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空白笔记,而你是笔
2019-05-04陛上眼
陛上眼
史南池,成了树叶上的纹路,手腕上的微血管,它们储存记忆,维持生命,难以察觉,却一直都在。
1
高二那年,任莎莎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她用那双仿佛永远蓄着一汪水的眼睛打量着前面一排排黑色的脑袋,准确定位到了教室第二排正中间坐着的钱铎。钱铎是文科班为数不多的男生里面最好看的,他像是一株面对着阳光吸饱水的植物,散发着属于青春独有的雄性荷尔蒙,吸引着任莎莎。
在喜欢上钱铎之前,任莎莎觉得恋爱像是街边的扭蛋机,未来的男朋友是装在盒子里未知的礼物。任莎莎喜欢这种拆开礼物的过程,因为在你投下硬币,转动按钮之前,“喜欢”永远是一件神秘的事。
喜欢上钱铎之后的任莎莎觉得自己抓到了宝,因为钱铎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隐藏款。所以她茶饭不思地对着自己西北方一直发呆。奈何钱铎真的是一株植物,面对任莎莎的暗送秋波总是无动于衷。
钱铎是语文课代表,写得一手好字,平时还偶尔研究古诗。
可任莎莎对钱铎爱好的古诗一窍不通,就用手撑着脑袋问同桌:“古诗怎么写?”
同桌翻了个白眼吐出两个字:“押韵。”
任莎莎一页一页翻着自己崭新的语文课本,上网东拼西凑地写下一句:“曾经百无禁忌,偏偏爱上了你。”草稿纸上那一行龙飞凤舞的字,仿佛在发光,爱情的光芒。
她上网把那句东拼西凑来的“诗”转化成艺术字,用一张薄薄的硫酸纸敷在屏幕上细细拓印。
正在这时班主任踩着高跟鞋站上讲台,手指在讲台上扣了两下,清了清嗓子道:“下面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
班主任的话没说完,底下的同学已经开始小声议论。班主任又拍了两下桌子,继续说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学期分配到我们班的实习老师,史老師。在这三个月时间里,他就负责咱们班的历史课,还有,代理班主任。”
站在班主任身边的史南池穿着一身干净的白t恤,深色的棉布短裤和一双被洗得很干净的帆布鞋,或许因为喜欢运动,他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身板笔直,俨然是一副天然去雕饰的阳光少年模样。
显然还没有习惯“史老师”这个称呼,他背过身去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写下“史南池”三个字,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同学们好,我是师范大学历史学系大四的学生,来到三中实习,各位未来三个月的历史课由我负责,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私底下你们可以叫我小史……”
班主任朝着史南池使了个眼色,史南池干笑两声说:“呵呵,叫我小史老师!未来的三个月请多多关照。”
他对着台下的同学深鞠一躬,下面的同学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清纯的实习老师,不禁鼓起掌来。史南池脸上挂着笑环顾四周,别人都忙着鼓掌忙着议论,只有教室最后一排角落坐着的女孩赏给他一颗黑漆漆的头顶。
“我希望我的到来,不会让坐在教室左边墙角的同学失望。”底下的同学被史南池的打趣逗笑了,同桌忙捅了捅任莎莎的胳膊。
她正在对着手机描到了“爱你”两个字。
接收到了同桌发出的信号,她惊愕地抬头,那双眼睛正好对上史南池投来的目光。
2
史南池正式上的第一堂课,穿了一件淡蓝色衬衣,顶头的两粒扣子没有系,袖子随意地挽起露出小臂。
他对历史课本的了解似乎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站在讲台上,把历史课本书脊朝上倒扣在讲桌,喊了句开始上课,便让同学把书翻到了第六课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
任莎莎还是老样子,用右手支着脑袋,往西北方看。
只不过她的左手多了一个用硫酸纸卷成的,小拇指大小的纸卷,外面还用了彩色的细丝线绑了几圈。纸里面藏着的,是那句她费尽心思想出的蹩脚情话。看着钱铎认真记笔记的样子,看着钱铎偶尔侧过脑袋看PPT时候线条优美的侧脸,任莎莎再次笃定,这就是言情小说里爱情的模样。
她用手指戳戳坐在前面的同学,小声说了句:“帮我传给钱铎。”
纸条传递的过程像是长征,经过好多人的手和一段漫长的等待,任莎莎目不转睛地盯着纸条的去向,而她这点小心思被站在讲台上的史南池尽收眼底,他像是在等待猎物一般,让纸条慢慢向着自己的方向靠近。
就快要到终点的时候,史南池走下讲台截住了那个纸条。他修长的手指握住纸条,往任莎莎座位的方向看了看,让底下的同学自由讨论“马丁路德金的讲话内容”。任莎莎叹了口气。
史南池看了看座位上那个把头发挽在头顶成一个髻儿的女生,伸手打开了纸条“钱铎:曾经百无禁忌,偏偏爱上了你。From:SS”他觉得好笑,走到任莎莎座位跟前,用手指敲敲桌子,提醒她回神,然后把那张打开了的纸条塞进了任莎莎笔袋里,说了句:“S同学,听说……你,百无禁忌?”
任莎莎把纸条捏在手里揉皱了,一整个下午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史南池没课的时候站在教室后门外面,透过那一小条玻璃看着任莎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翘了翘嘴角,脑中浮出一个念头……
周一下午的例行班会,史南池拿着期中考试班级成绩单,站上讲台说:“今天我来给大家调整一下座位,本着‘先富带动后富,达到共同富裕的原则,由成绩前茅的同学带动下游同学。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再跟我提!”
听到这话,任莎莎的眼睛瞪着史南池直放光,而史南池也捕捉到了这一个微小的神情,装作心领神会地朝着她的方向眨了眨眼睛。拿着笔在成绩单上做了记号。
任莎莎在史南池没有念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收拾桌洞里的书,在别的同学都在依依不舍地跟同桌告别的时候,她已经如坐针毡,同桌直骂她是个小没良心的。
史南池在念到钱铎名字的时候,特意停顿了好一会,仿佛是若有所思地环视四周,他喜欢看任莎莎着急的样子,就在任莎莎准备举手的时候他终于叫出了她的名字:“任莎莎!”
“有!”任莎莎捧着课本和书包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桌子,全班人哄堂大笑。
史南池拍了拍讲桌,调侃道:“看来任莎莎同学迫不及待了……很有上进心嘛。”
3
史南池再次遇到任莎莎是中午放学后的沙县小吃店。
不同的是,任莎莎是翻墙从学校溜出来的,而史南池光明正大地走了正门。
学校地处闹市,午饭时间的小店里人满为患,任莎莎独自坐在角落低头吸着青菜米粉,而史南池端着一份盖浇饭四处找不到一个单人的座位,老板娘看到任莎莎对面一个空座便问她:“美女,对面没人吧,拼个桌怎样?”
任莎莎头也没抬地说了句:“坐吧。”就继续狼吞虎咽。
史南池把盘子放在桌子上的时候特意多用了一点力,想要引起任莎莎的注意,然而这招并不奏效。只好不急不慢地拿筷子挑出酱汁儿上撒着的香菜说道:“不知道钱铎看见他的同桌是这样一副吃相会有什么感受?”
听到钱铎的名字,任莎莎来不及嚼完嘴里的米线就囫囵咽下,瞪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史南池。“你说……你说?钱铎怎么了?”
史南池听到任莎莎嘴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是“钱铎怎么了?”而不是“史老师你好。”的时候,不禁皱了皱眉,然后低头吃饭不再理会任莎莎。
任莎莎仿佛和史南池换了角色,她把筷子搁在碗上,盯着史南池一个劲儿絮叨:“史南……不,史老师,谢谢你啊,不仅没有揭发我,还助我一臂之力。”
“史老师,你可真帅啊,在大学也一定很多女孩追你吧!”
任莎莎见史南池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就喊来了服务员高声说了句:“你好,对面这位先生说再加一沓香菜!”
史南池抬头正好看到任莎莎一副得意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说:“S同学,我没有助你一臂之力。”
“史老师,我们都是年轻人,你的意思我都懂。”任莎莎嘿嘿地笑着说完这句话。
而史南池看着眼前服务员刚刚送来的那碟香菜,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我跟你不是同一类年轻人,我知道有句老话叫‘距离产生美,你们那点距离恐怕产生不了美。”
任莎莎盯着史南池的脸,认真地说了句:“产生不了也没关系,记住一个人并不一定要记住她的美。”然后便起身离开了小吃店。
那句话,像是一枚图钉,在史南池心里那个偌大的版图上做了一个标记,那么,她是不是也会记住曾经那个并不美好的自己?
4
在任莎莎跟钱铎正式成为同桌的第一天,任莎莎就出糗了。
那节正好是史南池的历史课,开头他在带着同学温习上一节课学的“宗教改革”。而任莎莎的脑容量仿佛只够思考两件事,第一件是“怎么能让钱铎喜欢自己”第二件是“钱铎喜欢什么样的自己。”
“任莎莎,你来说一下宗教改革都改了什么?”史南池说。
回过神的任莎莎皱着眉头拿起钱铎的课本,看着划线的句子读道:“打破了天……主教会精神垄断,使人们的……人们的……性?得到解放,发展了人文主义……”她话音未落,班里的同学就哄堂大笑,她完全没有窘意,反而低頭去看自己的同桌钱铎,她看他低头忍住笑意的模样,不禁弯了弯自己的嘴角,如果这样会让喜欢的男孩子笑,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任莎莎,我想你的语文也应该好好补习一下。应该是打破了,天主教会的,精神垄断。使人们的,个性,得到解放。而不是你所谓的‘打破了天和‘性解放。”他本不想这样不给她留情面的,只因为任莎莎脸上那个微小的难以捉摸的表情,被史南池看在眼里。
下课后史南池点了任莎莎的名字,把她叫到了办公室门口的走廊。“S同学,你也看到了,钱铎跟你压根不是一类人,你得想想要怎样站在他身边才是合适的。如果不行,那就趁早醒悟。”
“谢谢史老师,我懂你意思了,你不就想让我努力学习嘛,也好给你那个‘共同富裕理论加个正面案例。”
任莎莎对着史南池点头,透过走廊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映在她眼睛里,干净澄澈,仿佛有一片发光的海,在转头离开的时候,伸出手跟史南池比了“OK”,马尾在空中甩了一下,画了一个漂亮的圆弧线,这一幕让史南池想起了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小院大树底下绑着的那个秋千,起风的时候,云彩快速划过天空,秋千跟草丛里的黄色小野花以及老屋里的钟摆,用差不多的频率摇摆着。
5
史南池担任代理班主任的三个月很快就接近尾声,他参与了任莎莎班里的运动会,带着他们班参加了辩论赛,上了好多节历史课,看了无数个夜晚的晚自习。因此,他记住了很多种任莎莎,当然,大部分时间的任莎莎眼里只有钱铎。
在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次月考,成绩单上任莎莎的历史成绩终于和钱铎排在了一起。
做完试卷分析,史南池在讲台上跟同学们惜别,他看着任莎莎说了句:“很高兴,你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变得更加优秀,那么祝你们万事如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任莎莎这个人过于敏感,她总觉得史南池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落寞。在走下讲台,带着课本迈出教室门的时候,班里突然响起了掌声,但史南池没有回头。他拒绝了班里同学索要联系方式的请求,留下一句:“有缘再见。”就真的离开了。
那天中午任莎莎鬼使神差地再次翻墙出了学校,走进沙县小吃,点了一份青菜米粉。她特意吃得慢条斯理,认真咀嚼着蔬菜的每一根纤维,又有点期待一个想要跟她拼桌的人。在她快要吃完最后一根青菜的时候,史南池端着盖浇饭在她对面坐下。
史南池依旧用筷子挑着香菜,却没有主动跟任莎莎说话。
其实在等待史南池的时候任莎莎脑海里浮现出了千万句语言,胸中暗暗翻滚着好多种情绪,但是真真正正见到史南池的时候,她却只能说出感谢。“史老师,那个,我想说,谢谢你。”
“都是应该的。”史南池假装轻描淡写地回应“当然,我说的不是早恋应该的,我是说提高你的历史成绩是应该的。”
“嗯。”任莎莎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就收拾好碗筷准备起身,跟史南池告别。
史南池并没有跟她说再见,看着任莎莎像门口走去的背影,他喊了一声:“任莎莎,你过来一下。”
任莎莎听到史南池叫自己的名字,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史老师,我就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们,你是不是要偷偷把QQ号留给我!你放心,我肯定转给你的粉丝团!”
史南池看她嬉皮笑脸假不正经的样子,撇撇嘴,从双肩包里拿出了一本笔记:“你想得美,我说了有缘再见,那既然再见我就给你一份礼物。”他把本子递到任莎莎手里“喏,我整理的历史笔记,你挺有天赋的一小姑娘,别把时间耽误在不该耽误的人身上,我看A大历史系挺不错,加油,说不定还有希望。”
6
史南池离开得很彻底,他真的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渐渐地,他不再是班里女生八卦新闻的主角,渐渐地,大家都忘记了史南池。
而同样被忘记的还有任莎莎。高三那年,任莎莎剪短了头发,安安静静地坐在钱铎旁边,跟钱铎一样,成了一棵植物。班里很久没听到任莎莎的笑声,也不再有别的班里的男生对着任莎莎吹口哨,大家都说钱铎是任莎莎的命门,是钱铎改变了任莎莎。可是,只有任莎莎知道,钱铎与她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只不过,她再也不想去跨越那条分界线了。
在这一年里,因为史南池的有心安排,任莎莎成了钱铎的同桌,曾经任莎莎把钱铎当成星星,当成遥不可及的,最闪耀的那颗星星,她像是追光而行的微小浮游,而钱铎发出的光是任莎莎的地心引力。任莎莎为了追上钱铎,跑了很远的路却从来没有为了钱铎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那点点滴滴,在积聚起来的某一天,突然就把曾经的热情与胆怯都冲得一干二净。任莎莎再看身边的钱铎的时候,他会对她笑,她依然会觉得钱铎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却不再认为“爱情”是他们的归宿。
到了快要高考的时候,任莎莎的成绩已经完全可以跟钱铎齐名,她常常听班主任跟别的老师聊起,说这都是史南池的功劳。
直到有一天,钱铎问她:“将来想考哪所大学?”
任莎莎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只是在听到钱铎这个问句的时候,脑袋里突然浮现出史南池的话“A大历史系挺不错,加油,说不定还有希望。”
于是脱口而出了一句:“A大应该不错,加油,说不定还有希望。”
钱铎点点头:“恩,我也想考A大,读新闻。”
听到钱铎的这句话,任莎莎手里转着的签字笔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心里的那一颗纽扣,找到了合适的扣眼,一下子被系上了。终于,她有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借口,让她相信她去考A大并不仅仅是因为史南池的那一句话。
可是,钱铎最后并没有选择去A大,而是选择去C大读了金融。班级一起吃散伙饭的时候,钱铎喝得有点醉了,竟然把脑袋靠在任莎莎肩膀上,说了句:“对不起啊,没办法跟你读一所大学了。”
任莎莎巧笑莞尔:“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但是,我得谢谢你,因为喜欢你,我有机会变得更好了。”
谁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几次鲁莽的心动呢?
曾经任莎莎也认为,钱铎可能是那好多次鲁莽中最特别的一个。她隔着一层玻璃被钱铎吸引,而所有隔阂都被打破的时候,任莎莎却发现她跟钱铎一样,都是那么的平凡,这些不是爱情的模样。
7
读大学的任莎莎变得更加平凡,一进新宿舍就听到室友们在讨论学院里的帅哥学长,好巧不巧,那位学长竟然是自己的老熟人——史南池。
史南池在大四实习回学校之后,就考了A大的研究生,今年已经是研二了。他一直在跟自己打赌,任莎莎一定会来读历史。
新学期开学的时候,他就去求导员派他给本科新生讲“学科建设宣讲课”,而且自告奋勇地要一个人讲完历史系的六个班。
在他拿着选课和分科表格走进任莎莎他们班教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她。任莎莎挤在一群叽叽喳喳犯花痴的女生中间,张着嘴巴直勾勾盯着史南池。
史南池放下投影幕布,喊了一声:“任莎莎,你过来一下!”
任莎莎下意识地答了一句:“有!”然后猛地起身朝讲台走去,她走近定睛去看史南池的脸,才确认刚才不是幻觉,结结巴巴地说:“小史……小史老师?史南池?”
“我现在是你的学长,可别把我叫老了。”史南池把表格卷成一个纸筒,轻轻拍了一下任莎莎的脑袋:“喏,把这些发下去一人一份。”
任莎莎讷讷地接过表格,一份一份地发下去。
虽然,她和史南池并不算故交,但是在人生地不熟的A大,遇见了曾经的实习老师,很容易就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感动,更何况,她今天所选择的一切,都与史南池有着绕不开的关系。
下课后,史南池约任莎莎吃饭,不待两人坐下,就问任莎莎:“你跟钱铎怎么着了?”
“有句话说的好,人一辈子最好正经爱一个人,再爱点其他的。只是,我的‘正经还在路上。”任莎莎张嘴就跟史南池贫。
史南池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他忍不住想笑,但却极力强装镇定地抿了抿嘴,一副“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史南池,你可是风云人物,我一到寝室,凳子还没坐热就听人聊起你,怎么样女朋友换了几茬?”任莎莎调侃道。
“我不想有你所谓的,那些其他的。”他喝了一口茶繼续说道:“搞不懂,像是‘曾经百无禁忌,偏偏爱上了你这样词是怎么想出来的。”
“史南池,你有没有感冒过?”听了这话,任莎莎收敛起笑容,对他说“我觉得恋爱本身就是盲目的,像是感冒,蒙上你的双眼,阻止你的呼吸,而它的后遗症是让你有了‘免疫。难道不值得吗?”
史南池学了六年历史,看过许多东西的定义,追溯他们的渊源,了解他们的真相,但是对于,任莎莎定义的“爱情”,却一知半解。
如果一切都如任莎莎所言,那么他从未有过免疫,爱依然是他的软肋。
8
史南池研究生三年级的时候,任莎莎读大二,在史南池精心培养下,任莎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任莎莎看着那个坐在研究室陪着她啃古籍的好看男生,开始怀疑起了他的性取向。
她撑着脑袋走神的时候,史南池朝她丢了一块橡皮。
“史南池,你不会喜欢男人吧。”任莎莎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这是司马迁托你来问的问题?”史南池反问道。
“没关系的,我支持恋爱自由,男人女人都是人,要一视同仁。”
“你别贫嘴了,我一直都有喜欢的人。”
他的确有喜欢的人了,第二天任莎莎在学院论坛上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史南池这样一个低调冷静的人,竟然在论坛上发布了一个众筹的帖子,而众筹的内容竟然是告白。他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学弟学妹:
你们好。
我是研三的史南池,俗话说的好‘缘分天注定,幸福靠自己,爱拼才会赢,在我即将毕业之际,想在学生活动中心举办一场不插电吉他弹奏会,因为场地租金和布置开销巨大,特此众筹,只要29元就可以亲临现场,见证学长求爱的浪漫时刻。限量九十九,寓意爱久久。”
看到这个消息,宿舍里的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讨论如何能抢到名额,而任莎莎却不合时宜地大骂了一声:“低俗!臭不要脸!”
在室友们惊异的目光下,自己爬上床捂着被子躺了一天。
她突然回忆起了从前自己的好多种样子,从见到史南池的第一天算起,任莎莎就一直笃定自己喜欢钱铎,后来,在看到那个众筹帖子的时候,突然有一种,一件陪伴自己很久的东西突然被偷走的感觉。或许真的是越是抠不出优点,越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人,越是离不开。任莎莎开始质疑对史南池的感情,这样的动摇让任莎莎不禁生起了自己的气。
到了跟史南池约好去研究室学习的时间,任莎莎还躲在被窝里生闷气,床头放着的手机一直嗡嗡嗡不停震动,在看着屏幕上提示有7通来自史南池的未接来电时,她接起了史南池打来的第八个电话。
没等史南池张口,任莎莎就连珠炮一样地冲着电话那头的史南池喊:“我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不要去啃古籍了!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女朋友吃醋了怎么办!还有,史南池你别嘲笑我不会写情话,你瞧瞧论坛上您老人家挂上去的众筹帖子,哪里像是当代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写出来的嘛!一个字儿,‘俗,俗不可耐!”
“任莎莎……你……”电话那头的史南池想要打断她的话。
没成想,任莎莎一点也不给机会。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撸起袖子深呼一口气,义愤填膺地继续吼道:“史南池,你真是一肚子坏水,高中的时候你就开始拆散我和钱铎的好事,给我难看,现在我合了你的心意,被你按在研究室整日学习。我就一活脱脱的尼姑,而你,而你,你……”任莎莎说到这儿,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咳了几声竟然咳出了眼泪。
“任莎莎,我没想叫你去学习,我就想跟你说,我最近可能有点忙,没法带你学习了。而且……而且,我主要目的是问你要钱的。”史南池听到任莎莎的反应心里的一块石头像是落下了,嘴角噙着笑对任莎莎说。
“你混蛋!”任莎莎吸着鼻子骂道。
“废话不多说,你说要是没有我,能有今天拿到国家奖学金的你吗?但是,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你交299,我给你留个VIP,让你长长见识,看看什么是表白,省得以后出去丢人。”
“凭什么!”
“我在你宿舍楼下,任莎莎,快点下来。”
任莎莎咬咬牙,还是拿上了自己的钱包冲了下去,史南池看见她一脸的怨气,情不自禁地刮了一下她红彤彤的鼻尖,然后又伸手问她要钱。任莎莎把钱包扔给史南池就跑远了。史南池冲着那个背影喊了句:“6月1号,别忘了来啊。”
9
六一儿童节,是史南池决定告白的好日子,任莎莎一早起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思索良久,既然花了钱,就当去看个你侬我侬的话剧。
所以她化了个美美的妆,怎么着自己曾经也是一枝花,当不了主角,还不能当个最漂亮的群演吗?
她走进礼堂的时候,灯已经暗下来了。
舞台上的史南池好像会发光,眉目清秀,笑容温和可是却穿着一件特别幼稚的海绵宝宝T恤。任莎莎找到那个贴着金灿灿“vip”标志的椅子坐下,看站在台上的史南池,鼻尖泛酸。
“感谢大家的到来。首先,道个歉,学长我不会弹吉他,唱歌可能也有点五音不全,众筹承诺的弹奏会其实是个噱头。”史南池的声音在礼堂响起。
“其实我今天挺紧张的,在上台之前,想了很多,甚至打过退堂鼓,因为,我的确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而且,我今天要讲的故事,并不全是美好的。也许你们不知道,曾经,我是个胖子。还有点结巴。大概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就是穿着这样一件海绵宝宝的衣服,坐在教室最左边的一个角落,为了不被嘲笑,我从来不跟别人说话,我宁肯让人以为我是个哑巴,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结巴。”
“当时邻居住了个小姑娘,大概比我小四五岁的样子,经常拿着那种长相特别恐怖的,水蛇腰,穿着蕾丝边裙子的洋娃娃来逗我,我不理她,她就一直缠着我,奶声奶气的叫我哥哥。”史南池站在台上笑了笑,下面的任莎莎看着这样的笑有点微怔,脑海里飞速涌上一个片段。
“像所有小说剧情说的那样,她成了唯一能听到我说话的女孩子。她扎着马尾,跳起来的时候一甩一甩的,倒是挺可爱的。”
“后来,突然有一天,听说她要搬家了,我跑出去的时候,她正准备上车,我想对她说,‘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越急越说不出来,然后就变成了‘你走,你走,……”
“我一直怪自己,為什么连一句好好告别的话都说不出,但这可能也是一种缘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她去哪了,但是我想告诉她,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我一直在努力啊,现在口齿清楚,瘦了以后才发现长相不赖,大学读了师范,站上讲台说得了历史,走下讲台玩得转篮球。哈哈”
在场的女生尖叫着说:“很帅!”而任莎莎却吼了句:“臭不要脸。”
“可能真的因为我们没有告别,所以我们再见了。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但是曾经她说过一句话,‘记住一个人,又不一定要记住他的美”他笑着顿了一下,“任莎莎,你过来一下!”然后冲着台下的任莎莎喊。
10
任莎莎被台下的男生女生推着上了台,站在史南池身边。史南池在她耳边揶揄了一句:“学长说了,让你的投资稳赚不赔。”任莎莎抬脚踩在了史南池干净的球鞋上。
“你们也都看到了,我身边站着的姑娘。她是我实习时候班里的一个女同学,审美水平,一直有待提高,所以,我站在讲台上第一次看她,就确定了她是那个恐怖洋娃娃的主人。”
听到这话,任莎莎目瞪口呆,史南池摸摸她的脑袋,“我知道你下一句肯定要说,”史南池捏着鼻子细着嗓子喊到:“史南池,你放屁!”
这时,背后的大屏幕投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七岁的任莎莎和一个胖子站在一起,小胖子身上穿着的正是一个印有海绵宝宝的衣服。没人敢相信,小时候那个邋遢的胖子就是站在台上谈笑风生的史南池。
“曾经也想过,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别人也问过,我在等一什么样的姑娘。而在A大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答案,我在等一个姑娘长大啊。”
史南池对面的任莎莎用手一个劲儿的抹着眼泪,眼眶满是哭花了的睫毛膏,原本准备了一堆锋利的台词,如今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两个字——
“你……你……你坏!”
任莎莎用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大屏幕上七岁的自己和十二岁的史南池,如今他笑起来的眼睛亦如从前那个弯弯的弧度,只是转眼这么多年,他们一起长大了。在她与他面对着,一同站在舞台中央那一瞬间,仿佛是一起完成了一件认真又迟缓的傻事。
在这些年里,任莎莎经历了很多分离,爱过很多人,那些人与事的绝大多数都变成了粉碎机里的碎纸屑,或者剪掉的头发,风一吹便飘走了。
而史南池,成了树叶上的纹路,手腕上的微血管,它们储存记忆,维持生命,难以察觉,却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