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丰都东汉纪年陶盘试解 *

王保成

（安徽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2001年，重庆三峡库区发掘一座东汉末年墓，该墓出土的纪年陶盘[1]（图一）有很大文化价值，本文就其中的一些问题作些讨论，敬请指正。

《重庆市丰都县汇南墓群2001年度发掘简报》将盘底陶铭释为“永建元八月七日祝日□□富贵二百”15字。根据我们的研究，该陶盘铭刻应隶释为“永建元八月十一日，祝日北斗，富贵三百。”[2]

铭刻字形书体，多与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文字近似，横画无波磔，有楷书提按顿之笔法，字形趋于方正，但没有出现硬钩笔画，说明楷书还不成熟，接近汉魏时期流行的手写体。原释为“七”的这个字，应释为“十一”，这种合书的体例，在吴简中很常见。缺释的两个字，应为“北斗”。

下面，将陶铭与三国吴简[3]中相关字形列表（表一）比对。

表一

铭文中的“拀”是“祝”的讹变，在汉魏文字中构件“禾”与“木”皆与“礻”混用，而构件“木”又与“扌”混用，于是“礻”讹变成“扌”，其讹变路径揭示如下：

《说文》：“柷，乐，木空也，所以止音为节。从木，祝省声。”《类篇·木部》：“柷，木名。”《尔雅·释木》：“柷州木，髦柔英。”郭璞注：“皆未详。”陆德明释文：“柷，章六反，今本作祝。”

《康熙字典·卯集中·手部》：“拀，柷字之讹。”

“永建元”应是永建元年之意，即126年。永建（126～132）是东汉顺帝刘保的第一个年号。

我们通过排比该墓的随葬物品，发现有“生肖俑”[4]、“长生灯”[5]、“仰观”[6]，再加上“北斗”二字的释出，推测该墓墓主是一个道教信徒。

“祝”字本身就有很强的宗教色彩。《说文》：“祝，祭主赞词者。从示，从人、口。一曰从兑省。《易》曰：‘兑，为口为巫。’”《玉篇·示部》：“祝，祭祠也。”《海篇直音·示部》：“祝，饗神之辞也。”《尚书·无逸》曰∶“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疏∶“祝音咒，谓告神明，令加殃咎也。”

“北斗”有丰富的道教内涵。七星之名，始见于汉代纬书。《史记》索隐引《春秋运斗枢》：“第一天枢，第二旋，第三玑，第四权，第五衡，第六开阳，第七摇光。第一至第四为魁，第五至第七为标，合而为斗。”[7]

道教以北斗为天神加以崇拜，并对之作种种神学解释。北斗主七政，如《尚书纬》：“北斗居天之中，当昆仑之上，运转所指，随二十四气，正十二辰，建十二月，又州国分野、年命，莫不政之，故为七政。”[8]

北斗司生杀，如《太上玄灵北斗本命长生妙经》：“天一生水，生自北方，故紫微之垣高崇北辰，北辰之宿列为七元，首引贪狼，辰尾明破曜，中立文曲，以为天地之枢轴；是以北斗司生司杀，养物济人之都会也。”[9]《后汉书·天文志》明确记载∶“北斗主杀”、“北斗魁主杀”[10]。《太平经》：“故后六为破，天斗所破乃死，故魁主死亡，乃至危也。故帝王气起少阳，太阳常守斗建。死亡气乃起于少阴，太阴常守斗魁。”[11]

北斗主魂魄，如《云笈七签》卷二十四《总说星》：“七星第一星名曰天枢，魂神斗次；第二星名曰天璇，魂神斗次行；第三星名曰天机，魄精斗次行；第四星名曰天权，魄精斗次行；第五星名曰玉衡，魄灵斗次行；第六星名曰闿阳，魄灵斗次行；第七星名曰摇光。”[12]

另外，古墓中也多有北斗七星图及“北斗”字样出现。如1987年发掘的西安东郊田王西晋墓M462中的前室墓顶部的北壁及甬道上部墙壁0.7米的范围内画有北斗七星图，并隶书“元康四年地下□北斗”字样[13]。吉林集安长川一号高句丽墓壁画后室藻井天象图中由北而南以赭色题有“北斗七青”字样[14]。白彬和张勋燎说∶“自清末20世纪初年以来，在北方地区的东汉明帝以至魏晋墓葬中，发现大量带有朱、墨书写镇墓文字的陶罐、砖券、铅券之类的器物，有的上面还带有神符，很早以来就有人指出它们和早期的道教、巫术有关。”“这种书有镇墓文字及神符的陶罐，考古学界称为解注瓶，也叫镇墓瓶或斗瓶。其腹壁上的镇墓符文多绘有北斗图案，并书有北斗、八魁九斗、黄神北斗、北斗神君等字样，用以驱逐鬼祟，护佑生人。”[15]

“祝日”一词不见于词书，在本铭中有特定的内涵，应理解为“祭拜北斗之本命日”。

《北斗经》：“可以本命之日，修斋设蘸，启祝北斗三官五帝九府司，荐福消灾，奏章恳愿。虔诚献礼，种种香华，时新五果，随世威仪，清净坛宇，法天象地。或于观宇，或在家庭，随力建功，请行法事，功德深重，不可俱陈。念此大圣北斗七元真君名号，当得罪业消除，灾衰浩荡，福寿资命，善果臻身。凡有急难，可以焚香诵经，克期安泰。”

祭拜北斗，主要目的在于祈求延生长寿、扶衰散祸、治病保命、消灾忏罪、度厄救急。《解五墓章》称∶“愿天曹上官典者垂恩照省，原赦某身，年七世以来所犯千罪万过，并赐除荡，五墓五方之厄来临者，以锡人五形代之，令弟子无有错误之厄。”《驿马章》称：“以金人一躯，上诣北斗，拔命除死厄。”[16]从此墓多有人物陶俑来看，为墓主祭拜北斗，其目的就是祈求北斗神君让“人俑”代替墓主接受惩罚。

盘铭中的“祝日北斗，富贵三百”，应该是谶语。《太平经》卷五十《神祝文诀》曰∶“天上有常神圣要语，时下授人以言，用使神吏应气而往来也。人民得之，谓为神祝也。祝也，祝百中百，祝十中十，祝是天上神本文传经辞也。其祝有可使神伭为除疾，皆聚十十中者，用之所向，无不愈者也。但以言愈病，此天上神谶书也。”[17]《河图帝览嬉》曰：“斗七星，富贵之官也；其旁二星，主爵禄；其中一星，主寿夭。”[18]可见，“祝日北斗，富贵三百”，应源于此经，故此盘当为道教遗物。另外，该盘出土于重庆市丰都县，这与当时道教在四川广泛传播的史实相符。

由此推之，盘铭“永建元年八月十一日”，当为死者出生的纪年日期，也就是《北斗经》中的“本命之日”。这样，丰都汇南17号墓的年代为东汉末年的结论是正确的；该墓主应是一个道教信徒。

这件东汉纪年盘铭的正确解析，可以为道教学术的研究提供一个实物例证。例如：关于《北斗经》的作者，古来大都以为出自张道陵，但也有少数质疑者。近世的学者，多因经中有佛教轮回说的影子，而认为此经是六朝之后的作品，更有甚者认为是唐宋间道士扶乩的作品。

由这件东汉纪年盘来看，《北斗经》应是道教创始人张道陵的作品。

[1]重庆市文物局,重庆市移民局编.重庆库区考古报告集(1997卷) [M].北京：科学出版社，2001：689～712 .

[2]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重庆市丰都县汇南墓群2001年度发掘简报[J].四川文物，2012（2）：3～25.

[3]长沙简牍博物馆等编著.长沙走马楼三国吴简·竹简[肆]（上、中、下）[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本文中简文字样皆选自此书，每个字样后面的数字是简号。

[4]熊传新.湖南湘阴隋大业六年墓[J].文物，1981（4）：39～43.

[5]永乐大典·大汉原陵秘葬经（卷八二九九）[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1960：33.

[6]白彬，张勋燎.中国道教考古[M].北京：线装书局，2006：1683.

[7]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5：1291～1292.

[8]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393.

[9]萧登福.《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探述[J].宗教学研究，1997（3）：56.

[10]范哗.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3220～3259.

[11]王明，太平经合校[M].北京：中华书局，1979：304.

[12]道藏（第22册）[M].文物出版社等联合出版，1988：179.

[13]陕西省考古研究所配合基建考古队.西安东郊田王西晋墓清理简报[J].考古与文物，1990（5）：50.

[14]吉林省工作队等.集安长川一号壁画墓[C].东北考古与历史(第1辑)，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170.

[15]同[6]：1、6.

[16]陈国苻.道藏源流考[M].北京：中华书局，1963：283.

[17]同[11]：181.

[18]同[8]：1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