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赵二

王吴军

在中牟县谢庄镇，“猴子”就是像猴子一样精明的人，被人称为“猴子”的人，比一般的精明人不知道还要精明多少倍。追根溯源，格外精明的人被称为“猴子”始于民国初期谢庄镇东街的香四方香油坊的学徒赵二。

赵二从谢庄镇东边的前王村到香四方香油坊当学徒时，才十四岁，一张瘦得没有一点油光的小窄脸，像是四十岁的人，说起话来总是慢慢腾腾的，一字一板。但是，每个字之间的音调却是紧紧连在一起的。俗话说：“金贵之人说话慢”，这句俗话仿佛就是专门为赵二而说的。不仅是说话，即使是举手投足，赵二也总是很稳当很沉着，很有老年人老成持重的感觉。然而，赵二反应的速度却极快，当你觉得他正要出门时，他的人已在了门外。香油坊的武掌柜初次见到赵二时，足足看了他半个时辰，然后，武掌柜才终于对管家说了一句话：“这孩子就留在我的身边早晚使唤吧！”

赵二确是天生的精明和灵巧，在他的师父武掌柜那里，他这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比多年的老管家都令武掌柜心里感到满意。平日里，武掌柜刚想喝茶，还没开口，赵二就已经把倒好的水温正好的一杯茶递到了他的手里。武掌柜刚想擦汗，话没有说，赵二就已经把干干净净柔柔软软的毛巾递到了他的手上，而且，毛巾想要干的就是干的，想要湿的就是湿的。武掌柜刚想抽烟，尚未说一句话，赵二就已经用双手把着了火的水烟袋托了上来。武掌柜当晚心里想要去哪房太太那里过夜，不用张嘴说，哪房太太当晚就会接到赵二送过去的武掌柜的一双新袜子。总之，只要武掌柜刚刚想要什么做什么，仅仅只是刚刚想，赵二就利利索索地把事情给办好了。至于对那些南北客商在招待上的轻重和冷热，武掌柜的嘴稍微歪一下，赵二就把事情恰如其分地办好了。武掌柜经常跟别人说：“赵二这孩子的心就是和我姓武的连在一起的。”

赵二这种人就是这样精明灵巧，可以說是学啥会啥，有很多事情就是不学，他也能一看就会。十七岁的时候，赵二就已经学得能写会算了。有了这种本事，在香油坊自然就会派到大用场上去。就在赵二十七岁那年，武掌柜就把老管家给辞了，让赵二顶了老管家的职位。赵二在武掌柜这里管账之后，无论武掌柜啥时候打开账本看，往来账目的结算都一是一二是二清清楚楚，一笔笔的账目记得整整齐齐。赵二的手和眼似乎就是细密的网，油坊里的事就像是水，流得再急也能流得过去，油坊里的事如果是鱼，哪怕是一点点也休想流出去。而且，赵二的悟性特别好，在顺势应对和察言观色、随机应变上都极其擅长，年纪轻轻的他懂得了别的生意人一辈子都难以搞懂的许多事情。赵二的主意非常多，他的眼眨一眨，就马上有了一个主意。赵二格外精细，精细这种特质成了他在一丝一缕之中和一分一秒之间都要反复权衡的事。油坊的许多人都在暗地里说赵二这种人应该自己做掌柜。武掌柜对赵二的精明办事也是非常感激，给他的月钱一再增加，比前任管家的月钱多出了四倍多。

可是，有一天，武掌柜突然把赵二唤到跟前，沉吟了片刻，对他说：“赵二，我想了想，我给你一笔钱，要你离开香四方油坊。”接着，武掌柜说出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赵二啊，依你现在的能力，可以独立门户了，我相信，你一定比我做得还好。这笔钱就给你作个本钱吧。”赵二一听，急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掌柜的，我从没有想过自己独立门户，我要在您这里干一辈子！”武掌柜弯腰扶起了赵二，说：“我知道这是你心里的话，但是，你天生是当掌柜的材料，事情就这样定了吧！”

不久，谢庄镇东街又多了一家油坊——清香斋油坊，掌柜的就是赵二。赵二开的油坊的生意自然是很好，很快就成了谢庄镇排名前五名的大油坊。

然而，两年过去了，清香斋油坊的生意却眼看着一天一天的不行了。有人说，掌柜的赵二会法术。有人说，赵二当着人的面用手劲可将芝麻和香油多量或少量。也有人说，斗内放一件上衣装满芝麻，取出上衣拿原来的芝麻再装芝麻仍能把斗装满。更邪乎的是，有人说赵二在斗里装芝麻能使一颗颗的芝麻竖立，斗内便是虚松的，装芝麻十担就能多出数斗的芝麻。有的人心里不服，买过芝麻到中牟县的县衙大堂，用公案上的平时作县官的令剑筒、关键时刻作为官府为百姓的斗斛纠纷较斗之用的签筒进行较量。赵二当着知县的面，竟然把装了九成芝麻的签筒又装成了满满溜尖的满筒。知县也非常无奈，于是，此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又过了一年，赵二的清香斋油坊几乎没有了生意。赵二就改开了绸缎坊，可是，来这里买绸缎的人更少，绸缎比香油贵得多，大家都觉得赵二的绸缎坊里有玄机。

这一年的中秋节，已经五十一岁的赵二再次来到香四方油坊他的师父武掌柜的翠竹亭。当他叙说了自己心中的苦衷时，已经七十一岁的武掌柜听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一字一句地对赵二说：“过于精明是糊涂，聪明反被聪明误啊！赵二，你为人过于精明，因为你有精明的名声在外，所以，即使你在做生意时真的是货真价实，别人也会说你在里面做了手脚，有不可告人的玄虚，你知道吗，咱谢庄镇街面上的人都说你活成‘猴子了，大家一点都不敢沾你，生怕被你骗了！”

从武掌柜的翠竹亭回到家之后，赵二就一病不起了。

在病床上，赵二翻来覆去地苦思冥想，却想不懂师父说的那个理。赵二不停地自言自语：“我赵二跟着师父武掌柜做事时，一朝一夕都能成功，为啥我独立门户之后做事最终就不能成功呢？我赵二明明跟着师父武掌柜做生意时一朝一夕都没有吃过一点亏，可是，我独立门户之后做生意咋就没有得到丝毫的好处呢？”

赵二在不停地叙叙叨叨中离开了人世。

后来，谢庄镇的人说起赵二，都称他“猴子赵二”。

再后来，“猴子”这种称呼就在谢庄镇流传了下来。

责任编辑/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