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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责备

2019-04-20撰文续慧颖

厦门航空 2019年4期
关键词:大明湖李清照济南

撰文_续慧颖

对旅行不可不做好充分的准备,特别是走访那些人文故地,没有准备,你很难从中获得更多好的旅行体验。甚至很难自发产生一探究竟的冲动,一如缺乏了解自己的动因,也就无法在生命行进的过程中有所体悟。不过是随众人潮中的一员,从世界各地聚集,至这处滑向那处,又如风一扫而过。

但又不必对旅行抱以过多设想与期待。就像初中课本里的旧文《济南的冬天》中谈道:“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济南的冬天是响晴的。”于是,在春日里到达济南,我早已把它想象得极为温和。除此以外,还应该春光明媚,干燥的空气抽掉了南方春日里让人忧思,贴着皮肤拉着人往下坠,令人不得雀跃的湿气,北方的春是时刻干爽自在的。但踏进济南城的那日,济南就显露出它极不可爱的一面。

“你夜里去一次大明湖,再在白日去一次大明湖。这样就能看到完全不同的两个样子。”这是济南本地人给我的建议。与西湖不同的是,大明湖的夜景工程做得并不多。只在几座拱桥做了照影,但那微弱和有限的光带并不能照亮整片辽阔的湖水,没有从山顶打过来的射光,这夜落到湖面上,被湖水全数吞下,好似玄潭。而那湖边的凉亭与茶舍,也是稍显昏暗。正是连翘开花的时节,济南的山间与公园四处可见。但和迎春花的倒垂不同,连翘花影虽细碎微颤,但自地上朝天空抽芽,少了柔弱多了一份蓬勃和野趣。就像这湖水与夜,也都不似江南女子的温婉与低眉。莫要去找什么夏雨荷,眼中尽是李清照的清影。大明湖东门有1996年重修后的藕神祠,门上有联:“是耶非耶,水中仙子荷花影;归去来兮,宋代词宗才女魂。”说的就是一代旷世才女李清照。

济南留给少女李清照的都是阳光灿烂。十五六岁离家前,她的生活在她的眼里满是色彩与愉悦,青春的洋溢与酣畅被尽情地挥洒在济南这片土地上。这些都集中表现在了《如梦令》中。从诗就能看出,她可不是一个娇滴滴并终日以泪洗面的闺中小姐,也不是“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大家闺秀。她如此独特,就像这春日里一丛连翘活泼生动,夏日里的一枝莲傲然自洁。白日再来看荷影吧。夜,太深了。

走出大门,刚才还清爽宜人的夜空,不知从何处何时飘来一大团乌云,倏忽狂风大作,被一阵豆大的急雨打了个措手不及。发丝挂着雨滴贴着脑袋,活脱脱一个落魄鬼。要去路边搭车,一阵妖风吹得我这一百来斤的“微胖人士”都差点站不住脚。

“可爱老头”老舍说的“没有风声的”济南,着实是和着雨啪啪把我脸打得生疼。坐在车上我回想那文想要怪作者撒谎,才想起前文“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差点错怪了老舍,只怕是当时北平的风,是要“上天”的。

少水的北方老城此刻像一只在阳光下发呆的灰扑扑老狗。阳光明媚的春日,于是更要去趵突泉、黑虎泉一带转转,这也是除了几条仿古美食街外,本地人汇集的地方。每年三四月是趵突泉最好看的季节。区分公园里的市民与游客很是简单。你见那凉亭、长椅、石上,不娱乐不走动,甚至不言语的多半都是本地人。晒太阳的人就像一把种子撒开在田地里,人们选好一块角度与风向较好的地方就此“安营扎寨”。即便有三两成群来的,也多半并不聊天。只怪这春日实在太好。对于游人自然都被那泉眼吸引,那清澈泉水咕噜噜从地底下冒出,看起来不费气力,像孩童吹泡泡的架势,离开泉眼的焦点放眼深潭、湖面、整条河流,都是这不起眼的一个个小泉眼的功劳,有谁还敢小瞧任何持之以恒的努力呢。

有了水,便有了生机的希望。那白雪楼、学堂前的玉兰花早早开好了,连那湖边的柳枝也都提前抽穗。一个中年女子自树下过,一阵微风花瓣纷落,她一脸错愕抬起她的脸,45度角仰望,转而笑容与身影许久定格在树下,融化在阳光里。时光赏赐她一场意外花瓣雨,她又赏赐我这画外人一段风景。

白日还可以从趵突泉搭船沿着护城河顺流到大明湖。南方多水,行船渡江并不少见。但在济南的护城河行船,即便河道狭窄处往往只够一个船身,短短的行程中还需中途停船等待蓄水开闸解决上下游水高差问题,但那河水清幽,微凉有风,是一份独属济南的柔情,好似那粗矿的北方男子内心最不为人知的那点柔情。听闻我的济南朋友都未体验过,我极力推荐他要去试试。白日里的大明湖一切都明朗起来,夜里的湖心岛上的历下亭也都清晰可见了。只是这所亭并不是杜甫曾与北海太守李邕饮宴的那个(《陪李北海宴历下亭》)。当时的历下亭在五龙潭一带,唐朝末年就已倾塌。北宋以后,历下亭移建于今大明湖南岸,清康熙三十二年(公元1693年)才在湖心岛上重建。所以现在的亭是清代的原貌。亭中匾额“历下亭”三字,是大明湖的“老情人”乾隆皇帝的手书。但他老人家神州大地上的“情人”实在太多,细数不过来。说要看莲,这时只能看那枯败的莲枝。所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莲枝虽败也不见花开却另有千般姿态。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李清照显得那样与众不同。这一池池干涸的莲影又何尝不是她晚年的写照。大多数人只能做那湖边高高耸入天际,杆中空空、随风摇摆的芦苇,没有那莲的芬芳与明艳才情,更是没有做莲的姿态与水过不留痕的纯粹。

在济南剩下的日子里,的确总是晴空万里无风的。正如老舍描述的“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在济南城转悠,英雄山、千佛山,车窗外转几条街道就换一座山的侧影。只是这时的山并没有什么好瞧的景致,没了雪的遮掩装扮,春来得晚,一派沉寂。明明风还是凉的,但阳光令万物躁动,看似平淡无奇的四下像是江南三四月中农家蚕架上头眠初熟的蚁蚕一般蠢动。车外沿途被冬日扒光的山林,仍旧是荒芜裸露着,北方山的底色,不像南方是沉黑的,没有雪和绿荫,它好似被剃坏了的头,是土黄、焦黄、灰黑一块块斑驳地交杂着,严冬的困苦与春日挣扎的生长如此真实。上面立着的几株稀疏还未抽芽的树木,是秃顶人头顶上那执著的守望。那三月的山林,就像没爹的孩子,无人管;而那田野,才从隆冬的囚桎中得到解禁,展开双臂尽情吸纳着自由而湿润温暖的气流,农人显然还来不及去看顾山林,田野有得他们忙活。某种意义上而言,田野才是他们的家人,人们与山,更像是两位隔空相望的人。智者可追,仁者却未必都能企及。遥远的山林自有它的命数与周期。春风不染白髭须,也不愿先顾旧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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