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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炜最后的几天(中篇)

2019-04-29乔全和

中国铁路文艺 2019年3期
关键词:王玉王强朱子

乔全和

德川铁路分局副分局长刘炜遇到了麻烦,大麻烦。

3月20号那天,他在火车上遇到了小学时的老同学周翠花,周翠花悄悄告诉他,说和他没结过婚的“前妻”田婷3月底要到德川来找他,商谈孩子的抚养问题。这个消息不啻一颗定时炸弹,炸得他魂慌神乱。因为有关和他没结过婚的“前妻”田婷的事情,分局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现任妻子王玉更不知道。如果田婷月底来找他,他隐瞒了21年的秘密必定会暴露,后果可想而知。他妻子王玉不但会跟他闹个天翻地覆,更糟糕的是会影响他这几十年来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光辉形象。因为在全分局职工家属眼中,他是一个生活作风正派、工作作风扎实、政治作风优秀的好党员、好干部。一旦消息传开,他这三好形象就会瞬间崩塌,后果不堪设想。他想来想去,最好前去达江一趟,在达江把事情摆平,安抚住田婷。可不料偏偏在这个时候,上级让他到北京铁道部党校学习,政治学习他不能不去。不过这样也好,趁机离开德川半个月也不失为好事。于是,他安排好手头上的事情,就乘车去了北京。

当然,他虽然在党校学习,心里也不安宁。总担心突然哪一天德川打来电话,说有个叫田婷的女人来找他。一天两天过去了,到第十天也没有发生令他提心吊胆的事情。第11天是个周末,他便一个人到北京街上溜达,准备给妻子王玉买一件衣服。王玉对衣服很挑剔,不合身体的衣服她看不上。刘炜转了几条街都没有找到一件合适的。当他走到北京第十人民医院附近时,突然觉得右腹部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持续有一些日子了,而且越来越疼痛。他一直以为这种疼痛是胃疼。前些年曾因喝酒吐过血,也曾做过胃镜,诊断为胃溃疡。他早就想去医院复查,总是忙得没有工夫,吃几包胃药和几片止痛药基本止住就行了。今天刚好有时间,又是一家大医院,不妨顺势检查一下。于是,他忍着疼痛排了半天队,挂了一个急诊专家号。接诊的是急诊科主任医师。当主任医师听了他的口述后,说是不像是胃疼,像肝上有問题,让他做几项检查。检查做完后,他把检查单子拿去让主任医师看。主任医师把所有检查单子细细看了几遍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凝沉下来,问他有没有家属陪他来。他说没有人陪来,就他一个人。他似乎察觉到有什么问题,就问主任医师说:“医生,是不是有问题?有什么事你只管跟我说。”

主任医师望了他一下问:“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刘炜说:“我是德川铁路分局副分局长,没问题的,我有坚定的接受能力,有什么事情请您直接告诉我,我能接受的了。”

主任医师疑思地望了他一下说:“你是大干部,肯定有定力,那我就直说了。”

刘炜面带微笑坚定地说:“说吧,医生,没问题。”

主任医师又停顿了一下,望着他说:“你得的是肝癌晚期,而且是后晚期,已经扩散了。”

“啊!”听完这句话,刘炜激灵了一下,猛地愣住了,犹如晴天霹雳!简直太突然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尽管他说他有思想准备,没料到是这个结果。他愣了半天,略镇定了一下问主任医师:“医生,没有误诊吧?”

主任医师肯定地说:“绝对没有,我们经常碰到这种病人。”

刘炜惊愕地望着主任医师。

主任医师问:“怎么不早检查呢?”

刘炜说:“工作太忙了,再加上胃老疼,曾经因为喝酒胃出过血,总以为是胃病。”

主任医师遗憾地摇摇头说:“酒哇,大多数肝病都和酗酒有关系。”

刘炜头上的汗珠流下来,恐惧地问:“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主任医师说:“这不好说,如果住院治疗,也就是能延长寿命。”

“能延长多长时间?”刘炜问道。

“这不好说,如果能住院配合治疗,也许能长一些。”

“长多少?”

“不好说,也有活一年左右的。”

“不住院呢?”

“那就更不好说了,两三个月,甚至更短。”主任医师说着,将一张名片递给他说:“这是我的名片,你考虑一下,考虑好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刘炜双手接过名片说谢谢医生。站起身来往外走。

他是怎么从医院走出来的一点也不知道,他坐在医院门外的条凳上,浑身衣服被头上流下来的汗水湿透了。太突然了,一点预感都没有。这晴天霹雳般的打击使他惊慌和六神无主。这不是已经宣布判死刑了吗?恐惧的心情如坠入万丈深渊。他不想死。好日子才刚刚开头。副分局长才当了三年半,妻子对他好如蜜罐儿,儿子特别优秀,正准备考博士,这一切难道都要离他而去吗?他不想死,一点也不想死,可有什么办法呢?肝癌晚期,那是极其凶险的绝症啊。他的一个老同学李国栋不就是得的肝癌吗?在李国栋死前十几天,他去医院看李国栋时,李国栋怎么一点也不害怕,脸上一点惧色都没有,还那么谈笑风生,哈哈哈地对他说:“不就是一死吗?怕什么。自古人生谁无死,阎王爷不管你老少。官再大,死后骨灰盒一样大,钱再多,死后火葬场冒烟一样多,怕个球,哈哈哈。”李国栋不比他更牛?李国栋是东方建材厂总经理,头个老婆死后又娶了一个比他还小20岁的小老婆,不但年轻还漂亮。两个孩子都在市政府上班。他都不怕死,我怎么这么怯懦呢?事已至此,怕有什么用?李国栋说得对,不就是一死吗?想到这里,他一下变得冷静了。现在啥都不想了,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吧。是住院还是不住院?如果住院,不出一周,全分局都会传开来,很快就会传到妻子王玉和“前妻”田婷耳朵里。那麻烦就大了。另外关键是,他手上的几件大工程肯定会受影响,他不放心。一件是从皇岗车站到青石沟的那条十公里长的国家重点工程用的铁路专线。这条专线是铁道部的重点项目,铁道部领导和铁路局领导对他都很信任,委任他为总指挥。他接手后,就委任江巴地区工务段副段长孙长海为总负责。没想到还没有招标,孙长海就跟一个很熟悉的施工单位的总经理通风报信勾搭上了。他听说后立马撤了孙长海的职,并对孙长海和那位总经理进行了传换,发现了有经济方面的往来。刘炜立马把他亲手提拔的梁河工务段副段长冯宝欣调了来,严肃地对冯宝欣说:“你可千万要吸取孙长海的教训,千万不敢有丝毫违规思想和行为。”冯宝欣拍着胸脯说:“请刘局长放心,只要你听到有关我的点滴不正当违规行为,立马把我法办了。到时候不用你开口,我亲自去投案自首。”前天投招标已经结束,施工力量雄厚的铁道部工程局中标拿下了施工权。他如果住院,这工程怎么办?冯宝欣毕竟年轻啊,才是刚三十出头的小伙子。小伙子虽然精明能干人品端正,他还是不放心哪!

另一件是梁家沟铁路隧道的改线工程。梁家沟隧道自从2000年特大暴雨造成的山体大滑坡,地质受到了影响,经常落石塌方。经过有关地质专家鉴定后,认为梁家沟隧道极有可能会有全隧道坍塌的危险,需要放弃改线。改线工程由他总负责,如今改线工程已经基本结束,凝结了他大半年的心血,下月就要竣工了,他必须到现场验收,否则他不放心。这两项大工程出一点问题,他都对不住铁道部和铁路局领导对他的绝对信任。他父亲生前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信任大于天哪!”还说“梁山英雄为什么顶天立地,就是因为信任啊!梁山英雄为了信任,连命都敢不要哇!”自从他小时起,就牢牢地记着他父亲的这些话。每当铁道部领导和铁路局领导对他信任以委任什么任务时,他都会想起他的父亲,都会感到无上的荣光。所以,这两项工程交替给谁他都不放心。

再就是他的“前妻”田婷。说田婷是他的“前妻”,着实有些牵强和冤枉,但这确实是他有直接关系而且是二十多年的一块心病。

他小学三四年级时就和田婷是同学。初中时又和田婷是同学,也可谓算是青梅竹马。田婷小时就长的秀丽可爱,一笑两个酒窝像深凹进去的雪花。无巧不成书,初中三年级时,他又和田婷坐了一张桌子,因为刘炜学习特别好,作文连连获奖,并经常发表在中校内外报纸上,故而,同学们都说他们两个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就在那年,田婷的家庭遭受到了灭顶之灾。他父亲田生德因为工作失误造成了两名工人死亡,一名工人受重伤。因而,他父亲被判了七年徒刑。这使田婷一家从天堂一下掉进了地狱,一家人都被机床厂里工人瞧不起。但不管怎样,田婷的父亲毕竟不是故意犯罪,而是过失犯罪,因而,田婷初中毕业后,机床厂领导出于公正和同情,还是把田婷安排在了达江机床厂的附属厂。虽不算正式职工,但待遇和正式职工一样。那时,刘炜的父亲是铁路分局达江工务段一名记工员。刘炜初中毕业后考上了职工技术学校,毕业后又分配到了达江工务段。这是他父亲刘德茂的高明之处。刘德茂认为,一般工务段的职工文化水平都不高,他儿子刘炜分到工务段后必被重用。果真不出所料,刘炜只在巴山洪镇工务工区干了一年,就被提拔到了工务段技术室。这一下不得了,刘炜本来就长得一表人才,聪明伶俐,文才出众,再经这么一提拔,登门说亲的络绎不绝,有大学生,财务会计员,有其他单位的女干部,还有铁路分局机关干部家的女儿,刘炜一个也不见,因为他心里只装着一个人,那就是一笑有两个酒窝的田婷。可惜的是,因为工作原因,他和田婷已有两年多没见面了。

一天下午,刘炜到市中心办完事顺江边往回走,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江边悬崖边。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正是他日夜想念的田婷。田婷一见是他,一下扑到他怀里哭着说:“如果今天再见不到她,以后就永远再见不到我了。”

刘炜问:“为什么?”

田婷痛哭着说:“父亲病死在了监狱,母亲因此而得了个下半身瘫痪,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实在没有生话的勇气了。”

刘炜劝她说:“别害怕,有我呢,以后咱们两个共同面对困难。”

从此后,刘炜没事就往田婷家里跑,和她一起照顾田婷母亲。

一天,刘炜回到家突然对他父亲刘德茂说:“爸,我要和田婷结婚。”

父亲一听生气地说:“你敢!”

刘炜坚定地说:“我敢,我就是要和田婷结婚,我今生今世非她不娶。”刘德茂是高血压,最近正因为刘炜拒绝所有来提亲的事情生着气呢,听刘炜这么一说,一下被气晕倒在地上。一家人把刘德茂送到医院抢救,被诊断为脑出血,幸亏送得及时,没造成严重后果,但左侧身躯活动受到了影响。从此,刘炜再也不敢提及和田婷结婚的事情了。不过,他曾偷偷地去田婷家看田婷,头一次去时,被田婷的母亲无情地给赶出来了。第二次去时,邻居说田婷母女搬了家,搬到哪里谁也不知道。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田婷的什么情况他再也不知道。

十年后的一天,已当上副分局长的刘炜到巴山江都工区检查工作,抽空去了毛坝关车站看望关系最好的好兄弟馬升。不料刚见面还没说话,马升上来就是一重拳,怒气冲冲地指着刘炜吼道:“别看你现在是副局长,我是小工人,我照样骂你。你他妈根本就不是好东西,我真是瞎眼认识了你这个王八蛋!”

刘炜从地上爬起来云里雾里地吼道:“你这是干嘛呀,上来就是这么重一拳,你把话说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马升怒气地指着刘炜的鼻子吼道:“你现在当大官了,享清福了,你知道田婷如今是怎么生活的。”

刘炜一听立马问:”田婷怎么了?“

马升吼道:“你那年跟田婷分手后,不久田婷就生下了你的孩子。她又照顾瘫痪的妈,又要养你的孩子,实在忙不过来,就迁回了老家达江。达江亲戚多,好照料。前几年她母亲去世了,儿子却出了车祸,肇事车没找着,儿子成了植物人。田婷至今未嫁人,每天用打零工挣的一点钱养活她们母子俩。一个那么好的好女人为了你,如今过成这样,不让我老马生怒气吗?”

刘炜听完“啊”了一声呆住了。半天才惊讶地说:“我不知道哇,这件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哇!”

马升怒气未消地喊道:“你当然不知道哇,你怎么会知道,你现在是副分局长,牛得很,早把过去的事情忘完了!”

刘炜诧异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升说:“我是年前去达江办事碰着了田婷,是田婷亲口告诉我的。”

刘炜急忙问:“她没有告诉你她现在的住址吗?”

马升转身回屋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刘炜说:“呐!住址在这上面写着呢!”

刘炜十分激动地握住马升的手说:“谢谢你马升,你多保重,剩下的事你不管了。”便匆匆告别了马升。

一个月后的一天,刘炜终于在达江找到了田婷。他强烈要求田婷重新搬回德川去。田婷说啥也不答应。她说她在这里挺好的,亲戚又多。儿子叫刘念,想念的念。意思是让他长大后,能经常想念着他还有个亲生父亲。

听到这,刘炜一股眼泪流出来。他端详了眼前这位被岁月和苦难磨练的十分坚强的女人,问她:“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田婷说:“经过多方治疗,现在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刘煒去看了儿子,儿子的确长得像他。就是不会动,两只和他一样的眼睛迷茫地瞅着他。

从那天后,刘炜每月都要瞒着妻子王玉给田婷汇一千元钱。还多次安排田婷带儿子到北京上海进行康复治疗。有时到达江,还要尽量陪孩子小住一两天。这件事,至今只有他和马升及周翠花等几个人知道,万不可让王玉知道,他明白万一让王玉知道了的严重后果。

此时,坐在北京第十人民医院外面长条凳上的刘炜,经过反复思考,他决定不去医院治疗以延长寿命,反正这病已经到了晚期,迟早要死的。一但田婷得到他住院治疗的消息,会立马前去探望的,事情必然会暴露。而且田婷还会想方设法到处筹钱来看他,这不是他所想看到的。所以,无论公私,他都不能住院治疗,他要一直隐瞒下去,一直隐瞒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至于田婷,等党校学习结束后,他直接到达江去一趟,一定要安抚住田婷。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男子汉,生前守住气节挺重要,死后保住晚节更重要。他想到这,觉得轻松了许多。

党校学习结束后,他直接去了达江,不过他并没有找到田婷,田婷的亲戚告诉他,田婷带着孩子去上海进行最后一个康复治疗了。他问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亲戚告诉他说,孩子已经会走路了,也会叫人了,不过只能叫妈妈,不会叫爸爸。田婷最大的愿望就是想从上海回来后,去德川让他亲自听到孩子叫他爸爸。听到这些话,他是既高兴又紧张。高兴的是孩子终于可以叫他爸爸了。紧张的是田婷从上海回来后要去德川,这怎么的了。他急忙对田婷的亲戚说:“田婷从上海回来后,千万别去德川,到时候他来达江看孩子。”

他回到德川后,他托他在北京的朋友给他买了许多抗癌药。他一边背着妻子偷偷地吃药,一边照常工作和学习。但不可回避的是,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越来越乏力,肝区越来越疼痛。他知道病情越来越恶化了,离死亡越来越近了。他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硬撑着。

刘炜有早晨上厕所的习惯。他每天早晨6点钟准时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平时,他上厕所不过用五六分钟。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都快半个小时了,还没有动静。妻子王玉感到奇怪,在床上叫了两声,仍然没有反应。她感到不妙,急忙掀掉被子向厕所跑去。她猛地一把推开门,只见刘炜双臂紧抱着肚子趴在双膝上,满脸的汗珠往下掉着。王玉大吃一惊,大声喊叫着:“刘炜,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只见刘炜痛苦地说:“快,止痛药,止痛药!”

王玉“哦”了一声,转身跑向卧室,把床头柜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止痛药。她大声喊道:“没有,没有止痛药!”

刘炜提高声音说:“公文包,止痛药在公文包里。”

王玉到处找公文包,找了两圈也没找着,大声喊道:“没有公文包,公文包是不是落你办公室了?”

刘炜说:“你快拿我钥匙去我办公室取公文包。”

王玉急切地说:“好,你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来。”她转身跑回卧室,从刘炜裤子上取下一串钥匙,忙向门外跑去。

铁路机关大院后面去年盖了一栋“铁路新苑”高层。因为分局长和分局党委书记谁也没有往高层搬,所以刘炜他们几个副分局长也就有没往高层搬,仍然住在分局大院右侧十几年前盖的六层干部楼上。十几年前分配干部楼时,正赶上刘炜的父亲患了老年痴呆加脑梗,上下楼不方便,刘炜就要了个一楼。王玉手握钥匙跑出楼门,急往分局机关二楼跑去。刘炜的办公室就在二楼的东北角。

从家里往分局去也就是五六分钟。今天王玉两三分钟就跑到了分局大门口。

分局门卫老张认得王玉,忙问:“王主任这么急忙跑来有什么事?”

王玉是德川铁路分局统计室主任。她慌张地对老张说:“我去刘炜办公室取他的公文包,刘炜胃病犯了,止痛药在公文包里。”边说边往机关二楼跑去。

王玉取了公文包,一边往回跑,一边掏止痛药。她跑回家,取过茶几上的杯子倒上凉开水,跑到厕所把几片止痛药曲马多塞进刘炜的嘴里,几分钟后,刘炜的疼痛就缓解了许多。他在王玉的搀扶下刷了牙洗了脸,就回到卧室换衣服。

王玉说:“今天就别上班了吧。”

刘炜这会儿基本止住了疼痛,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没事的,不疼了。胃病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解决,我必须得去。”

王玉心疼地问:“那你早饭怎么吃?”

刘炜说:“到机关食堂喝点稀饭就行了。”他说着拿起公文包就往门口走。

王玉在后面跟着说:“感到不舒服了就别干,别硬撑。”

刘炜说:“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不舒服了先给你打电话。”

刘炜走出家门,心里十分沉重,并有一种预感:他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刚才王玉一下给刘炜吃了4片止痛药曲马多,他走进分局机关时已经止住剧疼了,他到机关食堂喝了一碗稀饭,吃了一个鸡蛋和半块馒头,就去了他的办公室。他放下公文包坐到靠背椅上,思考起这几天所要干的几件事。第一件是先去青右沟检查国家重点工程专线的施工前期工作。这条专线运行作用极其重要,一点施工失误都不敢发生,丝毫马虎不得。他一定要去跟施工单位接触一下,把其重要性强调到每一位领导层上。对他一手提拔的工作作风十分扎实的冯宝欣再叮宁一下;第二件是去梁家沟一趟,检查隧道改线现场竣工的通车准备工作。如果有时间,再去茅坝关看望马升一趟,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当然,他也很想再到达江见田婷一面,再给他们的儿子留些钱。想到这里,他把秘书王强叫来,吩咐王强到医院给开两盒止痛药曲马多和卡马西平。然后把一个存折装进公文包里。王强走后,他拿起电话通知巴江工务段段长李志民,让他通知皇岗车站所有单位的部门负责人到皇岗领工区等他开会。九点多钟,秘书王强办完所有事情回来了。他去给分局长高均成打了个招呼,就向值班室要了一辆轿车和秘书王强直向皇岗车站驰去。

两个小时后,刘炜和王强到了皇岗工务工区。这时下起了小雨,工务段段长李志民、副段长吕庆和其他部门负责人一共七人已在工务工区会议室等候。刘炜坐下来简单讲了几句话,九个人便乘三辆轿车在小雨中向青石沟驰去。

从皇岗车站走出去300多米远,只听刘炜望着车窗外面突然“哎哟”了一声。大家转头看去,只见一条泥泞的小路上,一个老人滑了一跤。顺着泥泞的小路望去,刘炜看见200米处有三栋四层楼砖瓦房子,他便指着那三栋砖瓦房子问:“这三栋楼房是干什么用的?”

坐他车的工务段副段长吕庆连忙说:“刘局长,这是我们站区的家属区。”

刘炜听说是站区家属区,连忙说:“等等,等等。停车下去看看。”

司机停下车,刘炜走下车,所有人也都跟着下了车。

刘炜左右前后看了一下,指着那四栋家属区问:“这个地方叫什么地名?”

车务段工区的负责人说:“报告刘局长,叫芝麻沟。”

刘炜说:“芝麻沟,为修这条专用线,我不知来回走了多少遍,测量观察地形,我怎么一直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咱们的三栋家属楼呢?”

秘书王强过来说:“刘局长,你平常坐车爱坐后左侧,后右侧有人常挡着你视线。今天你坐在了右前侧,所以你就看见了这三栋家属楼。”

刘炜对工务段长李志民说:“李段长,我们到家属区看一下。”

李志民说:“好的刘局长!”他急忙给刘炜遮上雨伞。

此时,满天的小雨已经转成了中雨。李志民说:“刘局长,雨下得大了,我们是不是不去看了。”

刘炜说:“不,已经走到这里了,还是去看一下吧。”

这时,秘书王强送来了一把雨伞。刘炜接过雨伞,在坑坑洼洼又泥又滑的小路上向家属区走去。李强急忙跑过来搀扶着刘炜一步一滑地朝前走。当走到中段时,只见一根电线杆用黑油漆写着几个字“小心路滑,当心歪脚”。本该是“崴”脚,许是写字人不会写“崴”字,用“歪”字写上代替了。

刘炜看到这行字,望着爬起来一步一滑向一栋楼门走去的老人,就在电线杆跟前停了下来。

这时,只见一位老人从家属楼里走出来,向这边走来,看来他认识工务工区的主任,滑了一脚问道:“王主任,你们这是干啥呢?”

那位王主任说:“这是刘局长,来看看咱们的家属区。”

那位老人一把拉住刘炜的双手激动地说:“刘局长,请你们把我们这条路修修吧,这条路实在是走不成人哪。”说着就要往下跪,被刘炜一把拉住。

刘炜激动地说:“老人家,请你放心,这条路会修的,请你再等几天。”

那位老人说:“好好好,那你们忙,你们忙。”说完一脚一滑地走了。

刘炜望着老人的背影问站在旁边的李志民:“李段长,你在哪里住?”

一句话把李志民问了一个大红脸,他知道今天要挨批评了,小声地回答道:“我在分局高层住。”

刘炜又问道:“吕段长在哪里住?”

吕庆也轻声说:“刘局长对不起,我也在分局高层住。”

刘炜提高声音说:“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住这里的每一位职工家属。”然后回过头问大家:“今天在这里站着的,你们谁在这里住?”

所有人都垂着头,没有一个人回答。

刘炜大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这些部门负责人,最低也是在站区新盖的那栋家属楼住,那里的楼房是新的,路是水泥铺成的,我不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看到眼前这情况,心里有什么想法。”

工务段段长李志民急忙对刘炜说:“刘局长,不瞒您说,我们有想法,早有想法,只是……”

刘炜问:“只是什么?”

李志民回答说:“这个芝麻沟家属区里不全是我们工务段的,还有车务段,电务段的职工家属,电务段只住了两三户职工家属,四五年前就想修这条路了,只是只要一提施工经费,就没有人吱声,总不能全让我们工务段一家出钱吧!”

这时,车务工区负责人大声说:“李段长,这芝麻沟家属区住的大部分都是你们工务上的人,我们工区才住几户人嘛!”

电务工区的负责人也大声说:“是嘛,李段长,我们电务工区才住了两三户人,五年前提出修路,你们工务段非要我们均摊三分之一款,这不合理嘛!”

吕庆正要反驳,刘炜大声说:“推诿,相互推诿。所以,宁可看着这里的职工家属长年走这样的泥泞路,也不想办法去修哇!你们的良心能安吗?”他转身对李志民命令般地说:“李段长,我看这样吧,以你们工务段为主,你明天拿出个施工方案来。不,今天晚上不睡觉,也要拿出个方案来,我明天一早要看到方案。”然后对冯宝欣说:“宝欣,你今天晚上也不要睡觉了,一起和他们拿方案,不许有丁点水分。这条路也不过200多米长嘛,如果有一点水分,我从你们所有人工资里面扣。工务段先把施工款垫上,路修好后,我让宝欣跟你们一个单位一个单位结算。”

这时,只见李志民大声说:“刘局长,还结算什么,不就这么长一点路嘛,能花多少钱。你刘局长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我李志民今天当着刘局长和大家伙的面表个态,这个钱我们工务段全掏了。刘局长让我们明天早上拿出个方案,我看就不用了。我只让冯宝欣段长当监工,帮我们记个账,实报实销,明天上午十点前就把施工设备和物资运过来,十二点前就开工。明天十二点前开不了工,你刘局长当时就把我这个段长撤了职。”

“嘩”的一声,大家一齐鼓掌起来。

许是刚才激动的原因,刘炜坐回车上时,肝区又剧烈疼痛了起来。他用手使劲按住肝区,秘书王强把三片曲马多递到他手里,然后又递过来水。刘炜服下药,靠在后背等着剧疼缓解。半个小时后,他们到了青石沟,这里是施工单位安扎的住地,他们在这里一边建厂房,一边往皇岗修专线。由于出发前冯宝欣已经给施工方面打了电话,施工方总指挥熊健早已在路边等候多时。他们一行几人一下车,就被熊健接待了会议室里。这时,刘炜的疼痛缓解了许多,被熊总热情地安排坐在了他的对面。刘炜一一询问着施工准备的情况,熊总指挥一一给予了非常详细圆满的回答。当刘炜问起冯宝欣配合得怎么样时,熊总指挥非常称赞地说,他担当总经理以来,不知见过多少人,还从来没有像冯宝欣这样正派的人,连他一根香烟都不抽,吃饭都是自己掏腰包。

冯宝欣笑着说:“我头上有宝剑呀,一不小心这把宝剑就会落下来砍到我的头上。”

众人都明白他所说的宝剑指的是什么,一齐哈哈笑起来。

刘炜摆了几下手笑着说:“我可不是古希腊的达摩克利斯,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达摩克利斯的宝剑更多的是象征意义,而我们中国共产党的宝剑是实实在在,刀光剑影的宝剑。我们今天在坐的恐怕都是共产党员吧!我建议我们每个人经常用手摸摸这把宝剑的刀刃,看刀刃锋利不锋利,知道锋利了,你就知道该怎么用共产党的宗旨约束自已了。大伙说对不对?”

大伙齐声喊了声“说得好!”并一齐鼓掌了起来。

熊总指挥激动地高声说:“刘局长说得好,今天我也以一个共产党员的身份表个态,我担当这个总经理十几年来,大小工程不知道干了多少,我敢响当当地拍着胸脯说,在我手里,可能有管理上的失误,因为事请太多了,不可能面面管到,但我可敢保证,从没有过质量上的问题,如果有质量上的问题,我今天也不可能还会坐在这里。所以呀,请刘局长放心,这条专线,是国家重点工程之所用,更不敢马虎半点,再加上有你这个刘局长和冯宝欣两把锁,不!是两把宝剑,不管你们在这里盯着不盯着,我都会圆圆满满交工的!”

“好!”大家又一齊为熊总指挥鼓起掌来。

刘炜站起来说:“那,我们出去走走看看?”

熊总说:“欢迎刘局长现场指导!”

此时,小雨停了下来,云层略略散开,薄雾从山角升起,施工驻地地面上的碎石场地散发着清清的潮气。刘炜一行人在场地四周巡视着。发现整个场地井然有序,各类机械器材和材料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当刘炜走到西北角时,不由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一大堆水泥。这堆水泥用篷布遮盖着,至少有二三十吨。篷布的左角被揭开着,下面堆满了散开的水泥袋。多数袋子里还有小半袋水泥。刘炜指着水泥问道:“这些水泥是怎么回事?”

熊总说:“这批水泥是我们还没有中标前,被您撤职的那个总监私自跟川中水泥厂签订的合同购买的。你们把人撤换了,合同你们并没有撤销,川中水泥厂就按合同给送来了,大约有三十吨吧。水泥送来了,水泥款你们没有付,他们天天来催款。我让他们拉走他们又不拉走,就这样一直堆放着。”

刘炜说:“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批水泥质量怎么样?”

熊总说:“不合格。”

刘炜对熊总说:”他们如果再来要款,就让他们到分局找我们这位王强秘书。”然后转头对王强说:“他如果来找你,你就把他们交给分局政法委赵书记去处理。”

熊总和王强同时说:“好的!”

此时,一个电话把熊总叫走了。刘炜对冯宝欣说:“你把这批水泥看好了,不准用到专线工程上,一袋都不能流入专线工程。最好交有专人保管,每一袋水泥的流向都要有记录,要做到心中有数,不管将来水泥款怎么处理,这批水泥再不合格,这么多水泥也是国家财产,只要不用到关键承重连接部位上,砌个围墙,打个临时地面还是可以的,不能这么随便糟蹋了。”

冯宝欣连忙说:“记住了刘局长。我经常从这里走过,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刘炜问冯宝欣:“你知道我为什后来重点提拔你吗?”

冯宝欣摇了摇头。

刘炜说:“就是那一年在723隧道内列车颠覆事故的抢险中,你在我前面走着,你肯定没有看见我。”

冯宝欣笑了一下回答道:“那时候我就不认识你刘局长。”

刘炜接着说:“那么混乱的场面,你却把散落在道砟中的两颗道钉捡起来,扔进了旁边的材料箱中。如果你那天是用脚踢一脚,可能就把你的前途踢没了。而你检到的是两滴人民的血汗,是两份领导对你的信任。”

冯宝欣感动地说:“谢谢刘局长!”

刘炜轻轻拍了一下冯宝欣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宝欣呀,你要记住我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不管今后我在不在这个位子上,也不管今后我在不在……什么地方,你都要一如既往地以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发扬你自己的优秀品质,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我会记住的刘局长。”冯宝欣说。

这时候,熊总过来了,刘炜对大家说:“我今天带你们几个工区的负责人一起来,就是为了让你们认识一下咱们的熊总,因为这条专线,无论修建和将来运用,都离不开工务、车务、电务工区的配合,大家相互认识一下,以便工作联络。”

“对对对!”大家齐声说。刘炜伸过手握住熊总的手说:“熊总,我看过了,你真不愧为管理有方的熊总,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然后对大家说:“我们上车吧!”

熊总一把拉住刘炜说:“吃完饭再走吧,我已经安排食堂做饭了。”

刘炜说:“不了熊总,我们回去还有事情呢,就不麻烦了。”

熊总说:“那怎么行,来一趟连饭都不吃就走,这……”

刘炜说:“饭吃不吃是小事,看您把准备工作安排的这么充分是大事,我非常满意,我们就上车了。”

半个小时后,刘炜一行又回到了黄岗站。因为黄岗站离皇岗镇很近,只有几公里,走路也只不过半个小时就到,所以黄岗站没有像样的饭店,更没有旅馆性质的住所,只有一个小吃店,外来出差人员一般吃饭都到黄岗镇上吃住。大家下车后,刘炜对李志民说:“李段长,我也不多待了,都下午五点了,我和王秘书就去前面黄岗镇上找地方住了,明天一早还要赶往梁家湾,关于芝麻沟……”

没等刘炜说完,李志民就指着停在一边的一辆大货车说:“刘局长请看,刚才咱们在梁家沟跟熊总座谈时,我已经把施工车调来了,明天上午九点之前,我就把沙子水泥运过去了。”然后对工务工区负责人命令般地说:“我就回段上去了,明早我还要开会。芝麻沟的路面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明早上班就出发,而且还要保质保量,过两天我来检查,有一点不到位,我就免职你!”

工区负责人捣蒜般地点着头说:“请刘局长和李段长放心,我姐一家还在芝麻沟住呢,我巴不得早就修好呢。”

刘炜握了一下负责人的手说:”那我就代表芝麻沟所有职工家属先谢谢你了。”说完和王秘书上了车。

十几分钟后,王炜他们到了黄岗镇,在一家最高档的饭店住了下来。说是最高档,其实连德川最中等档的都不如。秘书王强登记了两间房子,刘炜住一間,王强和司机小张住一间。吃完了晚饭,王强去帮刘炜放满了热水,对刘炜说:“刘局长,我已经把热水放好了,今天太累了,好好泡个热水澡早些休息吧!”说完出去带上了门。

的确太累了。若在平常,连着三天这样跑着也不觉累。如今不行了,浑身乏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脱了衣服,慢慢躺进了放满热水的浴缸中。

水的温度刚好,泡在里面真舒服。此时,他想起了在家泡澡的情景。

平时,在家泡澡时,尤其疲乏的时候,妻子王玉就来给他搓澡,王玉细腻嫩白的双手在他身上滑动着,真有说不出的舒服。此刻,他多么希望王玉突然降临他身边呀。

说起来,他和王玉也算是一种奇缘。那年他因为田婷的事情把父亲气成脑出血后,父亲就住进了医院病房。在那病房里,还住着一位和他父亲年龄相差不多,病情一样的病号。那位病号叫王长安,膝下只有一女,女儿就是王玉。王长安是铁路检察院院长助理,病情比刘炜的父亲病情严重一些。检察院就派了一位小伙照料他。当时那个小伙正在热恋中,经常不在病房,王玉又是个女孩子,许多事情干着不方便,于是,刘炜就成了王长安的特殊陪护,许多事情都是他帮忙干的。王长安很感动,每当王玉送饭时,他都让女儿王玉多送两份。王玉从小学会了一手好菜,尤其是巴川酸菜鱼,做得比餐馆里的都好吃。时间长了,刘炜的父亲就爱吃王玉做的酸菜鱼。一天不吃就馋得慌。真是不巧不成书,刘炜却在上技校时,经常派去帮厨,因此,就跟一个大厨学了一手漂亮的麻辣香酥鸡。那鸡做得香酥可口,麻辣适中,闻着就流口水。这可把王长安馋坏了,非要掏钱买刘炜烧的麻辣香酥鸡不可。刘炜的父亲刘德茂好生气,对王长安说:“那你是不是要我赔你女儿做的酸菜鱼的钱?”王长安急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断不是这意思!”刘炜父亲笑着说:“那我们就扯平了,我每天吃你女儿做的酸菜鱼,你每天吃我儿子给你做的香酥鸡,谁也不给谁钱。”王长安说:“要不我提个建议,我们以后合到一起吃饭怎么样?”刘德茂高兴地说:“那好哇……这不就叫满汉全席了!”两位快出院的病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两位病人心里都明白,真正的意思是两个病人都相互看上对方孩子了。就这样,两家成了好朋友。尤其王长安和刘德茂出院后,两家经常坐到一起吃饭,并经常给刘炜和王玉创造单独约会的机会。

刚开始时,刘炜并不主动,因为他没有看上王玉,觉得王玉没有田婷漂亮。田婷皮肤白皙,并长了一双又大又亮的双眼皮大眼睛,眼睛里总是闪着含情脉脉的光。一米六七的身材略显丰满,让人看上一眼就丢魄。王玉虽然没有田婷漂亮,但五官搭配得也很匀称,只不过是一双单眼皮,皮肤也很白皙,但感觉比田婷差一点。

王玉的优点是感情细腻,举止大方,说话办事很果断,对漠视的刘炜很主动。因为她看上了刘炜。不仅看上了刘炜的帅气,更看上了刘炜的才华和睿智。她无事就往刘炜家跑,见什么活就干什么活,从不感到羞涩。开始时把刘炜的父母叫叔叔阿姨,后来改为叫干爸干妈,再后来就干脆叫起了爸妈。她和刘炜出去逛街总是要挽上刘炜的胳膊,还经常给刘炜买衣服。刘伟深知已和田婷婚姻无望,更架不住王玉的强烈进攻,无奈之下,也自觉不自觉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半年后,在双方老人的催促下,两人在春花季节结了婚。当刘炜把这一切告诉田婷时,田婷显得很冷静,因为她也知道此生和刘炜已经无缘无姻。但她也没有把她已经怀了刘炜孩子的事情告诉刘炜,刘炜也丝毫没有察觉到。田婷也没有要把孩子做掉的打算,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又一阵剧烈的疼痛在刘炜的肝区发生,而且这次剧痛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厉害。他把肝区用力顶在浴缸边沿上,汗水嘀嗒在浴缸里,咬紧牙关地忍受着,因为他此时已经无力爬出浴缸走到卧室取药。他用力用拳头捶了几下隔壁的墙,已经睡熟的王强和司机已听不到。半个多小时后,这阵剧疼稍微缓解了一点,才爬出浴缸,扶着墙壁磨到卧室打开公文包取出止痛药。

已经晚上11点多,疼痛还没有完全停止,他靠在床头上思索起来。他感到今天的情况特别糟糕。心脏也跟着疼痛,而且跳跳停停,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跳不起来,他不由得大口深呼吸。他预感到,死亡正向他快速走近,随时都有咽气的危险,可他不能咽气,因为还有两件事情没有办完。一件是他还没有看到梁家沟改线工程最后竣工,这是他亲自主管,亲自测量,亲自爬山涉水,翻山越岭又亲自决定方案的工程。不看到最后竣工对不起自己的血汗。另一件是还没有去找好兄弟马升。他要把一本存折交给他。存折上有30万元,是他最后留给田婷给儿子刘念的康复治疗钱。他已经去不了达江了,拜托马升有机会去达江时,把存折交给田婷。他一生最对不住的就是田婷,就是那晚一时的激动,给田婷造成了一生的伤害。这种伤害像万颗针一样刺疼着他的心。除了再给她留下30万元,已经再没有其他补救方法了。想到这,一股泪水从他眼眶里流出来。

他还想了许多说起来,他的前半生还算是成功的。从一个小工人,到技术员、技术室主任、副段长、段长、副分局长,他是扎扎实实,勤勤恳恳,廉洁奉公,埋头苦干,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这也多亏了他的妻子王玉。他们结婚后,王玉和他十分恩爱,关心体贴,勤俭持家,相夫教子,从未向他提过任何需求。也从未给他出过任何难题,从来都是言听顺从,贤惠达理,做好了他的坚强后盾,使他一颗心扑在了工作上。王玉真的是个好妻子,他真的舍不得她。想到即将要与她阴阳两隔了,他不由得眼泪涌流。

其实他对死并不害怕。因为他这一生有好几次都差一点因公殉职,死神几次都与他擦肩而过。十几年前,他当技术室主任的时候,有一次抗洪抢险,一位年轻职工不慎滑落在了滚滚的洪水中,他纵身跟着跳进了洪水中。那个年轻职工不会游泳,被水呛得直挣扎。他会游泳,以最快速度游过去把那个小伙推到了岸边。小伙被大家救上岸后,他正要上岸,一个浪头打过来,把他打进了洪水中,浪水把他一下冲走了几百米远。眼看着前方是个大漩涡,一但被漩涡漩进水中,再好的水性也无济于事,可把岸上的职工们吓坏了,一齐惊慌地喊叫着,这时,正好一块木板被洪水冲了过来,他拼尽全身力气扑过去抓住了那块木板。然而,一切都晚了,他一下被洪流冲进了旋涡中。旋涡中的洪水旋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想这回可能完了。但他拼命地死死抓住那块木板。这时,一棵大树被洪流冲进了旋涡,他猛地抓住了那颗大树。由于那颗大树太大了,在旋涡里旋转得慢了许多,三名工人游了过来,用尽力气把一条绳子扔过去,他手疾眼快接过绳子把绳子绑到自己身上,就这样,三名工人用力把他拉出了旋涡。他拼尽全力游向岸边,被职工们救了上来。那天若不是那块木板那三名工人,他早被漩涡吞没喂鱼了。

要说最危险,最惊心动魄是他四十五岁当副段长的那一年。那年前后,他所管辖的松石坡段2160处时常落石滑方,当时的处理方法是落石清石,滑石清方,经常影响列车运行。在他看来,这样处理不是办法,经常有落石下滑方预示着有大山体坍塌的危险性,如果真遇到大的山體坍塌,正好有旅客列车从那地方路过,那问题就大了。为了做到心里有数,他要上到山顶看一下。临上山前,他对左右两边的防护人员交代了任务,时刻注意他和巡检员小李的红绿色信号旗。

他和小李爬到山顶后,让小李拿上信号旗站在两边防护员都能看到的位置,然后自己跑到山坡上来回巡察。突然他听到几声“嚓嚓”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在距离他脚的前方一米多处开始了裂缝。他急忙一边转身往山顶跑一边大声对小李喊道:“快,挥红旗!挥红旗!”哪知他一边往上跑,裂缝跟着他往上跑。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抓住了两根垂着的粗藤条。只听“哗哗”响声,山体开始就在他的脚下滑坡了。一片片石从他腿上划过,给他的腿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那天若不是那两根藤条,他早已命丧黄泉了。老天爷没有让他死,又让他为铁路运输多干了10年。那天多亏了他,正好一列快速旅客列车被防护员拦住了,否则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刘炜洗漱后,就去了楼下餐厅。王强和司机小李已经把饭准备好。他们吃完饭,就驾车向梁家沟改线临时指挥部驰去。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指挥部。

指挥部设在山坳处的一块平地上,到处堆满了新旧铁路物资。

新改的钱路上停着轨道车、轨检车和大小轨道用吊车。

各种有关“安全、生产、质量”的大幅标语在线路两边悬挂着,插在各处的五色旗帜随着山风飘扬着,一派热气腾腾的场面。

负责改线工程的总经理朱子良看到了刘炜,赶紧跑过来握住刘炜的手,操着浓厚的南方口音热情地说:“哎呀呀!刘大局长,可把你给昐来了。”

刘炜说:“朱经理辛苦了。剪彩工作准备得怎么样了?”

朱子良松开手说:“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刘大局长和铁总工务局孙副局长了。”

刘炜问:“孙副局长还没来吗?”

朱子良说:“昨天就从北京出来了,说是又拐到贵州方向去了,说是贵州一个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故。大概最快明天上午能到这里呀!”

刘炜看了一下伸展出去的新线问:“质量保证没问题吧?”

朱子良摆着手肯定地说:“没问题,绝对设问题,就请刘大局长一百个放心吧!”

此时,朱子良的手机响了起来,朱子良接起了电话。

“刘局长!”有人叫了一声。刘炜转身一看,原来是铁路分局负责此线改建的张宝亮。张宝亮跑过来,给刘炜握了一下手,然后把刘炜拉到一边轻声说:“刘局长,我觉得西头连线道岔有点小问题。”

刘炜愣了一下问:“什么小问题?”

张宝亮轻声说:“轨检车显示,在轨检车路过道岔时,红外线脉冲显示在0.03毫米线上。”

刘炜问:“你的意思是说道岔某个地方有内伤?”

张宝亮回答说:“我觉得是。”

刘炜说:“你为什么不给朱经理说一下?”

张宝亮说:“我给他说了,他说道岔没问题,是轨检车路过道岔摆动引起的。”

刘炜轻声说:“好,我知道了,待会儿我亲自去看一下。”

刘炜走过去,对朱子良说:“朱总,我想轨检一下。”

朱子良说:“那是必须的,你刘大局长是总指挥,应该掌握第一手资料。”转身对旁边的一个小伙说:“去把轨检车叫过来。”

片刻,轨检车开过来了,刘炜和朱子良、张宝亮上了轨检车。朱子良趴在司机耳边轻轻说了句话,轨检车就缓缓地向前开动了。

刘炜坐在探伤仪屏幕显示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器。二十公里路,一路都很平稳,红外线脉冲没有任何波动。当轨检车快到北接头道岔时,刘炜觉得车速快了一点,随着道岔使轨检车轻轻摆动了几下,就在这一瞬间,刘炜还是发现了红外线脉冲在0.03毫米之间陡然摆动了一下,但瞬间就消失了。由于误差较小,没有蝉鸣报警回音,很难被发现。

刘炜大声说声:“停!”

轨检车停了下来。

刘炜说:“往后退!”

轨检车往后退了起来。

当轨检车退到刚才摆动的地方时,脉冲又在0.03毫米之间摆动了一下。刘炜喊道:“停!”

轨检车又停了下来。

刘炜对轨检车司机说:“开得慢一点,以最慢的速度开,我让你停,你必须立即停!”

轨检车司机望了一下朱子良,朱子良点了一下头。

轨检车以最慢的速度又开动了。

刘炜刚看到脉冲要摆动,大声喊了声“停!”

轨检车立即停了下来。刘炜站起来,用手指着指针对朱子良说:“朱经理,你来看,脉冲停在了0.03毫米处。说明这一块钢轨有瑕疵。也就是说有轻微内伤。”

朱子良没有看脉冲,而是微笑了一下说:“脉冲在0.05毫米之间都属于正常。”

刘炜说:“这么说你知道?”

朱子良笑着说:“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刘炜严肃地说:“现在列车还没有碾轧,就是0.03毫米,碾轧过就可能会变成了0.06,或者0.08毫米。再碾轧就可能变成了0.10毫米。说实话,今天这个0.03毫米,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一般的轨检机也很难发现,今明两天一剪彩你们拍屁股就走了,将来发生问题,这责任算谁的?算我刘炜的吗?”

朱子良哈哈笑了一下说:”这样的数据我见多了,从没有发生过问题,一般不会有什么问题。”

刘炜依然严肃地说:“那只能说明你侥幸。也或许发现问题后,乙方替你们背损失了。这种事情在我刘炜这里行不通。”

朱子良说:“刘局长也太认真了,不就0.03毫米嘛!”

刘炜严厉地说:“我刘炜就是这样认真,别说0.03毫米,差0.01毫米都不行。坚决不行!”

朱子良皱了一下眉头问:“那刘局长的意思是?……”

刘炜坚定地说:“换!立即换道岔。”

朱子良为难地呻吟了一下说:“这,这样吧,先把轨检车开回去再说。”转头对司机说:“小周,把轨检车开回去!”

轨检车开动了。

轨检车到临时指部停了下来。他们下车后,朱子良把刘炜拉到一边恳求地说:“刘局长,不瞒您大局长说,这次改线工程我们亏大了。一是你们把账算得太精明,二是连月大雨,停工停了两三个月,你们要求得又严格,中途几个地方返了几次工,加起来可能要亏损至少一百多万。这个道岔不会像你说得那么严重,抬抬手就让我们过去吧,下面一个工程还急等着我们去干呢,早点去干,早点把在你们这里亏的损失补回来,不然我老朱就该下课了。”他说着,从兜里掏张纸片悄悄塞到刘炜手里哀求地说:“刘局长,小意思,求你抬抬手吧!”

刘炜说:“这是什么东西?”他打开张片一看,原来是一张20万元的活期存折。”

朱子良诚恳地说:“一点小意思,没有密码。”

刘炜生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

朱子良无奈地说:“刘局长,抬抬手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大家子人吃饭呢!”

刘炜瞪了一下朱子良说:“你今天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件是你隐瞒隐患设备,想侥幸隐上瞒下;第二件是你以金钱行贿,以收买人心和你一起蒙混过关。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我给你汇报上去,你都得下课。”他说完把存折塞进朱子良的上衣口袋说:“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关于道岔问题,你必须明天一早就换好,等铁道部工务局孙副局长来的时候,我会给你说好话请功的。”他随即转身把张宝亮叫来说:“宝亮,我现在要去办点事,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明天早上道岔换好了给我打电话。”

张宝亮说:“好的,刘局长,你去办事吧!”

刘炜拍了拍朱子良的肩膀说:“回头见!”转身上了车。

朱子良感动地望着远去的轿车说:“刘局长就是刘局长啊!”

张宝亮问朱子良:“道岔怎么办?”

朱子良说:“换,立即换,马上换!”

两个多小时后,他们来到了马升所在的养路工区。

马升小时是吃刘炜母亲的奶水长大的。马升的母亲在马升初生的当天就因产后大出血去世了。当时刘炜才出生半岁多,因在一个职工家属区居住,两个父亲又同在一个工程队工区上班,刘炜母亲就义不容辞地承担了喂养马升母乳的义务,直到马升四岁时父亲为他另娶了继母。同吃一母乳,两个人的性格截然不同。刘炜从小就像他的父亲,为人忠厚,和气待宾。马升却像他父亲,耿直倔强,争强好胜。因而,马升从小就爱跟小伙伴打扙。但从不和刘炜打扙。但马升最大的特点是很讲义气,只要是好朋友的事情,头破血流都不怕。长大后,越来越变得倔强,刚愎自用,所以跟许多人关系不融洽,但唯独对刘炜言听计从。在刘炜和田婷谈恋爱时,他曾多次为他们放风和传递信物。马升和刘炜田婷同上技校时,也曾谈过一个对象,但因脾气不和不久就散了,直到他被分配到这个工务工区后,才遇上了和他志同道合的人。女孩儿也是这个工区的职工,名叫李小琴。开始,李小琴对马升并没有好感。直到有一次到山上巡视,李小琴的小腿被一条毒蛇咬了,其他人不知道该咋办。马升二话没说,抱起李小琴的小腿就用嘴拼命吸。李小琴经过包扎没事了,马升却因为中毒昏迷了两三天。从此,李小琴就看上了马升,认为马升是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婚后第十五年,李小琴突然大面积心梗去世了,给马升留下了一个儿子。儿子如今在成都铁路公安处当刑警,成天忙得很少回来。回来也待不了多会儿,因为两个人都是急脾气,政见也各不相同,说不了几句就谈崩,所以一年最多回来两次,吃完饭就走人。马升也再没有续弦,就这样独过着。今年刚满55岁,上个月才办理了退休手续。

司机小李把轿车开进工区门前时,刚好碰到马升买菜回来,就把他们迎进了院子里。马升让小李和王强一同进屋,小李和王强不去,就势坐在了院子的石凳桌上。

马升给他们泡上了茶,转回屋里跟刘炜聊天。

马升给刘炜递上茶问:“今天怎么转来了?”

刘炜接过茶,喝了一口说:“专程来看你的。”

马升问:“去达江看过田婷吗?”

刘炜说:“去过。”

馬升鬼笑着问:“还有激情吗?”

刘炜笑着说:“激情依旧。”

马升说:“我真羡慕你呀,有两个漂亮老婆,不像我,如今一个老婆也没有。”

刘炜苦笑了一下说:“快死的人了,还有什么羡慕的。”

马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说:“胡说什么呀!”

刘炜说:“没有胡说。”他打开公文包,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马升说:“看看吧。”

马升接过去看了一下,吃惊地说:“肝癌晚期。这,这会不会是诊断错了?”

刘炜收过报告单装进公文包里说:“不会错,是两个月前我在北京第十人民医院确诊的。”

马升呆呆地望着刘炜,愣了半天说:“怎么不赶快治疗?如今科学这么发达,大不了换肝吗,多少病人都换肝成功了。”

刘炜叹了一口气说:“晚了,已经扩散了,无力回天了。”

马升问:“田婷知道吗?”

刘炜说:“连王玉都没说,怎么会让田婷知道。”

马升问:“为什么不让她们知道?”

刘炜说:“一言难尽,反正如今是只有你我知道,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马升:“那你能隐瞒到啥时候?”

刘炜说:“生命最后那一刻。请你一定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万一田婷知道了,一定会跑来看我的,到时候就麻烦了。”

马升说:“我明白。”

刘炜说:“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他说着,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马升说:“上面有30万元,是给儿子刘念的康复费。我是去不了,请你一定转交给田婷。密码是儿子的生日,这件事千万别让王玉知道。”

马升将存折装起来说:“好吧,你放心吧,不过你还是要抓紧时间看病,不要放弃任何机会。”

刘炜说:“我知道。”他又从身上掏出一沓钱说:“这是两千元钱,是给你的差旅费。”

马升一把挡住说:“你这是干什么,难道我连一张车票都买不起?”

刘炜推开马升的手说:“这钱你要不收下,我就不让你代劳了。”说完把钱放在茶几上。站起来说:“那我就不多待了,我特别特别累,我要早点到镇上找个旅店休息去。”

马升说:“那你就在我这里休息吧,我儿子的床不是一直空着的吗?”

刘炜说:“不了,我们三个人呢。”说着站起来说:“我们走了!”

马升一下站起来,一把拉住刘炜含着眼泪哽咽着说:“哥!多保重啊!”

刘炜微笑着拍着马升的手说:“我们都要保重!”说完走了出去。

轿车开走了,马升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从马升家里出来,刚走了几分钟,刘炜的肝区又剧烈的疼痛起来,这次好像特别特别剧疼,疼得他全身在微微发抖,王强看到刘炜的牙齿紧紧地咬锁着,汗水不停往下流,他双臂紧紧地按着肝区。王强实在忍不住了,对司机小李说:“李师傅,往回开吧,赶紧把刘局长送医院。”

小李说:“好,我马上调头。”

小李停下车,正准备调头时,刘炜的手机响了。刘炜用力对王强说:“王强,帮我接一下,看谁的电话。”

王强从刘炜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对刘炜轻声说:“刘局长,是张宝亮的。”

刘炜忍着疼说:“接,看他说些什么?”

王强对着手机说:“宝亮,你要说什么?”

张宝亮在那头问:“王秘书,刘局长呢?”

王强说:“刘局长就在我身边,什么事你说。”

张宝亮激动地说:“王秘书,请你告诉刘局长,道岔已经换好了,轨检过了,脉冲0.01摇摆都没有。你告诉刘局长,铁道部工务局孙副局长明天一早赶到现场。”

王强说:“好,我转告刘局长。”

这时,司机小李已经把车头调转了过来。刘炜立即对小李说:“小李,不回了,再把车头调转回来。”

王强欲阻止地说:“小李,不要调,往回开!”

刘炜说:“不,小李,调头,往回开!”

王强气愤地对刘炜说:“刘局长,你都这样了,还……”转身对小李说:“小李,这回不要听刘局长的,这回听我的,快开,往回快开!”

刘炜一把抓住小李的肩膀命令般地说:“我是局长啊?还是你是局长?”然后斩钉截铁般地说:“小李,往回开,不开我就下车了!”说着就要开车门。

王强无奈地摇了摇头,“唉”了一声说:“小李,调吧,调吧,往回开!”

小李也无奈地“唉”了一声,往回打起了方向盘。

不多会儿,他们走到了一个叫新街子的地方。刘炜说:“就在这里找个旅馆住下吧,明早从这里出发。”

他们找了一个旅馆刚住下,刘炜的电话又响了。刘炜拿起手机一声,原来是妻子王玉打来的。

刘炜急忙按下键说:“喂!老婆,什么事儿?”

王玉带着生气和埋怨说;“你说什么事儿,你胃疼成那个样子,还不赶紧回来住院治疗,你想干吗?”

劉炜连忙陪起笑脸说:“哎呀,老婆,是王强告状了吧。我的好老婆,你别听王强瞎说,没那么严重。”

王玉提高声音说:“我不管你严重不严重,你赶紧给我回来!”

刘炜笑着说:“我给你说老婆,我现在回去,明天上午剪彩,从家里往那里跑少说也得4个多小时,那不是折腾人吗?我住在这儿,明天早上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剪完彩我立马回去,好不好老婆?”

王玉大声说:“不好,明天上午离了你地球都不转了吗?回来,你给我立即回来。”

刘炜说:“老婆,这个工程我是总指挥,明天就要见成果了,一千里路走了九百里了,还剩一百里了,我怎么能当逃兵呢?”

王玉停了一下说:“你真没问题?”

刘炜以肯定的声调说:“肯定没问题,我自己掂量着呢,如果有问题,我早回去了。这辈子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不能不要我最亲爱的好老婆嘛。再说,我不去参加剪彩,我怎么对得起我自己呢,你说是不是我的好老婆。”

王玉又停了一下说:“那好吧,你明天剪彩完必须立马给我回来。”

刘炜打了个立正说:“是!老婆,立马,立马回去!”

王玉说:“那好吧,我相信你。明天中午我一定要见到你!”

刘炜说:“好的,老婆,我明天中午一定吻到你,我的好老婆!”

王玉说:“那好,我放电话了!”

刘炜说:“放吧,再见老婆!嗯啧!”他对着手机吻了一下。

刘炜刚放手机,手机又响了。他拿起诺基亚手机,打开翻盖一看,是上海的区号,他急忙“喂”了一声。

那边也“喂”了一声。

他一听是田婷的声音,连忙说:“你是婷婷吗?”

只听田婷十分高兴地问:“是,你在哪儿?”

刘炜高兴地说:“我在工地。我去达江找你和孩子了,你亲戚说你带念念去上海了。”

田婷兴奋地说:“是的,我来上海给念念进行第三次康复治疗了。”

刘炜问:“治疗的怎么样了。”

田婷十分高兴地说:“你听听。”然后对孩子说:“念念,叫爸爸,叫爸爸。”

这时,只听手机里传来一声生硬的孩子的声音:“爸,爸。”

刘炜激动地“哎”了一声,眼泪一下夺眶而出,大声喊着念念说:“念念,爸爸听着了爸爸听着了,念念好吗?”

念念不清地说:“好。”

田婷接过电话说:“听见了吧?”

刘炜说:“听见了听见了。”

田婷激动地说:“医生说了,过两天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刘炜急忙说:“你们回来可不要来德川,我最近都不在德川,因为忙得很,我一直都在下面工地。”

田婷说:“我没有说要去德川呀。”

刘炜愣了一下说:“两个月以前,你不是跟周翠花说,你要带孩子来德川找我的吗?”

田婷听完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我那是跟她开玩笑呢,我怎么能带孩子去德川找你呢,我去德川找你,那不是给你找麻烦吗?我脑子进水了。你放心,我什么时候都不会去德川找你的。”

“啊”刘炜一下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周翠花带来的一句玩笑话,竟让他紧张了这么长时间。他拿着手机不知道该要说什么了,直接愣在了那里。

见刘炜半天不吭声,田婷问:“刘炜,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刘炜一下回过神来,赶忙“噢”了一声,却不料说了一句:“我拿了一下药。”

田婷急忙问:“拿药?你怎么了?你病了吗?”

刘炜急忙说:“噢,我有一点感冒。”

田婷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有病抓紧时间看,不敢拖坏了,我不许你把身体弄坏了,你要把身体弄坏了,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念念怎么活呀。”

刘炜急忙说:“不会的,我不会把身体弄坏的。”

许是这句话戳到了他自己的痛处,他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身体怎么不坏呀,坏的都快阴阳两隔了。他不由抽泣了一下。

田婷连忙问:“你怎么了?怎么像哭了哇?”

刘炜赶忙说:“你说什么呀,我这么大个人没什么事怎么会哭呢。你就放心吧,我什么事都没有。”

田婷甜甜地说:“没有就好。好了,不说了,我这是在电话亭打的长途。等过几天我和念念回到达江再说吧。”田婷放下了电话。

瞬间,电话响起了忙音,刘炜的心一下像掉进了黑洞里,他知道这也许是他和田婷此生此世的最后一次说话了。他坐在那里默默地淌着眼泪,细细回味着刚才田婷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更感觉到田婷是个好女人,天下最好的女人。可惜,他很快就要和这个好女人阴阳两隔了。生前没有给她带来幸福,死后还要让她遭罪,他越想越对不起这个好女人,心疼的像刀一样扎。他放下手机,擦着泪水把止痛药从公文包里取出来,倒到手里数了数,取出几粒放在嘴里面,喝了水咽下后,就躺了下去……

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不知道。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已经7点多了。他因昨天夜里睡得不好,精神萎靡不振。他上完厕所,洗漱完毕,走出门时,王强和小李也起来了。由于这个旅馆没有食堂,他们三个就在街上走,他们看到一家陕西汉中热面皮,就走了进去。吃完热面皮,已是8点10分,刘炜掏出手机拨通了张宝亮的电话。他问张宝亮:“宝亮,孙副局长说没说几点剪彩?”

张宝亮说:“现在孙副局长正和朱子良在食堂吃饭,职工们已经吃完了饭,正拿着准备剪彩的东西向临时会场走去,我看最快也得10点了吧!”

刘炜说:“那好,我们现在就去,大概一个钟头就到了。”说完三个人上了车。

九点多钟,轿车开到了临时会场跟前,刘炜看见孙副局长正和朱子良在商讨什么问题。刘炜急忙走过去。

孙副局长和朱子良走来了,急忙迎上去。

刘炜上前握住孙副局长的手说:“孙局长辛苦了。”

孙副局长握着刘炜的手说:“你们辛苦了,我代表铁道部领导向你们问好。你们这次工程完成们很漂亮,我非常满意。”

刘炜指着朱子良称赞地说:“这都是朱子良总经理的功劳。朱总的高超的管理经验和对工作精益求精,质量第一的严格把关精神,值得表彰和奖励。”

孙副局长很满意地说:“应该,应该,我都轨检过了,全程完全达标,无一有质量问题,我回去后一定如实向部领导如实汇报,为朱子良同志请功。”

朱子良感动地握起刘炜的手说:“谢谢刘局长,谢谢刘局长!”

孙副局长说:“那,剪彩咱们就开始吧。”

刘炜和朱子良同时说:“好,咱们开始吧!”他们说完,和孙副局长一起向剪彩的桌子走去。哪知刚走了两步,刘炜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孙副局长和朱子良同时被吓了一跳。孙副局长大声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刘局长你怎么了?刘局长你怎么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朱子良大声喊道:“快叫秦医生!快叫秦医生!”须臾,工地秦医生背着药箱急忙跑来了。赶紧蹲下摸了摸刘炜的脉搏,又取出听诊器听了听刘炜的胸部,站起来对朱子良说:“不是很好,腹腔有压力,需要紧急手术,要赶紧送到医院急救。”

孙副局长急忙大声喊叫道:“快叫轨道车,轨道车。”然后对他的秘书命令:“快去跟总调度联系,就说我说的,一路通过,快把刘局长送到德川医院去!”

轨道车开过来了,王强,小李和大家一起把刘炜抬上了轨道车,轨道车飞速向德川方向驰去。轨道车上,工地女医生不停地用听诊器监听着刘炜的心脏。王强一边不停地呼叫着刘炜,一边跟德川铁路医院打电话要救护车。一个多小时后,轨道车一路未停地飞速驰进了川江车站,德川铁路医院的急救医护人员早已在站台上等候。待轨道车停稳后,他们急忙用担架把刘炜抬到停在出站口旁边的救护车上。

救护车快速地鸣着警笛向医院驰去。

急救室里,急诊主任鲁旭早已等待在那里,见救护车开来,亲自上前施救急诊。经过CT、B超、心电图、胃镜、血液等一系列检查后,鲁旭主任对王强摇了摇头。

王强急忙问:“是怎么回事?”

鲁旭说:“肝癌晚期,肝惡性肿瘤破裂,而且多脏器转移,已无法施救,生命垂危。”

王强一听这话,惊讶地“啊”了一声,连忙跑到走廊掏出手机给分局办公室主任郑浩打起了电话:“郑主任,快!快!快到医院来!”

郑浩听出是王强:“王强,什么事,别急,慢慢说。”

王強急迫地说:“郑主任,快,快到医院急诊科来,刘局长……”

郑浩问:“刘局长怎么了?”

王强抽泣着说:“刘局长不行了,你快到医院里来。”

郑浩说:“我马上去!”

十几分钟后,郑浩赶到了急诊科急救室。郑浩了解了情况后,立刻给分局高局长进行了汇报。

十几分钟后,高局长和分局党委李书记匆匆赶到了医院。

这时,医院院长也得到了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

高局长看完情况后问王强:“刘局长爱人王玉知道吗?”

王强淌着眼泪说:“还没有通知王玉主任。”

高局长搓着双手说:“这怎么跟王玉同志说呢?”

郑浩想了一下说:“高局长,我去把王玉主任请过来,你们到院长办公室等候。王玉主任来了,请高局长给她解释。”

高局长说:“好吧!”

郑浩匆匆向分局跑去。二十分钟后,王玉在郑浩的陪同下走进了院长办公室。

王玉一进门就急迫地问:“刘炜呢,刘炜怎么了?”

高局长说:“王玉同志,你是咱们分局机关妇女主任,又是分局女工协会秘书长,处理过许多……”

没等高局长说完,王玉就打断说:“我不听这些,我要知道刘炜怎么了,刘炜到底怎么了?”

高局长说:“刘局长病情严重,正在急救室急救……”

王玉“哇”地哭了一声跑出去。

其他人也都跟着走出去。

急救室里,躺在病床上的刘炜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戴着呼吸面罩。

王玉一下扑过去,抱住刘炜哭着喊道:“刘炜,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这时,两个女护士走过来,轻声对王玉说:“王主任,你不能这样,这样对刘局长病情很不利。”说着把王玉搀了出去,扶坐在走廊的座椅上。

王玉拉着护士的手哭着说:“他是怎么了?你们告诉我他是怎么了。”

这时,一位医生把几张检查单递给王玉说:“刘局长是肝癌晚期,肝恶性肿瘤破裂并多脏器转移,无法手术。”

王玉一把拿过检查单一张张看过后,拼命摇着头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只是有点胃病。”

这时,王强走过来,把几张检查单和诊断书递给王玉说:“王主任,这是刘局长两个多月前在北京第十人民医院检查的报告单和诊断书,这是我在他公文包里发现的。”

王玉急忙接过来看了一下,只见诊断书上写着“肝癌晚期,多脏器转移” 。

王玉看后哭着说:“两个多月以前,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瞒着我呀!”她突然拉住鲁旭主任说:“不能转院吗,不能转市中心医院或者成都北京上海大医院吗?”

鲁旭遗憾地安慰道:“不行了,刘局长这情况,错过了最佳施救期,现在转到哪里都无力挽回了。”

王玉失声痛哭起来:“这可怎么办,这可叫我怎么办呀。呜呜呜……”

此时,一位医生走过来轻声对鲁旭说:“鲁主任,刘局长醒过来了。”

鲁旭对王玉说:“王主任,刘局长醒过来了。有什么话快去跟刘局长说。一定要控制情绪,否则对刘局长不利。”

王玉“嗯”了一声,强忍住哭,把眼泪擦了擦,走到病床边,握住刘炜的手,俯到刘炜脸跟前说:“刘炜,我是你老婆王玉,我们的儿子刘涛正在考博士,我还没有来得及通知他。”

刘炜握了一下王玉的手,用力说了声“不”字。

此时,刘炜突然急促地呼吸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鲁旭急忙提醒王玉说:“王主任,快捡刘局长最想知道的事情说。”

王玉突然想起什么,趴在刘炜耳边说:“刘炜,我知道你挂念什么,是田婷是吧。”

王玉说完这句话,刘炜突然咳嗽了两声。

鲁旭提醒道:“接着说,接着说。”

王玉接着说:“田婷的事情,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一个老同学告诉我的。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田婷的错。你反倒尽到了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你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我爱你。”

王玉说到这里,一股眼泪从刘炜的眼角处流了出来。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突然,他又睁开了,比刚才睁得还大。鲁旭急忙说:“刘局长还想知道什么,你们谁知道快跟刘局长说。”

这时,只见王强走过来,俯在刘炜耳边轻声说:“刘局长,专线今天开始全面动工了,一切都按你规划的方案进行。”

刘炜听完这话,眼睛闪动了一下。

王强接着说:“改线剪彩刚刚进行完,一切都很圆满。”

刘炜的眼睛又闪动了一下,但仍然没有闭,好像在等待什么。

王强又接着说:“刘局长,芝麻沟家属区的小路昨天下午已经铺完了,职工家属们特别高兴,说要派代表来感谢你呢!”

这时,大家都看到刘炜眼睛又闪动一下,又一股泪水从刘炜的眼角流了出来,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上,再也没有睁开……

追悼会那天,不知去了多少人,花圈摆了一层又一层。分局纪委书记哽咽地念着追悼词:“……我们最优秀的共产党员,最优秀的领导干部,最优秀的职工家属的贴心人刘炜同志离开了我们……”追悼会上一片哭声……

火葬后的第三天。王玉以刘炜的名字给田婷寄去了这个月的补贴金,但不是一千元,而是两千元。

火葬后的第二十天,远在巴山的马升得到了这个消息,他来到公墓为刘炜祭典之后,揣着那个30万元的存折,坐上了去达江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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