些费劲,但并不妨碍我听下去并听懂它。

薛献伟1968年出生。初中文化。东湖三村人。

薛献伟说:“我小时候喜欢看书。看英雄人物的书,读毛主席语录。我是在生产队里长大的,所以,我心里一直有一个集体和一个大家庭。这次搬迁,我们村大部分人搬走了,就剩下三户人没搬,我是其中一户。”

你这次却离开了集体和大家庭,当“个体户”了。但我没打断他。

他脸上笑着,神情像个淘气的大男孩:“祖屋被拆了,我连夜升起帐篷,用两三天的时间,在椰树林里搭了一个小木屋。我的小木屋,4米长,3米宽。四周用椰树板搭建,顶部再盖上三色塑料膜。建起来后,老婆小孩就住进来了。”

他乐观的神态,给我的感觉像在讲童话故事。

“你看我像坏人吗?”他看着我问。

“我家的地,一个人平均1.4亩,一亩地补偿50046元,一个人能拿8万6千元。我就问工作组的人,你一个月工资是多少。他告诉我多少。我问他,我这些地,拿到的钱,不如你一年的工资。这合理吗?我祖爷爷来到这里,653年了。我世世代代积攒的土地,比不上你一年收入。这合理吗?”

“钱拿少了我都不说了,你社会保障这一块做得怎么样?那是你们该为我们这些农民做的。如果没这一块作保障,我一个农民,让我不种地,你让我做什么?让我的家人又吃什么?”

“我就在小木屋里等着和五湖村一起搬迁。我要和五湖村拧成一股绳。”

后面我会提到五湖村。

“我们这种人,想的就是利益最大化。五湖村的队长说,大家不搬,要等到一个好政策,我们一起再搬。所以,我就跟他们走在一起,和他们一起等。我经常去跟他们聊天,了解以后怎么做。可他们后来也搬了。我还是坚持到最后。坚持了几年?坚持了三年。这三年日子不好过。我的小女儿才三岁,心理上受到很大创伤。我自己也忍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寂寞。我的老母亲,被我安置在姐姐家。老母亲苦苦哀求我,儿子,你就搬吧!母亲让我搬。政府部门也找我,让我搬。可他们没答复我的要求。我就是不搬。”

我一直不说话,一直听他说,在不得不问时,才问一句:“你有什么要求?”

“我有三个老人。我自己的母亲,老婆家的两个老人。我还有一个孩子。我一人干活,要养三个老人。生活压力有多大?很大!我就问他们我失去了土地,以后我靠什么养活家人?靠什么?他们回答不出来。”

我心算了一下他的年龄,68年出生,他已40多岁,小女儿2007年出生。他要孩子怎么会这么晚?

“實话告诉你,我年轻时长得很帅。有好几个姑娘追到我家来,要嫁我,我都和她们吹了,觉得自己还很潇洒。后来,我看上人家姑娘,人家看不上我了。直到2004年才遇上这个老婆。她初中毕业出外打工,想嫁到外地,也是高不成低不就,37岁还没出嫁。我们俩这也算是缘分吧,哈哈。”

“我老婆在搬迁问题上,和我站在一起。工作组的人也来找过她,她说的话和我一样。政府应该给我们农民要有遗(自?)留地,让我们生活有保障。”

“这也是国务院定的政策。社会保障,生活补贴,不能有就补,没有就不补。60岁以上的,才能补340元。政府也没有给我们补助。所以,我就要等在这小木屋里,等到胜利的这一天。”

我:你是指保险吗?(这是失地保险。前面雷双庆说过,60岁以上才能领)。

薛献伟说:对。

“我老婆的工作,他们没做通。又开始做我女儿的工作,说,小朋友,别人都搬到新家了,你也让爸爸妈妈搬吧。你知道我女儿怎么回答他们吗?她说,我妈妈住在哪儿,我也住在哪儿。”薛献伟很爱他的小女儿,“我的小女儿”他说完这句话,感觉那只没有光彩的眼眸,都散发着光亮。

“我成了‘一号人物了,老婆是这样,我的小女儿也是这样。

“政府拿我也没办法,后来他们就不管了。”

“住小木屋的,就我一家。有时想想这些,心里真的不好受。我母亲82岁了,她还住在我姐姐那里,我不能尽孝。想到这一点,我心里很不好受。”

“我妈也说,儿子,该搬了,你住在乡下,下大雨时,妈也不放心。但是,我心不甘。说真的,我心不甘。我还在等待胜利的那一天。说真的,住在乡下的日子不容易,在小木屋里蚊子叮咬,狂风暴雨来了,躲都没地躲,还有毒蛇,夜里睡觉也不踏实。下大雨时,水能漫到半床高,有时,人只能待在床上……风大的时候,怕小木屋倒了,也不敢睡……”

“发射场的同志对我们很热情,经常到我小木屋来看一看:农民兄弟,要下雨了。如果想避雨,到学校我们那里去避一避。还说,台风过来了,小木屋顶不住了,就到地源小学来躲一躲吧。”

“说真的,听了这些话,你一点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我的小女儿放学了。一个人待在小木屋里无聊,就跑到地源小学去玩。她很小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一辆溜车,她就经常跑到地源小学水泥地去玩溜车。工地的领导看见她,就说:小朋友,你慢慢溜,不要摔倒哦。说真的,对部队这一块,我是有感情的。三年时间,我的小女儿每天放学后,几乎都在他们地源小学度过的。”

地源小学搬迁到新的学校龙楼镇上的航天小学之后,旧校舍便给了发射场的同志们使用。他们把教师宿舍和教室稍加改造——刷个白,就住进去了,直到现在,仍住在里面。用现代的人的眼光,那就是柴火棚。有首长叮嘱我,让我少写些发射场创业的艰苦。创业没有不艰苦的,比起当年“两弹一星”我们不是好多了吗?不艰苦,还叫创业吗?所以,当我脑子里“艰苦”两字,哪怕这个念头一冒出,就会想到他的话,就得把这个念头摁回去!

薛献伟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就在地源小学附近。

“我的小女儿对当兵的很有感情,见到他们就喊:叔叔好!”

“我的小女儿,就在航天小学上学。我每天送她去上学,放学又接她回家。平时,我就种地。到处都是空地,有力气就种,种不过来。下雨的时候,我接不了小女儿,都是崔伟给我用车接回来的。”

他提到的崔伟是发测站群保科的科长。听说,他现已离开了文昌发射场。

“说真的,我心里很感谢他们,他们让我心里很温暖。我住的地方,离地源小学只有二百米,那里的每个人几乎都认识我。他们过来过去就会说:农民兄弟,你怎么还不搬呀,有什么困难去找政府解决呀!说老实话,政府不可能给你一个人解决的,他解决了这个,解决不那个,政府也为难啊!”

我:你们的搬迁费多少?当时,我还没采访雷双庆,对这些补偿一点不了解。

薛献伟说,乱就乱在这里。土地多,就补偿多,土地少,就补偿少。安置费都在土地里了。土地多的,安置费就多,土地少的,安置费就少。

薛献伟说的这个情况,就跟雷双庆说的一样:征地工作做起来难度非常大,最难的是老百姓征地的补偿款是不平均的。我们计算了一下,一个自然村,分到人头的钱,最多有50万元,最少只有8万元。有些村子,靠海近,以渔业为主,他们开垦的地就少;而有些村子,靠种地吃饭,他们拥有的土地就要多一些。具体到补偿款时,确实能看到悬殊。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有的自然村,人均有几亩地,而有的村子,人均却不到一亩。像雷双庆说的那样,政府不能说,你土地多,你拿出来一点补偿给土地少的,这种话政府不好提,也不可能提。

“没有安置费。安置费都在土地里。土地赔偿款和安置费在一起。土地少的人,补偿就少,土地多,补偿就多。说真的,政府生病了!

“我就安心住在小木屋里。反正我坏事不做,也不会做。安装总队的设备,全都堆在我家门口,一根电线头都没少。总队的人说:农民兄弟,跑了全国各地,就你们最朴实,就你们人品最好!”

“我这个人,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说出来心里舒服,不说,压在心头,那样我也会生病。”

“现在,家是搬出来了,我的小女儿上三年级了。”

“我还是感谢尹绍平主任。他带着人到我小木屋,说了一番的话,我被他说动了。他说的每句话,都入情入理,说到我心里去了。他说:农民兄弟,你们辛苦了!为了支持祖国的航天事业,你们作出了很大的牺牲,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们一定想办法,解决你们的合理要求。农民兄弟,你要顾全大局,发扬优秀的中华民族的传统,要以实际行动体现出来,让我们的优秀传统脉脉相传下去。他还说:不说别的,目前这样的环境,让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受到这种心灵的伤害,划不来啊;你还要为老母亲着想,她这么大年纪了,刮风下雨,还要为你担心……他的这些话,说到我心里去了。”

“還有,让我感动的是安装总队的官兵们,他们能用手工作业,就不用大型设备。为什么?村庄里都是村民,用大型设备,会造成很多麻烦。他们真的为老百姓着想。‘为了群众的利益,我们在施工作业时,能用手工的,决不用大型机械;我们能为老百姓解决问题的,就尽力为他们解决。这是杨晓明在会上说的话。他的话掷地有声,真的是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他还说,我们要充分尊重和理解老百姓,在信息上要相互沟通。这让我们心里很感动啊!就是这些话,感动了我。”

“我住在地源小学附近,大家为了赶工期,顶着烈日,冒着风雨,奋战在岗位上。他们吃苦耐劳勇于奉献的精神,真的让我心怀敬佩。他们千里迢迢,来到我的家乡,建设火箭发射场,这是我家乡的荣幸。你说对不?他们的丰功伟绩,祖国不会忘记他们,我们也不会忘记他们。我作为一个爱国公民,也不能瞻前顾后,拖了后腿,是不是?这是我的心里话,真真切切的想法。”

薛献伟把“丰功伟绩”“祖国不会忘记”这样高大上的话都用上了。这一大段话,多像宣传材料里写的呀,这可不是我编的,是我从录音机上一个字一个字扒下来的。我一遍遍地听,让我听出20世纪80年代连队教导员上政治教育课时说的话。薛献伟住在发射场里面,和大家近距离的接触,是耳濡目染还是潜移默化?反正“孺子可教也”,“钉子户”真的不“钉”啊!

连薛献伟自己都说,像我这样的人,还是很少的。你们发射场的人也这么说,你要是十八岁,我们就把你招进来。你一定是个好同志。薛献伟毫不谦虚:那是一定的。我要是上战场,一定是把最后一颗子弹打完的那个人!

他最后一句话,我信。他血管里流淌着薛仁贵的血脉,他不能愧对老祖宗。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叫他干活的。他在发射场里面打零工,有120元一天的,也有150元一天的。

我问他一个月能打多少天的零工。

一个月能做半个月的活就不错了。现在已经很不错,每月我挣3000(元)左右。不能生病,不然家就塌了。

以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薛献伟不无担忧地说。

老实承认,我几次被他真情打动,眼睛潮湿了几次,觉得这些搬迁的农民兄弟,真的不容易。

这个“英雄”是谁?

大约10分钟,“英雄”到了。

他身材瘦高,T恤,西装短裤。看上去干净,清爽。手机拿在手上,随时准备接电话的模式。这副很现代的装扮,显得他年轻又帅气。一问才知是1980年生人。原五湖村的村主任:黄宏飞。

他现在的身份是:星光五湖农林专业合作社总监。

写完上面一行字,耳边回响起第一任指挥长王维昌和他说过的话:我的岁数比你父亲大,你听我的,好好做点事,有什么困难你来找我……

现在把这一段话写上,也许早了一点。

先简单介绍“英雄”黄宏飞吧。

黄宏飞当过兵。1997年底入伍,1999年复员。当兵的地方是武汉某舟桥连。他还参加过1998年抗洪。他告诉我,抗洪的情景,终生难忘。

黄宏飞说,就是当兵把我当好了,这之前,我是天地之差。我上学时,很调皮的,老师根本管不了我。

他的话,海南味很重,我让他说慢点。

他说,现在我的普通话还是不标准,没办法。

——部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学校,那里面全是精华,让我汲取了营养,锻炼了我的素质。部队的指导员和排长,对我影响最大。

中学时,我是体育生。400米、铁饼都是强项。我身上的八块腹肌是在部队练的。部队对我们身体身心都是很大的锻炼,再就是整体素质上的提升。

新兵连时,连长说过一句话:只要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

——他经常重复这句话,大概成了他人生的座右铭了。我还想,在他人生遇见坎坷的时候,这几个字一定会从他脑海里跳出来,照耀前面的路!

从部队出来的人,都是从沙子里面出来的,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才能变成金子。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艰苦,你需要比平常人付出更多。

在部队,体能比赛,我拿过第一。奖状领回来放在连队荣誉室里。服役期满时,连里让我留下来,复习考军校,我还是选择退伍。原因是家里穷。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得了脑病,做过手术。那时候我就想,怎么把这个家支撑起来。我在部队里,学到了很多,教会我怎样把“责任”这两个字扛起来。

复员后,我到内陆打工,兜里揣着23元,我心想,就当是一片随风飘荡的树叶,落到哪就算到哪。最后,我到了广州汕头,已身无分文,给老乡打了BB机,老乡回电话问:你会干什么?我说我当兵刚复员回家。我什么都不会,但我有力气,能干重体力活。我还特别声明:不要工钱,只要有饭吃有地住就行。

三个月里,我就在他们饭堂里吃饭。冬天,睡的地方,正好放了一张破沙发,没被子也没床垫,我靠做俯卧撑和打沙袋来取暖,再就是人家看完的报纸,盖在肚皮上当被子。汕头的冬天,最冷的时候,只有四五摄氏度,怕冷的人,要穿羽绒服。可我就这么挺过来了。如果没有部队训练打下的身体,肯定熬不住,会冻出毛病来。我没有。第二个月,他们给了150元工钱,减掉生活费,买了些生活用品,就不剩多少了。

他们觉得我干活还行,又能吃苦,就让我开车,我说我没驾照;他们又让我学电脑,我说我不会英文,26个字母,我一个都不会。可我一年后,还是学会了电脑。两年后,我自己开了一个公司。但没挣到钱。事实上我也没赔钱,还是算挣了,因为我没用父母一分钱,没交学费,已学到许多许多的东西。学到的东西,不等于挣钱吗?!

后来,我又去上海打工。这次我挣到了钱。后来又跑到了广东。在广东我学的是设计模型,就是给红酒做外包装的那种……

黄宏飞讲得很专业……此处对本书无关,应该省略。就说一句话,总之,他当上了小老板,事业做得不错。

正在他事业蓬勃发展,想轰轰烈烈挣钱的时候,他的老家传来了移民搬迁的消息。他整個心像飞起来一样,毅然决然放弃打拼,放弃挣钱,公司也不要了,三下五除二处理完相关事宜,急切地往家赶,往五湖村赶。

这已是2009年了。

而2009年,078指挥部正在准备阶段,他们叫这一年为准备之年。指挥部进入,施工队考察,人员培训,征地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而五湖村的地,恰好就在501火箭转运轨道那里。

这也许是麻烦的所在。

说真的,五湖村地少,不像留凤村那样地多。地少,就意味着补偿也少。同样是被征地的农民,同样是搬迁,可人家能赔偿50万元,而你只有8万元,这样的落差,有确实让人难以接受的。政府也很为难。在这里再重复雷双庆主任说的话:我们政府也没办法,我们不能说,让地多的老百姓,拿出来一点,补偿给另外一个自然村,政府是不可能说这种话的。政府的工作难做也就难做在这里,老百姓的土地补偿费悬殊太大了。

五湖村就属于地少的村子。他们也像薛献伟一样,问政府工作人员:我们的地没了,钱花完了,将来我们生活没了来源怎么办?

在这里,不得不再次重复文昌航天发射场征地移民指挥部雷双庆主任另一句话: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老百姓失地后经济来源问题,8万块钱,几年就完了,怎么办?他们还得找你政府去。

从雷双庆的这句话,不难看出,政府部门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已把这个问题当成“最担心”的问题。

在当时,也就是11年前——这一年,黄宏飞当选五湖村村主任——从我一个旁观者来看,这是神仙都回答不了的问题。那时候,政府部门顶天的大事,就是把发射场征用的地,全部协调下来,顺利地完成这项工作。能顺利完成,那就算是烧高香了。在采访中,那些组长们,没有一个不说难的。他们说,天天都焦头烂额,群众提的现实问题每一个都要他们回答。

范会海说:我们用的是两种征地办法:协议征地和公告征地。另外,还有一个原则:先易后难。

不用他们告诉我,我知道,留凤村属于“先易的”,五湖村屬于的“难的”。

征地工作组的工作方法是,先和老百姓商量着来,实在商量不成,只好给村民贴告示。

而事实就是:五湖村在征地搬迁中就是最难的一个村子。

据说,在五湖村贴告示,每一张告示,只有两分钟的存活率,因为他们前脚贴,后脚立马被村民撕掉了。

黄宏飞也说,我们五湖村的每面墙上张贴着自己的大标语(他承认都是他的所为):为了群众的合法权益,我要用生命换取我的权利;让那些不是农民公仆的官员下台;强拆零容忍;公安武警不许参与拆迁!

现在回头看,这些标语都是针对强拆的。有关拆迁的及钉子户的报道,我们看了不少。有时候,拆迁户真的成为弱势群体,看得人心里十分难受,甚至想出来打抱不平。可这次拆迁,不是为了修一条宽畅的大路,不是为了建一座高楼大厦,更不是给某官员或有钱人盖大别墅,当然更不是房地产商们搞土地开发,建造商品房,谋取经济利益。这次是国家建设用地,国家重点工程,也是为了我们中国的大火箭。这有性质上的差别。有一部分老百姓必须为这个国家作出牺牲,更不能用过激的言行去抵制。抵制,你就错了,大错特错了!

范会海告诉我,当时大搬迁的时候,他们每个领导每个室每个人都有任务,也就是说,挨家挨户落实到人头,你是哪一个领导,你单位的人有几个,你们做哪几家的工作,每人都要对上号,而且,他们要帮助农户解决实实在在的问题,就是他们搬迁之后,也要做后续的工作,等等这些,他们全都有任务,做得也非常细。这些都是领导们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没办法的办法。

土地丈量和青苗清点工作任务非常繁重。别的村都开展了,但有个别村,还是没有办法推进。比如五湖村,他们就没有办法,因为五湖村抵制得太厉害了。

我采访薛献伟时,他也说他和五湖村的人拧成一股绳。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他都要去五湖村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我也想问一句。

另外,我还听说,政府为了鼓励征地农民签协议,还设立了奖励机制。

雷双庆介绍说,先签协议,可以先选房子。安置房盖出来,政府不指定,老百姓自己选。但政府出台了先签先选的原则。你第一个签的,你第一个选,刺激一下,也鼓励一下。

另外,还出台了另一个政策:修了几幢公寓楼,105平方米,以三个人为基准,每增加一个人,增添15平方米。也就是说,这户人家四个人时,就会节约15平方米的土地。宅基地是每人30平方米。你选择住公寓楼,就等于节约出土地了,这节约出来的土地,政府奖励给你,还给你办证(土地证),将来这个地就是你的。有一户农民,他把几十户的亲戚都集中在一块,选择了公寓楼,他一共节约了一亩地。后来,节约的这亩地就是他们的了。他们可以卖给别人,也可以自己盖房,做酒店、商业等都允许,但唯独就是不准做房地产。现在的地价,一亩地可卖到500万元。现在好多老百姓都后悔了,后悔当时没选择公寓楼。

可对移民的老百姓来说,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再说,这也是需要远见和胆识的。

听完雷主任的介绍,我马上联想到黄宏飞。

黄宏飞要是有这个远见和胆略,像那户农民一样,带着全村的村民,选择公寓楼,节省下来的土地,再一倒手转卖,不就变成哗哗的票子了吗?假如真这样,效果是否更好一些?黄宏飞想为五湖村民争取更大的利益,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他还太年轻,缺乏阅历和人生经验,很多事情靠蛮干,拼体力,就要吃眼前亏。再说,这件事,已不是拼体能拿冠军那样容易和简单了。说真的,黄宏飞还不是“金子”,还是一粒普通的沙子。当然,我没有责怪黄宏飞的意思。有时候,人很容易钻牛角尖里出不来。这次,黄宏飞不就是钻了牛角尖吗?!

我问黄宏飞:这是国家行为,这个地征去是用来国家建设,而不是倒卖土地,更不是商业行为。你为何要这么抵制?

黄宏飞回答:知道的。我们知道顶不住。只是我们想要个说法。你不能说,我这堆菜卖1块钱1 斤,你却用1毛钱买走;你不能说,这是切蛋糕,别人都切走了,剩下的那一小块就是我的。如果这是一块蛋糕,我不要;你也不能对我们说,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你不能说,土地还没丈量,青苗还没点,就拉着公安武警来,开始动用我的土地……

这时候,他还在牛角尖里没出来。

政府担心就是怕征地征出矛盾,然后激化,一发不可收拾。文昌市政府特意让市公安局政委黄良谋兼任龙楼镇镇委书记。他是文昌人,对当地的情况非常熟悉。

但这样的事件在2011年6月27日还是发生了。

黄宏飞说,他这辈子也忘不掉这个日子:2011年6月27日。

在开始进入2011年6月27日这个特殊日子之前,我把078指挥部第一任指挥长王维昌的一段采访,从录音机里扒下来,对有些名词或为什么这么做,就不用我再作解释了。

第一任078指挥长的讲述:

我们一号工位施工的时候(长征五号的发射塔架),因为上级给的时间很紧,你不采取一些非常措施,怕老百姓接受不了。因为,当时土地没完全征完,也没给老百姓迁出去,那边的安置房,也没完全建好,但我们又要赶工期,必须施工,怎么办?想了一个办法,先把老百姓保护一下——你不保护,万一老百姓不干,或干扰施工怎么办?我们当时就跟地方政府协商,为了顺利地把这个工开起来,也为了安全起见,希望采取“保护施工”。文昌市的警力不够,请示了海南省公安厅,从整个海口协调警力,对施工进行保护,我们叫保护施工。很多公安武警的干警们,在现场吃盒饭、熬夜非常辛苦。就这样,老百姓搬出去的房子还没有具备居住条件的时候,地也没征完的时候,他们深明大义,还是让我们施工了。老百姓为我们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有的施工,挖的坑很大,也很吵,老百姓很配合,啥话都没说。记得有一次,施工车陷在泥坑里,出不来,老百姓还主动过来帮我们推车,很让我们感动。还有一次,都快过年了,我们还到人家家里去打地桩,测量地底下的地质情况。这家人没说一个不字,让我们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这些老百姓不容易,他们把祖祖辈辈的地都贡献出来给了我们……

而且,在保护施工开始前,包括征地工作组的成员,都要进行一次“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教育。我们还有一句话是:“怎么照顾征地群众都不为过……”

好几个工位都是采取“保护施工”这个措施下开工的。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2011年6月27日這一天。

因为五湖村的征地工作搞得是最被动的,这些年,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文昌市的书记和市长带着人去五湖村和村民开过无数次的现场会。据说,现场会一点开不动,每次都是不欢而散(这样说,有可能说轻了)。

借此机会,介绍一下发射场那一条特别的轨道:转运轨道。

五人小组的余建秋,曾经给我介绍过这个项目。转运轨道是发射场的十大工程项目之一,精度要求非常高。中铁十二局承建。钢轨的焊接用的是气压焊。余建秋说,这种焊接在国内是第一次使用。用的是国内最大的钢轨,比酒泉基地用的还要大。这条转运轨道,连接505、506火箭测试厂房和两个发射塔架,火箭卫星从总厂房测试完毕后,再垂直转移到发射塔架。所以,这条轨道很重要,是为大火箭设置的一条路,没有它,大火箭就到不了发射工位。所以,发射工位和两个测试厂房,是最早动工的项目。当它们初具规模后,这条轨道的建设,就不能再等下去了,也迫在眉睫了。

而轨道经过的这块地,就是五湖村民的地。

五湖村的村民们抵制得最为厉害,他们全村没一个人领取土地赔偿款,他们一直觉得土地分配不公允,他们得到的赔偿款,离他们心目中的要求相去甚远。这也是政府和工作组最伤脑筋的一件事,也是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最后,只能采用没办法的办法:公证提存,直接把这笔赔偿款打到村里的账户上,发放给村民们。所以,这次保护施工投放的警力也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多。其实,我想,这大概也是希望用气势把五湖村民们“压”回去,让他们审时度势。

说到这,我也为五湖村村民们着急。你想,这是国家建设的国防重大工程,你们死顶,是顶不住的呀!现实一点说,你真的是“不搬也得搬”,还不如顾全大局,主动搬呢!不是有句老话吗?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时下还有一句流行鸡汤语:你要改变不了世界,那你就改变自己吧!

可五湖村民和黄宏飞等人却用行动回答:不!坚决不!

于是,当“保护施工”开始进场后,没多久,五湖村的村民们,从村子里冲了出来,有人拿刀,有人拿锄头,还有矿泉水的瓶子里装着汽油,那架势是完全不计后果,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张荣宽告诉我:那场景不堪回首。小黄(宏飞)真的是不要命,拦都拦不住,下手可狠,一锄头上去把一个公安干部腿部砍伤,脚筋都砍断了!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发射场所有人,包括地方政府领导,都在叫停!!!

这次“保护施工”以失败告终。

但这次把五湖村带头闹事的几个人,抓起来,带走了。

这就又回到了上面薛献伟说的“他被关了3个月……”其中,有一人就是他“最佩服的英雄”:黄宏飞。

好了,该说的已说清楚,该交代一下后续的事了。

黄宏飞他们几个被关了3个月 。

懂法律的人告诉我,事实上,黄宏飞砍伤了人,已触犯了刑法,本该起诉他,如果起诉,他至少要在监狱里待上一两年。

078指挥部的同志们,特别是张荣宽他们又开始为这件事奔忙,做方方面面的和解工作。在采访张荣宽时,他告诉我,他去市里为小黄求情,说小黄太年轻,虽然犯了罪,我们还是有责任保护他。最好是不要起诉,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让他承认错误,让他写保证书,以后不再做违法的事情就行了。我们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吧!

在他们关押期间,指挥部还派余建秋到看守所去给他们上课,讲我们为什么要再建造第四座航天发射场,讲国家工程建设的重大意义……

听说,被黄宏飞用锄头砍伤的派出所所长,伤好后,还买了些东西,也去关押的地方看望他们。

那句话怎么说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黄宏飞告诉我,他是9月27日出来的,在里面待了整3个月。出来之后,每一天,只要眼睛一睁开,就喝酒,用酒精把自己灌醉。上午起来就开喝,中午也喝,到了晚上继续喝,反正不让自己有清醒的时候。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半个月。

第一任指挥长王维昌找到他,跟他说了我已在上面写过的那句话:我的岁数比你父亲还大,你听我的,好好做点事,有什么困难你来找我……

政府也制定一个土政策:五湖村的人打工优先。

雷双庆说,我们主动跟部队联系,让老百姓去发射场里面干活。先成立一个车队,施工不也得用车吗,买了挖掘机、推土机什么的,老百姓自己贷款,我们做担保。这样,解决了一批老百姓的困难,让他们有些收入。

黄宏飞也买了一辆大卡车,运送石料什么的。进发射场路有些不便,他找了王维昌。王维昌同意给他劈一条路出来,方便他的运输车过往。

大家都希望黄宏飞变成真正的闪闪发光的“金子”。

应该说,回乡后的黄宏飞,也算是在修建发射场的路上,挖到了第二桶金。从更高的意义上讲,黄宏飞也在为发射场建设作出了自己的牺牲和贡献。

没有人对这些所谓的“钉子户”另眼相看。范会海告诉我,他经常请薛献伟喝茶。台风来时,薛献伟家的门坏了,打电话给他,他就赶过去给他家顶门。窗户坏了,他对老薛说:“你让人修,我来买单。”

在我这个外人看来,对一个人好,也不过如此了。

航天项目服务局的范会海局长给我介绍了有关后续保障情况,分几个方面:第一个,公益性岗位解决他们(搬迁农民)的就业,公益性岗位,是政府买单的,他们来打工,当保洁员、保安,我们这个项目做到现在,已经照顾了大概100人左右;航天发射场里面的服务性工作,也解决人一部分人员就业;第二方面,我们还搞了个商业街,是个航天经贸市场——就是为了解决3000多号人以后的生活保障,建了一个航天项目搬迁群众的商业街,一个很大的综合市场,里面有农贸市场、商店、旅游商品、土特产等,分成五大块……马上要启动了,现已经做过验收了,就等着老百姓们来认购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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