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二)
2019-04-27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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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时延被弟弟“算计”,一身兽皮短衫把卡在窗台上的温词月吓得不轻。江时延仗义相救,把温词月从窗台上解救下来,却不想温词月感谢时脱口而出:“谢谢叔叔!”
Part2.
叔……叔叔?
被甜美的笑容击昏一秒钟的大脑立刻清醒过来,江时延仿佛受了奇耻大辱,颤抖着手指,说:“你叫我叔叔?”
这两年他听到最多的赞美是什么?
——年轻有为,后生可畏,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
现在,这个刚才还把祖传的红牡丹毛巾蒙在脸上的神秘女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居然开着小甜嗓儿管他叫——
叔叔。
你经历过绝望吗?
“刚刚忘了称呼您,真是太没有礼貌了,”温词月长着一双猫眼,眼角的弧度很好看,一笑起来眼睛弯弯,露出整齐的、白色小贝壳一样的牙齿,整个人又甜又可爱,像是泡在蜜罐里的小姑娘,“您想吃什么啊,叔叔?”
“我不饿!”
“叔叔,您不要跟我客气……”
一段时间后,江妈妈张罗着给儿子介绍相亲对象,积极地询问儿子对另一半的要求。
“太有礼貌的不要。”江时延把手中的文件随手扔在茶几上,身子向后一靠。
江妈妈:“?”
“特别是一上来就管你叫叔叔的。”江时延冷笑,“我简直不敢相信,在我年轻英俊的生命里,居然还遭受过这样的侮辱。”
“我是真心想谢谢您,”温词月句句恳切,“一顿饭而已,不瞒您说,我刚来舟江市,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叔叔您就好人做到底,带我认认路。”
这打的是乖巧牌。
“叔叔,我真的特别饿,坐了一夜火车,只吃了一包泡面和两根酱黄瓜。”
这打的是可怜牌。
这两者双管齐下,江时延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一声声的“叔叔”如巨石,接连不断地砸过来,江时延脑子里开了花,实在不想再听下去,胡乱点点头:“得了,只要你不说话,山珍海味也带你去吃。”
温词月闭紧嘴,眨巴着眼睛,连连点头。
把温词月一个孤孤单单的小女生丢在偏僻无人的地方,怎么看也非君子所为,江时延虽然承认自己最多算个伪君子,但也确实干不出来这样的缺德事儿。
“我先回去换件衣服总可以吧。”江时延整理好思绪,再把目光投向温词月,惊讶地发现她已经拎好了粉皮小行李箱,仰着脸看他,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仿佛只等他的号令。
江时延接过她的行李箱,看着她提得这么轻松,这一接手,发现还挺有分量:“你这里面装的什么?还挺沉。”
温词月掰着手指,认真地数着:“木锤子、锥子、刻刀、铁钳……工具挺多的,还有一本《明清瑞兽博古木雕精粹》,其他都是生活用品了,不占什么重量。”
江时延:“……”
明什么雕?瑞什么?他也算见多识广了,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一串词,他却一时半刻也搞不清楚其中的意思。
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侠到底是哪条路上的好汉?
“我的车在那边,住的地方离这里不算太远,我先回去收拾收拾,再带你去吃饭。”
温词月啊了一声,又立刻把嘴捂上。
现在丐帮的业务确实发达不少,温词月想起以前看过的新闻,乞讨月入过万什么的,当时还觉得是假消息,但现在丐帮的奢靡生活居然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这个叔叔,她还以为他连条裤子都买不起,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看起来令人十分脸红的性感豹纹短裙,别说,露出来的一双腿倒又长又直,很让人羡慕。
她以为,他是因为囊中羞涩,不舍得去理发店,才让头发、胡子疯长,原来不是,他甚至还十分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我的车在那边”这种话。
江时延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温词月高频率地甩着不太长的腿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正以竞走般的速度前进。
江时延突然停住,温词月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后背上。
“我……”看到眼前此景,江时延刚想脱口骂出一句,又想到身后的萌妹,及时住口,生生吞了回去。
温词月从他的身后探出头来,发现眼前停着一辆……自行车。
难道这就是叔叔口中的“车”?
还是前有横梁、后有铁座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
“这种自行车我见过,”温词月有点惊喜,“我爷爷和我师父都骑过。”
“住口。”
“大概在我小时候吧,爷爷骑着这种……”
“住口!”
“嗯嗯。”
江时延撕掉车铃铛上粘着的便笺,上面是他那个损友顾寻的字迹:“延哥,我在附近办事,刚好赶上小北下戏,我要赶去火车站接专家,他跟我说你的车在这儿,我先借着用一用。您的代步工具,我准备好了,剧组的道具,您先凑合着用。”
魔王真是胆子肥了,江时延完全不知道江北究竟是什么时候顺走了他的车钥匙的。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啊,江时延长长地叹了口气,已经没脾气了,这接踵而至的霉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有火也没处发,干脆认命,江时延解下豹纹短裙上的腰带,把行李箱牢牢地捆在前面的横梁上。他踢开车撑,长腿横跨,坐在车鞍上,转头示意温词月:“上来。”
温词月小心翼翼地侧坐在后车座上。
“坐稳了,出发!”
来到舟江市的第一天,温词月最大的感慨是人生的相遇很奇妙。
她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只认识半个小时,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告诉对方的邋遢大叔坐在同一辆自行车上,驶向未知的前方。
未來、明天,甚至下一秒都不可预知,她唯一笃定的是,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好人。
她的感觉不会欺骗她。
哪怕他们不过是短暂的相遇,哪怕她对他一无所知。
或许正因为如此,这种一眼就产生的信任,才会显得格外珍贵。
“叔叔贵庚啊?”礼貌的温词月没话找话。
正好是一段下坡路,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江时延扭过头,恶声恶气地说:“二十有余!所以,不要叫我叔叔!”
温词月再一次震惊了,实话实说:“真没看出来……”
“今天是特技效果,完全遮掩了我的美貌,等我恢复人类身份,你就会发现,仅凭我的长相,看起来最多十八,不能再多了。”
温词月觉得他特别有意思,清脆的笑声似乎被碾在车轮下,一路都挥之不去。
原本暴躁得几乎要喷火的江时延,在温词月的笑声里奇异地平心静气起来,甚至乐观地想,丑就丑吧,能让小姑娘开心一点儿,似乎也不错。
如果不是温词月每隔几分钟就伸出两根手指头偷偷摸一下他的豹纹小短裙,还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他想,他的心情或许会更好一些。
“请问你贵姓啊?”脑中灵光闪现,温词月这才想起来问问“司机”的姓名。
“贵姓江,不用免,江时延,江河湖海的江,天时地利的时,绵延不绝的延。”
“我叫温词月,”温词月扬了扬声音,“温柔的温,‘词月就是诗词歌赋里的月亮。”
不知名的花灌了满路香味,风从南到北,轻柔拂面,江时延认真听着温词月的解释:“我妈妈说,诗词里有最美的月亮,‘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何人种丹桂,不长出轮枝。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你妈妈一定很爱你。”江时延由衷地说。
“当然啦。”温词月稍稍迟疑了一下,笑着答道。
“来舟江的第一顿想吃什么?”拐过一个弯,江时延奋力蹬着脚踏板,穿过一座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你随便点,哥请你。”
连半分犹豫和客套都没有,温词月捧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坦诚地说:“江时延,我想吃烤猪蹄。”
烤猪蹄?江时延挑眉,看来这个小月亮的饮食习惯有着和她外表十分不符的狂野。
“怎么想起来吃烤猪蹄了?”
温词月观察了一下他的侧脸,来猜测他现在的心情如何,只见他满脸胡子随风舞动,好像心情还不错,于是乖乖地说:“刚才看你用红色毛巾缠着手,实在太像烤猪蹄了,我突然联想到,然后就特别想吃。”
吱嘎一声,江时延一个急刹车,二八大杠停住:“你给我下来。”
“我不要。”温词月紧张地抓住他的衣服,怕被他半路抛弃。
江时延怒极反笑,他堂堂江少,今天难得的绅士之举,怕有占小姑娘便宜之嫌,她不但不理解他的苦心,反而说像烤猪蹄!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扶你的时候,为什么用毛巾缠住手?”
温词月微微歪了下脑袋,思考片刻,犹疑地问:“因为你手脏?”
“温词月,你快给我下来!”
江时延耐心尽失。
决不能被丢下,温词月只有这一个念头。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怒,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干脆一把抱住他的腰,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江时延整个人完全僵住,温词月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他的背后,纤细莹白的双臂自他腰间圈过来。
她像块裹着绵软奶油的蛋糕,江时延鼻端萦绕淡淡的甜香,她靠着他,好像一切都变得柔软,让他的心也软了下来。
“第一次被投怀送抱的感觉是什么?”顾寻后来问过他一次,脸上的八卦之情满溢,“感动吗?”
江时延实话实说:“不敢动。”
这一刻,似乎万物被定格,天地也阒静无声,突然,微小的一阵声响敲击耳膜,而后,渐渐震耳,一声比一声急促。
江时延不由得按住胸腔的位置。
——是心跳。
“你别抱这么紧,腰都给你勒得细了一圈,我让你下来的意思是到地方了,我先去换件衣服,你总不想吃饭的时候别人把我当变态抓起来吧。”
这一路虽然遇到的人不多,可所到之处,遇见的路人无一不对他侧目,神情讶异,他分明从中看到了深深的嫌弃。
爷爷辈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前面绑着粉红色行李箱,后面载着漂亮的小姑娘,而他本人,蓬头垢面,不辨男女,兽皮套裙,又是露腰,又是露腿的,说神经病都是抬举他,活脱脱一出现场版的《美女与野兽》,甚至,连野兽都是低配版的。
他江时延虽然不在乎那些凡夫俗子的评断,但好歹,他也是要脸的人啊。
听他说“到了”,温词月才松开手,仔细打量四周,发现他们确实已经停在一个联合大院前。
联合大院建于八十年代初,那时候舟江只有一丁点儿大,这里算是市中心,最早的市重点实验小学选址在对面,当时大院算得上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学区房,很是风光了二十年。
联合大院前种着几棵槐树,小的时候,江时延最爱带着三四个小跟班去采摘槐花,现在大院里的小孩儿少了,槐树也不再像小时那么瘦弱,身躯粗壮,枝叶繁茂,一串串槐花如洁白的风铃,挂在层层叠叠的绿叶中间,槐花香从叶隙间淌下来。
温词月吸了吸鼻子,清甜的味道似乎顺着鼻腔一直蹿到四肢百骸。
她抬头,看着满树槐花,心里感叹,好多花,看起来真好吃啊……
江时延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他把二八大杠哐哐地推进大院,扔在了楼道里,转头叫她:“喂,过来。”
“来了,来了。”听到在叫她,她无暇再顾及好吃的槐花,噔噔噔小跑着过去。
“江江回来了,嘿嘿,江江……”一个胖头胖脑的年轻男人坐在楼梯上,手里拿着一个纸风车,上面涂着乱七八糟的颜色,正呼哧呼哧地用嘴吹着。
听到动静,他探头看了一眼,见是江时延,高兴地跳起来,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向外跑。
“陈龙舟,你慢点跑,今天我可不抱你。”江时延看他如餓虎扑食,朝自己的方向奔来,赶紧后退了几步。
跑得太急,拖鞋在半路上掉了一只,陈龙舟猛地刹车,也不知道回头去捡,就站在原地不动,挠着头、傻呵呵地笑着:“江江穿裙子,丑。”
“好丑。”他再次强调。
江时延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竟然连陈龙舟都嫌他丑。
见陈龙舟还在嘿嘿傻笑,江时延叹了一口气,罢了,和他计较什么呢,他又不懂。
陈龙舟算是吃联合大院的众家饭长大的,二楼有个独身的陈阿婆,年轻时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也曾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只是那恋人福薄,年纪轻轻得病死了。陈阿婆终身未嫁,好在得到侄子的照拂,多年前,侄子一家移民加拿大,把联合大院空下来的房子给她住。
刚搬到大院的那一年端午节,陈阿婆早早起来,包了粽子分给邻里,挎着篮子走到一楼,忽然听到婴儿啼哭,捡到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因为适逢端午,所以给他取名陈龙舟。
大院附近就有一家福利院,可陈阿婆心肠软,舍不得把孩子送过去,于是自己养着。
等陈龙舟大一些,陈阿婆才发现他跟同龄人相比,智商明显不怎么够用,连句简单的话都说不顺畅,脑子就更不灵光了,巅峰时期也仅能打平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
三楼的王大爷背着手,观察了陈龙舟好一段时间,得出铿锵的结论:“是个傻子。”
陈龙舟明明是好手好脚,会被弃养,原来是智力有问题。
即便如此,陈阿婆也没有要放弃他的想法,一直拉扯着他长大。陈阿婆年纪大了,靠打一点零工生活,生活捉襟见肘,邻里邻居的,家家户户都伸出手帮一把,把他养得胖乎乎的,傻里傻气又无忧无虑地长到这么大。
可要真说他傻吧,也不尽然,他读过几年特殊学校,江时延还给他辅导过功课。学了两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对数字非常敏感,圆周率随随便便就背到一百多位,正着能背,倒着也能背,根本不会出错。
就像现在,江时延打扮成这样,连他妈孟女士都不一定能辨别出来,陈龙舟老远就亲热地叫“江江”。
“别叫我江江。”陈龙舟打小就爱黏着江时延,江时延的名字对他来说太拗口,于是整天“江江”地叫着。
江时延烦透了这个有辱他伟岸的形象的爱称,纠正了无数次,没有丝毫作用。
哪怕陈龙舟现在这么大了,一米八几,身宽体胖的男人,还像个小孩儿似的,每次见到江时延,都伸着手要他抱抱……
“陈龙舟,你已经快奔三十岁了,体重也即将破二百斤,我实在是抱不动你了。”
虽然陈龙舟不太明白江时延话中的意思,但江时延不愿意抱他,他倒是充分理解了,悻悻地把双臂放下。
忽然,他眼角一瞥,看见自己手中的东西,又兴奋地高举着他今天的新玩意儿——纸风车,向江时延炫耀:“江江,江江,看,风车!我的。”
江时延把行李箱取下来,左手拎着,右手朝身后勾了勾,示意温词月跟上,边走边敷衍道:“哇,真好看,恭喜你。”
走到陈龙舟的身后,江时延把他丢下的那只拖鞋捡起来,放到他的脚边:“穿上,万一扎破了脚,你肯定又会哭得整个大院都能听见,到时候不还是要我哄你?!”
“江江真好。”陈龙舟喜滋滋地套上拖鞋。
温词月听他哄小孩儿似的语气,又看了眼“天真可爱”的陈龙舟,忍不住笑了笑。
她一笑,眼角轻轻勾起,眼里、嘴角似乎都缀着星光,陈龙舟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惊讶得合不拢嘴。
他瞪大眼睛,先是看了眼江时延,又看了看温词月,低下头,琢磨了片刻。
“你是在楼下等着,还是上去等,我住三楼。”江时延问道。
温词月的食指在裤缝上敲了敲,抬头:“我还是上去等吧。”
万一他跑了怎么办,有她跟着,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江时延本来低垂的眉眼倏忽一抬,似笑非笑地说:“小姑娘,你是怎么长大的?对人对事警戒心太低可不行,这个世界……”
他稍稍一顿,刚才还有点不正经的语气,忽然带了些苦涩:“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
“那你是坏人吗?”温词月的眼睛瞪得大一些,她的瞳仁颜色很浅,清透得似乎一眼能望到底。
“……”江时延语塞。
温词月胸有成竹地说:“你是好人,我知道。”
沉甸甸的一顶高帽压下来,他就是想当坏人,也丢不起那个脸了。
江时延决定收回自己刚才的想法,她才不傻,机灵得很,他以前知道有一种人喜欢装老实讹人,这还是头一回见用可爱讹人的,偏偏他还挺吃这一套。
“走吧。”江时延在前面带路。
陈龙舟高兴坏了,嗷嗷直叫,一边拍手,一边往楼上跑,嘴里高声喊着:“漂亮姐姐,漂亮姐姐。”
还姐姐呢,江时延嗤之以鼻,陈龙舟都二十七岁了,还好意思管人家小姑娘叫姐姐。
下一秒,他的笑凝固在臉上。
陈龙舟的大嗓门回荡在整栋楼上:“漂亮姐姐,江江的……媳妇儿,好看!”
砰砰,好多扇门同时打开,此起彼伏的叫声响起来:“时延回来了啊,快让三婶子、五姑婆、刘爷爷、王奶奶好好看看!”
好在这时已经上到三楼,江时延一把抓住温词月的手,猫着腰,以光速冲向自己家。陈龙舟也想进来,江时延砰的一声关上门,把快乐的傻大哥关在门外。
陈龙舟智商看起来长进不少,现在知道得也太多了。
“你随便坐,我先去洗一洗。”陈龙舟刚才吼了那么一嗓子,气氛难免有点尴尬,江时延火速冲向卫生间,把独处的空间留给她。
温词月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
因为是老房子,居住面积很小,一室一厅,客厅里放了电视机,一组沙发,组合柜,小小的空间立刻显得满满当当。
虽然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整体以暖色系为主,铺着米黄色木质地板,阳台上放着三层的花盆架,上面摆满了花花草草的盆栽,花开得正茂盛。
虽然整体给人以温馨的感觉,可温词月觉得屋内从装修到摆设,整个风格和江时延完全不搭,倒像是个女生住的地方。
“温词月,冰箱里有没拆封的矿泉水,你帮我拿两瓶过来。”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一条缝,江时延的声音传出来。
他恼怒地狠狠拍了拍水龙头,连破水管都来和他作对,没听说有停水通知,好端端居然停了水。
把头发弄好是没可能了,可江时延的假胡子才拆了一半,至少要把仿真胡须清理掉才行,要不然的话,这么出门岂不是更像个神经病。
“好的!”
温词月打开冰箱门,里面上下两层全是矿泉水,她小小地惊叹了一下,摸出两瓶水,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水来了……”温词月推开门就扎进去,看到江时延,手里的矿泉水砰砰两声掉到地上,“你……你这个……”
江时延并没有觉得丝毫不妥,疑惑地看向她。
温词月脸都涨红了,吞吞吐吐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这个流氓!”
江时延不服气:“喂,你别污蔑我,我穿裤子了!”
须臾,他眼睛微眯,坏笑道:“喂,月亮,你是恶人先告状啊,明明是你自己闯进来的,是不是想看我的完美身材?来,给你看。”
说着,江时延还挺了挺胸膛。
他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套辣眼睛的野人装换下来,因为要撕仿真胡须,担心丝丝缕缕地粘在衣服上不好洗,他没穿T恤,只套上运动长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上,光着膀子,只顾和仿真胡须战斗,他也没想到温词月会突然冲进来啊。
温词月捂住眼睛,又从指缝里漏出一点余光看他:“是你让我给你送水的。”
“我是让你放在门口。”
温词月把指缝合上,转身出门,不再和他瞎扯,走到门口,大声重复:“是你让我给你送水的!”
江时延忍俊不禁,拽过一条毛巾披在肩膀上,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流氓。
来到舟江的第一天,饭都没吃上一口,竟然先看到了江时延……半裸的样子,温词月蹲在电视柜前,摆弄着手机,发了条微博:长针眼了……
她还配了张小猫委屈巴巴捂眼睛的图。
叮叮叮,她按了发送键不久,一连串消息提示音响起来。她一一点开看,内容都差不多——
池塘水满:大大看见什么了?求分享!
力大无比小可爱:楼上+10086,一起长针眼啊!
雷雷雷震子:向您推送一条链接,防止长针眼的二百五十个小妙招。
月亮弯弯照我心:月亮大大,好看吗?(阴险地笑着。)
……
这都是什么啊,温词月翻了两页,从微博退了出来。
温词月是个原创视频博主,还是有点粉丝基础的那种。她喜欢手工和厨艺,经常自己研究点新鲜东西,拍成视频发到网上。她的视频风格干净文艺,干货满满,本来是为了自娱自乐,没想到慢慢积累了一大批粉丝。
手机黑了屏,不知道为什么,温词月脑中忽然浮现出刚才看到的那句“月亮大大,好看吗”。
温词月不免想起刚刚的场景,本来看江时延腰细腿长还有点弱不禁风,没想到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宽肩窄腰。刚才她不经意地一瞥,好像他还有点腹肌什么的,身材还挺有料。
“喂、喂、喂,你都在想什么啊!”温词月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从幻想里清醒过来。
哐当一声,门被风带上,仿佛是他的出场音效,她再抬头,发现他已经收拾妥帖,站在她的面前。
他穿了简单的白衫黑裤,之前满脸的胡子一被清理掉,清俊的眉眼便展露无遗。他没取假发,但看起来已经打理过,被那张脸一衬托,原本放飞的发型不但不觉得邋遢,反而多了几分轻颓日系贵公子的味道。
“喀喀,”江时延清了清嗓子,手插在裤兜里,“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温词月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懵懂无知。
江时延看根本点不透她,又有点烦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幼稚的一面,但就是想从她的嘴里听到肯定。
江时延在原地转了一圈,干脆说道:“我难道不好看吗?”
原来,他仍然对刚才她叫他“叔叔”而耿耿于怀。
“好看啊。”温词月点点头,语气十分诚恳。
江时延这下通体舒畅,神清气爽,总算满意了,他礼貌地客套:“哪里,哪里,你也很好看。”
温词月第一次见到这么幼稚又有趣的人。
“走吧,”江时延用下巴点了点门外,“去吃饭。”
“哦。”温词月慢吞吞地站起来。
还是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江时延骑得顺手,载着温词月在横七竖八的小巷子里拐来拐去,终于在一个小吃摊前停下来。
“老板,一份烤猪蹄,”江时延扫视了温词月一眼,“再来两份花甲粉丝、一锅红枣大米百合粥,煮得稠一些。”
温词月的眼睛噌噌放光。
這是几天以来她吃得最像样的一顿饭了。
拿到Q大的交换生名额,温词月先跟着师父完成了手里的修复计划,一路奔波来到舟江,恰好这边听风巷的一栋百年古宅打算修复后作为市博物馆的一处分馆,对外进行展览,师父让她顺道先来看看,谁知道这一看起来没完没了,她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锡纸包裹着鲜嫩的花甲,汤汁浸润,鲜香入鼻,温词月洗干净手,坐在江时延的对面,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物就根本移不开了。
“吃。”江时延似是听到了小吃货心里无声的呐喊,将一次性筷子掰好,用纸巾稍作清理,递给她。
温词月接过筷子,呼哧呼哧埋头苦吃。
原本没什么胃口,但江时延看她吃得特别香,顿时觉得眼前的食物美味起来。这个小吃摊,他常来,是二十年的老字号,味美价廉,顾客络绎不绝。因为来得晚了些,他们只排上了外面凉棚下的位置,桌子矮、板凳低,江时延人高腿长,坐在小板凳上,怎么看都有点憋屈。
更憋屈的是,戴着这头时尚长鬈发,他只要一低头,头顶的一大撮头发就会争先恐后地掉下来。他试了几次,头发差点扎进碗里,他不敢再乱动,左手按着头发,右手拿着筷子,每吃两口,胳膊都要换个新姿势。
“江时延,我给你想个办法。”温词月吸了两口粉丝,没怎么听到对面的声音,这才抽空抬头看一眼,进而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困境。
“什么办法?”
温词月从短裤口袋里摸出一根细细的头绳,嫩粉色,上面还有个蝴蝶结。她把板凳挪开,走到江时延的身后,将他额前碍事的那一小撮头发撩到头顶,扎成一个冲天的小揪揪,又翻出来一个桃心发卡,细心地帮他别好。
“这就好了。”溫词月满意地拍手。
“你这是……”江时延对着汤碗看了看发型,“给我扎了个辫子?”
“特别好看,”温词月点点头,“你是我见过有小辫子的最好看的男生了。”
虽然她根本没见过其他扎小辫子的男生。
江时延:“……”
对于这种夸奖,他应该感到开心吗?
不过,说真的,扎上小辫子,吃饭确实方便了不少。江时延虽然有点抗拒,但也确实承认这是一个好办法。
一顿饭一直吃到天色黑透。
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江时延等着温词月喝粥,青瓷小碗盛着雪白的一碗粥,几颗红枣微微陷在黏稠的粥上,隔了段距离也能闻到香味。
江时延汤足饭饱,把目光随意地投向街口,视线忽然凝住,他看到他家那位小魔王江北,挎着一个单肩包,神色沉重,迅速地往两边看了看,随后进了一个灯光昏暗的小屋。
江北不回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时延有些警觉,立刻站起来。
温词月不明就里,也赶紧跟着站起来。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那边看看。”江时延一指江北消失的那个方向。
“我也去。”温词月用纸巾抹抹嘴,往他的旁边蹭了蹭,“晚上太危险了,为了感谢你,我应该保护好你。”
保护我?好大的口气,江时延看着眼前娇小的小月亮,轻轻笑了。
“那说好了啊,有危险的话,你要挡在我的前面。”他懒懒地说。
“那当然。”温词月毫不犹豫,她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所以对于江时延提出的任何能力范围内能够实现的要求,她都欢快接受。
“就你那小猫胆?”他可没忘今天她蹲在窗台上不敢下来的事。
“那不一样。”温词月一一说给他听,“我除了怕高、怕黑、怕鬼以外,其他的都不怕。”
江时延哦了一声,对她的“三怕”表示尊重。
夸下海口之后,温词月想了想,轻轻问:“我们是去探险吗?”
语气里的跃跃欲试和欣喜,让人怎么都无法忽视。
江时延应道:“是啊,去探险。”
温词月神采飞扬,开心不已。
下期预告:
江北究竟有什么秘密?温词月夸下海口的“保护”究竟有没有实现?温词月在小猫胆的作祟下,又会给江时延带来怎样的“麻烦”?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4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