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外星的沙拉小姐

姜霁善

减肥太痛苦了，不仅要去健身房，还不能吃烧烤披萨火锅，每天可以吃的东西就那么几样：沙拉、蔬果、味如嚼蜡的鸡胸肉。我这种一时兴起想调节一下体形的还过得去，那些做模特的一年到头，连一天都不能放松。我有时候真的怀疑她们都是火星来的。

年初开始想着要减肥，楼下正好有个“专注瘦身健康”的会馆，便去那儿找了个“健康管家”——其实和健身教练性质有点像，不过健身教练能管得着你的范围仅限健身房，健康管家却要监督你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饮食。我的“管家”还在那里兼职模特，长得漂亮却不太会讲话，属于那种最愁怎么把产品推销出去的业绩垫底的人。每周五到了业绩总结日，她都可怜兮兮地来找我：“姜小姐……”

产品如果推销不出去，为了不被扣钱，她就只能自己买了囤在家里。工作压力那么大，还要每天吃减脂餐，我都觉得她挺可怜。有次练完了，我约她一块儿出去吃个火锅，她眼睛里冒着金光，却直摇头，“太油腻了影响身材……太辣了吃了会上火……”

我说：“做你们这行的对自己也太狠了。你跟我说实话吧，你们是不是外星人？”

结果她吓了一跳。只听“叮”的一声，她额头上冒出了个小犄角，纤细的腰上长出了……一对小翅膀！

我的天，还真是外星人啊。

我才知道，所有的模特和推销员其实都是外星人。她委屈地告诉我，她来自B613星球，小王子隔壁——就是《小王子》那本书中的小王子。那儿的人成年后就必须离开家园，进行宇宙旅行，她被分配到了地球。

我问：“你们外星人有特异功能吗？”

她想了一会儿，“没啥，长得漂亮算吗？”

因为我知道了外星人的惊天大秘密，所以和她混熟了。有天她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有没有能租房的地方——她业绩实在太差，被开除了，模特岗位也爆满干不成了，要找个便宜点的地方住。

我立马搞定了这个问题——就搬来我这儿，刚好我要找室友，熟人最好了。和健康管家住是件不错的事，温文尔雅无不良嗜好，做沙拉还会给我做一份。她现在失业了，准备去找份新的工作，不干这行了。

“想换份每天可以在外面走走的工作。”她说。

“送外卖咋样？”我调侃道。

“行。”她点点头。

两天后她告诉我，工作找到了，还真是送外卖。不过是在全宇宙范围内送货。

我大跌眼镜，“说好的没什么特异功能呢？”

她扭过头，“瞬移在你看来是特异功能？”

我说不出话了。转念一想，这能力还蛮好用的。我问：“你能不能带着我瞬移到学校，让我多睡会儿？”她欣然答应。

我兴高采烈地把闹钟往后延了半小时，第二天睡得美滋滋，被她一拽就去了学校顶楼天台。

我又问：“你能带我去外星玩吗？和地球环境差不多的就行。”

“等我找到了，就带你去转转。”她点头。

我计划着毕业之后要不要做个星际旅游业务，走向人生巅峰，每天吃火锅喝奶茶。

她有点担心，“你这样要吃坏身体的。不过其实我挺羡慕你们地球人的，很容易就会长胖变丑。难看一点没关系的，我以前一直跟来我们店里的人这么说……”

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被开除了，连我都有点想揍她，只是打不过。

我是个和熟人话挺多的人，喜欢跟她讨论各种话题，比如时下正流行的“佛系”。她不太爱和陌生人讲话，所以平时也不太喜欢费尽口舌说服别人，于是产品老是推销不出去。她问我：“这能算是你们说的‘佛系吗？”我想了会儿，推销员不爱业绩，佛啊。

我有天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问她：“看你好像完全没有社交啊、娱乐啊什么的，是在地球上没什么熟人吗？你在原来的那个星球的家人们现在都在哪儿啊？”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在这个星球只有你这一个最熟悉、最好的朋友，因为我不擅长和人讲话，更别提社交了。像你这样能跟我讲个不停的还是第一个。B613星球和你们地球一样，也有找不到自己亲人的孤儿，我就是。”她夹了一块苹果，转移话题，“合租这么久了，我都没见你和你爸妈有什么来往。”

“我和我爸妈闹翻了。”我说，“从小我连用筷子的姿势不够标准都能惹到我妈，挨一顿打。所以我特怕回家。来这里读书也是为了搬出来自己住，离家远一点。”

才发现自己其实和这位三百多岁的外星人很像，很“佛”地把自己隔绝在人群外面，不太敢主动和人交朋友，也懒得和父母好好和解。她看我泪珠掉个不停，忍不住摸摸我的头，“别难过哦。有我呢。”

结果她似乎还上瘾了，每天送我到学校天台，都会摸摸我的头，“小姜今天也要努力交朋友哦！”真是個讨厌的外星人。

后来除夕夜，我被叫回老家吃饭。饭还没上桌，就和我妈大吵了一架。我一赌气连夜坐高铁回去了。大过年的，整节车厢就我一个人。我给她打电话：“你知道吗，我现在坐在一节单人包厢里。”

她若有所思，“我来接你。”

下一秒她出现在我对面，左手还环抱着一大盆我最喜欢的土豆沙拉，“回家啦。”

我倒是没立刻和她瞬移回去。我说：“你觉不觉得我们很孤独？有时候我会突然想，世上没有比我们更孤独的人了。”

她笑笑，“这是你以为的。世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孤独的一生。偶尔的匆匆相会，就好像从地球上看到流星的光、从B612星球上看到的一次日落。”

一种酸涩突然涌上心头，“你会难过吗？”我吸了吸鼻子，问她。

“不会啊，因为我会好好对待每个遇到的人、每件遇到的事。会对别人好的人太少了，但至少遇到我的人，我会尽力让他们快乐一点。你们地球人说‘好人不长命，但我命长，不怕。”

然而寒假结束，开学的第一天，我迟到了。因为一觉醒来，她不在家。桌上有土豆沙拉，碗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走了。”

她真的不在了。

“她回外星了？”我的小表妹拉着我的衣摆，焦急地问。

我拍拍她的头，“你觉得我为啥要天天吃沙拉？ ”

因为她又找回工作了，还在我家楼下的那家会馆。我每次放学逃都逃不掉，她眼尖得很，必定拉我进去吃沙拉、做健身。

每个天天吃沙拉的人，都是被外星人逼的。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