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儿时年味浓
2019-04-25卢帅翰
卢帅翰
最令我怀念的往事是我童年时代的过年。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过年天总是灰蒙蒙的,虽阴冷却温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早到晚断断续续响个不停,天空中飘散着淡淡的烟雾,空气中弥漫着幽微的火药香,天地间一派祥和。
年三十这天,我和小伙伴们乐得很不安分,拿着炮仗到处“狂轰滥炸”,炸鱼塘、炸老鼠洞、炸稀泥、炸牛粪…最有趣的是炸老鼠洞,最惊险的是炸牛粪。我们只炸洞口光滑的鼠洞,因为这样的鼠洞才有老鼠。炸洞之前,我们先把鼠洞的另一端堵住,然后点燃炮仗往洞里扔,越往里越好。“嘣”的一声之后,洞口冒出一股白烟,紧接着老鼠便冲了出来,少则一两只,多则四五只,都难逃我们的乱棍。至于炸牛粪,我们只炸湿牛粪,因为炮仗容易插入,而且容易炸开。但是如果躲避不及很容易溅一身牛粪。这正是炸湿牛粪的惊险与刺激之处,我们乐此不疲。生活中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可不是吗?我们在一堆牛粪里都能找到乐趣。
年夜饭过后,就该换香炉灰了。换香炉灰是一件庄严而神圣的事情,需先刷牙洗脸、沐浴更衣。香炉灰其实就是稻草灰,但这很有讲究。换香炉灰要烧的稻草必须是秋季的稻草,因为秋季的稻草是最新最好的,这样才有辞旧迎新的寓意。听老人说,换香炉灰烧的稻草一定要燃尽,不然在新的一年里家人就会身体欠安,会得沙眼。因此,我在烧稻草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燃不尽。这估计是我小时候做得最仔细的一件事情了。我烧完稻草后,父亲便架着梯子爬上客厅的阁楼,取下香炉。香炉里的陈灰只能倒出三分之二,然后把刚烧好的稻草灰捏成粉末,装满香炉,稍微压实。完事后,父亲便把香炉放回阁楼上,然后插上点燃的香烛,整个客厅幽香弥漫,最后在香炉前摆上一些糖果。每每这时,我总让父亲多放些糖果,然后我告诉哥哥和姐姐:“我是净坛使者,香炉前摆的糖果都归我了。”大约过了半个月,年货吃完后,我便每天架着梯子爬上阁楼,将香炉前的糖果取下两三颗慢慢享用。我这样细水长流,甜蜜的日子便可持续半个月了。虽然每天架着梯子像猴子一样爬上爬下很不方便,但我还是不愿意一次取下太多糖果,生怕自己禁不住诱惑一下子把取下的糖果全吃光,也生怕“家贼难防”。不过,我后来细想,我的确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毕竟平时哥哥姐姐他们都不舍得笑纳我的“施舍”。
到了午夜十二點,各家各户不约而同地大规模燃放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远远近近连成一片,整个大地都要沸腾了。村庄里火光闪耀,烟雾缭绕,仿佛众神从天而降,张袂成阴,人神共乐。
听老人们说,大年初一这天越早去拜土地庙就越容易得到庇佑,这对小孩求学尤为灵验。老人们还说,将来谁要是考上了大学就“不用干活”了。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不用干活”。当时我把老人们所讲的“不用干活”理解为每天除了吃喝玩乐以外,什么事都不用做。因此,每年大年初一我都早早起床赶着去拜土地庙。小伙伴们也不例外,而且还相约一起去。实际上,小伙伴们都争先恐后地独自悄悄地拜土地庙去了,生怕大家一起去,土地神赐予的那点福气不够分。
独自去拜土地庙,这是我小时候做得最不够意思的一件事情,但小伙伴们都这样做,我也就无愧于心了。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六岁那年的大年初一,天没亮我便起床赶着去拜土地庙。那天很冷,我顾不上多穿衣服,便拿着事先已准备好的祭品匆匆出门。由于匆忙,忘了拿手电筒,因此我每走几步便打一下打火机,后来索性点燃一支祭祀用的蜡烛来照路。当我走出巷子时,猛然发现前方远处有个小火点,显然已有人赶在我前头了。若在平时见到这样的小火点,我准以为是“鬼火”,但在过年的时候,我觉得连空气都弥漫着“神”的气息,“鬼”是不敢出没的。为了赶超前面的人,我加快了脚步,烛火也随之剧烈闪动,甚至几将熄灭。于是我索性熄灭烛火,边踮脚小跑边打着打火机。一是便于赶路,二是便于隐蔽自己。眼看着离前面的人不足百米了,可他却突然加速,显然他已察觉到后面有人想赶超他。我见情况不妙,不得不抄近路走塘埂。塘埂狭窄曲折,凹凸不平,野草葳蕤,但对我这个农村娃来说却如履平地。不料,快要走完塘埂的时候,我一不小心踩空了,“扑通”一声掉进鱼塘,喝了几口“鱼汤”后,立马挣扎着浮出水面。鱼塘里的水深不见底,冰冷刺骨,我的皮肤像裂开了似的很难受,为了求生,只能奋力往岸边游。游到岸边时,我一把抓住岸上的一丛野草,迫不及待地往塘埂上爬。眼看着快爬上塘埂了,不料那一丛野草被连根拔起,我再次掉进鱼塘,又喝了几口“鱼汤”。
再次落水的我已感觉不到水的冰冷,皮肤也没有那种裂开的感觉了,只是一片麻木。我知道我在水里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于是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挣扎。虽然我那麻木的四肢还能动弹,但已游不动了,只能勉强保持身体不下沉。此时恐惧感如黑夜吞噬着我,我第一次感觉死神离我如此之近。这时,我的脚突然碰到一个木制的东西,但由于天黑水深看不清,我只好故意让自己稍微下沉,去摸一摸那是什么东西。当我感觉到那是一张床时,顿时喜出望外,立马爬了上去。那是一张死人用过的床,我老家有个习俗,就是老人去世后,要把他生前用过的床放到鱼塘里浸泡一段时间。由于那张床是侧浸在水里,下端还压着石头,因此那张床很高很稳。当我爬上那张床站立起来后,我的上半身便可露出水面了。我站在床上稍做喘息,便一鼓作气,利用冲力游向岸边。到了岸边,我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抓住塘埂上枝叶下垂的小灌木,哆哆嗦嗦地往上爬。由于担心小灌木会断掉或被连根拔起,便将另一只手的手指深深地插入塘埂上的泥土里,下巴牢牢地勾住塘埂的边缘,同时双臂一起使劲。又稍做喘息之后,我猛地使把劲,爬上了塘埂。
我躺在地上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此时,天已拂晓,我隐隐约约地看见装着祭品的塑料袋在鱼塘里飘荡,于是便找来竹竿将祭品打捞上来。本想继续去拜土地庙,但我担心去了之后,人家会知道我抄近路跌入鱼塘之事,成为笑柄。几经琢磨,我还是觉得脸面重要,再说我已冻得浑身哆嗦,只好回家去了。
经历了这件惊心动魄的事之后,我对大年初一拜土地庙的兴致并未减少,只是不再那么执着于“第一名”。因为我知道,勇敢不放弃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再长大一些后,我终于明白了老人们所讲的“考上大学就不用干活”指的是不用干农活而已,但上大学依然是我最大的梦想……
如今的我远离家乡,漂泊在外,已有十年没感受到家乡的年味了。每当遇到不如意,我总想回到我的老家,往我家那神圣而可爱的香炉前放上一些糖果,每天取下几颗慢慢享用,过一段甜蜜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