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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熙载《篆书绎山铭》伪托考

2019-04-25

宜宾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底本同治篆书

杨 帆

(四川大学 艺术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图1

《中国古代书画图目》,是著录古代书画作品最多的图录巨著之一,被收入《图目》的历代书画,经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严格选编,要皆以真迹为前提,故具有相当的影响和学术价值。该著收入清代书画大家吴熙载(1799-1870)原名廷飏,字熙载,五十后更字让之,号晚学居士、让翁等,江苏仪征人的篆书计五件。其中,第十一册所录现藏于衢州市博物馆的吴氏篆书《篆书绎山铭》(见图1),纸本,有界格,内容为节临秦《峄山碑》,正文八行,行十七字,行楷长款两行,署款“扬州吴熙载”,下钤“吴熙载印”白文印记。可是,这件署名为“扬州吴熙载”的《篆书绎山铭》,实为伪托之作,绝非让之真迹无疑。因就相关资料并书法风格之分析,作考辩如下。

一、署款内容以赵之谦《篆书峄山碑册》为底本

让之《篆书绎山铭》行楷署款两行,不具书写年月,文曰:

绎山刻石,北魏时已佚。今所传郑文宝刻本拙恶甚,昔人陋为钞《史记》,非过也。我朝篆书以邓顽伯为第一,顽伯后近人惟会稽赵撝叔及友绩溪胡荄甫。之谦已老,荄甫陷杭城,生死不可知。荄甫尚在,吾不敢作篆书,今荄甫不知何往矣。钱生次行索篆法,不可不以所知示之。即用邓法书绎山文,比于文宝钞《史记》,或少胜耳。扬州吴熙载。

同治元年(1862)九月,让之晚辈赵之谦为钱次行亦写有《篆书峄山碑册》(著录见齐渊编《赵之谦书画编年图目》第3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纸本,墨迹,二十四开。上述让之署款内容与此作署款几近相同,撝叔署款(见图2)云:

绎山刻石,北魏时已佚。今所传郑文宝刻本拙恶甚,昔人陋为钞《史记》,非过也。我朝篆书以顽伯为第一,顽伯后近人惟扬州吴熙载及吾友绩溪胡荄甫。熙载已老,荄甫陷杭城,生死不可知。荄甫尚在,吾不敢作篆书。今荄甫不知何往矣。钱生次行索篆法,不可不以所知示之,即用邓法书绎山文,比于文宝钞史,或少胜耳。同治元年九月,悲盦。

图2

赵之谦(1829-1884),字益甫、撝叔,号铁三、孺卿、冷君、悲盦、无闷等,浙江会稽人,亦为晚清著名书画家,与让之有过从。按撝叔作此册时在温州,因钱式之索而作也。钱式(1847-?),字次行,号少盖,钱松次子,秉承家学,工篆刻,后从撝叔游。同年九月,撝叔为云西书《泰山刻石》轴,署款提及次行携《泰山刻石》二十九字残本来温州见撝叔事。撝叔《篆书峄山碑册》署款中荄甫者,即胡澍(1825-1872),字荄甫,一字甘伯,号石生,诸生,安徽绩溪人,工于金石书画。荄甫乃撝叔交往最早亦最久的友人,常相与讨论金石书画。又撝叔自负篆刻,独心折服让之工力,尝作印跋云:“近人能此者,扬州吴熙载一人而已”。撝叔与让之未曾谋面,虽有同治二年(1863)魏锡曾见让之于泰州,并示以撝叔印存,因让之作序而引发赵、吴艺术观念之争,遂致撝叔对让之的评价大变,以为让之为能品耳。然至少在同治二年(1863)以前,撝叔对让之的书印是极肯定和推崇的。故署款中撝叔以为国朝篆书自顽伯后推让之与荄甫二人而已。论年岁,让之长撝叔三十,此年让之六十四,撝叔三十四,称“熙载已老”亦是该恰之语。合而观之,撝叔与其自书《篆书峄山碑册》署款中涉及人物,皆有过从或神交,故署款之评语,出自撝叔之口亦信而有征,无有阙疑矣。

让之《篆书绎山铭》除将撝叔《篆书峄山碑册》署款中“扬州吴熙载”改为“会稽赵撝叔”之外,其余几近雷同。一旦署款之主变为让之,则所及人与事皆与让之无涉,使人不解。六十四的让之岂称三十四的撝叔已老?钱次行赴温州就撝叔并索篆,岂同时奔泰州索让之作篆?“荄甫陷杭城,生死不知”之语,必发之挚友撝叔,系于让之名下作何解?此必是作伪者以撝叔署款为底本,然见闻浅陋,不知人事之委曲,将所述之事系于让之名下,一切便都讲不通,其手段之拙劣可见也。且撝叔署款题以同治元年九月之具体时间,让之署款则略去,然末署“扬州吴熙载”,亦见伪托手段之拙劣。让之籍里仪征,岂能以不居乡里而署为“扬州吴熙载”?让之篆书,署款若具籍里,一般作“仪征吴熙载”,断无作“扬州吴熙载”者。盖作“扬州吴熙载”,乃作伪者照搬撝叔署款所称“扬州吴熙载”,遂误也。

二、书写风格以赵之谦《篆书峄山碑册》为参照

图3

让之《篆书绎山铭》与撝叔《篆书峄山碑册》正文内容皆临自秦《峄山刻石》,自“皇帝立国”至“兵不复起”,计一百二十文。所不同的是,前者易后者之册页款式为立轴单条。其伪托手段之至陋者,则是正文篆书书写风格不遵让之,而亦以撝叔《篆书峄山碑册》为参照,且亦步亦趋,规模形似,对照撝叔原作(图3),一望而知优孟衣冠之目。

撝叔篆书之个人新面成熟较早,此《篆书峄山碑册》作于同治元年(1862),撝叔才三十四。此作的结字,已变《峄山刻石》之停匀为变化多姿,变纯中锋用笔为以魏碑方笔大肆改造,实非我写秦碑,乃秦碑写我也,处处皆见出撝叔篆书之个人风格,所谓“以邓法书绎山文”者,不过是表示要上承清代碑派鼻祖邓顽伯之正脉罢了。撝叔与让之的篆书,虽都出自邓氏,然让之守邓者多创造者少,撝叔则学其变通之法而实以自家法运之,故吴、赵的篆书风格是截然不同的。撝叔不仅以北朝碑刻之方笔斩切法入行草,且亦以之运篆书,遂别开新面,与邓氏隶笔为篆在方法论上虽相同,然面貌却截然有异。让之习篆,受业于包世臣而实私淑邓氏,虽用笔极灵活,更得篆书婉通之势,然谨守邓篆尤多,风格创造并不卓著,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云:“吴让之为邓之嫡传,然无完白笔力,又无完白新理,真若孟子门人,无任道统者矣。”

以吴、赵二作比较可知,署名为让之的《篆书绎山铭》以撝叔《篆书峄山碑册》为底本临仿之痕甚显,然笔力软弱无筋骨,用笔造作,气脉不贯,某些点画交接处亦显生硬,较之撝叔原作,自有上下之别。此外,两行行楷题跋不仅内容以撝叔原作为底本,且书写亦临仿撝叔无疑,细察之,几到实临之程度,字形大小、欹侧挪让皆步趋形似,只不过风神远不及罢了。

结语

撝叔作于同治元年(1862)的《篆书峄山碑册》为真迹无疑。署名为“扬州吴熙载”的让之《篆书绎山铭》,其署款内容以撝叔《篆书峄山碑册》为底本,其正文篆书及行楷署款在风格上均以撝叔为参照,出于临仿无疑。因此,著录于《中国古代书画图目》,藏于衢州市博物馆的让之《篆书绎山铭》必是以撝叔《篆书峄山碑册》为底本的伪托之作,其伪托时间当在同治元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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