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人无数终究害掉自己

顾亦

2006年9月19日下午，曾锦春被湖南省纪委“7·19”专案组实施控制。知情者马上发出手机短信，很快，整个市区包括市委市政府大院，鞭炮声惊天动地。消息传到各县，居民走上街头拉起大标语：“感谢党中央为郴州人民除害！”“感谢党中央铲除腐败分子曾锦春，大快人心！”民众自发的腰鼓队把庆祝气氛推向高潮。

2008年11月20日，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曾锦春自1997年下半年至2006年9月期間，利用担任郴州市委副书记、市纪委书记的职务之便，单独或伙同其妻和子女（均另案处理）等人收受、索取他人贿赂，共计195次，收受贿赂及索贿折合人民币共计3151.84万元。曾锦春的家庭财产和支出明显超出其合法收入，尚有折合人民币共计952.72万元的巨额财产，不能说明合法来源。法院一审判决曾锦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曾锦春不服判决，上诉至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

上进过辉煌过挫折过

曾锦春生在偏僻小山村，吃苦很多吃粮很少，只好去田沟里抓泥鳅、小鱼当饭，上了高中长得还像个小学生，干不动力气活，好在头脑聪明，学习用功，念到湖南师范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从乡里干到县里，成为湖南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曾锦春的儿子回忆说，当年郴州地区主要领导要求曾锦春出面，帮助其亲侄儿承包临武县一项工程，曾锦春没有承办领导意图，结果，1987年被调任新成立的郴州地区国土局局长。曾锦春在国土局的工作大有成绩，受到省地市领导好评，结果，却被调到郴州地委农村工作部当副手。从此曾锦春一蹶不振，决心另谋出路。1994年，任郴县县委书记的曾锦春，找到当年教过自己的大学老师，已在中央机关工作，请求老师向湖南省领导推荐自己，结果，曾锦春被提拔为郴州市纪委书记。

这让曾锦春深有感触，开导儿子说：“能力虽然重要，关系更重要！你如果需要钱疏通，尽管开口。”曾锦春的儿子说，从此后，父亲也就沿着自己错误的人生轨迹，一直走了下来。

曾锦春在狱中口述过30多万字的小说，回忆年轻时热血男儿满载理想拼命奋发向上，自觉拒腐防变，给自己制定三不收铁规：“现金不收，贵重物品不收，无法拒绝的收了也要退给本人或组织。”

他回忆几次带队招商引资，看到那些投资老板盛气凌人，心中充满艳羡，想到自己也是有钱就好，将来更气派、更风光。尤其几次看望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领导，发现他们连自己子女的工作都没有安排好，不禁“顿悟”：“当官管一阵子，有钱才能管一生一世。”“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告不倒查不倒管不倒

1997年春节，有干部拿千元红包给曾锦春拜年，被他和老婆拒绝，可是人家很有道理：我要给书记送两瓶酒、两条烟，也得超过千元，可是您不喝酒、不抽烟，你还不好处理，哪有红包给您方便哪！这让曾锦春脑洞大开，从此再不拒收红包，几年下来，仅仅收红包就收下100多万元。

偏巧他又深知市委书记李大伦、市长周政坤“腐而不败”，越发让他眼红，后来他交代说：“就像大江大河垮了堤，洪水泛滥成灾，不可收拾，收钱办事收红了眼，发了疯。”

回忆当年曾锦春受贿的盛况，曾经在他身边的人说，那些送钱的老板公开驾车来市委大院，提着方便袋扛着蛇皮袋，直接闯进曾锦春的办公室，有时送贿的人太多，搞得向市纪委汇报工作的干部都不敢敲门，直等到那些老板走了才敢进书记办公室。

湖南省检察院办案人员说，去长沙或者北京开会办事，都是曾锦春索贿的良机，“在这个时候，他会打电话给那些老板，你给我拿多少个来。在曾的心目中，索贿和受贿的基本单位，早已将万元计算的人民币称之为‘个，‘个数的多少，决定关系的远近和其帮忙支持的力度。”

曾锦春被双规前一天还收下某老板120“个”。2006年9月19日被双规时，办案人员在他的公文包里搜出十多个红包，包里装得最多的5000元现金，最少的1000元。他解释说，这很正常，这是我这几天出席公务活动，有关单位给我的误餐费。

曾锦春任纪委书记11年，年年被举报，总是平安无事。2007年4月湖南省纪委有关人员在新闻发布会上说：“纪委部门曾经三查曾锦春，但由于曾锦春所处岗位的特殊性、反调查能力比较强，加上反映的问题不够具体，未能查实其违纪问题。”

湖南省检察院办案人员认为，“曾锦春跟其他的腐败分子不同，他从事纪检工作多年，非常懂得反侦破、反调查的手段，面对办案人员，他完全是一副光明磊落的神态，没有一丝恐惧。他利用多年盘踞郴州结下的深厚关系，与行贿人早就订立了攻守同盟，同时因为曾锦春对举报人无情的打击报复，使得调查工作无法取得实际证据，省纪委先后三次对他进行调查，也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突破。”

曾锦春反侦查意识非常强，深知现金比银行转账安全稳妥，受贿索贿从来只收现金，行贿者也知道他这个习惯，都用编织袋装现金，直接进入曾锦春办公室，一对一当面交钱。

难怪曾锦春说：“你们上访告我不倒，媒体也炒我不倒，省政府也管我不倒，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利用双规随意整治人

曾锦春办理受贿案，认识了被调查的行贿人黄生福，两人居然发生了利益往来。2000年7月，黄生福为了夺取荣福煤矿的租赁承包权，行贿曾锦春50万元，后来黄生福和彭北京合伙开办水泥厂，产生退股纠纷官司打到最高法院，曾锦春就再三帮助黄生福迫害彭北京。

2002年4月，曾锦春公开派出多名警察、纪委干部，在无良商人黄生福带领下，利用侦查手段在广州拦截到彭北京，戴上手铐，武装押送回郴州，宣布对非党员的彭北京实施党纪的双规，而后被6名纪委干部轮流审讯，非要他交代给领导送过钱。审讯8天没有结果，曾锦春勒令彭北京交纳近万元，给审讯人员的花销结账。此后，曾锦春亲自出马，指使郴州市法院动用法警，公开将彭北京及其员工驱逐出水泥厂，掌控操作程序将价值5000多万元的水泥厂，以580万元低价将九年租赁经营权卖给黄生福。此时，黄生福已经行贿曾锦春244.5万元。

利用职权随意双规他要整治的人，是曾锦春大肆敛财的独门绝技。调查证实，仅2001年到2002年，曾锦春就在桂阳县、临武县、宜章县非法拘禁干部民众30多人。

知情人士说，在郴州官场，谁要敢不听从曾锦春号令，谁就会被他随便找个借口给双规起来。桂阳县公路局、交通局、税务局、工商局等众多政府部门的一把手，通通都被曾锦春双规过。

利用职权随意挂牌保护，是曾锦春大肆敛财的另一个独门绝技。

桂阳县民营企业家李民主与杨守恒、郭三勇，注册成立桂阳县公路建设有限公司，投资改建了湖南省第一条民营公路，累计投资1400多万元。政策规定谁投资谁受益，他们在拿到省、市、县三级政府的全部合法手续后，建立了公路收费站。郴州纪委的人找上门来说：“你们做这么大的事，赚这么多的钱，为什么不找纪委保护，让纪委给你们挂个牌子？”李民主问他们多少钱才能挂，他们说每年40万，还说“你们赚这么多钱，不吐点血怎么能行”？李民主没有答应挂牌子。

2000年11月1日，李民主、杨守恒、郭三勇被约到桂阳县二招待所，被郴州市纪委工作人员以“虚报注册资金”的名义带走，关进郴州市万家乐宾馆。

“他们有两个人看守我，只说自己是纪委的，但整整把我关了28天都没有人找我问话。直到第29天，突然来了8个人，要我交代问题，说如果不交代就别想离开。我问他们要交代什么，他们说有什么问题就交代什么问题。”

李民主被关押50天，交了几十万元才被释放。等到他们被放出来，收费站已经被人接管。而后李民主又被三次双规，不得不外出流亡，不敢回家。

2005年4月1日，郴州所辖桂阳县荷叶镇贵达煤矿发生矿难，20人遇难，湖南省安监部门认定贵达煤矿属于非法煤矿，按照省市“六个不留”的原则，指令全部炸毁。

黑企老板黄江武，早已看中贵达煤矿的丰富储量，为此公开认曾锦春为干爹。2005年7月，黄江武请求干爹出手，找有关领导帮助办理参股贵达煤矿，行贿曾锦春10万元。黄江武自有了干爹做后台，勾结打伤煤矿周边20多名村民的凶手肖兴旺联合开矿，他们勾结更多罪犯组织30多人的护矿队，暴力阻击县政府对贵达煤矿的专项整治。

2005年9月，桂阳县委会议决定，派县公安局副局长赵德忠侦办贵达煤矿暴力抗法案，抓捕犯罪嫌疑人14名，主要嫌犯肖兴旺得到内奸报信，顺利逃匿。

2005年9月，黄江武请求干爹帮忙，向桂阳县委领导打招呼，释放被拘留的贵达煤矿嫌疑犯，而后曾锦春在办公室收下黄江武3万元。赵德忠拒绝释放重要嫌犯，由此激起曾锦春对他大动干戈。

2005年11月，肖兴旺被列为桂阳、北湖边界整治督捕逃犯，经郴州市公安局批准，桂阳县公安局对肖兴旺采取技术侦查手段，监控其行踪。2005年11月7日监控中，赵德忠亲耳听见黄江武给肖兴旺打电话说：“赵德忠这样不给面子，非把他整倒不可。我跟干爹说好了，拿出80个点，非把他搞掉不可。”黄江武还说，干爹叫他找4个人，在不同地方给郴州市纪委写举报信，举报赵德忠，市纪委马上会对他下手。

原桂阳县公安局副局长尹某曾被赵德忠抓获过，黄江武给他打电话，要他赶快写检举材料，写得越大越好，要实名举报，两个人签名，不要从一个地方寄材料，要尽快把材料寄到郴州市纪委。

而后肖兴旺电话告诉弟弟肖永宝，要他马上取出80万元现金，送到万国大酒店给黄江武办事。曾锦春于2006年3月、7月两次安排市纪委双规赵德忠。

新华社内参发挥作用

坚持多年举报曾锦春的黄元勋，农民出身，因为曾锦春庇护黄江武破坏他们的田产和房屋、公然雇凶欺压残害农民，前后5年200多次上访，成长为写材料专家，“连专案组的办案人员都夸我做得专业”。因为经常去湖南省纪委告状，他认识了多年举报曾锦春的彭北京、王文汉、李民主，他们都被曾锦春害得倾家荡产。他们由相识到相知，组成了举报团队。

黄元勋公开露面冲锋陷阵，彭北京、王文汉、李民主提供财力、人脉和举报策略。黄元勋后来说：“从我举报曾锦春那天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这4个人原先是为自己申冤，到后来就成长为所有受曾锦春迫害的人申冤，对于这点李民主非常清醒：“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更多的人和曾锦春对抗。”

2004年，4人首次合作编辑出一本全面反映曾锦春问题的揭发材料。揭发材料很快引起中纪委关注，指示湖南省纪委调查曾锦春的问题，但几年来几次调查，居然都没有查出曾锦春有问题。

2006年初，曾锦春的爪牙扬言出价10万元买黄元勋的人头。黄元勋后来告诉记者：“当时我一点都不怕，他们要搞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从举报曾锦春开始，我就没再把自己当活人了。但是，死要死个明白。”2006年3月17日，黄元勋给湖南省委书记张春贤写了遗书：“是非分明的案子在權力的操纵下由黑变白，没有什么比法律被人践踏更让人痛心了。”“命运是如此的具有戏剧性，欢笑、泪水、荣辱并行，穿越生死，穿越时空。”

举报的经验多了，他们终于发现，“曾锦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媒体。”他们吸引了30多家国内媒体，报道李民主收费站被抢的事实，他们从举报自己的事改变成媒体的义务报料人。

2004年2月，郴州城管执法大队干部胡桂生，得知郴州市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主任李树彪，盗用亿元公积金在澳门赌博被抓，他将此事写成消息报料给新华社和湖南省媒体。第二天长沙各大媒体作了公开报道，引起全国媒体的极大关注。曾锦春再三表示，一定要双规胡桂生。

2006年6月，退休的原湖南省人大农业与农村委员会主任傅学俭，收到郴州老干部一封集体来信，举报他们调查的曾锦春贪污受贿的部分清单数千万元。傅学俭随即把来信送交新华社。

熟悉内情的湖南省纪委工作人员表示，民间举报、老干部的舆论和媒体的监督，起到了很好的造势作用，给上层造成了这些腐败分子民愤极大的印象，“真正起作用的媒体是新华社，他们的内参发挥了关键作用”。

郴州官场和民间，对曾锦春的举报已经达到高潮。2006年7月19日，中央领导人在新华社披露曾锦春罪行的内参上批示。7月20日，湖南省纪委常委会根据中央领导批示，决定对曾锦春立案调查。

2008年11月20日，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曾锦春死刑，曾锦春不服，上诉至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2009年7月21日，湖南省高院驳回曾锦春的上诉，维持一审判决，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2010年12月30日，万众欢乐辞旧岁迎新年，曾锦春被法警押赴刑场，用最大代价偿还他迫害众生的罪恶。

栏目主持人：夏春晖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