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侠

林风

人生的经历各不相同，有的人是哭着长大的，有的人是宠着长大的，有的人是吓大的，有的人是饿大的……而少年阿华的经历则颇有些诡异——他是被蚊子咬大的！

真的，这么说不带半点夸张的成分，小阿华自打出生那天起，似乎就带着某种独特的吸引蚊子的气味儿，以至于他住的屋子里蚊子乱飞，三五成群，就连苍蝇都避而远之。随着一天天长大，阿华虽然穿长衫、戴斗笠、用纱巾蒙脸……各个避蚊之法用遍了，但全身上下，从脑袋顶到脚底板，仍旧到处都是蚊子叮咬的痕迹，就连眼皮也经常肿得跟馒头一样——都是那些讨厌的蚊子咬的啊！

好不容易长大些，又得到一个拜名师、深山学武的好机会，阿华本以为可以就此摆脱童年的阴影，却不成想，之前的一切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嗯，好，不错！”

“你，腿再伸直些！”

……

幽谷之中，道骨仙风的师父一脸安详，指点着徒弟们练功，一会儿满意地轻轻颌首，一会儿出语略加指点。

但走到阿华身边的时候，师父的脸色却忽地沉了下来。

只见一直在扎马步的阿华挤鼻子弄眼，挠脖子抠脚……没有片刻的安宁。“啊，师父，我……我……可恶……”阿华本想解释几句，但不等他说话，又有一只讨厌的蚊子落到了他的鼻尖上。师父面前，阿华不敢造次，但鼻尖又实在痒得厉害，无奈之下，只能使劲儿努嘴。

“哼，岂有此理！练功就要有个练功的样子。现在就算是有马蜂蜇你，你也不能……”师父的话刚说了一半，或许是离阿华太近的缘故吧，一只蚊子竟离开阿华，落到师父的脸上。师父脸上一痒，本能地挥出一只手，只听“啪”的一声，蚊子横尸脸上。这一巴掌电光火石，迅雷不及掩耳，当真是高明之极！

“哈哈哈！”一旁几个徒弟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

师父脸上一红，怒气更盛，朝阿华一瞪眼，道：“你，你，朽木不可雕也！你没有学武的天分，趁早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师父！”

“去吧去吧，我这山里以前从来没蚊子，就是你来了之后——嘿，又一只，我平时最讨厌蚊子了……”

“弟子拜别师父！”见师父之意已决，阿华知道再说也是无用，跪在地上给师父磕了三个头，之后收拾了包裹，一个人下山了。

他下山不要紧，全山的蚊子也都闻风而动，跟了过来，在他身边“嗡嗡”不已。

“哼，都是因为你们！”

阿华怒火中烧，头发都竖起来了，在路边折了一根树枝，狠狠地向蚊群打去。蚊群应声而散。

但这也激起了阿华的一股倔劲儿：“好好好，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便和你们拼了！”阿华知道树枝太大，挥舞时风声一响，便似提醒了蚊子一般，自然难以打着。他当下掏出小刀，将树枝削成一根细细的木棍儿，然后用力朝空中一甩，立即打落了四五只蚊子，于是信心大增，不停地挥舞木棍儿，顿时又有数十只蚊子被打落。

如此一番折腾之后，那蚊子们似乎也聪明了，分散开来，忽远忽近，好似趋避一般，阿华又打了数下，竟是再也打不着它们。

阿华此时心无旁骛，只一心要和这些家伙死磕，自然不会轻易气馁，于是索性原地盘腿而坐，心想：“有本事便一直躲着。哼，只要你们忍不住了，来一只我打一只，来两只我打一双！”

果然，不一会儿又有大胆的蚊子不顾死活，飞近阿华身边。阿华眼睛一瞪，立即一棍打去，可惜准头不够，只是擦了那蚊子一下。蚊子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荒而逃。

阿华暗暗咬牙，再接再厉，又打了几次之后，摸到了些用劲儿的法门，准头儿明显比之前好多了。于是他更加沉下心来，边打边想，边试验边总结，再之后出手果然愈加干净利落。如此，短短两个时辰之后，阿华再出手竟然已有半数不会落空。

阿华精神大振，索性在山脚下的旷野中搭了个草棚。从此，阿华除了吃喝睡觉，便是一心锤炼打蚊之法。那旷野中草木繁盛，蚊虫自是打之不尽，更何况阿华的身体本就能吸引蚊子。如此，恍然之间已是两年过去。

这两年间，阿华打蚊子的准头日渐提升，便觉得手中的木棍儿太过笨拙，不称手，于是不断将木棍儿削得越来越短小，到后来，本似长剑的木棍儿竟然只剩下牙签大小。但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这根牙签。在阿华的手中，这根牙签便似有生命一般，如雷似电，灵敏异常，但凡有一只蚊子飞进阿华的手臂范围内，牙签随即而到，只一下便将蚊子的身体洞穿，无一例外。

而蚊子们慑于阿华之威，虽不甘心飞走，却再不敢贸然上前。因此，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阿华虽然还是能听到蚊鸣声不断，却并不怎么挨咬了！

不过，这一天将近黎明之时，睡梦之中的阿华忽地听到一声与众不同的蚊鸣。本来，这段时间阿华身边的蚊子已是虚张声势的多，冒死近身的少，所以对这些蚊鸣声，阿华只是泰然不理。却不想，这一次蚊鸣声刚刚入耳，便觉左侧脸颊上猛地一疼，已被咬了一口。

“嘿！”阿华一下子坐起身来。此时，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户射进来，正把一只野蜂般巨大的蚊子照得清清楚楚，只见它停在不远的空中，摇头晃脑，嗡鸣不已，竟似是在向自己叫嚣一般。

而阿华的脸呢，此时已经肿起了老高——好厉害啊，敢情是来了一只蚊子王，为它的蚊子蚊孙们报仇来了！

阿华虽怒，但同时也有几分兴奋，毕竟，现在他对普通的蚊子已经提不起兴趣。而这只蚊王倒像是有几分本事，正好再拿它练练身手。想到这儿，阿华手中拿了牙签，下了床，扎好马步，和对面的蚊王对峙起来。

忽地，外面乌云蔽日，屋里光影一闪，一人一蚊同时动了起来。阿华手中的牙签如长虹贯日，直刺蚊王的肚皮。蚊王身形晃动，一只仿佛变作了数只，長长的吸管却是找准空子，直插阿华的手臂。

“呼”的一下，双方乍合即分，虽然谁都没有伤到谁，但心中却对对方的实力有了大致的了解，知道遇到了生平罕见的对手。

阿华心道：“这只蚊王真是不一般，不但吸管如刀似剑，行动之中竟然还隐隐含着极高明的轻功身法！”

那蚊王也对阿华另眼相看：“这个人的牙签怎能如此之快，比那些成名剑侠手中的宝剑还快！”原来，这只蚊王自视甚高，生平只吸食武林高手身上的鲜血，因此灵性非常，又尽看许多武林高手练功习武，因此无形之中，竟将他们的身法武功都学了去，再结合自身特点，创出一套空前绝后的进击趋避之术。这般本事，如果放到江湖中人身上，只怕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如此，一人一蚊棋逢敌手，将遇良才，都是既兴奋又激动，陡然之间，已过了数十招，仍旧胜负未分。

所谓英雄惜英雄，这样直打了半日之后，双方都已气喘吁吁。阿华牙签一横，示意暂且罷斗，那蚊王也巴不得停下来，落到桌子上歇歇脚。

阿华见蚊王虽非己类，竟如此知心，更觉难得。自己胡乱弄了一碗面，狼吞虎咽吃下去。蚊王此时也饥饿万分，它立马飞出窗外觅食。

蚊王吃饱回来后，双方各自休息了一会儿，便又重新开战。这一次，双方都生了敬畏之心，虽没了拼杀搏命之险，但你来我往，各逞本事，也俱是全力以赴。

如此打打歇歇，双方朝夕相处，如良师益友一般，倏忽又是一年。

这一年间，阿华在和蚊王的打斗中，也着实学到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招式，对武学一道的领悟有了质的提升。对于这一点，最明显的体现便是他所用兵器的变化。一开始，他以一根牙签和蚊王争斗，之后为了胜过蚊王密如剑雨一般的攻势，他所用的兵器越来越大，从小木棍儿到粗笨的长杆，等把粗笨的长杆使活，可以随意抵挡蚊王如水如潮的攻势之后，所用兵器又开始逐渐变小，一直到最后又变回牙签。至此，阿华对兵器和招式的运用，终于达到了天人合一、随心所欲的地步。现在，他即便是闭着眼睛，抬手之间，也能轻易将蚊王凌厉的攻势化于无形。

而蚊王自然也在与阿华的切磋中受益匪浅，由此威势日盛，方圆数百里的蚊子尽皆拜服，蚊王之名实至名归！

只是，蚊王过惯了天南海北的日子，如此在一个地方久留，虽有阿华相伴，但渐渐觉得无趣起来。尤其是现在一人一蚊切磋起来，结果再也毫无悬念。但他们相处既久，要贸然离去，却也不舍。因此，这段日子以来，蚊王只是出去的时间渐渐增多，有时一两日即归，有时三五日方回。

阿华虽不懂蚊语，不过见蚊王如此，内心深处也隐隐觉出快到了分别之期。

终于，这一日蚊王出去了半月方回，且见到阿华之后，全无往日的欣喜，只是不停地朝着一个方向来回飞舞，似是要阿华前去。

阿华知道蚊王定有它的意思，当下举步欲往，蚊王却又引着他飞到茅屋中，落到他的铺盖被褥之上。阿华凝眉一想，这蚊王莫非是要我卷铺盖，就此离去？正所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况且自己也有心出去闯闯，于是不再多想，匆匆收拾了包袱，来到屋外。却见此时蚊王率众蚊，密密麻麻、遮天蔽日般悬停在半空，见自己出来，凑上前绕着自己飞了三圈儿，之后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去。阿华心中不舍，朝众蚊深鞠一躬，挥手作别。

看着众蚊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阿华心中一阵感慨：想当初自己恨透了蚊子，必欲除之而后快，谁成想到后来和蚊王成为了朋友。他又想到，自己这三年间空练了一身打蚊子的本领，现在只怕再也无用武之地。天地茫茫，日后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正自彷徨间，阿华突又想到蚊王刚才的指示，当下打定主意，先去看看再说。

阿华顺着蚊王所指的方向走了两天，前面出现一个幽深的山谷，正欲再往前走，只觉一股股劲风从一处密林中吹来，猛然间“咔嚓”一声响，不远处一棵巨大的古松倒了下去，同时一个嘶哑的声音纵声大喊道：“哈哈哈，练成了，终于练成了！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我终于练成了这天下无敌的剑法。我这就收拾铺盖……哎呀，还要什么铺盖啊！我这就出得谷去。哼哼，从此之后，整个江湖便唯我独尊，我要谁活谁便活，我要谁死谁就得死……哈哈哈哈！”

阿华听这声音不善，正不知是去是留，忽地一阵风过，一个黑影已到了眼前，剑光一闪，将自己浑身上下全都罩在了剑光之中。那个沙哑的声音同时响起：“哼，什么人？敢在这里偷看我练剑，找死！”

阿华自学武以来，只和蚊子过过招，从未和人交过手。这时看那剑光凌厉，心中根本来不及细想，只是本能地举起开路用的木棍儿，往那片剑光中一指。顷刻间，漫天的剑光顿时消失，只见一个头发蓬乱、满眼凶光的中年人长剑斜指自己身体一旁，而自己手中木棍儿的顶端，正指向他的肋下。他不动则已，只要一动，便似主动将自己的肋下要穴撞向阿华的木棍一般。

那人愣了一愣，身子倒退两步，口中喃喃道：“这……这是什么招式？怎么没按套路来啊？不可能，肯定是这小子胡乱蒙的，且再吃我一剑！”当下不由分说，挺剑再刺阿华。

阿华虽然本能地有些惊惧，但有了刚才这一下，心中已经安稳了许多。虽然一时间还想不明白，何以对方招数中有许多的破绽，但显然自保应该无虞，于是手中木棍儿再次轻轻一指，又将对方的招式化于无形，情景和之前那招一模一样。

那人接连受挫，似疯了一般，长剑舞动，招招指向阿华的要害。阿华身如渊渟岳峙，只是一次次改变手中木棍儿的方向，指向对方罢手挺剑的破绽。如此，竟然逼得他连连倒退，最后一个不小心，被地上纠结的枯枝绊倒，往后摔个仰面朝天！

“啊，这……这是什么世道啊！本以为练成了绝世剑法，可以出去称霸江湖，谁成想竟连这么一个小屁孩都打不过。看来，这剑谱定是假的，啊，假冒伪劣，害人不浅啊，呜呜呜……我这辈子是再也没脸见人啦……”那人边哭边骂，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阿华看看自己手中的木棍儿，心中终于若有所悟——原来自己在和蚊王的打斗中，不知不觉间练成了一套世间罕有的武功！之前蚊王指引自己来此，自然也是想让自己意识到，自己这身武功绝对不是单单可以打蚊子的！

于是，阿华信心满满，大步向外面的天地走去。

从此，阿华以一套独特的剑法威震江湖，又兼侠肝义胆，替天行道，终成为一代大侠，人称蚊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