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旅行（小说）

时晓

夜色渐渐暗下来，她领着四岁的兒子，跟在他身后，先是穿过一条阴暗潮湿的小路，又拐进了一条窄窄的胡同，终于在一处旧居民楼前停了下来。前来接应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试了半天，才拧开房门。进到院子来，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皱了皱眉头，冲身边的他一个白眼。他将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说：“别着急，进去看看再说。”说完跟着女孩进了院门左侧的一个房门。儿子拉着她的手，紧紧地靠在她身边说：“妈妈，我害怕。”她马上把儿子抱在怀里。

刚踏入房内，她立即被一股刺鼻的味道呛了一下，儿子也马上咳嗽起来。她恨不得转身就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了。“进去看看吧。”他说。进门就是一个简易客厅，如果那可以叫作客厅的话。它小得只能容得下一个两人座的方桌。桌子旁边就是一条深紫色木头楼梯，油漆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暗紫色的光泽，仿佛还没有完全干透。难怪味道这么刺鼻。她止住脚步：“不用看了，这房子不能住。”他却已经上楼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她一手捂住儿子的鼻子，说：“要住你住，我跟儿子不住。”说着抱着儿子出了房间。

不过一会儿光景，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乌漆抹黑的胡同里，偶尔有零星的灯光透进来，她心里慌慌的，又很生气。这哪里像是出来度假，简直像是逃难。

门开了，他和女孩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这房子跟照片上不一样，差距好大。”

“哪里不一样了，完全实景拍摄的。”

“好吧，还有这个房子明显是刚刚装修好的，味道那么大，根本不能住人。”

“已经装修好几个月了，昨天我们还有人住的。”

“我们还带着孩子，这味道太大了，真的住不了，你给退房吧。”

“退房也可以，要扣掉两百块房费。”

“这个没有道理，明明是你们的问题。”

“你不住不代表别人不住，你耽误了我们接别的订单。”

“那退一百吧。”

“这个不行，我不是房东，我也是打工的，我跟房东没法交代。”

“好吧，退了。”

踩着泥泞的路原路返回，她心中很恼火，对他说：“你偏要住民宿，很多民宿管理根本不规范，网上照片看起来都很美，一到现场，就跟网友见面似的，直接见光死。”

“这只是个案，大部分都很好啊，现在国外都很流行住民宿，只有你这种人才喜欢住酒店。”他振振有词。

“星级酒店的软件和硬件都有严格的考核标准，管理比较规范。民宿却是鱼龙混杂，卫生和安全方面都存在隐患，服务更是跟不上，很多好评都是刷出来的。”她有些愤愤地说。

她想起上次去垦丁，看起来很漂亮的海景房，对面却是一片墓地。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房子里没有食物，也不提供用餐服务，出门吃饭必须要去镇上的商业街，走过去要二十分钟，而去往商业街必须要穿过那片墓地，当时她心中几乎是崩溃的。而那套网上看起来花里胡哨的海景房，只是在颜色使用上比较大胆，看起来比较炫。仔细一看，细节质量都很差，价格却是不菲，而且居然没有一扇像样的门，更不用说防盗门。整套房子只有一扇简易的玻璃门，看起来像一脚就能踹开的样子。洗手间的窗户面对着马路，偌大的窗户上居然连一根围栏都没有，看起来能穿过一个成人的身体。这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她从小对陌生的环境怀有警惕，尤其是最近看了很多关于安全隐患的文章，很多人旅行中被贩卖杀害之类的案件在她脑海里晃来晃去。她紧张得几乎要哭出来，那一晚她一直盯着洗手间的方向，整夜都没有合眼。她抱怨了几句，他并没有安慰她，只觉得她很挑剔。“为什么我的安排你总是不满意，我花费很多心思却从来得不到你一句夸奖。”他似乎更委屈。

他去取车，她领着孩子在马路边等着，眼看着时间已经快八点了。她担心再晚就订不到酒店，就马上打开手机里的大众点评网，订了一家五星级规格的酒店，一千一百元。这个价格比平时贵了三百块，而且只剩最后一间。等他取车回来，她说：“我订好酒店了。”

他态度很凶地冲她嚷道：“谁让你订的，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呢？”他咄咄逼人的样子，简直要把她吃进肚里。

她本来想说，再晚就订不到酒店了，说出来的却是：“我为什么就不能订呢？这么点小事我怎么就不能做主了呢？必须要等你拍板？”她想起以前上班的时候，她是业务部的高管，上千万的合同都是她来定夺。辞职当了全职太太以后，就连一千块的家都当不了了，心中不免又委屈起来。

他仍然喋喋不休，盯着她问：“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再订，就十几分钟就等不了吗？”

她被他问得越发委屈，“我花自己的钱，订最好的房间，你还指责我，凭什么？”虽然嘴上强硬，眼泪却流了下来。儿子看到了，拉着她的衣角说：“妈妈，我们不要爸爸了行不行？”

儿子一直是护着妈妈，站在她一边的。记得上一次吵架，是他出差回来，她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做了一桌子菜，却被他批评不好吃，这个太咸那个太淡，她气得大哭。他很莫名，觉得指出不足只是为了让她有进步，而她觉得这是不爱她。两人为此大吵，他后来甩门而出。他回来的时候，儿子跑到他跟前对他说：“你刚才对妈妈太凶了，你把妈妈弄哭了，你这样是不对的。”这令她很欣慰。

他听了越发生气：“不要拉倒。”她气得大哭，儿子也跟着哭。他见状，语气温和了些：“酒店地址发给我，我来定位。”

开往酒店的路上，他一直嘟嘟囔囔，干嘛要订老城区呢，老城区车多非常堵，有这个价钱我们可以住到新区的套房了。

她简直不想理他，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感受一个城市的文化和韵味，就是要去老城区，新城区有什么好看的，全国各地都差不多。”

他接着说：“我们不是有车吗，再说了，如果这个酒店也不好呢？”

她很自信地说：“不可能不好。”

路况很堵，他跟着导航，绕来绕去，不停地抱怨：“谁出来玩会住到老城区呢，又贵又堵。你就是不听我的。”

她撇了撇嘴，很不屑：“刚才不是听了你的，结果呢？你订的那地方能住人吗？”

一路上两人都气呼呼的，七拐八拐地，总算找到了酒店。是别墅式的中式院落，非常幽静典雅。服务员穿着中式长衫，彬彬有礼，话也不多，但恰到好处。让人感到很舒适，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房间里布置得很精致，低调中透着华贵。她有些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很克制地说：“嗯，还行吧。”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品位比他高，虽然他是上市公司的高管，经常满世界飞，但是在衣食住行方面，一直保持着勤俭节约的作风。穷人家出来的孩子，都是会赚不会花。这原本不算是缺点，但是总会让她感到不满意。尤其是他平日总是很忙，难得一家人出门旅行，总是要弄得这么紧张兮兮的做什么呢？他们又不是住不起。所以她总是联想到，是他不够爱她，所以才这样斤斤计较。每次旅行，每次都要吵架，每次都吵到她对婚姻失去信心。她有时候想，自己辞职在家是不是真的错了。虽然她在家也没有闲着，一直有做投资，经济上依然独立，辞职之后，并没有伸手跟他要过生活费。反而是比上班的时候，多了更多的时间照顾家庭和孩子。她觉得他应该对她感恩，而不是轻视。但是别人不这么想，包括她的公婆及小姑子，都觉得是他在养家养她，每次到她家来做客，都在她面前有着说不出的自信，腰杆挺得直直的。

说起她的小姑子，比他小了整十岁，公公婆婆宠爱得近乎溺爱。刚大学毕业工作不久，每次过来，见到什么好就要什么，她每次都尽可能满足她。她知道，男人想对家人尽忠尽责，女人是拦不住的。要么是光明正大地给，要么是偷偷的给。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主动给。上次小姑子过来，看上了她的卡地亚镯子，那是他结婚纪念日送她的礼物。这个她不能给，但还是带小姑子去买了一个周大福的贵妃镯。对待公婆，也是恭敬谦让。她自认自己做得无可挑剔。相比之下，他做得就差得很远。有一次带双方父母一起出去逛街，他居然只给公婆买了饮料，她至今想来仍是生气。只能归结为他情商低来安慰自己，否则一纠结这些事情，就觉得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

他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买婚房的时候，他们还没领结婚证。房子是两人共同出资的，他坚持在房产证上只写她一个人的名字。那时他并不富有，能够舍得，倾其所有作为婚前财产送给一个女人，只能是因为爱。毕竟，上海的房子那么贵，多少情侣因为买房写名字而闹得勞燕分飞。他的这个决定，使得她在日后的很多个吵架的日子里，支撑她原谅他，走下去。

她去洗手间放水给儿子洗澡，洗手池和沐浴间被一道推门分割成两个房间，地面洁净得一尘不染。瓷白的椭圆形浴缸，在橘色的暖光灯的照射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拧开水阀，热水喷薄而出，很快就蓄满了一池。她把儿子脱了衣服抱进浴缸，儿子拉着她的手说：“妈妈，你进来跟我一起洗。”她刚想回应。他在一旁听见了，说：“你现在都四岁了，都上幼儿园了，不能再跟妈妈一起洗澡了。”

儿子不乐意，嘟起嘴巴问：“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男生，妈妈是女生。爸爸进来陪你洗，好不好？”他说着就开始脱衣服。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妈妈。”儿子使劲摆着双手。

他不高兴，说道：“臭小子，那你自己洗吧。”

她伸手去拿浴袍，准备脱衣服，却被他拦住了：“别惯着他，你站在外面帮他洗洗好了，儿子一天天大了，别在他面前光着身子。”

“他还那么小，你想多了。”她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有再坚持，把浴袍放回去，转身去拿洗发液，给儿子洗头发。儿子说：“妈妈，你不要把洗发水弄到我眼睛里去哦，不然我会生气的。”她让儿子盯着天花板看，这样就不会弄到眼睛里。儿子一边抬头看天花板，一边说：“上次爸爸帮我洗头发，就把洗发水弄到我眼睛里去了，好辣。爸爸就是不靠谱。”她听了只是笑。洗完头发，她又倒了些沐浴液涂在儿子身上，儿子怕痒，被涂得咯咯笑。她拿起花洒淋在他身上，冲去泡泡，拿浴巾将他身子擦干抱起来放到床上，又用吹风机吹干他的头发。

儿子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说：“妈妈，这个房间好漂亮，我喜欢。爸爸订的房间我不喜欢。”她用手指轻轻点着他的鼻子，说：“小小年纪就知道享受，快睡吧，妈妈去洗澡。”

洗完澡回来，发现儿子已经睡着了。她端详着儿子的脸，小巧挺立的鼻梁，眼角长长，嘴角微微上翘，圆圆的脸，白皙的皮肤，看着比女孩儿还要精致。她俯身亲了一下儿子的额头。然后躺下准备睡觉，身子却被他从后面环住了。

“儿子睡着了？”他轻轻地说，“我们到沙发上去吧。”她知道他的意思，却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说：“我很累了，睡觉吧。”她仍然在生他的气。他放开了她的身子，嘟囔道：“真是没有情趣，你现在眼里只有儿子。”然后，背对着她气呼呼地闷头大睡。

她听了不禁苦笑，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还在对她那么凶，冲她大呼小叫。他都没有好好哄哄她，就指望她对他柔情蜜意吗？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机器。她不跟他大吵大闹，没完没了，已经是很有修养了。她起身拉窗帘，借着路灯的光亮，看到窗户对面的墙壁上，有一只壁虎在布满爬山虎的墙上爬来爬去，四处冲撞，像一只找不到出口的无头苍蝇。

早上醒来，他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是对昨晚心怀不满。她装作没有看见，给儿子穿衣洗脸漱口，然后去酒店大堂吃早餐。早餐很丰盛，环境也优雅。他心情似乎好了些，主动去给她倒茶，端点心，算是和好。他一向强势，从不低头认错，只会以这样的方式表示和解。

拙政园里，人头攒动。有人在做糖人，儿子看见了，拉着她的手不想走。儿子喜欢吃糖，但是为了保护他的牙齿，她平时尽量不让他吃。今天难得出来玩，就破例一次。她问儿子：“是不是想吃这个糖人？”并掏出钱包准备买，却被他阻止了：“别买，这个黏糊糊的，会弄得到处都是。”“儿子想吃嘛，偶尔吃一回，这是小孩子的乐趣。”她试图去解释。他却开始咆哮了：“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要给他吃这些东西。”她就没有买，儿子却拉着妈妈的手，眼泪汪汪的，显然是很失望。她说：“你看，儿子都哭了，这么点小事干嘛要上纲上线的，吃一个又怎么了。”他却开始责怪她：“他本来没想吃，是你怂恿他吃，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她心里感觉堵得慌，却说不出话来。总是一点小事就吵起来，可是人生又有多少大事呢？为什么在这些小事上，他从来不肯谦让她？每次都要咄咄逼人，按照他的意愿行事？她心情一下沉到谷底，不想再跟他说话。

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到了一处景点，就主动要给她和儿子拍照，好像刚才的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她木着脸，完全不在状态。觉得这日子了无生趣，如果不是为了儿子，这样过下去真的没什么意思。她心中叹息，惊讶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念头。她想起恋爱的时候，有时已经下班很晚，她回到家还要洗澡，洗头发，换上干净漂亮的衣服去奔赴他的约会。每次见面，心情都像小鸟一样雀跃着，从来不会觉得累和无趣。而他从前对她，也是非常绅士体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他变了？有时他也抱怨说：“你没有结婚前对我好了，以前我下班回来你还经常给我做SPA的，现在好久都没有过了，尤其是有了儿子之后。”她听了也没当回事，只说：“我也很累，我还希望有人给我做SPA呢。”有了孩子之后，她每天只想能多睡一会。

园子里有一处卖中式服饰的服装店，她想进去看看，让他看着儿子。她试了几套改良式旗袍和棉麻服饰，周围人都说好看。她自己也觉得不错，问他怎么样，他却一直摇头：“不好看，别买。”声音里有些不耐烦的味道。她进去换了自己的衣服，默默走了出来。以前恋爱时，一起逛街，不管多久，他都会耐心等着，并对她中意的衣服给以高度的赞美。结婚才五个年头，难道要这样一辈子到老？越想越觉得这样的日子了无生趣。天色也仿佛随着心情，忽然一下子暗了下来。她看了看天空，远处有大片大片的乌云一层层压了过来，已经遮住了小半个太阳。凭着读书时候学过的气象学知识，她对他说道：“要变天了，一会儿估计要有暴雨，我们回去吧。”

他看了看天空，乌云忽然绕过了太阳，向远方推去，天色一下子又变得明亮起来。“天空亮堂堂的，哪里会有暴雨呢，你想多了。”他不置可否。

她看了看天色，说：“现在走还来得及。”他仿佛没听见一样，抱起了儿子：“走，跟爸爸去爬假山去。”她叹了口气，直摇头。

大约一刻钟左右，天色忽然又暗了下来，像是黄昏时候的光景。不知从哪里刮起的狂风，一阵接一阵，园子里的树木瞬间被吹得东倒西歪，游客们开始四处乱窜。她往假山跑去，刚好看见他领着儿子迎面走来。她以极快的速度从他手里抱起儿子，就急忙往亭子里钻。刚进入亭子，就听噼里啪啦的，大颗大颗的雨点飘落下来，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瞬间就暴雨如注。

“好吧，是你对了。”他说，“真奇怪，天气预报越来越不准了，只说今天是晴转阴，没有说有暴雨。”

她没有理他，看着越刮越大的风，她紧紧抱着儿子，说：“宝贝，冷不冷？”

儿子很乖巧地依偎在妈妈怀里，说：“妈妈，我不冷。”

過了一阵子，雨小了一些。他说：“往外走吧，到车里就好了。”

她说：“先避避雨吧，等一下还会下大的。”

他却从她怀里抱起了儿子，说：“没事的，到车里就好了，这样等着也不是办法。”说着，抱起儿子就往园子门口跑去。她只好跟在后头，在园子门口的小店买了两把雨伞。

刚出园子，雨又下大起来，马路上已经有许多积水。她的鞋子已经全部湿了，走在马路上，就像在过河。

他一手撑伞，一手抱着儿子，风很大，雨伞有时歪在他那边，有时歪在儿子那边。他和儿子的衣服都有些淋湿了。拐过一条马路，看见有一排商铺，她建议到商铺的屋檐下避避雨。风依然很大，马路旁边的树被吹得摇摇晃晃的，感觉马上就会倒下来的样子，简直堪比台风了。狂风卷着雨水斜斜地扫了过来，站在屋檐下，身上马上就被扫湿一片。他放下儿子，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取车过来接你们。”

她制止了他：“别去，这里离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雨这么大，只怕车子容易熄火的。不安全。而且，我们三个人要在一起。”

他这次没有坚持，留了下来，看到旁边有个小超市，就招呼她过去。她抱着孩子进去了，老板娘看起来四十多岁，还算和善。她觉得不太好意思，就主动买了两瓶水，两条毛巾，一个吹风机。然后，把儿子放到一个板凳上，用毛巾给他擦湿漉漉的头发，又把他已经淋湿的衣服脱下来，用吹风机吹干。她很担心儿子会感冒。衣服吹干后，她心里安心多了。

“过来把你的上衣也吹一下吧。”她对他说。

“不用，我没事。”

“快点过来。”她用命令的口气。

他走了过来，把上衣脱了，递给她。看着她认认真真地把每一处潮湿的地方用吹风机吹着，衣服的颜色由深变浅了，衣服也就由湿变干了。他穿上吹干的衣服，感觉果然是舒服了很多。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说：“今天是怪我，没有听你的。但是，这天气，谁知道呢。”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她淡淡地说。

天空响起惊雷阵阵，有时还伴有闪电。风很大，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门口的那棵香樟树被风吹得扭过来又扭过去，幅度很大。只听啪的一声，一根约有碗口粗两米长的树枝落了下来，与一辆红色的马自达小轿车擦肩而过。“好险！”他们和老板娘一起惊叫道。

天色越来越暗，他又想起身去取车，被她一把拉住了：“别去，再等等吧。雨太大了，还有闪电，不安全。”

儿子很安静，在她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忽然她感觉怀里很烫，她赶紧用手摸着儿子额头，儿子的额头滚烫滚烫。“儿子发烧了。”她大惊失色，对他说。

“啊，不会吧。”他赶紧过来看看。用下巴抵着儿子的额头。“是发烧了。”他表情也紧张起来。

儿子之前有过高热惊厥。说起来，都是他的错。几个月前，乍暖还寒的季节，儿子外套都没有穿，就被他领下楼去玩，在外面灌了冷风，回到家就开始咳嗽，晚上就发起了高烧。她当时要送医院，他却执意不肯，说：“发烧感冒都是正常的，不要动不动就去医院，我的同事们，孩子高烧40度都不去医院，都在家物理降温，抗生素用多了不好。”偏偏家里的体温计出了故障，测出来的体温只有38度。他说：“才38度，真的没事呢。”

然后一夜都没有去医院看，也没有给儿子喂药。她本来一直守着，守到半夜也实在困了，就眯了一会儿。醒来只见儿子口吐白沫，浑身滚烫，已经昏迷过去。她当时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还在一旁呼呼大睡。她赶紧叫醒他，驱车带儿子去医院。好在有惊无险，如今想来，仍心有余悸。医生再三叮嘱，超过38.5度，一定要服药采取降温措施。

从那以后，儿子只要一发烧，她就非常紧张。眼下儿子体温明显超过了38.5度，她急得手足无措，声音都慌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站起身来：“你别着急，我马上去买退烧药。”老板娘热情地说：“往右直走，穿过两条马路，有一个药房。”

“千万要小心。”她望着他，再三叮嘱。

外面暴雨如注，狂风肆虐。他拿起一把伞走出超市，刚撑起伞，就被风吹翻了。他使劲掰了过来，刚掰过来，瞬间又被吹翻了。他直接把伞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然后迈开双腿，沿着老板娘指引的方向，在暴风雨中狂奔。身上的衣服瞬间湿透，像被人端了盆水从头浇过一样。忽然一道闪电从天空射下来，打在他旁边的树上，映出一道寒光。

她抱着儿子走到门口，望着他雨中奔跑的背影，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眼睛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