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灶神
2019-04-25侯志锋
侯志锋
大多数人都知道土地神,可对土灶神也许很陌生。关于土地神,我是小时候看《西游记》才知道的,唐僧师徒西天取经,凡到某地不知道地名时,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必唤土地神来问。
我们桂西北壮家人把土地神叫社王。晚上,小伙子们到别的村“撩拐”,来到村头就唱“人到村头问村主,鬼到村头问社王”之类的探路歌,姑娘们听到后便出来唱歌应答,然后邀请小伙子们到家中做客。
除夕夜吃年夜饭之前,必拿一挂肉到社庙里敬社王,烧几张纸钱,放响一挂鞭炮,然后回家在八仙桌上敬祖宗。我们村子只有十多户人家,没有像模像样的庙堂,所谓的“社庙”只安在一块小小的岩石下,在村道一侧山脚下的石板路边。逢年过节,不光在香炉上烧香敬祖宗,母亲还点几炷香插在灶上。到了懂事的年岁,我忍不住问母亲:“你怎么把香插到土灶,上去了?”母亲轻轻拍了一下我的头,说:“敬土灶神啊。”
原来母亲心中有土灶神,难怪她煮的饭和炒的菜香喷喷的,让我百吃不腻。
起土灶的时候,先用木板围成四方形,然后在里面舂土,舂好后就拿开四周木板,再挖眼挖孔,就成了灶。土灶分大土灶和小土灶,我家的大土灶和小土灶是连在一起的,大土灶连着墙壁,一只特大号的铁锅架在大土灶上,是煮猪潲用的,当然母亲有时也在大土灶上酿酒。小土灶虽然和大土灶连在一起,但小土灶比大土灶稍矮,灶孔也稍小一些。小土灶开有前后两个口,里面的孔连通,前面的口可以架锅煮饭,后面的口可以同时架锅炒菜。由于土灶连着墙壁,炊烟把那面墙壁熏得黑黑的。
每当烧火煮饭的时候,炊烟从灶孔穿过屋顶,袅袅的炊烟在每家每户的房屋上缓缓飘升,像淡淡的云雾弥漫在山村的上空。傍晚,看到炊烟升起时,在田地里忙活的农人便收起农具,把农具敲打在地头的石头上,当当的声音震掉了农具上的泥土,农人便把农具扛在肩上,带着一天劳动喜悦的心情走回炊烟袅裊的村庄。此时,年轻的小伙姑娘们嘴中便吐出一两句山歌:
夜了天,
夜了屋顶浮炊烟。
夜了归家把饭煮,
吃完晚饭出来连。
在飘荡着山歌声的暮色中,鸟儿正在飞越村庄和山岭,口衔着食物归巢。
炊烟融入渐暗的夜色,但家里的土灶里,火一直旺旺地燃烧。土灶里燃烧着的柴火都是我们在山上或者峁上砍来的,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都堆着一大堆干柴。
非常感谢母亲,小时候,她在土灶上煮熟可口的饭菜,我从学校背着书包读书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揭开饭锅吃饭。父亲去世得早,我已记不清他的模样,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几姐弟拉扯大。
每逢下雨天下不了地,母亲就架起那副青石小磨,青石小磨是父亲留给我们的遗产,是专门磨豆浆或者磨糯米浆用的。母亲搬来一把小板凳,坐在小磨邊,一只羸弱的小手慢慢地转动着木柄,另一只手用勺子舀着泡好了的黄豆粒往磨上的小孔里灌,白白的豆浆被挤出磨的边缘,滴答滴答地滴进木槽里,然后流进套在木槽口的白布袋,白布袋盛在水桶或者木盆里。磨完豆浆,母亲又烧水把石膏煨熟,碾粉制作豆腐。豆腐制好后,母亲就在土灶上架起锅准备煎豆腐圆。豆腐圆是我们桂西北宜州的一道农家菜,把豆腐碾碎,在里面包馅,馅由肥猪肉、花生米、糯米饭、黑木耳、葱花等配料剁碎而成,包成小孩子拳头一般大小,然后放在锅里煎,煎熟后就成了香喷喷的豆腐圆。
母亲一般都是在小土灶上煎豆腐圆,当然也有例外的,就是我们家叫人帮忙干活的时候,一般有一两桌人,就得动用大土灶。但要把大土灶上的大铁锅刮干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母亲得用一些碎陶瓷片来来回回地刮,那些刺耳的声音往往要刺破我的耳膜,我忍不住尖叫,因而经常被哥哥和姐姐骂。煎豆腐圆一般不用柴火,怕柴火把豆腐圆煎焦,母亲都是用草或者黄豆秆,先烧几把草,把锅里的豆腐圆翻个面,再烧几把草,豆腐圆就煎熟了。
母亲不光在土灶上煎豆腐圆,清明节还在土灶上蒸艾糍粑,四月初八在土灶上蒸五色糯米饭,端午节在土灶上蒸粽子,鬼节在土灶上蒸狗舌馍……那些我喜欢的美食滋润着我舌尖上的童年。
山里人喜欢饮酒,有人到家里做客,酒不用到外面买,都是我母亲在自家的土灶上酿造的。母亲也经常把酒拿到集上卖,由于她的手艺好,酒味香浓,很快便会脱销。酒糟拿来喂猪,食了酒糟的猪长得令人欢喜,一身健康的肉色。
母亲对土灶有感情,见灶里的火旺旺地笑着,她就说:“火一笑,客人到。”这不难理解她为什么经常敬士灶神了。
时代在进步,烧柴煮饭已经成为历史,土灶也成为历史,土灶神还在吗?虽然我的母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她永远在我心中,超过了对神灵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