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城相望(组诗)

郁笛

早啊，月光

需要多么早，让我遇见，这些铺满了一场 旧梦的光

这些窗子里的，月光，透过寒冷和雾霾的 冬夜

犹如往事，和逃亡的故人，三十年来的旧 梦河山

一望无际的故乡呀，全是月华里，如水的 漂泊

是的，是我先离开了。我的早课。法帖。

赵孟頫还是黄山谷，《后赤壁赋》还是《松 风阁》

感谢多年来的这一夜无眠，我徜徉在年关 旧夜里

时光。斑驳。昏黄。一片又一片，满目的饥荒

是的，我的早课，是要就着这些早晨的月光

铺开的。而宣纸上的墨迹了无新意，接下来

我写下的一首唐诗还是宋词，已无关紧要

而哪一些运送她们的月光，还在路上

海 棠

绿茵缠绕了这一小片，夏日的时光，这许 多年

我去了哪里，去寻找她悬置在远方的安宁

是的，一小片朴素的时光，在海棠树的缝 隙里

滴落下来。我独自一人，坐在一棵年轻的 海棠树下

被这越来越热烈的夏天追赶着，无处藏身

也被这越来越短促的呼吸，拍打着闷热的 心脏

我看见了那些步履缓慢的慵懒者，他们来 自于小城的一隅

是这些上了年纪的海棠树，浓荫遮蔽的见 证者吧

小坐或者寒暄，海棠公馆的售房海报，见 缝插针地散落着

我注意到草地上的一个人，她被一阵莫名 的蝉声鼓噪了

凝神静气地望着一片树叶上的天空。他的 孩子咿咿呀呀

在不远处的树丛里，追赶着一只蝴蝶的翅膀

树上的雪

连绵的雪，没有一条路通向枯干的内心， 即使这洁净

雪下了一个冬天，风也没有从你的林子里 穿过去

那些疏朗，沿着一个季节的方向，在更远 处飘荡

谁可以在这些空旷的雪地里，遇见短暂的 故乡

树上的雪，多么像是一蓬溫暖的鸟窝，旷 野里的飘泊

诺大的的园艺场，整个冬天，是一场空白 的盛宴

雪在大地的胸膛上抹去了的沟壑，而树影 稀疏

阳光斜躺在坚硬的树杈上，寂静来得如此 缓慢

微小的雪，就要将这个冬天的苍茫，融化 在昌吉城北

无人涉足的空旷里，这些混乱的枝桠，半 路上的逃兵

却落下了，再也无人追赶的结局。残缺的， 不一定是美

还有那些僵持在树桠间的雪，空空的鸟窝

枯干的枝叶

朝向河岸的那一缕阳光，在不远处的雪地 上明亮着

我看见了雪，在蜿蜒的林地间起伏的波浪， 一棵树，又一棵树

此刻，它们站立成一片晚冬的风景。而无 法挽留的

依然是那些一去不返的时光之箭，在低空 里鸣响

这是最后的树叶，它们停留在命运的故乡， 保守着

从一树青葱到慢慢干枯的缓慢时光。是时 候了，需要被一阵大风

吹散这密不透风的岁月里，无垠的空旷， 和惆怅

那些风也是需要挽留的，就像你不曾遇见 的另一个春天

我们早已经习惯了漫长的等待，这死一般 的寂静里，枯干的树叶

再也翻不动一小片短暂的思念，一片又一 片死亡的树叶，无法撼动

河岸上堆积着的，深埋在尘土和经年往事 里的雪，许多时候

那些青葱和柔软的光影，只是你无法回首 的，另一些岁月

一院子的鸟声，你愿意被谁听见

有一点晕眩，日光斜影的那一刻，我正漫 步走在你海棠树影子里

去园艺场的路上，浓荫蔽日。树木和青草 的气息，在大地上蒸腾

有谁偷走了故园的春色，一路上，虫鸣止 不住幼小的怀念

而一只鸟独占了老榆树的枝头，它深藏不 露的枝干上，鸟语纷然

我们这么快就来到了夏天，园艺场闷热和 浓荫的夏天里，无处躲藏

我总觉得这一切，来的有一些突兀，一切 都悄无声息，一切

都像这藏身于浓荫和树叶深处的鸟声一 样，恍惚又真切

你看见的，和我遇见的一样，亲爱的，我们 正在经过一条海棠大道

去往园艺场的路上。那个小院里，也会有 三两棵海棠，一树梨花

樱桃，或者盛开的米豆花，蜂蜜也是你自 己采来的吗——

那些腰缠万贯的采蜜者，幼小的翅膀上， 被阳光和花粉沾满了的

一院子的鸟声，你愿意被谁听见呢？亲爱 的，拥抱鸟声的姿势有一万种

一些雪，和她去年的芦苇

让我们摒弃这雾霾的远方，大雪，已经封 锁了进山的路

沿着一场雪，攀援而上，我只是遇见了她 去年的芦苇

另一些风也是听不见的，山坡上树枝摇动， 雪片纷飞

远方和一些午后的时光里，被搁浅的故乡

一场雪还在路上的时候，城北一带早已干 涸了多年

我知道，还会有一场持续的雪，在你的记 忆里深埋

一场雪，终于不是我们去年的芦苇，而漫 山遍野呀

我看见了这些在寒冷中绽放的花朵，恣意 的芬芳

一号院

黄尘弥漫的时候，是去年的夏天，一场路 过的小雨

把积攒了多年的好心情，一下子打湿了——

安全帽和零星的雨点，我的户外登山杖和 泥泞的路面

忙着浇铸水泥的工人们，不屑一顾的眼神 和某人，雀跃的脚步

大剧院隔着一条屯垦路，低洼的水或者湖 面也已经不重要了

一号院的连体别墅，也连体着，园艺场半 个世纪的老家当

不远处的高层和园林酒店，海棠大道上， 晃动着的稀疏人影

你要去年的一片黄尘，还是，那些分割整 齐的小院里，低矮的阳台

有人去了昌吉，也有人留在了卡子湾。米 东大道和乌昌高速

时不我待的节奏呀，留住这一院子的梦想 吧，许她，春暖花开

此刻麻雀抖落了翅膀上的雪

一只麻雀从雪地上飞起，一阵风，裹挟着 微小的风暴

翅膀上驮着一座白雪的山岗，一只冬日的 麻雀

她只是学会了，从一棵榆树，飞到另一棵 杨树上去

这寂寞的山林里，一个冬天，没有人看见 一双翅膀

流落在一条荒僻的山路上，那些雪，没过 了膝盖

像一些夏日里，疯长的时光，无人看见的 深处繁华

为什么我们总要和一场雪，相约而至

在红光山以北，八道湾，或者水泥厂的对面

荒寂的山林里一只麻雀，抖落了翅膀上的 一場大雪

阳光照见了山谷里的脚印

仿佛往事，前世今生，山谷里的沟渠纵横， 已为大雪抚平

这一抹午后的光亮从山顶上泻落，秘密的 林梢上

我看见了一个冬天的雪，擦亮的天空，在 树顶上张开

明亮，也是寂寞的。无声的世界里，雪野纷然

阳光擦亮的这一角，在洼地里，你与一棵 古老的榆树

相拥而坐，看去年的石凳上残存的坐姿， 人迹渺茫

多么好，这一刻的光亮，撒满一条冰凉的 山谷

来过，或者离去，背影里早已经千疮百孔， 满是回忆

孤单的雪，和她微小的枝丫

而雪，却是孤单的

那些遗落在枝条上的雪，堆满了一个树杈 的雪

像极了一个人寂寞的童年。这个世界的风， 和阳光一样

在整个冬天里，无暇顾及这些落单的孩子

一棵树，又一棵树。我望见了这浩大的林 地上

孤单的雪，正成群结队，停留在世界微小 的高处

多么浩大的寂寞呀，我无从望见

散落的雪，深处的清凉，和孤单

望 雪

喀什东路，卡子湾西街，一截永远也无法 打通的路

伤疤一样的烂尾处，被一场城北的大雪掩 盖了真相

而终年的雪，在巴格达以远，皓首穷经

以红光山最低矮的山岗，向四野进发

眺望者无法抵达的另一场雪，在午后集结

满目的光，在另一双眼睛的泪水里流淌

你正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