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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言语中的思母之情

2019-04-19陈楠

美文 2019年8期
关键词:归有光母亲

陈楠

说起归有光,大家可能马上会想到《项脊轩志》里那句“庭有批把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樸实的话语,淡淡道出了对亡妻的思恋与怀念,不知有多少人读到此处潸然泪下。

明正德年间,归有光出生在一个日趋衰败的大族中。归有光自幼闻名乡里,九岁能成文章,十岁时作洋洋千余言《乞醯论》,十四岁应童子试,二十岁考赴南京参加乡试。年轻气盛的归有光,“弱冠尽通六经、三史、大家之文”,且背负着大家族复兴的责任,开始时对举业满怀信心,但现实却并不如他所愿。寒窗十余载,五赴南京皆落第。到第五次乡试的时候,三十五岁的归有光已是纵观三代两汉之文,遍览诸子百家,上自九经二十一史,下至农圃医卜之属无所不通了。他的古文和俞仲蔚的诗歌、张子宾的制艺被誉为“昆山三绝”,且在乡里颇有贤名。这一次,归有光受到了主考官的赏识,称他是“贾董再世”——贾是贾谊,董就是董仲舒,可见对其评价之高,将其拔为第二名举人,期待归有光能早日成为进士一展抱负 。

以归有光的才学和声望,考取进士应是毫无问题了,可他进京会试却名落孙山。南下还乡后,归有光就在嘉定安亭江上开馆授课,四方学子纷纷慕名而来。归有光的家境一直困贫,全靠妻子王氏料理家事维持生计。居安亭期间,王氏治田四十余亩,督僮奴垦荒,用牛车灌水,以所收米粮供全家及弟子之食,让归有光专心讲学。归有光纵论文史,谈经说道,一时间弟子满门,海内学者文士皆称归有光为“震川先生”。

但“震川先生”嘉名在外,自身遭际却又是不幸的。家道中落、分家异爨,八岁时母亲亡故,尽力备考十五载,边教书边备考又是九载,八次会试均未得中。在他第八次落第之时,长子与发妻相继撒手人寰离他而去。少年丧母、中年丧妻,未至老年却痛失最心爱的长子。第九次赴考,终于得中,但吏治昏暗,他又不屈从于权贵恶霸,一心为百姓谋福祉,知县没做多久,就被调去做了没有实权的马政。归有光抵任后,筑土室一间,整日躲在其中,读书自娱,以示不满。虽然对迁升顺德通判大为不满,但一到任上却还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还利用马政通判的清闲,广阅史籍,采访掌故,修了一部完备的《马政志》。直至受大学士高拱、赵贞吉推荐,升为南京太仆寺寺丞。后来又被首辅李春芳留在内阁,掌内阁制敕房,纂修《世宗实录》,身列文学侍从之位。归有光仕途晚达,十分兴奋,期望自己能借机阅读许多内府秘藏,在学术上获得更深的造诣。但终因劳累过度,在敕房任职仅一年,便身染重病,抱恨而逝,时年六十六岁。

艰难的生活磨练了他的意志,造就了他的深沉坚毅和不屈。他的文名人品,连恃才居傲的徐文长都佩服不已;他的抗倭勇气和策略也让人敬佩。嘉靖三十三年,倭寇进犯,归有光参与抗倭,并写下《备倭事略》《论御倭书》《上总制书》等,分析敌情,条陈方略。知科举内幕,却拒绝品行不端之人的拉拢提携;关心百姓生计,生在江南,关心水患。归有光潜心研究水利,撰文数篇,辑成《三吴水利录》四卷,后被海瑞拿去治理水患,取得了十分好的效果。

古文领域里,他始终坚持己见,不为群言所惑,敢于与当时统治文坛的“巨子”相抗争。不会趋炎附势,不会胆小怕事,这样的性格使得归有光总是会表达自己的观点,即使得罪人,即使不符合大流。明朝建立初期,文坛兴起了一阵浮华空洞的文风。朝中有官员提出反对这种文风,认为诗词歌赋在唐朝时期达到了顶峰,要临摹古风,扭转现状。这些官员大多位高权重,势力强大,例如王世贞,因此这种活动延续了很久。然而归有光认为这种临摹古风的行为是在浪费时间,没有意义,因此一直持反对态度。归有光公开把王世贞讥之为“妄庸巨子”,王世贞得知后甚为恼火,说:“妄诚有之,庸则未敢闻命。”归有光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唯妄故庸,未有妄而不庸者也。”可是王世贞在晚年却完全改变了对归有光的看法。在为归有光像写的《归太仆赞》序中说:“先生于古文词,虽出之自史、汉,而大较折衷于昌黎、庐陵,当其所得,意沛如也。不事雕饰而自有风味,超然当代名家矣,”赞云:“千载有公,继韩、欧阳。余岂异趋,久而始伤。”他在给归有光古文很高评价的同时,也道出了自己的“迟暮自悔”之情。归有光用自己的理论和创作实践终于使他的对手为之折服。

《先妣事略》是他追忆亡母的一篇记叙文,也是他在散文领域追求的一个实践。全篇以浅淡笔调回忆母亲生前的琐事,表达他对母亲的怀念之情,笔意疏淡却亲切动人。归有光的母亲在一个温暖又有教养的小康之家长大,具有勤劳、俭朴、宽厚、聪慧、识理种种品性,十六岁出嫁,七年间生七胎,虽夭折两人,但为夫家添丁进口、日夜操持。文中没有赞扬的语句,只是描述母亲回吴家桥娘家,则纺木棉;到县城婆家,则搓麻线。虽无盐米短缺之忧,却忙碌不休,哪怕是冬天生炉火剩下的炭屑,她也吩咐婢女团起来,一排排晾在阶下,“室靡弃物,家无闲人”。“儿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却“手中纫缀不辍”,“户内洒然”。娘家每年送来尝鲜的“鱼蟹饼饵”,大都与家人共享,故“家中人闻吴家桥人至,皆喜”。母亲不光善持家,还善教人。文中忆及母亲对作为长子的作者所施的教育:有光七岁时与从兄有嘉入学,遇到雨天,有嘉便不上学了;有光自己也不想上,但母亲却不允许,对子女决不溺爱 。这样一个散发着光辉的女性在二十六岁就撒手人寰了。文中用近乎流水账的记叙诉说出母亲生活的沉重和酸辛,表达了对母亲特有的短暂、辛苦而不无光华的一生的诚挚纪念,客观叙事,绝去粉饰,没有主观抒情,除“伤哉”“天乎痛哉”两短语,几乎全篇是不动声色地叙事。然而由于所叙皆作者印象最深、涵味极厚的生活细节,款款叙来。如文中记儿女或牵衣或乳抱,母亲却劳作不息,那形象是极平凡而又可歌可泣的。特别是首尾两部分,最质木无文,却最见功力,最有特色,情性横溢,潜台词极多。文章不仅文字简练,而且富于含蕴。例如写母亲之死,诸儿不知悲痛,仅随人而泣,令人感到双重的可悲。又记画工以遗孤为模特画遗容,仅说“二子肖母”,令人反思母亲当时撇下小儿女的种种不舍,越觉其以浅语表深哀.催人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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