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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水乡是归处

2019-04-26/

上海商业 2019年2期
关键词:鱼塘

文 / 吉 文

新春将近时节,章仕良兄邀我前往荻港古村去走走,感受一番乡村的年味。

仕良兄是土生土长的荻港人,生于斯长于斯,一直到小学六年级才随父母到上海读书,尽管人离开了荻港,但是对故乡的眷恋片刻也没有忘怀。用他的话来说,身体离开了荻港,灵魂依然留驻在那里。

荻港属于浙江省湖州市和孚镇,地处杭嘉湖平原,是一个具有千年历史的水乡古村落。仕良兄说,春天烂糊鳝丝、五月抱籽河虾、八月红烧乌青鱼,鱼香阵阵,这是荻港独有的一方古味。原汁原味的古村遗韵,赢得了著名文学家舒乙“这是最好的江南小镇”的赞誉。

时值腊月,荻港的年味浓厚,每逢此时,荻港村都会举办以传统鱼汤饭为特色的鱼文化节,写鱼诗、唱鱼歌、放鱼灯、喝鱼汤饭、吃百鱼宴……而陈家菜则是传统鱼汤饭的必备菜。

陈家菜是民国时期陈果夫的私房菜。据村民讲,荻港女婿陈果夫小住村里的时候,其岳父朱五楼特聘厨师按照陈果夫的口味调制的菜谱。陈家菜以鱼鲜为主,不仅鱼要鲜活,现剖现做,而且必须是桑基鱼塘种养出来的。

我们去的那天恰逢第十届鱼文化节开幕,走至荻港村头,虽还没见着人,一阵阵“鱼”香却已经扑鼻而来。行至荻港鱼庄前的广场,早已是一幅热闹的景象——广场上摆上了数十座灶台,厨师们做鱼汤、烧鱼饭,游客们则往来穿梭,品尝着鱼的鲜美。

除了鱼的美食,鱼文化节里还有许多其他鱼的元素。村民们穿上了为节日特意订做的服装,服装上画着鱼鳞似的花纹,他们在广场上往来,就像是鱼儿在穿梭一般;鱼庄边的池塘里,一场边开生面的捕鱼活动正在紧张的进行着,捕鱼高手们一个个窜入水中,双手探入水中寻摸一会儿后,便抱出了一条大鱼在怀中扑腾;渔歌的传唱、鱼鼓的敲打、鱼龙的舞动——戏剧爱好者们聚集在搭好的舞台旁,欣赏着当地特色的“鱼”剧……

空中,荡漾着江南水乡的歌曲,宽阔的广场上摆放着小船、渔桶、网斗、鱼叉、菱桶。仕良兄介绍,这些都是渔民们养鱼的工具。说话间,只见一群渔家姑娘身穿蓑衣,随歌舞动,通过敲击这些道具变幻出欢快、喜庆的乐曲,这是荻港村最传统的渔家乐民俗活动。

入夜,在靡靡冬雨中,伴随着铿锵的鼓声,“神火”前导、锣鼓开道,龙狮共舞,村民们摆开供桌开始了庄严的祭祀鱼神仪式。他们将一道道供品抬上鱼神台,两端放全猪、全羊各一只,中间放活鸡、活鲤鱼,以及“粉三牲”、茶食菜肴等素供,点上三柱清香,列队叩拜……

仕良兄说,对这个有着千年养鱼文化的古村而言,鱼文化节不仅是一场欢庆丰收、慰劳家人的喜庆节日,还要感谢保佑当地风调雨顺渔业丰收的鱼神大人。它展现的是江南水乡渔民生产和丰收的全过程。

传统而庄严的祭祀仪式,饱含渔民们虔诚的心,也让游客们沉浸在这独特的水乡文化中。

来到荻港古村落,就一定要来看看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桑基鱼塘。桑基鱼塘通过“塘基上种桑、桑叶喂蚕、蚕沙养鱼、鱼粪肥塘、塘泥壅桑”这样循环利用的生态模式,取得了“两利俱全,十倍禾稼”的经济效益。这种无污染的生态循环系统,从春秋时期一直延续至今。目前,荻港有6万亩桑地和15万亩鱼塘,是中国传统桑基鱼塘系统最集中、最大、保留最完整的区域。

“保护这一片桑基鱼塘实属不易。”仕良兄说,二十世纪初,由于乡村工业的发展、土地承包等因素,桑基鱼塘缺乏保护,使得“桑地、塘埂坍塌,桑树老化,缺枝严重,鱼塘埂低”。尤其是这里曾经出现了一批油脂化工厂,进而演变成了“油脂一条街”。当时,全村大小油脂化工企业、作坊达30多家,从业上千人。作为全国知名的油脂化工加工基地和交易市场,“油脂一条街”让荻港远近闻名。

但是,油脂厂的高度集聚却让荻港村开始变得脏、乱、臭。千年水乡,前路何方?老祖宗的宝贵“遗产”,怎么能弃之不顾?

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当地政府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整顿清理油脂产业。1995年,取缔了一批规模小、制作工艺落后、污水直排的无证无照企业; 2003年,和孚镇又重点整治关闭了规模小、直排废水情节严重的企业30家; 2007年,和孚镇再次加大整治力度,又有20多家企业被关停。去年年底,随着规模最大的恒华油脂化工厂关停,“油脂一条街”成为历史。

与此同时,当地政府对桑基鱼塘实施了一系列的保护性修复,几经维护修复,桑基鱼塘恢复了绿桑成荫、鱼塘连片的自然风貌,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2017年11月23日,“浙江湖州桑基鱼塘系统”通过联合国粮农组织专家评审,入选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18年4月19日,在意大利罗马举行的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国际论坛上,“浙江湖州桑基鱼塘系统”正式被联合国粮农组织授予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证书,使这颗太湖边璀璨明珠重放光彩。

章仕良见证着村庄环境的变化:进村道路从水泥路变成了宽敞的柏油路,“油脂一条街”相继停产停业,日间照料中心、老年活动中心等配套设施不断完善……当地政府在不改变古建筑风貌的基础上,不断改善村庄形象,筑实文化底蕴,使之成为一个江南古村落品牌,并入选国家级美丽宜居示范村试点名单。

“在荻港,有这么一大片保存完好的桑基鱼塘,有2500多年传承下来的鱼文化,我们理应利用得天独厚的优势,摸索出一条传统文化致富路。”鱼文化节的发起人之一,荻港鱼庄董事长徐敏利说。

徐敏利是荻港当地人,早年她离乡背井在外地办厂,赚了一些钱之后,乡情难忘,毅然回到家乡,建起了集生态旅游、水乡生活体验等于一体的荻港鱼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与“鱼文化”相贴合。徐敏利说,“回家创业,正是看中了荻港鱼文化这块‘金字招牌’。”为了打响这块招牌,徐敏利参与发起了鱼文化节,将荻港的鱼文化展现给大家。

如今,鱼文化节已历十届,颇具影响力。鱼文化节的举办,为附近的乡亲们解决几百人的就业压力,同时每年吸引了80万人来到荻港,促进了当地旅游业、饮食业、桑基鱼塘产业链的发展。受益于鱼文化节,荻港渔庄如今也发展至600余亩,成为5A级中国休闲农庄。

湖州当地也依托荻港深厚的文化底蕴,深入挖掘鱼文化,将其融入到当地文化建设和发展中,打造特有的“鱼文化”品牌,并将鱼文化与饮食文化、蚕桑文化、湖笔文化相结合,进而保护开发与传承“鱼文化”,让更多的人感受到荻港千年“鱼文化”的内涵。

在湖州民间流传着一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间有荻港。荻港有着一般古镇所应有的样子,小桥流水人家,却又有着难得的质朴乡情,生活在荻港,感受一份令人心动的清净。

荻港村,始建于1300多年前,鼎盛于清中期,是首批中国传统村落,堪称古村中的活化石,四面环水、河港纵横,青堂瓦舍、临河而建。窄窄的青石板路在低矮的青堂瓦舍间穿过:小桥、流水、人家,一切都如古村应有的样子;夏衍先生改编自茅盾名著《林家铺子》的同名电影曾以这里为外景。当地还保留着陈果夫夫妇当年回乡探亲时上岸的码头。

走在古村落的青石板路上,你会感觉她是那么亲切,宛如是儿时嬉戏的小巷。仕良兄指着脚下的青石板说,直铺的是由章氏家族修筑的,而横铺的则是当年吴氏家族修筑的。这是昔日荻港最富有的两大家族,至今在荻港还流传着“章百万,吴无数”的说法。

原汁原味的水乡荻港,人杰地灵,文化底蕴深厚,名人辈出。朱熹曾孙朱潜曾携子隐居于此;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提出“一夫一妻”制的章宗祥、我国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的老师章鸿钊等都是荻港人。章家、朱家、吴家是当地有名望的三大家族。章鸿钊的故居三瑞堂、朱五楼的故居鸿志堂等目前正在修缮,吴家名宅礼耕堂已修缮完毕值得一看。仕良兄告诉我们,荻港村大大小小的古宅共有36 座堂等。

所谓的“36座堂”,实为分属章、吴、朱三姓的名人名宅。仕良兄介绍,其中,章氏名宅十九座,有三瑞堂、鸿仪堂、寿凝堂、成绪堂、墨耕堂、清芬堂、风藻堂等。吴氏名宅十二座,有永伦堂、礼耕堂、仁德堂、灯礼堂、华德堂、思敬堂等。朱氏名宅五座,分别为鸿远堂、鸿志堂、四本堂、根本堂和春晖堂。这些老宅,是当年辉煌历史的见证,有着相当丰厚和博大的历史文化内涵。

在一座略显陈旧的老宅门前,仕良兄告诉我们,这是瑞典王子的故居。1998年3月31日,瑞典亲王斯塔瓦德·贝纳多特的继子罗伯特·章来到湖州市郊的和孚镇荻港村寻根祭祖。

罗伯特·章的祖父章祖申是清末民初我国著名的外交家,父亲在瑞典长大并终老,他们都对家乡的湖羊情有独钟,章祖申穿过的一件小湖羊皮翻毛大衣还被当成了传家宝。罗伯特·章在上世纪70年代送给妻子的一件生日礼物,就是用小湖羊皮制作的裘皮大衣,至今仍是妻子的爱物,珍藏在家中。据说,后来罗伯特·章回瑞典的时候,还专门带了一小撮湖羊毛留作纪念。

章祖申1904年中进士,1920年受命为驻瑞典、挪威两国全权大使,去了斯德哥尔摩。在风雨交加的1920年代的北洋时期,作为一名爱国的外交官,看到国内那些官僚、军阀们,不顾国家与人民利益的你争我夺,最终使国家、民族利益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他在国外是忧心如焚,1922年带着重病弃下在瑞典年仅7岁的儿子,也就是76年后来中国寻根的罗伯特·章王子的父亲——章宗琦,回到了国内。章祖申3年后病逝于北京,死时才50岁。

从小在瑞典生长的章宗琦长大以后,与瑞典的一位著名演员结婚,生下了罗伯特·章。章宗琦去世后,其妻又嫁给了瑞典王子斯格瓦尔德·贝纳多特,斯格瓦尔德收罗伯特·章为继子,罗伯特·章就这样成为瑞典王子。正由于此,才在民间演绎了一部有着一半中国血统的瑞典王子来中国湖州寻根的动人事。

走在古村的石板路上,江南的水有江南的清盈;江南的古村更有着让人追寻的历史底蕴和让人仰慕的古人圣贤。从残照烟柳的演教禅寺,到清朝嘉庆年间御赐“玉清赞化”金匾的道教胜地南苕胜境;从沿河而建逶迤连绵的靠街走廊到积川书塾,乃至依然清晰的八角放生池。无不隐然传续着荻港的古风遗韵。

荻港是古桥之都,全村共有23座,最著名的叫秀水桥,有着三百多年的历史,形态秀美。秀水桥是单孔石拱桥,两边有石镌楹联,桥上有石栏,还雕刻有望狮,憨态可掬。站在桥上眺望,只见荻港依着悠悠运河支流,百年民居临河而建,一条古老的雕梁长廊将村庄拉得修长。

“勅令太湖水”“勅令长江水”“勅令太空水”……走在青石板上,家家户户朱红色门楣上贴着一道道黄色符纸,不禁令人顿生好奇。仕良兄解疑道:“木头房子特别怕火,这是防火护身符呢!”听到这里,我们忍不住会心一笑,先民们祈福避灾的传统,还在这里延续。

探头望去,木头门板里头,箍桶师傅正在箍着木脚桶,新鲜的刨花屑在空气中透着悠悠木香味;打年糕的师傅热情的招揽着游客,刚刚出锅的一块块桂花糖年糕,又甜又糯冒着热气;不到6平方米、有名气没名字的馄饨店里,店主大娘娴熟地擀着面皮、包着馅……

潺潺流水前,老人坐在廊靠条凳上,喝着桑叶茶,说着家长里短,小黄狗在日影里摇着尾巴,直到日头西沉,才各自归家。

最悠闲的去处要数一元茶馆。茶馆不大,约有40平方左右,店里的木桌、长凳,泛着时光浸润特有的老木头光泽。桌上摆着几十只红绿色老式开水壶,墙洞里摞着一只只搪瓷茶缸。屋脚煤炉上烧着开水,铜壶嘴里“滋滋”冒着水汽。门边的鸟笼里,调皮的八哥学着猫叫……

天刚蒙蒙亮,老人们聚拢来吃茶,这里便热闹开了。自带茶杯茶叶,茶钱统统一元,因此得名一元茶馆。桌子上方,从天花板上垂下一只只吊钩,菜篮子往上一挂,谈天吃茶一点不碍事。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听戏吃茶是水乡人独有的生活习惯。岁月推移,商贸渐稀,说书人不来了,十多家茶馆关了,只留下这家一元茶馆。

有意思的是,在店堂的另半边,一位身着白色衬衣、西裤,头发向后梳得油亮精光的老师傅,正在给邻居剃头。仕良兄说,师傅姓潘,是这家百年老店的第四代传人。今年76岁的潘师傅,以“喝茶+剃头”这样混搭的方式,将手艺与茶馆延续了五六十年。

曾经,潘师傅迎来了两位特殊的客人——台湾梁实秋故居主人吴姿莹和她的朋友。朋友请潘师傅修了个面,“你知道吗?那种感觉,眼泪都要出来了!”吴姿莹解释,他想起了童年的生活,“这便是与众不同之处,这情怀、这温暖来自于这里的人。”

舒乙的文章中同样有过这样的场景:看着那老式的躺椅,那磨刮胡子刀的皮子,真有种童年记忆的亲切。

台湾著名建筑师陈勤忠同样感慨:“荻港让人涌起乡愁,像在母亲怀抱中的感觉。”

兴建于清乾隆年间的南苕胜境,有嘉庆皇帝御笔“玉清赞化”御碑亭。这里内部楼亭台阁、回廊绕环、水池津梁、奇石清流、花竹幽影,主建筑为积川书塾、祖师祠。位于南苕胜境的积川私塾,走出了两名状元、57名进士,200多名太学生、贡生,110名诗人等文人墨客。如今,这里成为村里学龄前儿童举行启蒙礼的地方。每年9月1日,孩子们穿汉服、拜孔像,在老人的指导下学写“人”字,感受诗书传家的耕读文化。

仕良兄指着门楣上隐隐约约可见的“人民公社某某中心小学”的牌子说,小时候我就在这里上学,一直念到六年级才去上海。在他的记忆里,那时一个年级只有两个班,100来人,6个年级12个班,600多学生。一下课,学生们都涌到教室外,校园里到处是笑声,追逐声,热闹极了……

荻港村佛教、道教文化相融千年,在以佛教为主的演教寺旁边是泰山青府,这是一座道观,供奉着东岳帝。仕良兄走近破败的观前,只见大门紧锁。他不由得有点伤感,说,小时候,道观里住着一位年迈的老道,他与老道很有缘分,放学后经常给老道打水。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吃水全都要从河里去打。他记忆犹新的是,道观到河边有一段路,酷暑天,他赤脚提着水桶走在被烈日烧烤的滚烫的石子路上,边走边用河水浇一下脚板心以降温,等走到泰山青府,一桶水已经只剩下半桶了。如今,道观依然在,老道早已远逝了。

古往今来,荻港的清秀幽静激发了诗人的情思,泼洒下了他们的笔墨。在荻港昔日陈果夫的探亲码头旁边,竖着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当年陈果夫夫人朱明珠在此写下的一首诗:

我希望我的故乡,

山河无恙;

我希望我的故乡,

人文发扬;

我希望我的故乡,

腥膻洗尽,

从此无人敢侵略;

我希望我的故乡,

爱我如慈母,

不让我漂泊他乡;

我爱我的故乡,

我永远不愿离开,

我的故乡。

历史上的荻港,已渐渐远去。如今,这座古村依然静卧在古运河岸边,迎接着八方客人。行走在荻港,你仍可触摸到她历史的久远与曾经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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