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中情
2019-04-28李普才
李普才
说不清是从哪年哪月起广袤的松嫩平原上多出了一条驿道,而最瞩目的还是那驿道上骏马接力的奔跑,不但跑出了莽莽原野上的一道风景,更跑出了孩子们眼中的最爱,风风火火得连烧火棍都成了娃娃们胯下的威武!
十七岁的虎子跃马扬鞭驰骋在驿道上,率先圆了童年的梦。虎子知道这是爹疼爱他求于千爷的结果,而虎子爹心里更明白这是千爷出于报恩破例的安排。
那还是十多年前,在一个寒风刺骨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的傍晚,慌不择路的虎子爷俩儿,在一大碱沟处发现马匹下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长者,好在虎子爹懂得一些急救常识,还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将昏迷的长者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虎子爹将长者扶上马背,牵着马几乎是一路小跑将长者送回家。
长者就是驿站上的千爷。驿站并不是什么府,也许“千爷”这一称谓只是本站人对资深总管的尊重。当千爷得知虎子爷俩是一对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时,毅然决定将他们留在了驿站。
一晃就十年过去了,十年間,虎子爷俩待在驿站仿佛与世隔绝再没发生什么故事。要说有故事,那就是在虎子跨上马背之后,而且是紧接着发生的。然而,驿道上的收获是他们谁都想不到的。
驿道是清朝政府传递情报的军事设施,站与站之间还设有歇马岗,这说明驿站间距离不近。马跑累了是得歇歇,人若渴了不也得寻口水吗?恰好不远处有民宅显现,虎子望了望茫茫的原野,跑累了的虎子前去民宅也无非是为了讨口水喝。
虎子虽然没念多少书,但礼貌还是有的,所以他望着民宅边走边想象着:主人若是上了年纪的,就叫大伯、大娘;若是看着比父亲还年轻的,就叫叔叔、婶子。本来准备得充充分分的,可一进门便愣住了,因为迎上来的是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一时不知称呼妹妹还是姐姐?然而让虎子更感兴趣的是女孩项下的玉坠,他突然生发出那玉坠是不是女孩从哪捡来的闪念。情急之中便无头无尾地吐出三个字:
“真好看!”
女孩的确长得不丑,但也没有这样夸的呀,险些将女孩臊得退了回去。
“不不不,我是说你的玉坠。”虎子结结巴巴地涨红着脸急忙解释。
“哦,没想到一个大男孩倒对玉坠感兴趣?”女孩那发烧的脸又立刻泛起了花一样的微笑……多年后,女孩当时有些许的神秘的眼神还留存在虎子的记忆里。
故事也就从那天开始了——
康熙二十一年平定三番之后,叛军被斩首的斩首,关押的关押,发配的发配。当时平西王吴三桂部下有一个护军统领,绝望地看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的一双龙凤胎儿女心如刀绞老泪纵横:
“孩子,你们的命怎么这样苦哇——是爹连累了你们……”
“军爷,我自幼跟随您鞍前马后,您对小的是恩重如山,虽然我不能再为您牵马坠镫了,但可以带您的一双儿女远走高飞,用生命保全您的血脉世代相传!”侍卫发誓似的跪在护军统领膝下。
“这……我……”护军统领紧紧拉住侍卫的手哽咽着,并从怀里掏出两件东西,塞到了孩子襁褓里,然后用泪光作了最后的托付……
太阳快落山了,虎子的爹急得不时翘着脚往驿道上张望,终于将虎子盼回来了。
“虎子,怎么回来这么晚?急死人了!”虎子爹急忙迎上去。
“我……”虎子一时编不出什么恰当的理由卡在了那里。
虎子爹接过缰绳将马拴在了槽头,没再说啥。虎子长这么大,他连一个指头都没捅过,虎子爹经常对外人说:“虎子的娘去世早,不好好待他,对不起他死去的娘啊——”
虎子第二天照常出发,为了多挤出一点时间来,耸缰磕镫,策马扬鞭,那前倾的身躯紧紧贴在马的前畔上,像一把离弦的剑,一路带着风声惊得兔跃鹰飞。与其说虎子是在赶时间,不如说虎子是在追赶着故事的结局。
“今天怎么这么早?”女孩满面笑容地照常递上一碗甜甜的水。
虎子急忙接过水碗扬起脖,喝出了一连串的“咚咚咚……”
“慢点喝!”女孩只是抿嘴一笑,故事又娓娓道来——
那侍卫带着老将军的一双儿女出了城,尽管日夜兼程,东躲西藏,还是难免走漏风声,官兵在后边穷追不舍,不多时,侍卫就陷入了重围之中,侍卫不断地拨转马头,却仍是东奔东挡,西冲西截,连胯下军中一号的大青都嘶鸣着四蹄刨地无可奈何。就在官兵一拥而上时,突然天色大变,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女孩又恰到好处地停在了虎子将心提起的最高处。
故事在继续,驿马在奔驰,虎子也记不清女孩讲了多少节故事了?但讲到哪,他是熟记在心的。
“昨天讲到哪了?”女孩有意识地测试着虎子对故事的关切程度。
“讲到侍卫饿得吃树皮,啃草根了。”虎子平静地给女孩的故事做了个铺垫——
侍卫带着两个孩子日夜奔驰在荒山野岭,也不知跑了多少天?多远的路?赶到了一座破庙前,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待侍卫苏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了破瓦寒窑的木榻上。
“小伙子,你可醒了!”说话的是位老大娘。
侍卫慢慢睁开了眼睛,继而奋力支撑着身子四处搜寻:“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
“不要着急,看,都在这儿,这不都好好的吗?”是大娘的女儿抱着两个孩子在作答。
侍卫真的是筋疲力尽了,想伸手摸摸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动!你的身上还有伤。”大娘正往侍卫的伤口处涂着药水。
亏空之后的大补必然是当务之急了,母女俩又是给娃娃炖着糊糊,又是给侍卫熬着鸡汤,把个破瓦寒窑忙乎得热气腾腾。
“多喝些,这是大补——”大娘像是在下命令似的看着侍卫。
“……”侍卫欲说无语,仿佛口口都是和着泪咽下去的。
在母女俩的精心照料下,侍卫渐渐恢复了体能,不时还到外面走走望望,见娘俩儿里里外外的忙乎有些于心不忍。
“你放下,我来劈。”侍卫上前去夺姑娘手里的劈柈镐。
“不——你的身体还在恢复中!”姑娘死死地攥着镐柄不放。
侍卫无奈的转回屋里,宛若负罪似地说:“大娘,给你们添麻烦了!”
“见外了不是?谁还没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能为你做点事,这都是缘分啊——小伙子,有句话不知大娘该不该问?”
“大娘,您像母亲一样地照顾我们,还有什么不可问的?”
“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是从哪来的?还有这孩子……”大娘流露的是一幅同情憐悯的表情。
“大娘,说起话长了,还不就是为了这孩子……”侍卫毫无隐瞒地道出了实情。
数日之后,大娘觉得小伙子的体力回复得差不多了,才肯放他们走。然而,这次出走的不再是三人了,多出的那个是大娘的女儿,说不清,是大娘的女儿爱上了侍卫,还是母女俩儿被侍卫的仗义感动了?也许只有那姑娘的内心才清楚。然而,他们的行动是分头的,万一官兵再追来,也不至于两个孩子双双被擒……一路向北逃荒而来,相约来到了北方的寒凉之地,却再也没有相遇。
女孩讲到这,才发现虎子的神色不对!
“你怎么了?”女孩关切地问。
虎子低下了头,半晌才发出声来:“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听你的故事了。”
“怎么会?”女孩惊讶着望向了虎子。
“我没有说谎,昨晚千爷跟我爸爸谈了半宿,说我年龄还小,很不胜任这个差事,明天就要把我换下去了。”
“这事可是怪我?”女孩若有所思的说。
“不……”虎子最后看了一眼玉坠含泪离去。
这个故事女孩从没有向外人提起过,这是她心中难以割舍的痛,虎子是这个故事的唯一听众。这故事女孩她妈妈讲给她的。
虎子回来的路上,心情是极其沉重的,沉重得差点没找到家。这回马没有出汗,信马由缰。可以说是马儿把虎子引领回来的。父亲依旧站在落日的余辉里,接过缰绳没说什么。晚上,虎子没再追问家中包裹里的那个玉坠的来历,而是径直地走向爹。
“爹——都是儿不好,对不起您!”虎子一下跪倒爹爹的眼前。
“虎子,你这是怎么了?”
“爹——这些天是我不该瞒着您!”
“孩子——你瞒我什么了?”虎子爹一头的雾水。
于是虎子道出了数日来驿道上那女孩的故事……
“孩子——你怎么不早说?那女孩就是你的孪生妹妹啊!”
虎子爹一把将虎子紧紧地揽在怀里——
责任编辑:王政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