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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想要什么

2019-04-28王芝腾

山花 2019年3期
关键词:王强强迫症玩儿

一个男人(我不认识)拿着打火机在玩儿,打火熄灭,打火熄灭,乐此不疲。突然打火机出现了问题,在他手上烧成了一团火,这是打火机爆炸前的先兆。

男人并沒有扔掉打火机,几秒钟以后打火机在他手里爆炸了,满天飘散着黑色的灰烬。我说的是打火机的灰烬,玩儿打火机的男人并没有被炸死,他仅仅是被炸黑了。他一脸焦黑地被一群男人裹挟着朝前走去。说“裹挟”也许并不准确,他很可能是自愿加入他们的队伍的。

这是一群待挑选的男人。至于挑选出来干嘛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在待挑选前已经是被挑选过的了,也就是说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可以加入这支队伍的。至于是谁挑选的他们,挑选的标准又是什么我同样不大清楚。

这些被挑选出来的男人们沉默地朝前走着。也许他们被挑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朝前走”。至于去哪儿无关紧要,哪个方向是“前”也全凭你个人的理解。

我似乎有一些理由认为这些男人是挑选出来给女人当“男伴”的。他们很快就被挑光了(你不必惊讶他们在行走过程中就被挑走),只剩下那个玩儿火自焚的男人一个人孤独地走着。这很可能跟他烧焦了的面部有关,当然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我走到他旁边牵起了他的手(这是否表示我选中了他?)

他朝我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当然那笑容在外人看来与嘲讽无异。

别误会,我并不爱他,我只是执意要跟这个我不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别问我为什么,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更加令人惊喜的事情发生了:另一个男人(我同样不认识)朝我们走了过来,他在另一侧牵起了玩儿火男人的手并向我微笑示意。我愉快地决定和这两个男人共同生活在一起。

我将和我的这两个朋友共度余生,以“友谊”之名。

那么我们该不该做爱呢?我想那个玩儿打火机把自己烧坏的男人我是一定要跟他做的,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至于后来的那个男人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

这个梦能否证明我是一个极富同情心的人呢?完全不能,在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毫无同情心的人。这个梦只能证明梦证明不了任何东西。当然了,你也可以选择相信梦里的我才是真实的。

我觉得每个梦都像是艺术品,没法儿如实复制而只能用“记一漏百”的文字去记录实在是太遗憾了。

我认为最具艺术品特质的梦应该是恶梦。

我经常做在悬崖峭壁上行走的恶梦,而且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我指的是梦里的时间)。如果是在现实中有恐高症的我肯定早就被吓死了,但是在梦里我健步如飞义无反顾,感觉十分惊喜与开心。我可能已经疯了。

我还经常做从很高的楼上跳下来的恶梦,我指的是主动跳而不是失足,这的确是我在现实当中考虑得最多的一种死法。在梦里我总是下降得十分平静与悠然,以至于有一次我还在空中说了一句“我爱你”。遗憾的是我忘了是对谁说的。

更遗憾的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来就没有如此平静和悠然过,我总是神情紧张神经兮兮的。当然,你同样可以认为梦里的我才是真实的。

我已经彻底醒了,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着的老公。

我老公王强长得很帅。所谓的“帅”也就是人们公认的标准——长睫毛,大眼睛,高鼻梁。

我认为男人长成这样十分可笑。

我认为男人应该长得丑一点儿,像一只“狼”,至少像一只“狼狗”。如果你不小心长成了一只“泰迪”,应该为此觉得羞愧。

不光长相,王强的身材也堪称完美——一米八的身高,一百四十斤的体重,八块腹肌。这得益于他每天下了班儿都会在单位的健身房练上一个多小时。

他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甚至适得其反,我喜欢瘦得只剩下骨头的男人。

不光长相和身材,王强的性格甚至也堪称完美——没有脾气,对我极尽甜言蜜语温柔体贴之能事。而我恰恰喜欢对我呼来喝去颐指气使的。

一只蚊子落在了王强的长睫毛上,它伸了伸腿,疑惑地看着眼前黑色的“芦苇丛”,把针扎进了王强的眼皮。我看着它吸饱了王强的血安全地飞走后才踹醒了王强。

“赶紧起来啊,都几点了”我大声说道。

“老婆,抱会儿。”他睁开了眼睛,把我搂了过去。

“把你的手拿开,勒死我了。”

“老婆,今天我休息咱们出去玩儿吧?我都好几个礼拜没休大礼拜了。”王强在我们县公安局工作,去年刚提了副局长,没有大礼拜是很正常的事情。

“去哪儿?”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

“我想想。要不去玉子山吧,离得还近,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

“那带上爸妈一块儿去吧,他们给咱们看孩子挺累的。”

“好啊!”

我说的爸妈是我的公公婆婆,我生完二胎两个月就回学校上班儿了,我公公婆婆搬了过来跟我和王强一起住帮忙照看两个孩子,准备等第二个孩子上幼儿园之后再回去。这意味着我需要跟公婆再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三年。

“我有个哥们儿是玉子山景区的负责人,可以给咱们免票。”王强翻了个身,看了我一眼。

“你这是腐败,我要举报你。”

“我这只是‘微腐败。我又不贪污受贿,不就免个门票吗?”

“‘微腐败也是腐败。你别得罪我,得罪我我就举报你把你送进监狱。”

“那你当老师校外办班儿算不算腐败?你也别得罪我。”

“好啊,那咱们互相举报吧,监狱里见。”

“呵呵。”

“说实话我还真挺想进监狱的,至少换一种活法,不像现在这么没意思。”

“你觉得现在很没意思吗?”王强再次搂住了我。

“我想一会儿把吸顶灯擦擦,太脏了。”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这个破吸顶灯跟百叶窗一样,得一行一行地擦。”

“那你当时为什么非要买这么一个像百叶窗一样的吸顶灯呢?”

“为了一行一行擦它们。”

“好吧。”

“我怎么觉得桌子上那摞书歪了,会不会倒?”

“不会吧?我没觉得它们歪啊。”

“哦。”

“讓我再抱会儿你,你老躲什么?”

“我没躲,搂着太热了,我得起来了。”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出了卧室门进了厨房,婆婆正在厨房忙活。她每天早晨都坚持起来给我们做早饭,说外面吃的不干净。

“妈,做什么呢?”我一脸谄媚地走了过去。

“面条。”

“真香。”

“我做什么你都说香。”

“我爸呢?”

“去早市买菜去了。”

“哦。”

“今天休息你怎么起这么早?”

“起来伺候您宝贝儿子呗。”

“得了吧,我就看见过我儿子伺候你。”

“呵呵,您就向着您儿子吧,您就能看得见我使唤他,从来看不见他使唤我。”

“帮我递一下蚝油。”

“妈我昨天梦见一个男人把自己给点着了。”

“谁?”

“我不认识。”

“梦见死人是好事儿,你今天要发财。”

“问题是他没死。”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忘了,妈我去洗脸刷牙了啊。”

我洗完脸刷完牙去大女儿的卧室把她叫了起来。她今年八岁,上小学一年级。去年我生完二宝之后就让她自己一个人睡了。

她被我叫醒之后立刻跑到了爷爷奶奶的卧室去逗二宝。二宝是个男孩儿,一岁零五个月,公公婆婆怕二宝影响我和他儿子休息一直让二宝跟着他们睡。

“姜彤你别逗弟弟了!赶紧洗脸刷牙练琴去!”我大声斥责她。

“我不!”

我在县一中教音乐,还在校外办了一个钢琴辅导班。我每天早上都要逼迫女儿练一个小时的琴。等儿子再大一点儿我也要逼迫儿子。

“别玩儿弟弟了!赶紧洗脸刷牙去练琴!”我更加大声地斥责她。

“我不!”她大哭起来。

“你把嘴给我闭上!再哭我打死你!”我歇斯底里地喊道。

“至于吗?至于吗?”王强从卧室里出来了,“不就练个破琴吗?还要打死我们?过来闺女,爸爸抱。”女儿朝王强走了过去,王强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

“妈的她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哭!一个女孩子这么软弱怎么行!再哭我打死她!”我继续发泄道。

“女孩子爱哭怎么了?女孩子爱哭很正常。”王强说。

“做人应该把眼泪咽到肚子里,尤其是女人。”

“她还是女孩儿。”

“总有一天会变成女人。”

“变成女人也不至于把眼泪咽到肚子里吧?”

“至于,现在是一个竞争的社会。人必须要对自己狠一点儿,尤其是女人。”

“她才多大?你就让她对自己狠一点儿?”

“她现在应该赶紧去练琴!要不然我打死她!”

“行了行了,不就练个破琴吗,还要把我们打死?”

“破琴?你说破琴?这个房子是哪儿来的?你的车又是哪儿来的?”

“是我老婆挣的,我老婆最有本事行了吧?”

“所以她也得好好练。”

“那也不至于动不动就要把她打死啊?”

“我爸妈从小就是这么教育我的。”

“唉,难怪。”

“她长大就知道我是为她好了!”

“那我要是万一没长大就死了呢?”女儿问。

“死了就死了!你的琴就白练了!”我说。

女儿再次大哭起来。

“唉,练琴就练琴,你老吓唬她干什么!”王强说。

“我就吓唬她了!”我大声嚷嚷道。

“嚷什么嚷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婆婆端着面条从厨房出来了。

“您儿子欺负我!”

“我儿子只有可能被你欺负!”

“您就护着您儿子吧!”

“去拿筷子!大早上的你们夫妻俩吵什么吵?”

“让您儿子去拿!”

门开了,公公买菜回来了。我去厨房拿了筷子,一家人围桌吃饭。

“我今天在早市碰见老丁了,他假装没看见我。”公公退休前是我们县的副县长,对别人看没看见他特别敏感。

“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你买个菜还要别人夹道欢迎你?”婆婆说。

“那倒不至于。”公公说。

“小倩说你们看孩子辛苦了,今天想带你们出去玩儿。”王强说。

“你们俩带着彤彤去吧。我跟你爸在家看小森。你们好不容易休个大礼拜,出去好好玩玩儿。”婆婆说

“是啊,我们带着小森出去也不方便。你们去玩儿吧。”公公说。

“一起去,一起去。”我说,“爸妈给我们看小森每天还得接送彤彤上下学辛苦了,我今天就是想带爸妈出去玩儿的,爸妈不去我就不去了。咱们去玉子山,中午我请。”

“是啊,小倩是特意想带你们出去玩儿的。一起去吧。”王强说。

“那好吧,一起去。”婆婆说。

“太好喽!太好喽!爷爷奶奶也去喽!”女儿欢呼起来。

“跟爸妈去没那么开心是吧?”我瞪了她一眼,她低下了头。

“那我一会儿去楼下挖两条蚯蚓钓鱼用。”公公在转移话题。

“爸,您看您供的这个观音菩萨上面是不是有一层水珠?”我看着博古架上的观音菩萨说,“这儿是不是太潮了?”。

“真的哎,我还真没注意,”公公说,“观音菩萨显灵了。”

吃完饭,女儿去客厅练琴了,婆婆去厨房刷碗,公公去楼下挖蚯蚓,我去卫生间刷洗卸下来的吸顶灯罩,孩子她爸在卧室里打游戏。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出发了。孩子她爸开车,我坐副驾驶,公公婆婆和女儿坐在后排,儿子在公公怀里抱着。

我伸手打开了车里的播放器,放起了肖邦的《第一鋼琴协奏曲》。

“故作高雅。”王强打了一下方向盘说。

“你不要胡说八道,”公公说,“小倩就是学音乐的。你觉得是高雅,其实那就是小倩的常态。”

“我就是故作高雅。”我看着车窗前面的路说。

车开了有十分钟,大家一直沉默,我换了首亚纳切克的曲子。说实话我还是只能接受肖邦的“抒情”,无法接受亚纳切克的“反抒情”。接受不了我也要听,以示自己的“高雅”。

我从包里拿出了手机刷起了朋友圈。

我的闺蜜翟井刚刚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一直都觉得我的这个闺蜜脑子不太正常。她经常在朋友圈里发她自己写的莫名其妙的诗。比如刚才这首:

早晨

我睁开眼睛掀起被子,

去了趟厕所。

再次回到床上,

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你这写的叫什么啊?这也叫诗?”我发微信问她。

“为什么不叫?”

“这东西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写它?总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吧?”

“我为什么非要表达什么意思?”

“反正你写的这种诗我读不懂。”

“这有什么读不懂的,我就是说我醒了,上了趟厕所,又回到了床上。这么浅显的意思你读不懂吗?”

“我是说我不知道你这首诗背后的深意是什么,太深奥了。”

“没有什么深意,就是字面意思,我醒了,上了趟厕所,又回到了床上。现象就是现象而已,背后没有深意,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平面,没有深度。”

“那这诗也太浅显了吧?”

“你刚才说它深奥,现在又说它浅显。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是个神经病。”

“谢谢夸奖。”

“你跟你男朋友怎么样了?”我问。

“哪一个?”

“上一次的那个。”

“上一次的哪一个?”

“靠!”

“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忘了上次带谁去见你了。”

“姓王,好像是叫王鹏。”

“王鹏是谁?”

“靠!”

“算了,不重要。我上个月刚刚跟我的上一个男友‘手枪散了,上周我给他介绍了一个新女友——小雅”

“小雅是谁?”

“电子女友。放在手机里面的。你也可以认为她是一个‘电子妓女,可以‘网上做爱之类的。”

“靠,这也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手枪说‘小雅非常完美,十分性感。‘手枪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小雅,对‘小雅爱不释手欲罢不能了。作为回报,‘手枪也送了我一个虚拟男友,是他花了一万比特币买的,叫‘无痕。”

“靠!你们现在都跟‘模拟人类谈恋爱了?”

“是啊,反正以后人类都要跟‘模拟人类谈恋爱,人类的同类实在是太麻烦了,不适合谈恋爱。”

“靠。”

“你不觉得人类很麻烦吗?跟人类谈恋爱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虚拟恋人不会带给你任何麻烦,不用你给他做早饭,不用让你每天陪着他,如果他有这种无理要求把程序关了就可以了。当你需要他陪伴的时候可以再把程序打开,他会不计前嫌地跟你做爱。”

“它可能已经把你拒绝它的事情忘了。”

“不会忘的,它只是懒得跟该死的人类计较。”

“哦,这样啊。”

“而且现实中的人类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毛病,相对于现实中的不尽人意,我们可以通过改变程序把虚拟恋人任意设定成我们喜欢的类型。总之‘虚拟恋人堪称完美,我们的生活将会越来越完美。我的‘无痕就被我设定成了‘冰柜型,轻易不会搭理我,只有在我骂他的时候他才会还嘴。”

“但是‘虚拟人类也没有感情啊,没有感情的恋爱能算是真的恋爱吗?”

“我觉得我们人类所谓的‘情感事实上只是‘快感的一种,是可以量化的。我们猜想人类以后可以通过服用药物来获得‘情感,就像通过服用‘春药之类的来获得‘快感一样。我们可以通过服用药物来获得任何我们想要的情感。”

“以后的人类还需要情感吗?”

“情感当然不是什么必需之物,不想要的话,可以服用去除情感的药物。”

“呵呵。”

“你现在干嘛呢?出来逛街啊。”我跟翟井几乎每周都要一起出去吃饭逛街。

“现在不行,我们一家六口出去玩儿,我现在在车上。”

“哦,那改天。”

“你今天下午有空吗?我下午回来约你。”

“好的,下午约。”

我放下了手机。

“给谁发微信呢?”王强问

“翟井。”

“我一直就觉得你认识的这个翟井不靠谱。”

“靠不靠谱关你屁事儿!有本事你把她抓起来。”

“呵呵,还真没准儿她哪天犯事儿落到我手里。你告诉她别吸毒别卖淫。”

“凭什么啊!我还想吸还想卖呢!”

“咳咳”坐在后座的公公咳嗽了两声。

我低下头继续玩儿手机,每个人都继续沉默。

婆婆在朋友圈转发了三篇来自一个叫“完美女人”的公众号文章:《如何做一个精致优雅的女人》《这才是女人该活成的样子》《到头来男人都娶了这样的女人》。我立刻给婆婆点了赞。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一家六口终于到达了玉子山景区门口,王强的哥们儿出来迎接我们并给我们免了票。

我们一家六口进了山,四个大人轮流抱着儿子,半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歪桃峰景区。

“真美啊!”王强伸了个懒腰,“云彩都在脚下面。”

“是啊,”我说,“确实很美。”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想。

从歪桃峰下来我们继续步行半个小时来到了龙潭瀑布。

景色更美。

瀑布飞流直下,空气是透明的,潭水清澈见底。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想。

山泉水看上去很干净,有不少游客捧起泉水来直接喝,女儿也要喝被我呵斥住了。

“你找死吗?”我大声说。

王强站在瀑布前吃起了火腿肠,女儿在岸边儿垒沙堡,公公在岸边儿钓鱼,婆婆抱着儿子坐在石头上指给他看潭里的鱼。我在潭边儿傻站着发呆。

公公每钓起一只鱼又把它们放回河里。

“您这不是白钓了吗?”我问。

“不白钓,鱼已经死了。”

这就是他钓鱼的目的。

女儿垒的沙堡很漂亮,有高高的屋顶,还有窗户。河里过来一排浪,沙堡立刻消失于无形。女儿哭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我说。

从龙潭瀑布景区下来我们又去了“清凉界”景区和“骆驼峰”景区,景色都差不多。

两个小时之后我们下了山,回到了景区收费口。

我们在收费口附近的一个农家院吃了午饭。要了六个菜:“铁锅柴鸡”“干烧鱼”“酱爆鸭片”“孜然羊肉”“清炒笋丝”“黄瓜拌豆皮”。都很好吃。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我想。

“小倩,你评‘高职有信儿了吗?”婆婆问我。

“哦,评下来了,前天通知我的。”

“工资能涨多少啊?”

“七八百吧。”

“太好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想。

我们一家人沉默地吃完了午饭,结账离开。我掏的钱。

我们开车往回赶,一个小时之后回到了县城。我在车上跟翟井约好了逛街,先下了车。

我们在县里最高级的商场“多瑙河大厦”见了面。商场的名字起得挺吓人,其实只有三层,里面卖的东西也都是一些山寨货,专门赚我跟翟井这种土鳖的钱。

我们俩转了一圈儿,像每次一样提溜着一堆大包小包出来了。

翟井买了三双鞋两件衣服。我买了两双鞋三件衣服。

“好开心啊!”翟井说。

“是啊。”我说。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想。

“我们去‘金路易喝咖啡吧?”翟井说。

“好啊。”这是我们每次逛完街必去的地儿。

“我还是得减减肥,”翟井边喝咖啡边说,“我好喜欢刚才那条九分裤啊,但是我穿起来显得好胖。”

“但你穿那条七分裤就很好看。九分裤显胖七分裤不显胖。”

“是啊,那条七分裤我拿了,你说配什么衣服啊?”翟井问。

“我记得你有一件红蓝花的长款衬衣跟那条七分裤很搭。”我觉得这两件东西配在一起能把人丑死。

“哦,那我回去就试试。”

从“金路易咖啡”出来我们又去了旁边的“春荣会馆”做按摩。这也是我们每次逛街的必修课。

“我觉得真没意思。” 我做着背部按摩对躺在旁边儿床上也做着背部按摩的翟井说。

“什么没意思?做按摩?”翟井说。

“都没意思,吃饭、逛街、买衣服、喝咖啡、做按摩、活着。”

“多有意思啊!”翟井伸了个懒腰,“做按摩多舒服啊!太他妈舒服了!”

“是舒服,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呵呵,你还想怎么样?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女的给你按摩满足不了你啊,要不我带你去找鸭吧。”

“我对找鸭不感兴趣,我觉得自己只能去做鸡了。”

“好主意。”

“然后被王强抓获。”

“哈哈,太刺激了。去做吧。”

我们从美容院出来已经晚上六点了,王强来了电话,让我去“福鑫酒店”,参加他们局里几个同事的聚餐。他们几个每周都要聚一次,轮流做东已成惯例,有时候带老婆有时候不带。王强已经两个月没带我去过了,不知道这周是抽哪门子疯。

王强在“福鑫酒店”的大厅里等着我,我挽起王强的胳膊进了包间。

今天是治安科的老刘请,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最突出的是一道烤乳猪。烤熟的乳猪睁着眼睛,十分瘆人。

“你们俩不至于吧?”老刘说,“都老夫老妻了,还挽着胳膊?”

“我们就挽了怎么样嘛?”王强说。

“秀恩爱,死得快!”老刘说。

“早死早托生。”王强说。

我们俩在空座上坐了下来,饭局正式开始。

“嫂子,我敬你一杯。”刑侦科的小郑朝我端起了酒杯。

“不行,我一会儿得开车送王强。我以茶代酒。”我喝了口茶

“王局,我敬你。”小郑把酒杯转向了王强。

“狗屁王局,叫強哥。”王强端起酒杯干了。

“强哥?”治安科的老邢说,“听上去像黑社会老大。”

“你们跟黑社会有区别吗?”我看着王强问。

王不强说话。

半个小时之后,每个人都打完了一圈儿,大家都有些高了。

“下个双休日咱们几个自驾游去坝上草原玩儿吧。”监所科的老杨说。

“还是去海边儿吧,”老杨媳妇说,“去草原跟去海边儿的距离差不多。”

“去海边干什么?看你露点啊?”老杨说。

“是啊,我新买的比基尼,还没机会穿。咱们县连游泳馆都没有。”老杨媳妇说。

“穿给老杨看。”王强说。

“我才不想看。”老杨说。

“还是草原好,去草原吧。”档案科的老蒋说。

“我喜欢海。”老蒋媳妇说。

桌上热闹了起来,女人们一致想去海边儿,男人们一致想去草原。女人们都比较喜欢浪漫想吹吹海风什么的,男人们普遍喜欢吃想去草原吃烤全羊。

最终还是我们女人妥协了,决定下个双休日陪男人们去草原。

“嫂子你身材真好,平时健身吗?”坐在我旁边的网监科的小林媳妇问我。

“偶尔。”

“在哪里健啊?”

“‘春天俱乐部。”

“哦,我知道,二趟街的那个。你都做什么项目啊?”

“就做瑜伽。”

“哦,听说瑜伽特别能够减肥。你看我这肉长的,我也想练瑜伽。”

“可以啊。瑜伽的动作不难学,但坚持下来挺难的,特别疼,所有的筋都需要拉开,全身的经络都会被打通,想不瘦都难。”

“太好了!我太想减肥了,你看我这一身的肉。”

“唉,你们女的聚在一块儿没别的话题,就是减肥减肥减肥。”她老公小林说。

“还不是因为你们男人挑肥捡瘦?”我说。

“我可没挑肥捡瘦,你看她都胖成什么了!”小林说。

“有本事你把我休了!”小林媳妇对小林说。

“嫂子我真的太想瘦下来了!”小林媳妇转向我说,“嫂子我能跟你一起去练瑜伽吗?咱们俩还有伴儿。”

“这个……”我迟疑了一下。王强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

“没问题,我下次去叫上你。”我朝她端起了茶杯,“等你瘦下来把小林休了”

“太好了嫂子!就这么定了!”她端起酒杯干了。

“对了老周,上周跳楼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王强问案审科的老周。

“靠,下周结案算了,没什么可查的。”老周说。

“就查不出一点儿原因?”王强问。

“没原因,”老周说,“夫妻俩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工,在工地上干活,她留了一封遗书,说是没有爱情,然后就跳了。她老说平时他们夫妻俩关系很好啊,从没红过脸吵过架,跳之前她还给她老公做了一顿她老公爱吃的红烧带鱼。他老公十分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跳,没有任何原因啊。”

“‘没有爱情难道不是原因吗?理由还不够充分吗?”老周媳妇说。

“‘没有爱情算什么原因?没有爱情就要跳楼吗?我也没有爱情,我也要跳楼吗?”老周说。

“你赶紧跳。”老周媳妇说。

“老王,以后有这样的任务你再也别派我去了。”老周对王强说,“我是第一次看见跳楼的死人,当时就吐了。”

“以后这种任务就都交给你了。”王强说。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老周说,“我要是自杀肯定不用这种死法。”

“那你想怎么死?”我问老周。

“吃药之类的吧。”老周说。

“跳楼这种死法只是看上去比较恐怖事实上是没有痛苦的,”我说,“吃药这种死法看上去比较温和但实际上非常痛苦。你要么选择‘恐怖但无痛苦要么选择‘温和但痛苦。”

“我选择‘温和但痛苦。”老周说。

“我选择‘恐怖但无痛苦。”我说。

“为什么?”老周问我。

“都已经死了,哪儿还有什么恐怖?”我说

“但是你怎么解释人有的时候会选择‘上吊这种‘既恐怖又痛苦的死法呢?”

“可能是想感受一下窒息的快感吧。窒息是有快感的,你们当警察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我开始胡说八道起来,“人在上吊窒息的时候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快感。人在做爱的时候也会有这种窒息的快感。只不过做爱时的这种快感比起上吊来不知要弱了多少倍。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很多人在做爱时会在脑袋上套上塑料袋儿。”

“靠,真的吗?”老周问我,“今天晚上我就往脑袋上套个塑料袋儿。”

“我是不会让你把塑料袋儿再摘下来的。”老周媳妇说。

酒局一直进行到夜里十一点多,大家作鸟兽散。

我开着车带着喝高了的王强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

“她有强迫症。”我说。

“谁?”王强问。

“跳楼的那个女的。”

“强迫症?是抑郁症吧?”

“是强迫症导致的抑郁症。得了抑郁症之后原来的强迫症并不会消失。”我说。

“强迫症不是洁癖洗手之类的吗?她怎么会是强迫症?”

“强迫症不仅仅是洁癖洗手之类的,你把强迫症理解得太表面化了。”

“强迫症不就是小题大做觉得这个世界随时随地充满了危险吗?”王强问。

“我真的不确定强迫症是不是‘小题大做。事情有可能恰恰相反:强迫症患者的紧张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看见了世界的真相,他们的紧张才是合情合理的。正常人的‘不小题大做很可能仅仅是麻木愚钝看不见真相。”

“照你这么说跳楼的那个女的是个看见真相的聪明人,我们都是看不见真相的傻子喽?”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呢?”

“呵呵,那还是看不见真相好,眼不见心不烦。”

“能不能看见是一个问题,‘看见好还是‘看不见好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可能‘能不能看见这个问题更重要。”

“那你为什么觉得那女的有强迫症呢?”王强问。

“每一个想要‘爱情的人都是强迫症患者。”

“为什么?”

“强迫症患者最大的特点就是追求完美,她们不能容忍这个世界有一丝一毫的不完美,而这个世界最大的不完美就是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盡管这个世界看上去充满了虚假的‘意义。‘爱情虽然不是‘意义,但是它可以假扮成‘意义安抚人类。有了‘爱情我们会瞬间觉得世界充满了‘意义。强迫症患者无法容忍这个世界的不完美无法容忍‘意义的缺失,所以她们无法容忍没有‘爱情。”

“你有强迫症吗?”王强问。

“十分严重。”

“呵呵,你有什么可‘强迫的?你的生活堪称完美啊,金钱、事业、爱情,各个方面。”

“可能就是因为太完美了吧。”

“我们多久没做过了?”

“一年了吧。”

“你爱我吗?”

“很爱。”我加大了油门儿,伴随着王强的尖叫声往高架桥下冲去。

作者简介:

王芝腾,1981年生,河北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硕士,现为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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