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永在
2019-04-27朱永新
朱永新
2018年8月7日早晨,民进苏州市委副主委徐圭逊先生电话告诉我:刘振夏先生走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每年春节,我们都互致问候和祝福,从来没有听说先生身体不好的消息,更没有听说过他住院治疗,只知道他仍然像过去那样勤奋地画画,仍然像过去那样撕掉的画比保存的画多出很多,只知道他在世界各地巡回举办自己的展览,把中国画的精神与风韵传播四方。怎么没有任何预兆地一下子说走就走了呢?
当我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时,手机收到了这样一条短消息:“这是一条不必回复的短信,我的人生旅途到站了,和您相识是缘分,在下车的一刻我仍铭记于心。谢谢了我的朋友,愿您幸福安康!刘振夏。”
一遍遍读着这几行文字,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与先生交往的许多往事像电影一样浮现在眼前。
认识先生是30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是苏州大学的一名年轻教师,在蔡骏年先生和邱光先生的介绍下加入了中国民主促进会。当时,谢孝思先生是苏州民进的主委,刘振夏先生是副主委,也是苏州工艺美校的老师。两位前辈对我非常关心,厚爱有加,多有提携。在他们的引领下,我由一名普通的民进会员,成长为苏州大学的总支委员、副主任、主任,担任了民进苏州市委会的委员、常委。
1992年,刘振夏先生接替谢孝思先生担任了民进主委。不久我也担任了民进苏州市委会的副主委,协助他做一些会务工作。这样,我有了近距离接触先生的机会,知道了他的一些不平凡的往事。他父亲是国民党高官,他在“文革”中吃了许多苦,但是他从来没有放下自己的画笔。他多次告诉我,其实从政不是他的目标,也不是他的强项,他的天命是画画。只是,谢孝思先生告诉他,民进是文化人的党派,苏州最优秀的书画家都在民进,必须是德艺双馨的人才能凝聚这些书画家。刘振夏先生说,他是被谢老“劝进来”的,但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还是要用心做好本职工作。
所以,同时在两条战线工作的先生,只能够用双倍心血,双倍努力。
作為民进苏州主委、苏州政协副主席、江苏省民进主委、民进中央委员,先生的工作无疑是卓越的。在他的领导下,我们获得了许多殊荣。在我和许多人的眼里,先生是一个好领导,在这条政治战线的工作很“正常”。
但是,作为画家的他,却让许许多多人都看不明白。因为大家从来没有看过他在公开场合作画,没有看过他送别人一张画,他最好的朋友都曾经私下和我嘀咕,自己手中没有先生的一张画。而且,他也不搞画展,不卖画。有人认为他多年不画,功力已废,不敢示人;也有人认为他故弄玄虚,为人小气,不谙人情。但是,他依然故我。
先生告诉我,每个晚上,每个周末,每个假日,他都要躲进朋友借给他的房子里画画,已经记不清自己撕掉了多少画,用掉了多少纸墨。正因如此,几十年如一日,他对自己的人物画还是很有信心。他对我说,他的画是要留给后世的,是要写进历史的。
2012年,我从先生手中接过了苏州民进的接力棒。他开心地说:“永新,民进的事业交给你,我放心。从现在起我也自由了,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了。我可以把自己的全副身心投入我钟爱的人物画上了,我也不必担心别人以为我用‘官衔抬高自己的画价了。”至此,我终于明白了他不卖画、不送画、不展览的用意。
就在这一年的8月21日,先生在中国美术馆圆厅举办了“寂寞修正果——刘振夏水墨人物画展”。展览一鸣惊人,美术界好评如潮。
他的老师方增先教授感叹道:“刘振夏像一个入定的修行者,一切妖魔都无法干扰。这种追求艺术正果的‘定力不仅仅需要毅力,还需有坚定的信念和十分的自信。”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刘大为更是认为,“他的画非常简洁、概括、单纯,语言也很朴素。他在人物造型上也吸收了一些素描造型,把这些特征融入到他的笔墨里,但完全是中国画的用笔,中锋、侧锋、干擦用得很巧妙。他对人物形象情绪的把握也非常好,人物的面形、特征和情绪、神态很精彩,每个人的形象一看就给人留下印象”。
对于先生来说,这是一个迟到的画展;对于他的艺术来说,这是一个迟到的青春;但对于世界来说,这是一份永恒的美好馈赠。先生的画展厚积薄发,一发而不可收。继中国美术馆之后,他又将画展又办到了上海、香港、台北、美国等地区和国家,还在准备欧洲的巡展。可是,天妒英才,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我们。更没有想到,其实他已被疾病折磨多年,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肺纤维化已经多年,他一边和病魔做斗争,一边和生命抢时间。他甚至不住院,不去大医院治疗。他是透支生命来实现自己的梦想,践行自己的诺言。据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他自己拔掉了呼吸机。
不知道我收到的短信是先生生前就写好的,还是他的女儿代父亲发给朋友们的。非常巧合的是,那天我在机场阴差阳错地买了一本《摆渡人》,而且在飞机上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书中讲述了一个感人的故事。我想,如果人真的还有灵魂的话,那么,先生还是在另外一个世界活着的。而先生的精神风貌,先生的艺术生命,都已经永远活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责任编辑:林彦?摇?摇?摇?摇黄晓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