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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街岁月

2019-04-21李维丽

大理文化 2019年2期
关键词:澡堂老街老头

李维丽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地方,犹如散落在漕涧河畔五彩斑斓的鹅卵石,天天筛漏在心底。那是一种过往,那是一种记忆。

漕涧在云南云龙,是一座古镇。这条小街,在漕涧老街边上,也许是受旁边的老街影响,当我第一次走这条街的时候,觉得街子很老。

后来走的次数多了,我觉得不单单是老街的影响,这条街子它本身也很老了。

岁月的沉淀,让这条小街多了几分沧桑。而纯朴厚道的人们,却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是那般亲切,那样熟悉,仿佛是附着在发梢,萦绕在心田的那缕乡愁。

锁  铺

这条小街的东边是小镇新的开发区,西边是密密麻麻老屋子的漕涧老街。这条街没有名字,我问过很多人,对它的定义就是从我工作的学校开始。6年前的秋天,我来到云龙漕涧的一所学校工作,虽说是秋天,距离寒冬腊月还有段时间,可漕涧的秋天很凉,下过一场雨后,我就穿上了厚厚的外衣。学校就在街子边上,街道两边是几座标志性的建筑:漕涧供销社、漕涧老电影院、漕涧中心校、漕涧老粮管所,这些都是老式的建筑,街上唯一新建的就是中学里的学生宿舍楼,所有一切都在和我诉说着这条街的历史。我想通过它可以看到漕涧的过往……

我住的是学校里老的学生宿舍区,搬宿舍后就遇到很多要换锁、钉钉子、拉铁丝之类的问题,学校的老教师告诉我学校门口澡堂旁边有个卖锁的铺子,去那里买。

那是我第一次去锁铺,卖锁的是个上年纪的大爷,中等身材,一双大眼睛,偏胖,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慈祥。只见铺子里摆着锁、土钉、铁线、花线,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物品。我和大爷说:“大爷,我要买两把锁,几根钉子,还有花线和铁丝。”大爷笑着回答说:“好的。”并问我花线和铁线要几米?这还真问倒了我,在这以前我根本就没有买过什么花线和铁丝,需要多少,怎样接花线,我压根就不知道。没有办法,我只能告诉大爷我就在这里的中学教书,我住在以前学生老宿舍区那里。我想大爷开店的日子应该很长了,从店里摆着的物品,店面没有招牌就知道,他应该熟悉周边的环境。大爷听了笑了笑,和我说,那你就要这么多就够了,那里的房子不大。我开心地说:“好的好的。”大爷在给我花线和铁丝的时候,还特意给我多放了一截,他说这样你好用。

就这样,大爷和他的锁铺成了我在这条街上最早逗留的时光。

秋天的小镇,上万亩田里稻谷一片金黄,人们忙碌着收割稻谷,拖拉机缓缓地驶在街上,人们欢喜地打着招呼。傍晚,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背着谷子回家,丰收的脚印深深刻在岁月的街头。

街边店里,大爷不是拿着说明书在研究箱子,就是在整理刚进回来的货物。他一个人把货抬进店里,再抬出来,就这样一个一个地来回搬运。秋天的天空很高远,大爷的小店在秋天生意很好,很多村民会来买灯、插座等等,那是秋天最美的景色。

闲暇的时候大爷就和几个老人坐在店门口聊天,我路过就和大爷打个招呼。

我想大爷开这样一家店,更多的是为了方便周围人的生活,应该没有别的。

后来的几年时光里,只要去锁铺买花线、土钉、铁丝之类的,大爷都会给我多放一些,说是给我放多点儿,到时好用;也会多给我几根钉子,说以后会有用到的时候,就留着备用。有时我还会和大爷借小锤等工具,大爷也会乐意地借给我,要遇上换插座时大爷也会帮着把插座接好。再后来,我知道大爷是个下岗工人,店是大爷在下岗后开的,更准确地说这是间“五金”小店。这么多年,小镇上开了很多卖各种器材的店,像这样一看铺子就土里土气的店早已被淘汰,像大爷这样自己还在亲自帮忙着找几根钉子,剪给客人一截花线,把一个个小小的插座装好给客人的老人已经很少很少了,可大爷坚持着,他的小店坚持着,在四季里给予我很多的温暖,就像亲人的肩膀一样温暖。

看着大爷在店前帮着客人处理这处理那,渐渐驼背的身子,我想到自己的父亲。父亲和这位卖锁的大爷一样也是个下岗工人,父亲也曾经在街上租了房子开无线电修理店。记忆里,一到街天来修电视机的人就特别多,父亲就一直坐在柜台前,戴着眼镜细心地修,修好了一台又修一台,修不完的,父亲就会让顾客把电视机留下,下个街天又来取。要遇到问题严重的电视机,父亲就会翻出书,在书本上认真查找解决办法,再到昆明等地调零件,不管时间多长,修理的过程如何艰难,最后父亲一定会把电视修好给客人。在家乡的镇上、村子里,父亲是个很好的技工师傅,修电视,修录音机,帮村子人安装电视接收机,也帮顾客焊接水壶。不过那时我理解不了父亲,父亲下岗开了个小铺子,有时还到处去摆地摊,父亲都不会害羞吗?我不理解父亲,因为我会为父亲下岗没有工作,四处摆地摊而不敢在同学面前说自己父亲的工作,那时的我不敢在同学面前说我父亲是个修理工,是个摆地摊的,我不理解父亲。直到我读了初中,我才懂了,父亲要养家糊口,下岗没有工作,开个小店算什么,摆个地摊算什么,只要能挣钱,父亲就会拼命地干活,一直摆了很多年的地摊。很多年以后,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自己学着换锁、钉钉子,学着拉铁丝的时候我就想起了父亲,是他教会我勤劳,教育我以诚待人。

大爷的身影越来越显得高大了起来,父亲比大爷要小好多岁,他们有着相同的境遇,有着相同的创业经历,在他们的身上我看到了父亲那代人的精神,看到他们对生活的热情,他们是那样地爱着生活。我愈发觉得这个小锁铺是那么美,这样的店在小镇早已经和小镇的生活,和这里的人们融入到了一起,它给予我及他人很多很多的温暖……

长长的街道,浓浓的生活气息,犹如春暖花开。

我喜欢这条街,它纯朴、清幽、安静。

认真看街子,除了这个小锁铺,街子两边还有各种老的店铺,有卖书的、卖肉的、修理单车的、补鞋的、理发的等等,这些店铺大多没有名字,不过每一家之间又彼此都有联系。锁铺旁邊连着澡堂,锁铺在朝前接起了修单车的铺子,澡堂对面是书店,书店前有补鞋的小摊。澡堂是这条街上一个重要的中心点,用来审视岁月的变迁。在澡堂转个弯往里走就是漕涧老街。

有时间,我就会去老街上走走,石板铺的巷道通向远方,小草、野花从石板缝隙里冒出来。小草刚刚舒展一下腰肢,花朵刚刚冲破娇羞悄然绽放,就被太阳呵护,就被老屋亲昵,在一家挨着一家的老屋下,老人打了水浇着花草,清扫着院子,巷子深处还保留着小卖部、理发店,还保留着木质的柜台。倔强生长的小草,是生机的象征,不知名的小花,是美好的代表,为漕涧老街凭添了几分鲜活和情趣。

历史文化悠久的漕涧。文献里记载,有朱家巷、卖米巷、张家巷、衙门巷、东巷五个巷道,这些巷道名称都是沿袭了历代老百姓根据时代变迁和经济社会发展流传下来的通用说法,原汁原味又颇具浓厚的历史色彩。还有像七烈士、马会坪、铁匠房、何家马店、上戏台、中戏台、下戏台等,光从地名上就可以猜出一些历史渊源。還有皮匠、铜匠、银匠、染匠等各种工匠的作坊,制作马鞍、皮质鼓面,铜壶、铜锅、铜管,加工金银首饰,制出图案丰富、美观大方的扎染布,缝制出衣服、包、围巾、桌布或是其他装饰品,令人爱不释手。但是随着现代工业大潮的不断冲击,这些传统的手工业作坊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现在,老街里已看不到皮匠、铜匠、银匠、染匠铺了,也看不到茶馆、修理店,也看不到扎染等工艺了,有些工艺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只能凭着街道旁那些皱褶的土墙想象昔日的繁华。老店铺却在卖锁的小店这条街上延续着,这条街上还有着卖肉的摊子、书店,还有着澡堂,老街氤氲着它身旁的街子,因为有老街的味道,所以这条街才那样地特别。

街上有卖锁的小铺、澡堂,有修单车的老头、鞋匠……都是从老街的皮匠、铜匠等演变来的,在这里保留了那份古香古色。

这街,是我的生活,我从一家小小的锁铺开始认识它、了解它,为了了解它我曾去过老街很多次,站在老街里,我的心是暖和的。站在这街上,我的心是安静的。

我喜欢这条我生活的街。

它给我生活的温暖,给我生活的厚度,给过我很多很多。那家小小的锁店,在我在小街生活的第一天就给过我很多帮助,老人的热心教会我在任何时候都要像一棵杂草一样地热爱生活。

我喜欢在晨光里看着这条街,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买菜的、送孩子的、上班的。我喜欢在中午看着这条街,街上很静,守铺子的主人在店门口织毛衣的、下象棋的、斗地主的、打瞌睡的。我喜欢在晚霞里看着这条街,看着它和太阳一起静静地落幕,关起店门,第二天又和太阳一起升起。

澡  堂

澡堂在锁铺旁。

周末,是澡堂人最多的时候。

我住的是学生的宿舍楼,已经是很老的房子了,并没有太阳能,所以住学校学生宿舍楼的老师们洗澡就得上澡堂。

从住宿区到澡堂有段距离,经一家小卖部,一家磨面房就能到澡堂。澡堂也是一间上了年纪的两层建筑,裸露在外的水泥加红色小沙石的墙上写着“澡堂”两个字,字是用红色油漆写的,经过风吹雨打,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散发着岁月侵蚀的痕迹。楼顶大大的水箱在阳光下继续倾注它所有的热情,澡堂设在二楼,楼下主人家开着小卖部,卖简单的副食品和洗澡用品,楼梯口的拐角处是他们的厨房。

我站在阳光下细细地看着这房子,说实话,如今很多城市乡镇都已没有了澡堂,早已被太阳能、电热水器等代替,而我眼前的是一间原汁原味的老式砖混建筑,呼呼的雾气像透过墙缝一样向我扑来。是因为澡堂的背后是漕涧老街,还是本身这里也已经老去,站在这里,空气也变得安静了。

经营澡堂的是对年轻的夫妻。

澡堂的票价每人5元,不限时间。到冬天,澡堂的热水用电烧,票价就涨到6元。澡堂的门是一天从早开到晚的,晚上9点以前也可以来洗澡,老板娘细细和我介绍着。

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从龙头喷洒出来,澡堂的水声在小镇响了很久很久。两间澡房,每间又被分成好几格,地板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房间设计简单,就有一个简单的挂钩,供客人使用。那些简单的工具记录着澡堂在小镇的时光,

老旧斑驳的澡堂里是快乐的时光,冲着澡,就会听见澡堂里有人在唱歌,他们每一个人不是重复地在唱一首歌,就是重复地唱一首歌高潮的那几句,让人不自觉地暗自笑笑。当然有一天你也会是被别人暗自笑笑或开怀大笑的对象,此时澡堂里飘出的歌喉就一起和着呼呼升起的雾气,飘过那个古老的建筑,到达心灵。在澡堂除了这样自由自在,或无拘束地唱歌听歌外,有时听到隔壁澡房一个熟悉的咳嗽声或讲电话的声音,就会知道是遇到熟人了,大声喊一声——

哦,原来是你呀,你也来洗澡。

是呀。

几个人就开始聊天南地北的话题。

等出门,相互一笑,总会一起抱怨洗澡的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

要遇到有母子来澡堂洗澡,母亲会给孩子搓脊背,给小孩细心地冲洗,这样的画面特别温馨,澡堂就变得热闹了起来。就这样,去澡堂洗澡,成了大家之间交流情感的一种方式。

小镇还是个经常下雨的地方,最多的时候,一下雨就是几十天,很少出太阳,这几天澡堂的生意很好,总会遇到端着盆从澡堂出来的人。

像我们到周末,只要有女同事在楼梯口大叫一声,走,去洗澡。大家就收拾起洗发水、香皂、拖鞋等等,端着盆就去了澡堂。忘带东西是时常发生的事,但不必担心,喊一声,同事就会踮起脚把洗发水等东西隔着墙头递过来给你,一打开水龙头,一些工作上、生活上、情感上的话题就开聊了,身上的污垢和疲乏随着水声哗哗冲走,顿时觉得精神倍爽。

后来,去澡堂的时间多了,和店家里的老板娘也就熟悉起来了。老板一家就是本地人,住在老街,开澡堂很长时间了,丈夫做其他工作,空闲的时候才会守守澡堂。

他们家有个可爱漂亮的姑娘,一到周末,老板娘就帮女儿洗澡,很多次我去澡堂,都会遇到母子俩在楼梯口梳潮湿的头发,总会在这个时候听到小女孩亲热地叫一声“阿姨”。老板娘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女人,平时喜欢织毛衣。有次,我看到她坐在门口织毛衣,她的身后是老屋,一只小猫躺在脚旁慵懒地晒着太阳,一起守着澡堂,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突然觉得这间叫“澡堂”的老屋很美,觉得这条街很美很美。

我忍不住过去问她,阿姐,你在给谁织毛衣,她告诉我“孩子他爸”,我笑笑说真好看,她也笑了笑说,平时就闲着,就喜欢做点事儿。

后来,洗不洗澡,每次路过澡堂门口,我都会和他们一家聊会儿天,说东说西,唠唠家常。澡堂的门前有个卖早点的铺子,每天早点铺前站满人的时候,澡堂也就开门了,吃早点的,晒太阳的,打扫澡堂卫生的,街上就热闹成了一片。这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是澡堂成就了街道的时光,还是这条本就充溢着老街味道的街成就了澡堂的氤氲。

眼看就冬天,即便是早早的就被太阳烤了一天的太阳能的水也不一定很热。小镇上的澡堂,有用电烧水的,有用柴烧水的,一年四季都流淌着暖暖的清流。

修单车铺

一间土木结构房子,刷着深黄色的门面。瓦溝里长满了杂草,远远看去,歪歪扭扭的老屋感觉一不小心就会倒塌的样子,真是让人担心。

门面里,摆着些破烂不堪的单车,有爆胎的,有不见了链条的,有单车龙头歪了的,有刹车掉了的,有车身都分家了的……

一个上年纪的老头,蹲在地上认真地修理着那些有各种问题的单车,布满老茧的双手上粘上了黑色的油渍,偶尔不小心还会被铁丝划破,可老头还是专注地修着单车。

我每次路过修单车铺,都能看到修单车的老头。

除了修车,有时门面前还聚集着几个老头在打扑克。

说实在的我觉得很奇怪,就几个闲老头在小镇的街上打扑克也会引来围观的人。一伙人就在门前,摆个四角板凳,围成一圈就开始斗地主,几个脑袋就凑在一起。围观的多是几个老头的老伴,也时常会为某个出错了牌,而被老伴批评。慢慢的时间长了,老伴也不爱再围观牌局,开始拿起身旁的毛线织起毛衣来。直到太阳过了屋顶的杂草,修车的老头也就关起门回家了。

每天太阳出来后,门面前就能看到老头的身影,有生意就蹲在地上低着头忙碌着活儿。慢慢地,上学放学的时候,就会有不少学生站在老头前看着他修单车,那些好奇的学生可能会影响到修车,可从没有看过老头为此生气发火的。周末聚集的孩子更多,那些小孩大都在等自己的单车修好了没有,也担心自己的单车能不能修好,要是单车修不好,对孩子们来说,那可是个残忍的事儿。老头似乎也能体会孩子们的心思,开门的时间会提前,关门的时间也会推迟点儿,这样可以帮助孩子把出故障的单车尽快修好。平日里也会有小屁孩蹲在地上认真地看着老头修车,好奇老头是怎样把已经趴窝的单车重新恢复风驰电掣的,或许是想学习一下,以后遇到这样的问题自己该怎样解决。除了周末,街子天店前的客人也很多。

听修单车的师傅的口音,老头不是本地人,瘦瘦高高的身材,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老头喜欢穿件夹克外衣,一条灯草绒裤子,一双皮鞋,细细看那老头,脸上的皱纹深深的,高高的颧骨凸显出来,但是整个人却显得特别精明和能干。

渐渐地,那老头的身影深深刻在这条街上,刻在我的脑海里,只是我不骑车,所以我根本没有机会去认识这位老头,我也不想学修车,在我看来修车那是得多能干的人才可以做的工作;再想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聊的话题,我一个对机器一窍不通的人,和老头能聊些什么呢,最多就问问老头是哪里人,来漕涧多久?问问老头开店多少年,生意怎样?最多最多再聊聊家里有几个儿女,这应该也是超过范围了。

所以我对这家开修单车的铺子更多是停留在感性的认识上。

后来我发现修单车铺没有招牌,这条街上的所有店好像很少有大大的招牌,像这样有点儿老气的店就更不会有招牌。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天,我突然无意中知道一个重要信息,那老头姓胡,他的女儿就和我在一所学校工作,而且我们是非常好的朋友。在朋友的带领下,我终于有机会冠冕堂皇地走进店里。

那是一间不大的店,10多平方米左右,墙上挂满了各样的修补工具和材料,房间里充满了油漆、铁皮的味道。胡师傅正忙着帮客人修单车,修好单车,洗了洗手,胡师傅才过来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冬日的阳光照进店里,照在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材料上,散发着岁月阵阵敲打磨砺的气息。说起开店,胡师傅告诉我,他和媳妇1990年从四川泸州泸县来到云南,开始自己做包工头,带着10几个兄弟一起在思茅建筑工地上干活。后来自己带的兄弟里有个到漕涧志奔山挖矿,做得很好,于是就辞了在思茅的工作,带着媳妇来找这个兄弟。所以自己当初来漕涧是奔着志奔山来的,结果到了漕涧后,矿山遇到发展困难,自己也就没有上矿山,在镇上租了一间房子,凭着在建筑工地学到的一些技术,帮着镇上有活做的人家打工讨生活。自己做过焊水箱、配钥匙、补鞋、修单车、修雨伞等很多工作,慢慢地就开店自己干,生活也慢慢好过了,后来就把女儿也接过来一起生活,算是把家安在了漕涧,后来挣了钱才慢慢盖了房子,算是漕涧人了。

修单车是件特别辛苦和脏的一件事,修单车的零件也特别多,又很小,所以修单车非常费事,需要细心做。从最初的1元、几十元、到现在修一张单车有可能需要上百元,自己从没有觉得辛苦。吃苦才能挣钱,才能让子女更好地生活,这是一个作为父亲的诺言和责任。说到开始补鞋时最难忘的一次:自己在帮别人补好鞋后,客人不是很满意,在给钱的时候就把5角钱丢给我,那是多么伤自尊心的事,可为了生活,多苦、多难的事也学会接受了。大半辈子了自己什么都修,单车、雨伞、水箱……其中,配钥匙是最在行的,镇上也有配钥匙的店,在别的店配的钥匙打不开,都会来找我配,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说着,胡师傅抬起头看着店里陪伴他大半辈子的各种零件、工具,沧桑的脸上流露出一脸的幸福。

在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我看到了生活的样子,生活在市井里,就会有市井生活的挣扎和奋斗,任何一种职业,任何一种劳动都应该被尊重和珍视,阳光很大,店里很温暖。

以前我一直担心的歪歪扭扭的老屋会不会倒,现在我明白了,它不会倒,一定不会,它有劳动者的意志和信仰支撑着,它永远是温暖的老屋。

如今女儿们都成家立业,生活条件好了。在小镇来修单车、雨伞的人还有,小店还可以维持下去,也闲不住,就一直开着小店。小店的店面是租来的,自家房子的铺面租给别人开店,胡师傅喜欢在这条街上做生意,虽然现在街子冷清了,小镇有了新的开发区,可这条街曾经是镇上最繁华的街道,那时两旁的店铺前随时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其间还有一些穿着漂亮的彝族服饰的少女。从街头到街尾,摆满了牛尾巴菜、树头菜、竹节菜、天麻、乌心梨等土特产。

现在街道冷清,那些木质的店门早已被钢筋水泥代替,早已被玻璃门、卷帘门代替,胡师傅租的店面还保持着木质的窗子、门面,多好。他就守着小店过日子。

后来我去朋友家的次数多了,很多时候会和胡师傅聊聊天,胡师傅说自己很少回四川,家里有事、亲戚办客会回去,毕竟那里有自己的亲人,也是自己的家。

慢慢地,我和胡师傅一家成了朋友,那间在街上的小铺子每天依然热闹着、温暖着。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离开了小镇,平时和朋友打电话,时常问起现在单车铺怎样,你父亲的身体怎样。朋友在电话里告诉我,铺子的生意一直还是那样,他的父亲也一直坚持着修单车的工作,那是他一辈子的职业。虽然很多职业会随着社会发展而消失,但我知道劳动者的精神不会老去。

拐角。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有写着“修车行”的门店。

鞋匠摊

补鞋的是个中年妇女,微胖的身材,中等个儿。她的摊位摆在澡堂对面,不管什么季节,除了下雨,她都在露天里摆摊,一台补鞋的机器,脚下放着补鞋的工具箱,装着线卷、锤子、钉子、胶水,身旁还有一个竹筐,里面装着些杂物。

她是这条街上的鞋匠。

摊子的后面是小镇的新华书店代购店,我每学期都去小店交学生的教材费,有时间也常常到书店逛逛,看看是否有新书,就是这样,我注意到了这个补鞋的女人。

女人每天都安静地做着手里的活,很少会看到她闲下来做其他的事,更不会到澡堂这边和人聊天,仿佛看好摊子、补好鞋就是她唯一需要做的事情。看着她,街就特别静。

我的眼里也就只有修鞋的女人和她的鞋摊。

偶尔面前的小木凳上坐着人,光着脚,等鞋。鞋补好了,待客人高兴地穿上补好的鞋走后,她开始慢慢地清理修鞋留下来的废料。等清理完后,她又开始拿出需要补的鞋子来,敲一敲、摸一摸、缝一缝、擦一擦,这是她最经常的工作状态。在摊位等着修鞋的人其实很少,很多客人都是提着需要修的鞋来到小摊,在几句话商量好后,就把鞋留下来,所以女人大多时候是一个人安静地在修鞋。

摊子前有时会撑把红色的大伞,有时没有红伞。可这丝毫不影响到摊子的生意和她修鞋。

听人说,这个修鞋的摊子在街上摆了很多年,没有人记得摊子到底是什么时间摆起的,大家只是发现家里的鞋子和皮包烂了都会提到这里来修,大家只记得在她这里修了几次鞋,几次包包,但谁都记不起摊子是何时摆的。

在小镇,人们早已习惯了。

“师傅,你能帮我修修这双鞋吗,不用胶粘,胶粘根本不牢,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脱胶,我要线缝。”有一次,我把一双开了线的鞋拿到小摊修。

她接过鞋子,看了一眼,回答我说:“好的。”

我还是不放心,又说:“师傅,那线缝会不会太明显,不好看?”

她说:“缝线是会有点儿痕迹,但是比胶粘好,我会尽量修到最好,你放心!”

说着,就开始擦鞋……最后打个结,聚精会神,一丝不苟,不大工夫,就把鞋修好了。

付了钱,和她说了声谢谢,我便就离开了摊位。

那天以后,我又穿上了那双鞋。

自此,我就成了她的客户。有次我的一个皮包炸线,拿去修。她告诉我,今天要补的鞋有点儿多,在我来之前就有好几双鞋要修补,要我把包留下,等后面再来取。

我只好把包放下,虽说前面我在这里补过鞋,可要真的把鞋、包放在这小摊子上,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心的。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去取皮包,她边把包包递给我边说,你看看包包还有没有问题。我接过手里的包包,细细看了一番,一点儿缝补的痕迹都看不出来,我高兴地说:“谢谢你,师傅,一点儿看不出来,你的手艺真好!”

她笑着说:“你满意就好。”

我说:“我很满意。”

小镇还有这样好的手艺人,我为自己之前的偏见有些惭愧。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很多同事都是她的常客。同事告诉我平时大家需要补鞋,就会把鞋都送到她那里,要是当天不能补好,她每次都会耐心地说,把鞋子留下就可以,我忙完这个就给你补,你有事先去做其他事,过会儿再来取就好。

就这样同事们都喜欢去她那儿补鞋。有时去补鞋也会和她聊聊家常。

如今城里的很多修鞋店,不再仅仅是修鞋,已开展了擦鞋、洗鞋、补色、破损修复等新业务,满足人们的各种需求。时代在发展,生活在变化,现在已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的年代了,丰富的物质生活把补鞋的手艺逼到了生存的边缘,很多鞋匠迫不得已只能另谋生路。小镇在拆迁建设中,人们和这样的小摊子、小店渐行渐远。

冬天,小鎮的风呼呼吹着,吹皱了箩筐、吹皱了补鞋的机器,吹皱了鞋匠们的双手,吹皱了鞋匠们的脸。可只要不下雨,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见到鞋匠的身影。夏天,毒辣的阳光,晒黑了鞋匠们的皮肤。

一个鞋匠,给小镇人留下的是一段美好的旧时光,在流水般的时光里,缝补着小镇的情怀。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补过鞋了。

怀念小镇上那个补鞋的摊位,怀念那时的鞋匠坐在一条老去的街子一角,跟前摆一台老式的机器,她的身边围坐着几个客人,她的手里一下一下地擦鞋,拿起钩针一下一下地缝补。或是专注地盯着机器,小心翼翼地摇着机器慢慢地压线,一脸沉静。

有时即使不是去补鞋,就这样看着都觉得时光静好。

小裁缝摊

低着头洗脚时,不经意间发现左裤腿上那个类似“7”字形的补丁,把我的记忆拉回到那个小小的摊子上。

那是条黑色的牛仔裤,在商场决定买下它后,它就成了我所有裤子里最辛苦的一条,即便在它身上有了补丁后,还是经常被我穿在身上,除了洗晒,还特意被我摆放在衣橱里最容易取到的位置。

有一天裤子被桌子抽屉扣钩破了,裤子很好穿,想着闲下来的日子找个裁缝店补补。那时我刚到小镇后不久,唯一熟悉的就这条街上一到街天才摆的那个小小的裁缝摊,带着试试的心态,拿着裤子去了。

看看裤子后,裁缝师傅告诉我可以处理的,因为这裤子材质柔软,不过直接砸线不行,因为钩破的面积比较大,要在里面嵌块布。

在征得我的同意后,师傅从身旁的箱子里找出了一团黑色的棉布,然后剪了一小部分,再从那台印有蝴蝶牌字样的缝纫机机箱里取出线团换上要用的线……到所有准备工作完成后,师傅用手一滑缝纫机上的转盘,接着脚一踩,裤子穿过针脚“嚓嚓”的声音和着脚下每踩一下“咯吱咯吱”的声音一起响起……

我在一旁边看着踩缝纫机的女人边等裤子缝好,这时来了个穿着彝族服饰的女人,手里捏着一沓鞋垫,要请师傅给她的鞋垫砸线。师傅正忙着,那女人只好和我一起等,我仔细看她的装束,一身颜色鲜艳的衣服,头上顶着大大的头饰,一看就是当地的彝族群众,我偷偷看了一眼她拿在手里的鞋垫,鞋垫上绣着精美的图案,是手工绣上去的。我问她,阿姐,鞋垫是你绣的吗?她回答我是的。我说,绣得真好看。她笑着说是吗?这是我们彝家的刺绣,过去姑娘出嫁是要做嫁妆的,什么缝鞋垫、做鞋,要准备一箱子的,哪家姑娘要是绣活做得好,那可是一家人的骄傲。说着,她问我,姑娘你会绣吗?我说不会。她又说,不过,现在会做绣活的姑娘太少了,我们村里很多姑娘都不绣了,那你会绣十字绣吗,我说,十字绣我也没有缝过。她拍拍我的肩,说了句,不怕不怕。

这真是个有趣的大姐,我心里想着。

中间,师傅停了会儿机器,那女人把鞋垫放下就走了。师傅告诉我,她要那大姐先去赶街,晚点儿再回来拿。

踩缝纫机的女人一口的漕涧口音,一到街天就来街上摆摊,一台蝴蝶牌的缝纫机“咯吱咯吱”的声音飘过街道,在小镇不知响了多长时间。

大姐走后,换拉链的、剪裤脚边的、压鞋帮的又陆续来了几拨人,她们大多把东西放下,也有和我一样留下等的……原来小摊子的生意这么好,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听着那“咯吱咯吱”的声音,看着那个弓着腰踩缝纫机的女人,我竟然羡慕起裁缝师傅,羡慕起这样一个小摊子,在师傅心里这摊子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看着师傅给我补的裤子,裤子上多了个“7”字形的补丁,不过,这个补丁并没有影响到穿着,裤子依旧可以穿。

衣橱里有好多裤子,各种颜色和款式的,这条黑色的牛仔裤是其中唯一一条有补丁的,可我一直穿着。

那个补丁是裤子的一部分,裁縫摊子是裁缝师傅生活里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缝上了补丁的裤子,它让我既恨又爱,恨的是从此裤子不再完好,感情不再完整,爱的是不管补丁多大,它一直穿在我的身上。裁缝摊陪伴着师傅在街上走过每个春夏秋冬,温暖师傅,温暖他人,这就是最好的生活,生活本就是很多个部分。

盆里的水有点凉,提起水壶往盆里加点水。看着裤腿上的补丁,想着小摊。

想到旧时光、旧故事、旧物、旧时相识……

那时每到街子天,街上就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裁缝摊。

多年以后,那条黑色的牛仔裤还放在我的衣橱里,一个小小补丁把那个小小的裁缝摊牢牢地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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