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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失能老人的性别差异及其影响机制*——基于CLHLS(2014)数据的实证分析

2019-04-26刘二鹏张奇林

社会保障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性别差异状况概率

刘二鹏 张奇林

(武汉大学社会保障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2)

一、引言

健康长寿是每个人对生命状态的美好愿景。然而,长寿并不决然意味着健康,老龄化的快速推进、高龄化程度的加深以及慢性病患病率的激增,使得老年人陷入失能的概率不断增加,大多数老年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都伴随着不同程度的失能,“病苦老龄化”以及由此导致的“长寿而不健康”成为众多老人生命状态的真实写照。2011年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的调查数据显示,2010年全国城乡部分失能和完全失能老人的规模大约是3300万人,占全部老年人的19%。其中,城市和农村完全失能老人的规模分别为345.6万和738.7万。[1]全国老龄办2016年发布的《第四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成果》显示,超过18.3%的老年人处于失能、半失能状态,其规模达到4063万人,而城乡完全失能老人分别达到411万人和829万人。[2]在短短的5年时间内,失能、半失能老人的规模增加了近763万。以上数据充分表明我国老年人失能状况呈现出规模大、速度快以及城乡分异的特点,尤其在失能老人的城乡差异方面更加突出。

世界人口发展历程表明,随着老龄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女性在老年人口中的比例将会不断上升,未来的老龄社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称为“女性老龄社会”。一般而言,人口老龄化的女性化趋势有两个关键衡量指标:其一是老龄人口的女性化,通常用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中女性老人所占的比例来测度;其二是高龄人口的女性化,通常用80岁以上高龄人口中女性老人所占比例来测度。[3]联合国发布的《2014年世界人口状况报告》显示,在全球范围内,60岁以上年龄组中每100名女性所对应的男性为85名;在80岁以上的年龄组中,每100名女性所对应的男性为61名。[4]而2015年《中国人口年鉴》的统计结果显示,在我国60岁以上年龄组中,每100名女性所对应的男性为84.5名;在8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年龄组中,每100名女性所对应的男性为59.5名。[5]据测算,到21世纪中叶我国老年人口中女性将比男性多2645万,到21世纪下半叶,多出的女性老年人口将稳定在1700万~1900万,其中50%~70%都是80岁及以上的高龄女性老人。[6]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女性化趋势更加明显。针对这种特殊的人口结构变动情况,国际社会提出要将“老年妇女”视为需要给予特别关注的群体,各国家和地区必须将老年女性的境况纳入政策行动的优先关注领域。

由于社会经济地位、生理状况以及对医疗服务可及性的不同,女性较男性而言在健康上存在着显著的劣势,并且这种劣势极有可能伴随着生命周期的演进而累积到老年时期。以往的研究发现,尽管女性比男性寿命要长,但也更加容易受到各类疾病的困扰,身体的虚弱指数远高于男性,生理功能陷入残障、失能的概率以及持续期也远高于男性。平均而言,女性老人带残存活的时间要比男性老人多0.71年。[7]由于失能与年龄、健康不平等、慢性病患病概率有天然的内在联系,较高的慢性病患病率、不断上升的失能概率以及老年人口女性化的趋势使得女性老人的处境更加堪忧,对于缺乏医疗保障、经济供养、照护服务的农村女性老人更是如此。社会性别规制及其所蕴含的政策歧视、社会排斥以及制度隔离一直是理解老年健康差异的重要机制。基于此,本文利用2014年中国老年健康影响因素跟踪调查(CLHLS)数据,从社会性别视角对老龄化趋势严峻的农村地区失能老人的性别差异进行分析,并对其影响机制做出进一步的探讨,以期为农村老年女性失能的干预以及照护服务规划提供参考依据。

二、文献与理论研究

老年群体慢性病患病率、人均患病数量以及活动受限率远高于其他群体,人口老龄化、高龄化的快速发展在凸显社会进步的同时,也引发了愈益严重的老年失能问题。与此同时,由于我国医疗资源的城乡分布不均和老龄化水平的“城乡倒置”,农村地区的老年失能问题比城镇地区更加严峻。

国外关于失能老人问题的研究开展较早,经历了从医学模式到社会模式的发展过程。Katz等首次提出了关于老年失能的评价体系——KATZ量表,该量表通过测量老年人在完成起床、吃饭、穿衣、洗澡、大小便和简单室内活动6项日常行动方面的独立性,来判断老年人的失能状况。老年人在以上6项日常活动中有1项活动受到限制或者无法独立完成,则判定该老人处于失能状态,该方法成为学界研究老年失能的重要工具。[8]事实上,影响老年人失能状况的因素有很多,相关研究发现,疾病(尤其是慢性病)是影响老年人失能状况的关键因素,随着年龄的增长,老年人患病数量、种类呈现逐步增加的趋势。受疾病的影响,视觉、听觉、思维能力以及反应能力会出现障碍。[9]婚姻状况也是影响老年人失能状况的关键因素,一般而言,未婚、丧偶、离异等状态下的老年人更容易出现诸如孤独、压抑和郁闷等不良情绪,无形中会对身体健康构成隐患,进而影响日常自理能力。[10]

除此之外,教育程度、职业地位、收入水平等个体经济社会特征也是影响老年人失能的重要变量,它们代表了对高品质生活和医疗保健资源的可及性,教育程度、职业地位与收入水平等越高的老人陷入失能的概率越低。[11]有学者指出,健康状况与生活习惯、生活方式有较强的内在联系,诸如抽烟、喝酒、欠缺体育锻炼以及高脂肪饮食等生活习惯也会通过影响老年人的健康水平而作用于其失能状况,并且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在生命历程中具有较强的延承性,其对老年人失能状况的影响是深刻的。[12]除了上述微观因素,也有研究发现,宏观层面的健康政策、自然环境以及基础设施状况等也构成了影响老年人失能状况的重要因素。[13]

日益严峻的老年失能问题引起了我国学界的关注,但当前的相关研究主要集中于城市失能老人。[14][15]我国“未备先老”的老龄化格局使得针对失能老人的政策规划与服务供给基本处于空白阶段,这直接导致了家庭在失能老人照料上不堪重负,尤其是在养老服务社会化程度较低的农村地区。失能老人的照料问题本质上是家庭资源如何在代际和个体成员间进行分配,照料失能老人所带来的支出或者所付出的时间成本势必会引起一定的家庭照护者压力、家庭关系紧张以及代际冲突。[16]在老年人失能的影响因素方面,宋新明等分析了14种慢性病对老年人失能(残疾)状况的影响,发现不同慢性病种类对老年人失能状况的影响程度不同,其中,中风、肿瘤/癌症、糖尿病、心脏病等的致残作用最明显。[17]我国老龄人口基数大、分布不均衡,加之不同地区以及城乡之间老年失能状况的差异较大,如何准确把握我国失能老人的规模与水平成为政策规划和学者研究关注的焦点。潘金洪等依据“六普”数据中“生活不能自理老年人”统计指标,对城乡失能老人的规模进行了测算,发现我国失能老人的规模为522万人,老年人总体失能率为2.95%,农村地区老人失能概率大约为3.33%,高于城镇地区近1个百分点。[18]而张文娟等利用国内几项大型调查数据,基于测量老年人失能状况的KATZ量表发现,各项调查关于老年失能的数量规模存在一定的差异,综合推断出我国城乡老年人的失能概率在10.48%~13.31%之间,并且农村老人的失能概率明显高于城市老人。[19]

以往的研究为推动我国失能老人问题的解决提供了理论支持,也为本研究的开展提供了经验证据。但遗憾的是,目前国内关于老人失能状况的性别差异研究还比较少,对性别区隔严重、老年失能程度较高的农村地区老年失能问题的研究更加不足。以往多数研究仅仅将性别作为一个控制变量,得出“女性老人较男性老人而言有更高失能概率”的结论,但没有深入细致地分析性别因素,以及性别因素与其他因素的交互对老年失能状况性别差异产生影响的机制,这将不利于对老年失能问题的精确把握与照料服务规划的制定。当前我国老年社会政策缺乏性别意识,敏感性较差,这使得女性老人尤其是农村地区的女性老人可能无法逆转一生的劣势积累所带来的不利生活处境。为此,本研究将从社会性别的视角出发,对我国农村地区老年失能状况的性别差异及其影响机制进行研究,为将性别意识纳入失能老人服务规划和相关政策的制定提供经验证据。

三、数据、变量与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所使用的数据来源于2014年北京大学健康老龄与发展研究中心组织实施的中国老年健康影响因素跟踪调查(CLHLS),该调查旨在综合研究影响健康长寿的社会、行为、环境、生物学等因素及其相互作用机制,其基线调查与追踪调查共涉及全国23个省(直辖市、自治区),其中22个调研省份(海南省除外)一半以上的县市被覆盖在内,样本区域代表了中国85%以上的总人口。2014年的调查包含7107位65岁以上的老年人,调查的内容主要包括老年人的健康状况、医疗服务利用状况、经济水平、家庭结构、生活习惯以及生活照料等。基于以农村老人为研究主体的需要以及对数据质量的要求,最终整理得到3008个微观样本,包含1315名男性老人和1693名女性老人。

(二)变量设置及其释义

失能是本研究的被解释变量。与以往研究单纯使用KATZ量表测量老人自理能力进而衡量老人失能与否的做法不同,本研究构建了全面衡量农村老人失能状况的三个维度指标,分别是自理能力、生活能力和认知能力,这是因为失能不单单意味着丧失躯体活动能力,还意味着无法独立正常生活以及失去认知能力而陷入“失智”状态。无论是躯体的残障、独立生活能力的丧失还是因智力损伤而出现的认知功能障碍,本质上都与积极老龄化、健康老龄化与和谐老龄化相悖离,都是老人失能的重要表现。以往学者单纯通过测量躯体能力来衡量老人失能的做法会在一定程度上低估老人失能的规模和程度,也会低估我国老年失能问题的严重性。

其中,自理能力主要是指老年人的躯体活动能力,根据KATZ量表以及CLHLS问卷的设置,观察老年人在起床、穿衣、吃饭、洗澡、上厕所以及简单室内活动中的任何一项日常活动是否需要帮助(部分需要帮助),若老年人无法独立完成上述活动中的任何一项而需要帮助,则认定该老人自理能力丧失。生活能力主要是指老年人能否进行独立的生活,CLHLS问卷设置了8项内容来衡量老年人的独立生活能力,主要包括能否独自到邻居家串门、外出买东西、做饭、连续走1公里路、提起大约5公斤重的物品等,这些简单易行的活动构成了老年人进行独立生活的基本标准,以上8项活动中的任何一项不能独立完成意味着老年人独立生活能力受到限制。[20]而对于老年人认知能力的衡量,CLHLS问卷共设置24项问题来考察老年人的定向能力、记忆能力、回忆能力和语言能力,这些问题都是在国际通行的老年人简易精神状态测量表MMSE(Minimum Mental State Examination)的基础上改进而来的,并且已被证明对于中国老年人群是可靠和有效的。[21]按照MMSE量表的操作方法,除“一分钟内说出食物名字数量”这一问题占7分外,其余每个问题在回答正确时积1分,不正确时得0分。所有问题必须由被访老人亲自回答,不能由他人代答。MMSE得分在24~30分为认知能力正常,得分小于24分为认知功能存在一定的障碍。[22]由于自理能力、生活能力和认知能力均为维系老年人正常生活所必需的能力,以上三个维度中任何一个维度的失能则意味着老年人陷入失能状态。

根据对农村老人失能状况的统计发现(结果见表1),无论是在自理能力、生活能力还是认知能力方面,农村老人的失能状况均比较严重,其发生比例呈现出随着年龄增加而上升的趋势。总体上,在年龄和其他方面相同的情况下,农村女性老人的失能状况较男性老人而言更加严重。具体而言,在自理能力方面,有近8.8%的低龄老人、14.6%的中龄老人以及40.7%的高龄老人陷入自理能力丧失状态。而这其中,丧失自理能力的农村女性老人比例为30.7%,高出丧失自理能力的男性老人(20.9%)近10个百分点。在生活能力方面,有近37.8%的农村老人处于生活能力受限的状态,其中,低龄老人、中龄老人和高龄老人生活能力受限比例分别为7.7%、20.8%和60.4%。而分性别来看,农村女性老人生活能力受限的比例高达46.1%,远高于男性老人27%的生活能力受限比率。在认知能力方面,有36.5%的农村老人陷入认知障碍或失智状态,其中女性老人、男性老人认知障碍的发生比例分别为46.8%和23.2%,女性老人陷入认知能力障碍的比率高出男性老人近23个百分点。并且高龄老人认知障碍发生的比例最高(56.3%),高出低龄老人和中龄老人近48个百分点和33个百分点。

表1农村老人失能状况的年龄与性别差异

说明:低龄老人是指年龄在65~75岁之间的老人,中龄老人是指年龄在76~85岁之间的老人,高龄老人是指年龄在86岁以上的老人;括号内为在所占列的百分比。

为进一步观察农村老人失能状况性别差异的影响因素及其机制,根据前文的文献回顾以及CLHLS问卷的设置,选取可能对农村老人失能性别差异产生影响的个体特征变量、家庭特征变量和社会经济特征变量等。

其中,个体特征包括农村老人的年龄、是否经常锻炼身体、婚姻状态、患慢性病数量等,个体特征对农村老人失能状况性别差异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年龄在老年人健康状况性别差异方面起到决定性作用,而女性老人较男性老人而言健康状况更差,罹患慢性病的概率更大;[23]经常锻炼身体等良好的生活习惯可以维护健康存量以及增进健康资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女性老人在医疗资源获取方面客观存在的劣势地位;[24]婚姻事件对不同性别老人健康状况的影响不同,通常情况下,丧偶、离婚等婚姻事件对女性健康的损害更大。[25]家庭特征变量包括农村老人的家庭收入、子女数量、自主决策权、家庭(经济)地位等,选取以上变量的原因是观察家庭禀赋、家庭地位在影响农村老人失能状况性别差异方面的作用。一方面,家庭禀赋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老年人是否有足够的资源去维护、改善健康水平。另一方面,对家庭禀赋资源的利用取决于老年人在家庭资源分配中的地位,而家庭资源分配中客观存在着性别差异,这无疑会对老年人失能状况产生影响。[26]社会经济特征变量主要包括农村老人的经济来源是否够用、生病能否得到及时救治、是否有社会医疗保险、医疗费用主要由谁支付、是否每年进行常规体检等,由于农村传统习俗、家庭观念以及社会文化中性别规制的客观存在,男、女性老人在社会经济地位方面有很大不同,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不同性别农村老人的失能状况。[27]

经过Pearson系数相关性分析,本研究关键变量间的相关系数较高,且通过了显著性检验。此外,对于初始数据,按照如下标准进行了筛选处理:第一,删除了调查问卷中无法作答、有缺失值的样本;第二,对回归模型中涉及的家庭收入变量进行了取对数处理,以消除极值带来的估计偏差;第三,考虑到多重共线性的问题,在数据处理过程中对解释变量进行了共线性检测,结果显示,解释变量的VIF均小于10,不存在共线性问题。上述变量的定义及描述统计见表2。

表2变量释义及描述统计

(三)模型设定

由于本研究的主要目的是考察个体特征、家庭特征以及社会经济特征等变量是如何对农村老人失能状况的性别差异产生影响的,而农村老人的自理能力、生活能力和认知能力等因变量均为二分变量,不满足线性回归对于因变量必须是连续变量的条件假设,故采用二元Logit模型进行回归分析。

设因变量为y,当y取值为1时表示农村老人陷入失能状态(某个维度),取值为0时表示农村老人没有陷入失能(某个维度)。影响y的k个解释变量分别记x1,x2,x3,…,xk,设农村老人i陷入失能的条件概率为p(y=1|X)=pi,则1-pi表示农村老人i没有失能的发生概率,它们均是由解释变量向量X构成的非线性函数。农村老人失能与否的概率之比pi/(1-pi)被称为农村老人失能的发生比(Odds Ratio),对Odds Ratio进行对数转化,得到Logit回归模型的线性表达式:

(1)

式(1)中,α为常数项,k为解释变量的个数。其中,βi为解释变量的系数,反映解释变量影响农村老人失能与否的方向及程度,ε表示误差项,即可能对老年失能产生影响的其他潜在因素。

四、实证结果分析

(一)基本结果分析

表3利用Logit模型实证分析了农村老人自理能力、生活能力与认知能力状况的影响因素,在每个维度上,通过生成性别虚拟变量分别考察各个解释变量对农村男、女性老人失能状况差异的影响。

在个体特征对农村老人失能状况性别差异的影响方面,年龄对农村老人自理能力、认知能力的影响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年龄分组每上升一个等级,农村女性老人认知能力发生障碍的概率增加3.16倍,高于同等情况下男性认知能力发生障碍的概率增加值(2.17倍)。并且年龄对女性老人的自理能力的影响更为显著,年龄分组每上升一个等级,女性老人陷入自理能力丧失的概率增加2.4倍。婚姻状态对农村老人生活能力、认知能力的影响也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处于丧偶、离异等婚姻状态的农村女性老人出现失能的概率高于相同婚姻状态下农村男性老人,特别是在生活能力和认知能力方面,这表明负面婚姻事件(丧偶、离异等)对女性老人的健康损害更为严重。对孤独的感知是老年人心理状况的关键衡量指标,对孤独的感知程度越高,农村老人陷入自理能力丧失和认知能力障碍的概率越高,并且孤独感对农村女性老人认知能力的负面影响更为显著。经常锻炼身体是农村老人健康行为习惯的重要表现,结果显示,经常锻炼身体显著降低了农村老人自理能力丧失和生活能力受限的发生概率,并且经常锻炼身体还显著降低了农村女性老人认知能力障碍的发生概率,这从侧面反映出经常锻炼身体对于改善农村女性老人失能状况有更突出的效果。慢性病是引致老人失能的关键因素,患慢性病数量每增加一种,农村男性老人和女性老人陷入生活能力受限的概率将分别增加约1.1倍和1.27倍,农村女性老人认知能力障碍的发生概率提升约1.08倍,可见,慢性病对农村老人的失能状况有巨大的影响,且对农村女性老人的影响更大。

在家庭特征对农村老人失能状况性别差异的影响方面,家庭收入的增加在降低农村女性老人失能发生率方面有显著的作用,其结果显示,家庭收入每增加一个单位,农村女性老人陷入生活能力受限的概率将会下降3%左右。在子女数量对农村老人失能性别差异的影响方面,传统的研究多倾向于“多子多福”,子女数量越多,父母所拥有的包括健康在内的养老资源越多。但回归结果显示,伴随着子女数量的增加,农村老人出现生活能力受限、认知能力障碍的概率在上升,并且女性老人的上升幅度高于男性老人。其可能的原因在于,子女数量与子女质量客观上存在替代效应,“多子女”未必就是多养老资源。同时,生育作为女性经历的独特事件, 在其生命历程中存在着重要影响,多子女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老人在生儿育女过程中付出的更多的资源与健康成本。[28]国外的相关研究也发现,每多生育一个子女,女性的死亡风险将会增加7%。[29]代表农村老人自我决策权的“自己的事情能否做主”对农村男性和女性老人的自理能力均有显著影响,自主决策的程度每下降一个等级,女性老人自理能力丧失的概率将提高约1.19倍,高于同等情况下农村男性老人自理能力丧失的上升概率(1.13倍),并且自主决策权下降对农村女性老人的生活能力也有显著的负面影响。对家庭经济开支的决定权则是衡量老年人家庭地位的关键指标,回归结果显示,农村老年女性在家庭经济决策中地位每下降一个等级,其陷入三个维度失能的概率将会显著提高1.37倍、1.51倍和1.58倍,而家庭经济地位对农村男性老人失能的影响仅在自理能力方面通过显著性检验,这表明家庭经济地位也是构成农村女性失能状况较男性老人更加严重的关键因素。

表3农村老人失能状况性别差异影响因素的实证分析

注:*p<0.1,**p<0.05,***p<0.001。

在社会经济特征对农村老人失能状况性别差异的影响方面,生活来源够用显著降低了农村女性老人自理能力丧失和生活能力受限的发生比率,而对农村男性老人的影响只是降低其生活能力受限的发生比率。生病能够得到及时救治实则是农村老人对医疗服务可及性的体现,回归结果显示,生病能得到及时救治将会显著降低农村老人认知能力障碍的发生概率,且对农村女性老人作用效果更明显,这一结果也侧面反映了当前农村老年女性对医疗服务的可及性低于男性老人,提高农村女性老人对医疗服务的可及性将极大地降低其认知障碍发生概率。社会医疗保险的回归结果显示,参加社会医疗保险会显著降低农村女性老人认知障碍的发生概率,这表明社会医疗保险在降低农村老人失能状况上的作用有限。医疗费用分担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老年人对医疗服务资源的可得性和可及性,是造成老年人失能状况性别差异的关键,与医疗费用主要由医疗保险承担的老人相比,家人支付医疗费用和没有钱支付医疗费用将使农村老年女性陷入自理能力丧失的概率分别提高1.01和1.37倍,没有钱支付医疗费用发生认知能力障碍的概率提高1.61倍,但医疗费用支付方式对男性老人的失能状况没有显著的影响。每年进行体检是发现疾病线索进而采取治疗措施、预防因病致残的关键,回归结果显示,每年进行体检可以降低农村老人失能发生概率,尤其在降低农村女性老人自理能力丧失、认知能力障碍概率方面的效果更加显著。

(二)稳健性检验

为了增强研究结论的稳健性,本研究选择“变量替代”的方式对上述研究结果进行进一步检验,具体方法是在CLHLS数据中选择“在过去6个月中是否因为健康方面的问题而日常活动受到限制”,作为衡量农村老人失能状况的替代变量,利用Logit回归模型重新估计了上述变量对农村老人失能状况性别差异的影响,发现各解释变量的结果没有发生显著变化。因此,所得出的研究结论具有一定的稳健性。

此外,由于研究所使用的数据为2014年CLHLS的截面数据,存在一定的滞后性与片面性,可能会导致文中个别解释变量(家庭收入、社会医疗保险)对农村老人失能状况性别差异的影响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进而其效应无法得到准确评估。这些变量对农村老人失能状况及其所存在性别差异的影响需要通过时新的数据、长期的观察以及全生命周期的视角加以评估。

五、结论及政策含义

生命既要有长度,更要有质量。愈发严峻的老龄化趋势及其所带来的老年失能问题使得建立老年失能干预措施、长期护理体系刻不容缓,这在经济发展水平较低、医疗服务可及性较差以及老龄化和老年失能形势严重的农村地区显得更加紧迫。然而,由于老年群体在健康水平、失能状况、寿命长短上客观存在性别差异,老年失能干预政策以及长期护理制度规划必须将性别意识考虑在内,否则看似具有保障性质的公共政策实则是对女性老人的“二次剥夺”。本研究从社会性别视角出发,将老年失能状况分解为自理能力丧失、生活能力受限和认知能力障碍三个维度,基于2014年中国老年健康影响因素跟踪调查(CLHLS)数据,对老龄化趋势严峻、性别区隔严重以及医疗卫生资源匮乏的农村地区老年失能问题进行了分析。研究发现,农村老人在自理能力、生活能力和认知能力方面存在较大的性别差异,农村女性老人的失能情况较男性老人更加严重,而婚姻状态、患慢性病状况、自主决策权、家庭经济地位、社会经济地位等因素是造成上述差异的关键致因。

更具体地,性别化的家庭分工、社会分工及其所累积形成的性别规制使得女性无法获得与男性平等的家庭话语权和社会经济地位,这极大地损害了女性在家庭内部和社会上获得健康保护、医疗资源的权利,而农村社会根深蒂固的“男性主导”观念以及强加给女性的“家庭从属”标签,使得农村女性的这些劣势无一例外的延续到了老年阶段。老年群体在健康、失能状况等方面客观存在的性别差异亟须得到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关注,任何社会政策或者改革的实施都必须保证老年女性与男性获得平等的权益,所有与老年人和人口老龄化相关的公共政策都需要落实性别主流化。由于我国农村地区存在大量的失能老人,因此需要整合政府、家庭、社区以及社会等多方资源建立完善的失能老人长期照料服务体系。要改变老龄化客观存在的性别差异以及当前社会老年服务体系对性别意识的忽视,需要将性别意识、性别预算纳入失能老人服务规划与失能干预中,力求各类老年社会政策弥补与扭转女性老人生命历程中所经历的健康不平等。

大规模失能老人的存在对我国养老服务体系构成了巨大的压力,在应对老龄化所带来挑战时,必须充分认识到实现健康老龄化是缓解人口老化所带来各种压力的关键。在当前城乡医疗服务资源分布不均以及性别健康不公平的背景下,要更加注重对农村地区医疗服务资源的投入与体系建设,并着重增强农村女性对医疗卫生服务以及医疗保障资源的可及性。文中发现慢性病是导致农村老人陷入失能的关键因素之一,而样本中农村老年女性人均患慢性病数量达到3.37种,高于农村男性老人人均1.62种的慢性病患病数量。针对慢性病所具有的起病隐匿、病程长且病情迁延不愈的特点,需要创新农村医疗卫生服务体系对慢性病的防控功能,通过健康与保健知识的宣传、预防性保健项目的设置以及妇幼卫生保健资源的投入等,切实降低农村居民尤其是农村女性的慢性病发病率。此外,体育锻炼、定期体检等是降低因病失能风险、维护健康资本的重要方式,优化农村体育基础设施建设和老年人定期体检制度安排,可以促进农村老人对健康资本的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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