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上的汪曾祺[散文]
2019-04-22毕亮
毕亮
书架上的汪曾祺
在我的书架上,两个作家有作品专柜。一为鲁迅先生,一为汪曾祺先生。鲁迅先生那一柜,放的是先生的作品和有关先生的论著。汪先生的专柜也是如此,排着满满两格,都是汪先生写的书和写汪先生的书,这些书都不是什么珍贵的版本,却都是我常翻的。
大象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自述》是我买的第一本汪曾祺作品集,是李辉主编的“大象人物自述文丛”中的一本。书的扉页上有我买书的记录:2009.5.5 伊宁。那时我居住的伊宁市还有几个不错的旧书店、书摊,都是我经常去的地方。2009年,我知道汪曾祺,却没怎么看过他的作品,但对主编李辉了解得比较多,李辉的作品更是遇到就要看的。出于对李辉的信任,在旧书店遇到《汪曾祺自述》便买了,一同买的还有《黄裳自述》等书。没想到这一买,倒成了我读汪曾祺之始。现在,这本书后还留有我的阅读痕迹:2011.4.18再读毕。没想到这一读,就迷上了,从此开始集中阅读汪曾祺至今,今后大概也还会持续下去。
有一次在孔夫子旧书网上买《汪曾祺全集》第二卷和第六卷,后来店主通过手机号加我微信,大聊汪先生,原来他也是“汪迷”。“汪迷”真是无处不在。汪先生写的书看得多了,自然就关注起了写汪先生的书。在看汪先生作品时,偶尔也写了几篇关于汪先生的拙文发表,为汪先生的一些研究者所留意,并开始了秀才人情书一本式的往来,便得赠了《人间送小温——汪曾祺年谱》《你好汪曾祺》等书。诸如此类写汪先生的书,我一旦遇到,也是肯定要买的。
我平时很少逛新华书店。去年年初,同事到单位附近的新华书店给孩子买教辅资料,我陪着进去看看,发现了一本2016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老头儿汪曾祺:我们眼中的父亲》,这是汪先生三个子女写的他们眼中的父亲。之前我曾看过,但遇到还是想买,一看定价:六十八元,呵——真不便宜。我知道,如果在网上买的话,可能至少会省下近二十元,甚至都不止,但还是随手买了。这也成了我近七八年来,在新华书店买的唯一一本书。回到单位就迫不及待地拆开塑封看了起来,现在这本书后还记的有:2017.1.4始读,2017.1.18夜再读毕。
书架上关于汪曾祺先生的书,我差不多都看过两遍以上。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代表作系列”三本的装订实在让人不满意,翻着翻着就散页了,于是只好立在书架上不动。散页的还有跟我“转战南北”的《汪曾祺小说选》,它随我到江苏,到新疆的南疆各地,或许是路途颠簸太多,在去年再翻时,胶装终于不堪负担而罢了工。
像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文与画》,到底看了几遍,我自己也不清楚。之前,还经常翻,有时是为了看书中几篇文章,近两年更多的是欣赏书中汪先生的书画作品。每次看《文与画》时,我都觉得书架中应该有一本汪先生家人自印的《汪曾祺书画集》,可惜没有。好在百花文艺出版社去年出版了《四时佳兴》、故宫出版社出版了《汪曾祺书画》,弥补了些许缺憾。它们被我请进了书房,从而解放了《文与画》。
近一两年,有几个出版社都出了很不错的汪曾祺作品集,我都没买,是在等《汪曾祺全集》。
你好,汪曾祺先生
汪曾祺先生1997年去世后,他的故友、读者撰文悼念者甚多。十年后的2007年,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了《你好,汪曾祺》,所收皆是有关汪曾祺先生的文章。作者有黄裳、林斤澜、巫宁坤、范用、邓友梅、王安忆、铁凝、贾平凹等,他们多是汪先生的老友和同学、同事。当然也少不了他的读者和教过的学生的文章,许多文章对汪曾祺的研究都是第一手资料。
又过了十年——2017年,《你好,汪曾祺》在坊间已是一书难见。在孔夫子旧书网上,卖价也炒得甚高。原因无他,二十年过去了,喜欢读汪曾祺文章的人不仅没有减少,而且越来越多,像《你好,汪曾祺》这样收集比较齐全的回忆文章结集,“汪迷”们自是不会放过。当年的“汪迷”得以在本书出版伊始就能携一册两册置于书斋时常翻阅。而如我这般新读者,许多时候也只有知书信叹。后来友人发了一份PDF扫描本,我存在电脑里,当资料时常查阅。
也是在2017年,因一篇有关汪曾祺的拙文,结识了比我资深得多的“汪迷”段春娟女士。我手边常翻的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五味》《文与画》等汪曾祺系列作品,责编就是段春娟。承段老师雅意,寄赠了一册《你好,汪曾祺》,一收到就开始了阅读。看纸质书,到底比看PDF电子版有感觉得多,看得也更细致。看的时候,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好,汪曾祺先生(或许概因汪先生在《钓鱼的医生》一文结尾的一句:你好,王淡人先生。)。
《你好,汪曾祺》中的文章,都饱含感情,从各个角度记录了一个真实的、立体的汪曾祺,一个从作品中走出来站在读者面前的汪曾祺。这个汪曾祺背有点“弯”,被后辈笑称为“弯老”,正如编者在《编后记》中写到的:十年过去了,好像汪曾祺并没有离开,许许多多热爱他、喜欢他的人依然生活在他的世界中,以自己的方式与他交流着,就像经常相遇的老朋友,见了面打声招呼:你好汪曾祺!那么亲切,那么自然。
——真是这样。我开始集中阅读汪曾祺还是近十年的事,每次看他的书,如见老朋友。读者凸凹在《爱读汪曾祺》中说:“汪老的文章是我生命的一部分”、“长官不待见我的时候,读两页汪曾祺,便感到人家待见不待见有屁用;辣妻欺我的时候,读两页汪曾祺,便心地释然,任性由她”,凸凹之言,大概说出了许多读者的心声。这从《你好,汪曾祺》收入的苏北、乌人、陆建华、金实秋等人文章中可以看出来。
此外,有些文章记录的汪曾祺的观点也值得留意,这些观点是汪曾祺自己作品未有的,却通过别人之口得以留存。1987年汪曾祺在香港,和作家舒非有过接触,在谈到张爱玲的时候,汪曾祺说:国内长期不提是不对的,不过,海外也捧得太高了。在三十多年后听来,这依旧是清醒之言。关于书评,李春林在《“英年早逝”的汪曾祺先生》中也记下了汪先生的精彩之言:为别人的书写书评就像挠痒痒,上面一点,下面一点,左面一点,右面一点,真正挠到痒处着实不易。
汪曾祺、林斤澜、邓友梅三人常结伴而游,近至京郊,远至新疆伊犁的大草原。书中收了林斤澜的《终年纪》、邓友梅的《漫忆汪曾祺》,有细节,有史料,都很值得研究者注意。汪曾祺在京剧院同事杨毓民的《汪曾祺的编剧生涯》中让我们知道了编剧汪曾祺;从他的西南联大同学巫宁坤的《往事回思如细雨》中,我们看到了大学生汪曾祺;从汪曾祺在上海教过的学生张希至的《我的初中老师——汪曾祺》中,我们认识了中学老师汪曾祺……关于汪曾祺生命的最后时刻以及他的死,马识途的《想念汪曾祺》、林斤澜的《终年纪》、杨乔的《我的邻居——汪曾祺》等文章都作了记录,让人看得心痛不已,一个可爱的“老头儿”,就那么与世长辞了。幸好他还留下了“文与画”。
现在,汪曾祺的各种各样作品集占据着书店的书架,畅销不衰,大有成畅销书的势头。在看《你好,汪曾祺》时,不免多想,越来越“热闹”的汪曾祺,我们真的读懂了吗?
文章为命酒为魂
汪曾祺好酒,现在和他的文章一样有名。《你好,汪曾祺》是在汪先生去世十年后编辑出版纪念文集,我最近又重读了一遍,发现书中许多文章都不约而同地提到汪曾祺好饮善饮。陆文夫就用了《酒仙汪曾祺》的题目,高晓声的题中也有酒:《杯酒告别》。酒之于汪曾祺,他的子女在《老头儿汪曾祺:我们眼中的父亲》中也有所记录,汪明干脆以《“泡”在酒里的老头儿》为题来写他的父亲汪曾祺。
关于汪曾祺和酒的故事,真可以写成一本书。现在,果真有人写了这样一本书——金实秋的《泡在酒里的老头儿:汪曾祺酒事广记》(广陵书社2017年4月出版)。正如书名所言,全书所写,都是汪曾祺的酒事。本书大致以时间为序,记录汪曾祺的饮酒生涯,分为高邮时期,西南联大、上海时期、“文革时期”、……写尽了汪曾祺与酒的一生,既是汪曾祺的喝酒史,也是汪曾祺的交游史,更是一部别样的汪曾祺传记。
汪曾祺是凡人,当然也少不了借酒浇愁,金实秋总结他借酒浇愁的四个密集期分别是:昆明穷困颓唐时、“反右运动”之日、“文革”后期被“审查”之初、《沙家浜》署名案之际,纵观汪曾祺一生,大致确实如此。然而汪曾祺的饮酒,大部分时候是放松的。
据金实秋考证,汪曾祺第一次醉酒是在1935年,当时汪曾祺十五岁,初中毕业同学聚餐那天喝多了,醉后“说了不少出去闯荡的狂话”。四年后,他考到了在云南的西南联大,果真“出去闯荡”了。这一走出高邮,直至1981年才第一次回去。关于这次醉酒,汪曾祺当然没有印象,还是后来回乡时听大姐巧纹说起的。这少年时喝过的酒,都融进了汪曾祺的身体里,在记忆深处酝酿,后来都成了作品,“岁寒三友的酒曾经温暖过少年汪曾祺的心田,也滋润了汪先生的小说”。在西南联大,汪曾祺的酒事就更多了,甚至“醉卧街头”,这在他自己的文章中,在朱德熙等人的文章里也都留下过不少记录。在美国爱荷华时,汪曾祺写过16次家书,金实秋细读家书时发现有8次都提到了酒,第一封信里有酒,最后一封信里还有酒,“在美国期间,汪老可谓是过足了酒瘾。”
汪曾祺馋酒,有酒瘾,除了他子女的记录外,很多和汪曾祺有过接触的朋友都印象很深。刘心武在《醉眼不朦胧》中就这么写:平常时候,特别是没喝酒时,汪老像是一片打蔫的秋叶,两眼昏花,跟在家坐在一起,心不在焉。你向他喊话,或是答非所问,或是置若罔闻,可是只要喝完异常好酒,他就把一腔精神提了起来,思路清晰,反应敏捷,寥寥数语,即可满席生风……汪曾祺这种无酒时无精打采、酒后精气神十足的状态,老友林斤澜、邓友梅笔下也没少记。
金先生这本书,搜集资料之广泛,简直就是汪曾祺研究资料汇编,为了收集资料,金实秋所花费的精力,我们这些读者大概难以想象。汪曾祺曾到过新疆,更在我现在生活过的伊犁喝过当地名酒,金实秋为了弄清楚汪曾祺在伊犁期间的“酒事”,他反复求证,找寻资料,笔者结识金先生,即缘于我的几篇关于汪曾祺在伊犁的拙作。为了查找、核对汪曾祺在新疆的资料,金实秋所费的心血体现在书中,不过短短三段。细读本书,感觉金实秋把关于汪曾祺与酒有关的文章、资料都一网打尽了。即便在如今的网络信息时代,大概也不得不花费几年功夫的专注和用心。这些引用过的资料,如在书后以参考文献的方式加以附录,就更好了。
好酒如命的汪先生,在作品中写到喝酒处也特别多,难忘的有《安乐居》《钓鱼的医生》……,这样的篇目实在太多了,甚至在《七里茶坊》中都忍不住写到昆明的各种酒,而《鉴赏家》中一边饮酒一边画画的季匋民,又何尝不是汪曾祺本人的写照呢。汪曾祺的酒后挥毫、边喝边画,已经被许多人写在了文章中,他自己也曾坦言:书家往往酒后写字,就是酒后精神松弛,没有负担,较易放得开。老友林斤澜甚至直言:汪的文章是靠酒泡出来的。
汪曾祺关于酒的故事,真可谓多多,有些堪称传奇。与他有过接触、与他一起喝过酒、见他喝过酒者,何其有福,幸好他们也都留下了文字。幸好这些文字有了金实秋梳理,我们这些无缘见到汪曾祺、无缘和汪曾祺共饮一杯的读者才得以窥得汪曾祺“饮酒史”的全貌,对汪曾祺的“解忧且进杯中物”“朋友来了有好酒”“偶尔轻狂又何妨”“无可奈何罢酒盅”“断送一生惟有酒”“文章为命酒为魂”,才有了比较多的了解和理解。
温暖的汪曾祺
曾子懿 新都桥系列之三 40cm×40cm 纸本水墨 2016年
在苏北心中,汪曾祺是温暖的,跟家人一样。他“离开我们越久,却越接近我们。他仿若并没有离去,而是还在某个地方坐着,微笑着看着我们。”同时,在苏北心中,还为汪曾祺立了一座碑。只因“他的文字,改变了我的生命——我整日痴迷第浸淫在其中——它们改变了我的性格,改变了我对生活的态度”。
汪曾祺就这样从方方面面影响着苏北,影响着其他的许多人。这种影响是不容易看见的,就像“菌子没有了,但它的气味还留在空气中”。
自从二十二三岁第一次接触汪先生的《晚饭花集》开始,苏北(当时还叫陈立新)就迷上了汪先生的文字,后来他将这本《晚饭花集》“抄来抄去,抄在了四个大笔记本上”,抄完那天,他在文尾写下了:1987年6月10日抄毕。约17万字的《晚饭花集》,抄它苏北用了三个月时间,之后看到《汪曾祺短篇小说选》,他又“抄了一半”。抄有汪曾祺作品的四个大笔记本,苏北寄给了汪先生。汪先生在《对读者的感谢》中,写到了这四个笔记本。这些浓缩了苏北青春的笔记本一直存在汪先生家中,汪先生去世十多年后,他的女儿汪朝又寄还给了苏北。苏北觉得它们最好的归宿应该是高邮的汪曾祺文学馆。
因为迷汪曾祺,他数次游走在汪先生故乡江苏高邮一带,并取了“苏北”的笔名。1988年10月12日,受汪曾祺和他的《晚饭花集》的感召,二十六岁的苏北开始人生第一次行走,此次行走为期三天,“实地勘察了苏北地区的风土人情”。这次勘察,苏北记了原始笔记,收在了《忆·读汪曾祺》中,让我们得见了三十年前的苏北眼中的高邮等里下河地区的七个县市的概貌。如今这里已经形成“里下河文学流派”,文学创作不容忽视。
在1988年10月14日行走记录的最后,苏北说:“我将记住这次旅行。从此,我的笔名便叫了苏北。”这次在高邮,苏北买了本《汪曾祺自选集》,还见到了小说《皮凤三楦房子》中的高大头原型。转眼,“苏北”一叫已整整三十年。正如当年他自己在日记里说的,这三天行走的收获“读三天书是读不来的。这三天将受用三十年,甚至一辈子。”
1989年,苏北到北京读鲁迅文学院,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汪曾祺,并开始了之后9年的近距离接触,苏北也成了汪曾祺家中常客,在《忆·读汪曾祺》中,苏北记下了许多汪先生生活中的细节。这些片断式的记录,除了史料价值外,还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活泼的、真诚的、温暖的汪曾祺;这样的汪曾祺和他的文章是一致的,人文如一。
写有散文《颜色的世界》的汪曾祺,在苏北看来,他应该是淡紫色的,蚕豆花般的浅紫色。苏北观察生活的方式,都是看汪曾祺的小说学来的。许多初学者都以为汪曾祺好学,苏北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汪曾祺是十分难学的,他的文字,不在形式,而在内容——学养、气质、练达和对人生的通透。”曹禺说汪曾祺继承了中国文学一种断了许久、却又永不可断的传统。此言极是。或许,这正是汪曾祺魅力所在,也因为此,汪曾祺的各种作品,散文、小说,包括他的书画,都在不停地翻印,“十多年过去了,汪曾祺的都在书店里。”,这也是黄裳说“曾祺身后并不寂寞,他的作品留下的影响,依然绵绵无尽。”的底气所在。
一生没找别人给他写过序的汪曾祺,给不少人写过序,简直成了写序专家。但他写序的对象,都是年轻人,他们多半都是刚刚出道,才崭露头角。他对年轻人真的很好。现在再来看,汪先生写的或长或短的序,都是他的文学宣言,是他文学主张的告白。邵燕祥说:汪老是个好人,是一个总想着别人的人,更是一个从来不伤害别人的人。看了苏北笔下的汪曾祺,我还感觉汪先生是个温暖的人,时时给身边的年轻人以温暖,鼓励着他们往前走。
立体的汪曾祺
汪曾祺去世后,他的子女汪朗、汪明、汪朝在编了一本《汪曾祺书画集》外,还合写了本《老头儿汪曾祺:我们眼中的父亲》。如今,汪曾祺去世二十多年了,当年的《汪曾祺书画集》已是一书难求,在网上一本也被炒到了过万元。《老头儿汪曾祺》也在不停地修订、在版,再加上汪曾祺各种作品集的热销,我们有理由得出结论:汪曾祺正在被越来越多的人阅读着、喜爱着……
在子女们眼中,“老头儿”汪曾祺未见得高大,但比较真实。他们之所以有此言,是因为汪先生成了名人后,写他的文章多了,有些甚至是瞎编故事,将老头儿编得“高大”得连老伴、子女都不认识,还以为有另外一个汪曾祺呢。
汪朗是汪曾祺的长子,在由他执笔写的《岁月留痕》一辑中,他结合作品谈的更多的是汪曾祺的经历,呈现的是一个作品内外的汪曾祺,写的是汪曾祺的一生,仿佛是一本传记。所以,在这一节中,“料”很足,后来出版的汪先生传记、年谱,得益于此书处实在太多了。汪明、汪朝更多的是从女儿的角度记下了一个女儿眼中的父亲,更多的是生活中的细节,写得细腻而让人感动。
我也是从书中才知道,散文集《蒲桥集》封面上的两段“广告语”,原来是出自汪曾祺自己之手,“《蒲桥集》出版时,编辑提出要有一个简短的介绍,让读者对汪曾祺的散文特点有所了解,于是他便提笔写了这么个东西。”这个介绍虽只有短短两段,实在是一篇极好的文章,应当收在汪先生的新版全集中。
以前看汪先生作品,或者看别人写汪先生的文章,知道他在西南联大时当过“枪手”,替别人写过一篇关于李贺的读书报告,却得到了闻一多先生“比汪曾祺写得还要好”的评价。一直以来,对“比汪曾祺写得还要好”的文章,只是听闻却无缘得见,现在这份读书报告《黑罂粟花——〈李贺诗歌编〉读后》也收在了书中,我把它当作汪曾祺佚文来看,看了一遍又一遍。
诸如此类,史料十足。在三人的文章中,关于汪曾祺的朋友,子女们写得较多的有林斤澜、朱德熙等,黄永玉当然也经常出现在他们笔下,汪朗是这样记录的:“当时,爸爸和黄永玉两人同属于虽有才华但不得志的年轻人,因此经常凑在一起发些感慨。以后的20年,爸爸和黄永玉成了好朋友。”汪曾祺和林斤澜、朱德熙、邓友梅等人的友谊,是持续终生的,而汪朗在此处却专门强调了“以后的20年”,想来不是没原因的,果然这一段结尾就是“两个人后来的关系出现了一些变故”。至于什么变故,书中没有明说,值得我等好奇的读者另文专述。
看汪明写《高邮汪曾祺》,多从小处着笔,把汪曾祺对高邮的情感表现得真好。谁能说汪曾祺写《受戒》《大淖记事》等作品,不是因为他姐姐到北京看他们而引发了乡情催生出来的呢。我之所以如此想,是因为汪明说:“姑姑走了以后,爸常常愣着,我们看出来,他得了思乡病了。不久,他接连写了《受戒》《大淖记事》《异秉》等浸透了高邮风土人情的小说”。关于这些作品,他的家人认为“其实并没有开发出文学创作的新疆界,只不过把中断的文脉接续起来,同时注入了自己的特色。但在当时的环境中,这种‘复旧’也是出新”。我在看到此处时就在想,家人眼中的汪曾祺果然是“未见得高大,但比较真实”。后来,汪曾祺看江苏电视台为他拍的电视片《梦故乡》,“老头儿看过了又要看,几遍才算够?”“爸直直地盯着荧屏,眼中汪汪地饱含着泪,瞬间,泪水沿着面颊直淌下来!”
关于高邮风土人情的小说写作缘由,汪朗也提供了另一种说法。小说写得那么好的汪曾祺,子女却认为“爸爸不会编故事,虚构能力很差”。所以“只会写自己身边的人和事,还必须是他非常熟悉的”。家人总结他非常熟悉的生活就是四个方面,现在通览汪先生目前所见的作品,也基本都是从这四方面写开的:高邮近二十年的生活、昆明和西南联大的生活、张家口改造期间的三四年以及北京京剧团的近三十年。因为虚构能力差、不会编故事,写的都是熟悉的生活,多半是真人真事,所以写起来会“受到种种限制”,以家乡的人和事为主题写小说,完全是受限制太多所致:“昆明读书时接触的人主要是联大师生,时下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宜拿来写小说”;下放劳动的新体验所得的素材基本写光了;剧团里的许多事情是上好的小说素材,但是“当事人还在,没法动手”;于是只好“多写家乡的人和事,而且是几十年前的人和事”。
或许正因为作者特殊的身份,再加上本书披露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史料和细节,所以多年来一直被汪曾祺研究者和读者看重。我并不是研究者,只是汪曾祺众多作品的读者,我之所以一遍遍地看着这本书,看重这本书,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作品之外的汪曾祺,试图通过这本书走近那个可爱的老头儿。好在汪朗、汪明、汪朝三人所写,各有侧重,每所读,都有所得。我曾在冬天的晚上和夏天的晚上重读《老头儿汪曾祺》,读到的是温情,读出的是温暖,以后大概还会继续重读下去。
这就是我
陆建华上世纪五十年代就知道汪曾祺。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和汪曾祺的胞弟汪海珊同班,听汪海珊说他有个在北京工作的老大汪曾祺,经常在报刊上发表作品。后来到了新时期,汪曾祺在文坛一复出,陆建华就格外关注汪曾祺作品,并就《异秉》《受戒》《大淖记事》写了近万字的文学评论《动人的风俗画——漫评汪曾祺的三篇小说》,发表在《北京文学》1981年8月号上。从此,陆建华开始了和汪曾祺的书信往来,但这些书信都未收在1998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汪曾祺全集》中。后来,陆建华出版了《私信中的汪曾祺:汪曾祺致陆建华三十八信封解读》,这是陆建华关于汪曾祺的第三本书,前一本是我正在看的《汪曾祺的春夏秋冬》,出版于2005年。
在汪曾祺研究还不那么火热,尤其许多资料还尚待发掘时,本书以及书后附录的汪曾祺简易年谱,它们的开创之功,是值得铭记的。学者孙郁在《当代文坛的“汪迷”》中说:最早为汪曾祺作传的陆建华,多次讲到汪曾祺研究的状况。他自己就有许多谈论汪氏的文字问世。《汪曾祺的春夏秋冬》,说到与汪氏有关的各种人物,可以由此触摸到历史的旧迹。
最早为汪曾祺作传的陆建华,也是新时期最早关注汪曾祺的评论家之一。后来他还策划、主编了《汪曾祺文集》,协调拍摄了以汪曾祺为主题的纪录片《梦故乡》,片中留下了不少汪先生的原声影像。在《汪曾祺的春夏秋冬》之前,1997年陆建华还出版过《汪曾祺传》。他写《汪曾祺传》,“每写一章,都快件寄给汪老审看”。作者也坦言《汪曾祺的春夏秋冬》是在《汪曾祺传》的基础上写成的,除了篇幅和结构不同外,后一本书更是“力求把汪曾祺放在一个宏大的中国现当代历史背景下,去考察出生于苏北小县城的汪曾祺,何以后来能成为中国当代文坛独树一帜的汪曾祺……”
我在看《汪曾祺的春夏秋冬》时就感觉作者是在传记的基础上又融入了他对汪先生作品的理解,把对汪曾祺的一生经历与对汪曾祺作品的感受结合在一起写。因为汪曾祺没留下过日记等资料,陆建华从他的作品和汪朗、汪明、汪朝所写的《老头儿汪曾祺:我们眼中的父亲》入手,梳理出了汪先生的一生,并认为汪先生“对自己的孩子们,他是一位好父亲;对生活中的亲朋好友,他是值得信赖的好老头;对广大喜欢他的作品的读者,他是努力写出“有益于世道人心”的好作家!”
汪曾祺在新时期复出时,陆建华在高邮县委宣传部工作。在看了汪曾祺这些以故乡高邮为背景的作品后,陆建华就萌生了请“要是能让阔别家乡多年的汪曾祺重回家乡,圆一圆他那浓烈的思想之梦该多好!”有了想法,陆建华马上就付诸行动,积极和高邮县各级领导联系,终于“以高邮县政府名义邀请汪曾祺回乡访问的函,顺利发往汪曾祺所在的单位——北京京剧院”。离开家乡42年之后,1981年10月10日,汪曾祺“踏上了故乡的土地”。在高邮期间,由县委宣传部指派,陆建华“跟着汪曾祺,照料他的生活,具体安排他回乡后的有关活动”。这些都记录在本书的“多情最是故乡人”这一章。这也是在我读来,全书最值得注意的一章,可惜未展开详细写写。
我在前年九月第一遍看此书时,在目录页记下了“加一章关于汪曾祺的游踪会更好”。此次重读,还有这种感觉。汪曾祺写了那么多游记,将他各处游历、采风加以总结为一章,岂不也很好?章节名字我都想好了:觅我游踪五十年。
《汪曾祺的春夏秋冬》中还收了不少有关汪曾祺的照片和他的书画。其中有一张插图,影印了1980年《北京文学》第十期发表的《受戒》题图一页,我之所以注意,是因为上面有汪曾祺的题字:“这不是我! 汪曾祺 1991年10月”,但陆建华在书中未写到汪先生题字的背景。当我看完了《汪曾祺的春夏秋冬》就在想:汪曾祺看了,是否会说“这就是我”呢?
众眼阅汪老
2017年,是汪曾祺逝世二十周年。在此前后,扬州的广陵书社先后出版了一套王干主编的《回望汪曾祺》丛书以作纪念。其中有一本《我们的汪曾祺》,和2007年出版的《你好汪曾祺》一脉相承,收入的是近年怀念、评价汪曾祺的文章。十年转瞬即过,研究此间汪曾祺作品接受史,这两本书应该都是不得不提的。
黄裳的《也说曾祺》是《我们的汪曾祺》中的第一篇,之前在苏北的《忆·读汪曾祺》中曾看过。黄裳关于汪曾祺的几篇文章,史料价值之高,已经被研究者所注意。重读《也说曾祺》发现了以前一些未留意的细节。比如黄裳通过汪曾祺作文时的增删,“当年发表时本想删去此段,转而想人已不在,留下几句真话也好。从这种小事看,曾祺为文,不是没有斟酌的、考虑的。他自有他的‘分寸’”。将黄裳此言和李国涛的《得汪曾祺画有感》对读,一个认真而不凑合的汪曾祺如在眼前。
李国涛在1987年写过汪曾祺小说的评论,并开始了书信往来。后来李国涛找汪先生求画,汪先生给他画了一幅牡丹,因为“着色上似乎出了点问题”,从而重新画了一幅墨菊给李国涛。汪先生去世两年后,家人整理遗物发现了这幅“牡丹”,重新寄给了李国涛。通过比较两幅画,李国涛说“汪先生平常很随和,甚至随便,但在这些小事上却不愿凑合。毋宁说,事关艺事,他总是十分认真的。”汪曾祺对美食也十分认真。做得一桌好菜的汪先生晚年搬进他儿子让出来的一套新房,因为还没通煤气,在他七十六岁生日那天,只好以一桌凉菜招待来客:拌萝卜丝、松花蛋拌豆腐、拌白菜心、拌黄瓜……如果不认真,大概领着客人去下馆子了。有幸吃到那一桌凉菜的张晴说:“虽然全都是冷食,但因为两位老人都很开心,大家也都觉得心里暖暖的”。
学者孙郁说汪曾祺是杂家:他在一定程度上,是个杂家,精于文字之趣,熟于杂学之道。在孙郁看来,汪曾祺尽力和他喜欢的杂学融在一起,其文章通体明亮,阅之颇有味道。因为汪曾祺“杂”,所以写他的文章,也都是角度各异,显得“杂”,谈他的诗,谈的书画,谈他的戏,谈他的美食,谈他的美文,谈的为人,甚至专门去高邮寻访汪曾祺故居和文学馆的,本书中就收的有王安忆的《去汪老家串门》、刘文起的《高邮寻访汪曾祺》、陈永平的《汪氏故居的温度》等好几篇。
汪曾祺逝世前参加的最后一次笔会是在四川宜宾。王敦贤当时是四川作协秘书长,参与了笔会的接待。在《汪曾祺琐忆》中,他记录了笔会的一些过程,更重要的是他在文章中对汪曾祺因醉酒而死做了澄清。关于汪先生之死,有不少文章都有提及。但汪先生研究中的几个空白,研究者关注得不多,所以苏北在短文《汪先生研究的几个空白》中做了呼吁。尤其对“汪曾祺19岁离乡,直到61岁才第一次回乡。他为什么四十多年不回故乡?”是啊,为什么呢?期待看到这方面的文章。
还期待更多关于汪曾祺和黄永玉的文章。他们的关系,虽一直为人所注意,但专门为文的不多。李辉文章在长文《高山流水,远近之间》。中,陈列了他们的交往史,只列史实,不作评价。遗憾的是远近之间的汪曾祺和黄永玉,他们由近到远的原因,李辉也没给出来:“两人之间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人困惑且遗憾”。
林益耀是汪曾祺在上海致远中学教过的学生,他曾写过《汪曾祺和致远中学》一文,对致远中学旧址和周围环境按他的记忆作了一番说明。没想到文章引起了不少汪先生读者的注意,按文索骥地去寻访致远中学旧址。于是他又写了一篇《芳草萋萋“听水斋”》对致远中学旧址作详细说明,以便于寻访。
1983年汪曾祺应邀重回张家口。杨香保在《汪曾祺来张家口讲学》,文章还披露了几首汪先生的佚诗《重来张家口读〈浪花〉小说有感》《重返沙岭子有感》《登大境门》,为《汪曾祺全集》所未收。另外文章中还提到汪先生在张家口讲座的讲稿发表在当地的《浪花》文艺季刊上,不知是《全集》里的哪篇文章,抑或根本为全集所未收?
汪曾祺在上海和张家口的经历,渐为学界所留意。本书中收的《芳草萋萋“听水斋”》《汪曾祺四题·一个人与一座城的牵念》《上海之于汪曾祺到底意味着什么》《汪曾祺在张家口》《汪曾祺来张家口讲学》《寻访汪曾祺在张家口的足迹》《汪曾祺与张家口》等几篇文章,对汪曾祺在上海和张家口的生活都有所勾勒。苏北在文章中提到了陈光愣的《昨天的故事》,这也是一篇写汪曾祺在张家口生活的文章,但因为作者陈光愣特殊的身份,更值得注意。陈光愣1958年从北京农业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沙子岭农科所,与汪曾祺在同一个政治学习小组,后来又和汪曾祺同宿舍。可惜,在书中没看到这篇《昨天的故事》。
铁凝在《相信生活,相信爱》里说,汪曾祺先生总让我想到母语无与伦比的优美和劲道。这种无与伦比的优美和劲道,是他人所学不来的。“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文起以为如何?”是汪先生给学他风格的刘文起的题字。而编发过多篇汪曾祺作品的张守仁也感觉他的“文本严谨得不能动一个字”。杨早大概也有这方面的感触。他从各个角度来解读《八千岁》时,得了一篇妙文《由此进入“汪曾祺的高邮”——重读〈八千岁〉》。同样的妙文还有毕飞宇分析《受戒》的文章《倾“庙”之恋——读汪曾祺的〈受戒〉》,可惜也未收在书中。写汪曾祺的文章,学术论文之外,实在还有好多,期待着以后还有《我们的汪曾祺》二集、三集面世。
并非题外话:在无错不成书的今天,《我们的汪曾祺》编校中错之多,真是让人难以接受。许多错误是一目了然的,然而却“堂而皇之”地印了出来。据本书编选者苏北说,他讲初选出来的篇目、稿件交给出版社时,等再见到,已经是印好的书了。按照《图书编校质量差错认定细则》,本书应该是在不合格图书之列。可是,作为热爱汪曾祺的读者来说,能有这样一本书出版,殊为不易,也只好讲究着看。或许,这也是对“无错不成书”的一种纵容。
致敬汪曾祺
从快递小哥手中拿到苏北的《汪曾祺闲话》,我就迫不及待地拆开边走边看。先看的是书中的《汪曾祺的书房及其他》。汪先生去世后,他的居所还保持着生前的模样。2015年5月16日,苏北去福田公墓看完汪先生后就和汪朗、龙冬到“先生的生前旧居坐坐”,看了餐厅,看了厨房,转身就到了汪先生的书房,墙边的四个大书橱满满当当的,苏北注意到,“有一套《西厢记》已翻烂了”。
汪先生谈读书的文章并不多。他在作品中偶尔会提到看过的一些书,但他的书房都有哪些书,平时都看哪些书,一直以来是我好奇的。他的孩子们在《老头儿汪曾祺》中有所涉及,但叙述甚略。好在苏北这次将汪老书房里的书作了记录,还在文章中详细地列了出来。
苏北真是有心人。他的有心,体现在关注汪曾祺的方方面面。汪先生写有丁聪家地址的便条,他都还留着;那时候汪、丁两位先生在《南方周末》开有专栏,汪先生的稿子常由苏北送到丁家,再由丁先生画画……苏北还在日记里留下了许多关于汪曾祺先生的记录。2015年,他整理多年前的日记,将涉及汪先生的“零碎的、片断的”文字作了摘录,并加以说明收进了长文《我和汪曾祺先生的交往——日记摘抄》中。
苏北在日记里记下了1989年5月8日第一次见到汪先生时的情景。那天,北京的鲁迅文学院,苏北在宿舍准备洗衣服,而汪曾祺是来参加鲁迅文学院和北师大联合举办的文学创作研究生班(就是莫言、迟子建等作家念书的这个班)开班典礼的。苏北站在宿舍门口看到一行人往接待室走,其中有个老人感觉很眼熟——“他脸黝黑,背微微有些驼。他微笑着,走在最后”。苏北感觉老人应该是汪曾祺先生,后来一打听,果然。在开学典礼结束后,“我站在大教室门口,汪先生一走出,我就把他引到隔壁我住的503房间里来了。”于是,粉丝和偶像一边抽烟一边聊开了,“我也隔着烟雾,见汪先生陶醉得很,他吸烟抽得很深,浓浓的一大口到嘴里,憋了一会,喷出来,整张脸又没有了。”过了十几天,在5月24日,苏北第一次登门去汪先生家拜访,吃了午饭,还得赠了一幅汪先生画的墨竹。再之后,苏北就成了汪家的常客。
这些片断式的记录,现在看来显得弥足珍贵。就像孙郁说的,“苏北的书里记载了许多汪氏的趣事,也成了我们研究汪氏难得的资料。从资料里,能看出老人日常的可爱,也能让我们知道他何以吸引了那么多的学生。”
二十多年前,苏北还生活在安徽的天长县,某日和县里文朋诗友聚会,其中有位业余诗人改白居易作品来形容苏北的读汪曾祺:座中读汪谁最痴?安徽天长小苏北。2012年他回乡,和老朋友们一起吃饭,当年的业余诗人也在,继续赋诗:座中读汪谁最痴?安徽天长老苏北。诗句的一字之改,从“小”到“老”,道出了苏北这些年好像只干了一件事:读汪,“被这个老头子‘牵着鼻子走’”。苏北自己也坦言,这么多年他读汪曾祺有个过程:“是一个逐步发现、不断惊喜的过程”,“从狂热到冷静,从盲目到有所节制”。
苏北不仅读汪曾祺,还为汪曾祺研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在选编、出版了《汪曾祺早期逸文》(安徽文艺出版社2016年出版)外,还编选了汪先生的书画集《四时佳兴》(百花文艺出版社2017年出版)。我此前看过的《你还!汪曾祺》的出版和苏北有关,这是在看收在书中的《汪曾祺为何如此迷人》才知道的。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过汪先生的《人间草木》《文与画》《五味——汪曾祺谈吃散文32篇》等书,因为编选得当,装帧也很用心,一推向市场,每册都有加印;我随手从家中书架上抽出七八年前买的《文与画》,看版权页——2005年3月出版,我的这本已经是2007年8月第4次印刷了,可见影响真的很大。2007年汪先生逝世十周年时,苏北便打电话到山东画报出版社,“提出能否收集散失在各报刊的各类回忆汪曾祺先生的文章,辑集成册出版的建议”,没想到他们尽然采纳了,而且动手很快,赶在当年就出版了。如今,这本《你好!汪曾祺》已是一书难求。2016年,为纪念汪曾祺逝世二十周年,他又选编、出版了纪念文集《我们的汪曾祺》(广陵书社2016年出版)。
苏北将自己定位为一个从一开始学习写作就受到汪先生影响的作家。孙郁在《当代文坛的“汪迷”们》一文中,把大把的笔墨留给了苏北,据他统计,汪先生去世后,苏北是作家里谈论汪曾祺最多的一个。孙郁还看出了“苏北读汪曾祺作品,有仰视的心情在,故用语洁净而神圣。”“汪曾祺的气场真大,我们在苏北的小书里感到的辐射力,久久不能散去”,孙郁之言极是。
《汪曾祺闲话》是苏北继《忆·读汪曾祺》之后又一本关于汪先生的著作。苏北出生、成长的天长县,在高邮湖以西;而汪先生的故乡高邮在湖东。这本《汪曾祺闲话》,在苏北看来是一个湖西人对湖东人的致敬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