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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洛夫《漂木》首章中的意象与生命意识

2019-04-21黄晋

现代交际 2019年1期
关键词:生命意识洛夫意象

黄晋

摘要:长诗《漂木》是诗魔洛夫晚年将其生命体验和思想探索结晶的巅峰之作。在第一章同名诗篇中,诗人成功地运用意象思维,使得诗作不苟于叙事俗套,同时采用这种迂回的表达方式对整个生命进行宏观感知。本文则从此章中的意象出发,窥探洛夫先生具有生命寻根、宿命色彩以及生命自我特点的生命意识。

关键词:洛夫 漂木 意象 生命意识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9)01-0111-02

一、寻根意识

洛夫一生中经历过两次“放逐”:从大陆到台湾再从台湾至加拿大。这两次“放逐”是在当时两岸恶劣的历史环境下产生的。“动荡不安的政治现实,以及人为的文化隔绝,必然在人们心理上投下阴影。当时台湾年青的知识分子,远离文化母体,背负着上一代的罪孽,很自然地面临着强烈的认同危机,而有一种精神上的放逐感,孤绝、恐怖、漂泊、流离,使他们内心郁结着沉重的焦虑。传统的一切已经远了,走不进他们的视野。而现实的世界又是他们不愿或不敢正视的。于是他们只有转入内心,走进自我主观世界中去,作心灵的探索者。”[1]随着距离和时间的拉长以及现实与记忆的冲突,势必会带来焦虑,而这种状态也正是寻根的外在情绪体现,这在文中的一些矛盾意象中可以见出。

在描述两座城市的现状上,诗歌利用大量的意象堆积来展示两者的现实面貌。不难发现,这些意象均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例如:“冷气机”“冰箱”“录影机”“传真机”“信用卡”“保健卡”等,这些都是现代社会发展的产物,虽是对现实的客观陈列,但用于诗句中却使得整体偏离诗歌公认美的标准。而最后“它剖开自己木质的躯体然后/用镊子仔细挟起/一个个金光闪烁的字,然后塞进大动脉的血管”,这里“金光闪烁的字”代表先贤遗留下来的文化,即为民族文化的根。它存在于“血管”“动脉”,是与身体相融合,是生命延续的不可缺。同时它始终流动,尽管“脐带早经剪断”,血液里依然是闪烁的汉字,说明文化的根并未失去和干枯,文化的血脉也无法剪断。这与先前现代发展带来的繁华相比,更有底蕴。大篇幅的新意象堆叠,到最后仅一个“金光闪烁的字”,两种不同类别的意象在数量的多少,年代的新旧上都存在矛盾,而悠久的“根”淹没在杂乱的新事物当中是诗人洛夫内心对“根”的焦虑。

除此之外,《漂木》中也存在横向上的意象对立。“医院最近。教堂最远/殡仪馆最近。上帝最远/历史博物馆。老祖宗被一篇新的就职演说惊醒。”其中“医院”“殡仪馆”“就职演说”代表的是伤、死以及功利等所构成的沉郁的政治现实,而“教堂”“上帝”“历史博物馆”与之对立,是心灵超脱和精神救赎的外物显示,是建立在生存这基本要求之上的更高层次追求。“近”与“远”两个形容词把现实对待两者的态度表明:在现代社会,黑暗与冰冷现实侵蚀着人们而精神上的超越全然失去了重要性。后文中“据说住在淮海路的卡夫卡/睡梦中吞食了一条虫子/他觉得自己并不怎么好吃”“在马路中间唱《大江东去》的诗人/已被碾压成一块/又干又瘦的形而下,苍蝇沉默/马雅可夫斯基上吊的那天开始/惊雷”等诗句互相联系构成完整的情绪体验。“卡夫卡”“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这些建造人类精神的人物作为意象穿插其中,以示为群体。而“自己不好吃”“碾压”“上吊”是他们在诗中各自的结局。意象没有两者之间的外在对比,但其自身存在着内在的矛盾,即人物本身的“伟大”特质与结局悲凉的诗歌体验之间的差异造成的矛盾。

“《漂木》……不仅写出了海外华人漂泊心灵深处的孤寂和悲凉,更是对现代人精神原乡的不倦追寻。这寻求不是要寻找文化的根,因为那根就在自己的血管里流淌,而是探求文化传统的现代性转换或重建。其间表露出的深刻怀疑和迷惑,恰恰是现代中国知识分子一个世纪的彷徨。”[2]因此在时代快速转换的年代,对文化与传统这个“根”的寻觅因脱轨而显迷茫和焦虑,诗人借用一系列的矛盾意象将这种心理在诗歌当中展现。

二、宿命意识

Clifford Leech曾提出:“在几乎每部悲剧中,从一开始就有一种在劫难逃的气氛。”而这种氛围便是悲剧意识恐惧的来源,“这种恐惧不是别的,恰是我们在强大的命运面前的弱小和无助。生来孱弱而无知的人类注定了要永远同变幻莫测的命运做斗争。”[3]前者为空间范围的无奈,后者则是时间上的恐惧,这正体现了“天涯美学”的第二大重要思想——宇宙意识。而当这种感受为对宇宙的无奈和被动时,宿命意识便产生。

从空间上看,宇宙指的是世间所有存在的客观物体,其中最庞大的群体便是自然,例如“月”“海”“天”,这些都在洛夫的詩歌当中作为自然意象而存在。“海上,木头的梦/大浪中如镜面的碎裂/遂有千百只眼睛瞪视着/千帆过尽后只留下一只铁锚的/天涯。最终/被选择的天涯/却让那高洁的月亮和语词/仍悬在/故乡失血的天空”,浩大的背景是自然意象根据其自身属性所营造出的结果,“木头”(即为漂木)作为作者主观意志的投放物在这浩瀚的包围中显得渺小无助,面对宏大的自然,抵抗没有意义,梦在大浪中碎裂,最终梦不存在,痕迹无从追寻,留下的还是那亘古轮转的大自然的月亮与天空,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剧,自然的力量大过人为能力范围,从而产生了宿命意识。

从时间的维度来看,宿命意识带有命中注定的色彩,是时间的稳定与同一事件重复发生所产生的逃不出、无法摆脱的恐惧心理。“它的信念可能来自/十颗钉子/而生锈/是在那人一举起铁锤/就开始了。死亡/距离下一次轮回/总得好几年吧,还得加上/另一个寡欲的秋天”,“它已知道前生忌火,今生畏水/当它在阴暗的墙角/再度遇到那把沉默的锯子/这才知道/惊涛不在远方/而在胸中”,在已死的木头前生当中,“铁锤”“钉子”“锯子”是它的宿敌或者宰割者,是心中恶魔的形象。尽管自身已然改变,时间已经过去,可当它们再一次举起或生锈或重逢,相似的感受和预感又会引起类似熟悉的波澜。那一刹那“惊涛不在远方/而在心中”,主体深明命运的魔爪是摆脱不掉,宿命的惊涛并不会因为其他事物的改变而对自己放松。正如玛丽所说:“过去就是现在,不是吗?它也是将来。”[4]在宿命意识的认识里,人永远挣扎在如圆的人生中,而人在这场斗争里将永远失败,生活则是永恒的悲剧。从诗人这简单的意象选取与构成来看,“铁锤”“钉子”“锯子”都是时间上对主体而言是宿命的存在,另外,通过这些意象展现了时间永恒和主体斗争徒劳的状态,是典型的宿命意识。

三、生命自我

丑是和美相比较、相对立而并列存在的一个美学范畴。审美活动中的不和谐的、反合目的性的、非理性因素是它的主要特征。虽则它冲击着受众的美学体系,但却以另一条道路开辟出新的境界,为艺术找到新的出路,因而“丑”在文学中的作用也越来越突出。《漂木》对于“丑”的表现也不例外,尤其是在意象方面。“蠹虫”“鼻涕”“癣疮”“口水”“痔疮”“胆固醇”“狐骚味”“蛆虫“眼屎”“唾沫”“毒蘑菇”“杨梅大疮”“腥臭的鱼虾”“黑罂粟”“耗子”“肠溃疡”“痢疾”“老鼠”“蟑螂”“狗粪”“避孕套”等是《漂木》中二至四节意象的群像,其特点恶心、俗劣、丑陋。作为意象出现在诗歌当中,对于诗意的美感提升作用欠佳,但其存在的合理性也恰恰得益于它的丑陋之处。作者通过对“丑”的表述揭露罪恶的现实,从而体现危机意识;对本性的大胆表露是对人的本性的展现,体现出追求自我的意识。这刚好是光靠美而不能戳中的要害。

作者在创造这些丑陋的意象时,将目光有意地投向丑而无视诗意的美感,这些意象的运用是对现实的某些事物进行象征和暗指,从而给读者展示一个与之相应的丑陋的现实。联系创作背景:两岸之间剪去联系的“脐带”,一边积贫积弱,一边搞愚蠢的政治斗争。作者作为祖国的游子,内心深处本是对故国无条件的爱,而展示在眼前的现实却是一个令人憎恶的世界。正如威廉巴雷特所说“人类何以造成并如何预防這些丑恶、荒诞事件的发生!一件看上去赤裸裸无遮掩的作品,如果真是,却能表达世界的无穷无尽的丰富性”。[5]诗人在作品中展示大量的丑陋意象,用它们惨痛、形状畸形、性质恶心的特点给受众带来视觉冲击,让现世的人类看清围绕周遭的真正面貌,同样也利用这种冲击唤醒一种潜在的危机意识,使得重新审视这个世界成为必要,而不是用自欺的掩饰和谎言来装扮美丽从而使这种糟糕的状态延续。相反,面对生命活动中的否定因素,通过对自我的亵渎来实现自我拯救,通过非人性的审视来保持对人性的忠诚,这便是诗歌所传达的危机意识所在。

“诗人不仅是美的代表者,他们同时也是,而且首先是真实的代表者,由于真实为诗人们打开通向神秘的未知世界,因此惊奇、意外是现代诗歌的主要动力之一。”[6]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惊奇、意外的能力在务实的社会风气中被排挤或丧失,使得疲怠而产生惰性。针对诗歌主要动力的匮乏,对丑怪的审美可谓是一种找回真我的途径或洗礼。洛夫在《漂木》中用到“阳痿”“避孕套”“乳房”等对于传统诗学来讲略显羞耻的意象,将人类的本能得以光明正大地表达,并非躲藏在现代社会所约定俗成的束缚之下而忘记真正的属性,读者在感受到了违反正常的审美效果带来的惊讶的同时也会对此进行注意和反思。同样的,文中其他类似的丑陋意象都是对常规的一种挑衅。运用这样赤裸的方式进行传达,其丑陋之俗便是对自己的反思之切。可以说,作者正是用丑的意象触动他人,在自我苦闷的逼迫中解除了对人性的压抑。也是作者对自身本真追求的历程的文本展现。

意象作为诗歌表达的重要工具,熔铸了大量的内在体验。在《漂木》中,洛夫运用了大量意象,在其上形式或内涵的设计中可以窥见诗人洛夫对寻根的执念,对宿命的无奈、危机警觉以及自我实现的希冀。

参考文献:

[1]陕晓明.洛夫论[D].中山大学,1991

[2]邓艮.《漂木》:悠扬归梦与濩落生涯纠结的绝响[J].华文文学,2010(4).

[3]谢劲秋.论悲剧意识及其表现形式[J].外国文学,2015(12).

[4]奥尼尔.漫长的旅程[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173-178.

[5]威廉巴雷特.非理性的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45-48.

[6]王忠琪.法国作家论文学[C].北京:三联书店,1984:52-55.

责任编辑:景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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