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他剪水行舟
2019-04-18哑树
哑树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尝试用“我”这个角度去讲述一个故事,开头很难,写到后面却感动起来。有的时候,喜欢可能也是沉默的。
你不喜欢又怎么样,至少我可以看你子孙满堂,看你长命百岁,你眼角长出细纹,幸福地老去。
001
致谢家生:
展信佳!
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里,此刻又在干些什么。今天又下雨了,一股湿气蔓延在月城,细细的银线织成一道珠帘,来往的人脸上挂着笑容。
看,人人都喜欢下雨天。而我像个怪胎,讨厌下雨天。下午,我都在咖啡馆看书,打发时间。
今天我看的是《圆舞》,男主对承钰说:“它叫圆舞,无论转到哪一方,只要跳下去,你终归会遇见我。”就像你以前给我买的那一摞厚厚的书,半认真半哄着我说,只要我把这些书看完,爸爸也就回来了。
窗外在下雨,雨滴砸在玻璃上往下流泪。我满心欢喜地下定决心把这本书看完,可是,越看到后面,心里就涌起一股被蒙骗的愤怒。
书里傅子琛说的话是骗人的,圆舞转到最后,故事中的两人越走越远。悲伤从我的心底蔓延,焦虑与痛苦交织,我坐在卡座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神恍惚间,我失手打翻了咖啡,咖啡渍立刻让我棉质的裙子变成深色。咖啡在桌面上蔓延,将那本《圆舞》弄湿了。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把书的最后一页结局撕了。服务员吓了一跳,立刻过来询问我。
尚存的理智让我去前台结账,我站在那里愣怔着,发现手机没电,钱包也忘了带。我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喉咙干涩:“可以帮我打个电话,让人来接我吗?”
服务员点头,我立刻报出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对方帮我拨通你的电话,嘟嘟嘟——显示是空号的状态,我的心一寸寸凉下去。这次我终于确定,你不会再管我了。
呆坐了一个小时后,我让朋友接了我回去。我总是想起你,每次闯祸,你板着一张臭脸,把我拎到角落里恶狠狠地教训一番。直到我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你原本斥责的话生生止住,狭长的眼里溢满了无奈:“走吧,吃饭去。”
雨已经停了,透过车窗,模糊的景色不断向后退,仍有隐隐的雷声。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万叶集》的短歌——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
虽然我很讨厌下雨天,却希望你回来。
002
致谢家生:
展信佳!
今天天气是阴天,衬得院子里的那朵玫瑰更加红艳,我却发烧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然后又想起了你,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你的场景。
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是由爸爸领进家门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爸爸了,在这栋大房子里,除了我和嬷嬷,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我最讨厌的是,爸爸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然是因为一个不相关的陌生人。
爸爸笑眯眯地说你是他年轻时的一个兄弟的儿子,因为你父母去世得早,所以他就把你接来了。爸爸让我喊你哥哥。
我丝毫不掩饰打量你的眼神,里面还掺杂着淡淡的鄙夷。后来,我与你相熟后,你笑着说当时的宋杳杳真像只高傲的孔雀。然后,你定定地看着我:“但终究还是个小丫头。”
我呆愣在原地,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为了讨爸爸欢心,我不情愿地叫了你哥哥,却在他转身之际,踩了你一脚,你那双被刷出毛边的、发白的球鞋立刻有了黑色的脚印。
那时,你十五岁,留着极短的黑发,一双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穿着干净的T恤,被洗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裤子。因为少年时期发育,你个头猛蹿,不合适的裤子露出一截细白的脚腕。
爸爸在家待了两天,帮你办好手续后,叮嘱你多照顾着我点就走了。爸爸走后,我连表面的平和都懶得装,时不时拿两句话来刺你。
有时候我说得过分了,我见你紧握成拳,沉默不语的样子有些后悔。但越相处,我越怀疑你是我爸派来的卧底。你监督我早睡早起,一到晚上十点,不管我是在玩游戏,还是在玩电脑,总之,拔电源就是了。
我对此激烈反抗过,对你拳打脚踢,可是,你那高挑的身板就像是铜墙铁壁一般,无论我打得多重,你从来没有喊过疼。
平时上学,你会热好牛奶,倚在单车前等我,盯着我把那袋喝完,才放过我。我娇气,要坐私家车去上学,你却一口反驳:“骑单车去。”
“锻炼身体。”你又补充了一句。
你料到我不听话,搬出我爸来让我就范。至此,骄横跋扈的宋杳杳被你治得服服帖帖的——按时吃饭,作息良好,周末锻炼。
有时,我受不了这种管束,便会出言讽刺:“我爸这是给我塞了一个拿钱办事的保姆。”
你丝毫没有动怒,眼神平淡无波,却比我更会伤人:“还不是因为你可怜。”
话音刚落,我像一只愤怒的小兽,拿起你的手腕就咬了一口,直到唇齿间传来铁锈味才将你放开。
003
致谢家生:
展信佳!
最近,我反复梦见你,在梦中,你也不让我好过。你冷着一张脸,将我推开,说不认得我这么心狠的人。我哭着从梦里醒来,灌了一大杯水,捂住起伏不定的胸口,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我的心理医生询问了我最近的情况后,给我催眠,因为我回忆得很痛苦,催眠中止了。心理医生建议我换一个环境,让我忘了你。
我笑着摇头,我试过,可是,失败了。谢家生,我怎么可能忘记你,你是第一个把我放在心上的人。
十六岁,我们之间的相处比之前多了一点融洽,只是多一点,但仍是彼此看不惯对方更多。
我和你在同一所学校,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你在高中部,白衬衫穿得笔挺,挺括的衣领把你的五官衬得棱角分明,扣子永远扣得规矩,黑裤子十分干净。
我在初中部,常年披着头发,穿着明显改短的校服裙,涂了粉色指甲油的指甲气得班主任头都多秃了一块。我们的名字挨在一起,你常年学习成绩第一名,名字在红榜上,而我的名字在白榜上。
我快乐得吹起了口哨,你却眼神讥讽:“能不能有点羞耻心?”
我笑眯眯地反驳:“羞耻心在我们有钱人这里一文不值。”
可我没想到,对我要求严苛,还时不时挖苦我的谢家生,竟然为我打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架。
据我朋友复述,事情大概是这样的。放学后,你的同学约你去校门口的台球室。一群年轻人只要脱下校服,人的神经一放松,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你窝在沙发上听他们讲“女生谁好看”“等会儿去哪玩儿”的话题,觉得无聊。倏忽,你听到了“宋杳杳就是表面高傲罢了”和“我听说她这个人性格有缺陷,做事推诿,总的来说就是自私”“不过,我听说她好像这里有点问题”。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你的神经,你绷着一张脸,拎起旁边的杆子就和其中的两个人打起架来。
以一敌二,你当然打不过,可是,对方脸上也挂了彩,直骂你神经病。等我赶到的时候,其中一个受伤的男生笑道:“你维护这种贼,不会是看上——”
话还没说完,你又冲过去给了对方一拳:“嘴巴放干净点。”
说完,你就以一种护犊子的姿态牵住了我的手,替我挡住了那些非议的眼神。你逆着光站在我前面。我仰起头,看见你背后的肩胛骨瘦成冷峻的形状,那一刻,眼睛无比酸涩。
我当然不可能像故事的女主角一样给你上药,而是冲进药店买了一堆药扔到你的面前。
我极其冷淡地说:“谢家生,你不要多管闲事,我就是他们说的那种人。”
你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最后转身离我而去。
004
遇上周寶珠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事,故事从来都是要有第三个人才完整。
那个时候,你应该不知道我焦虑症又加深了,我经常甩脸色给你看,冲你大喊大叫,你只当我是小孩子脾气。
那段时间,我听别人说爸爸和一个女人走得很近。嬷嬷告诉我,他们可能有结婚的打算,让我提前做好准备。我表现得很漠然,心里却无比恐慌。
体育委员在班里嚷着鼓励大家积极报名,他走过来惯例地问我参加不。前排有人小声说道:“就她?自私得要命……”
我忽然想起你那天失望的眼神,加上焦虑感上来,在众人议论的眼神中,我一把抢过体育委员的表填了三千米长跑。
校运动会召开的时候,全校一起举行。我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感觉呼吸不过来。那时怪自己太冲动了,又不想当逃兵,干脆硬着头皮上前。
枪响那一刻,我奋力向前跑,想勇敢一次,可是,我高估了自己。这是全校性不分年级的长跑,跑了没两圈,我的腿就跟灌了铅一样。
风呼呼地吹着,我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出现了呼吸困难、浑身冒汗的现象。还有两圈的时候,我跑掉了一只鞋。围观的人捧腹大笑,仿佛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忽然,长跑领先的一位女生放弃了比赛,折回来帮我捡鞋,在我两眼发黑前扶住了我。
到底女生的劲比较小,然后,一双稳健的手从她的手里接过我。我在迷糊间看到是你,才安心下来。
你一把将我背起,我把脸贴在你的背上,那对蝴蝶骨硌得我生疼,你的嗓音充满了紧张:“没事了。”
那一刻,我的眼睛泛酸,原来,被担心是这种滋味。
你背着我欲走时,想起什么,回头跟那位女生道谢。
“我叫周宝珠。”那位女生主动说道,露出一个明亮得如阳光的笑容。
005
致谢家生:
展信佳!
我打算出去散散心,兜来兜去,还是买了飞去美国加州的机票。一下飞机,加州就下起了阴雨。我闻了闻空气,看有没有味道,结果,什么都没有。若你在的话,一定会嘲笑我的滑稽,并且板着脸告诉我,只是化合分子的味道。
之后,我打车去了我们家,一打开门,熟悉的味道,铺天盖地的回忆向我袭来。屋子里的摆设照旧。你养的那盆散尾葵还在,只是蜷着叶子,早已枯萎得不成样子。
你抽烟时的那个烟灰缸还在。我记得我们激烈吵架时,我用烟灰缸砸向你,它的上面留下了一个缺口。
什么都还在,只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不在了。
我在屋子里喝起了酒,加冰的龙舌兰,把自己灌得烂醉。因为你说过,你最讨厌喝醉了酒丑态百出的女人。我自我放逐,就是想要你回来,哪怕是冷冷地看我一眼。
可是,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还记得从三千米长跑之后,你知道我患有焦虑症,加上长期不运动,一旦运动过量就会出现心律不齐、无法站立的现象。
你给我制定了一系列锻炼身体和舒缓心情的计划,几乎全部心思都花在了我的身上。我却总是敷衍你,把自己比喻成阿斗,不用人扶。
可是,你带我去大排档那次,让我下定决心改变。羊肉串、鲜洋芋、土豆片,这些东西放在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响声,撒一把葱和香料,飘出了阵阵香味。
我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却吃得酣畅淋漓。灯泡悬在头顶,飞蛾冲上去,转瞬被烧断了翅膀。灯光打在你的脸上,将你的表情衬得凌厉分明。
你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原有的表情:“其实,我不是父母双亡,我爸在云南出差遇上泥石流出事了,我妈就扔下我改嫁了。”
我正拿着一串烤白菜往嘴里送,听到你说的事后,惊讶得忘了吃东西。你的嘴角上扬,把东西递进我的嘴里,然后用指腹温柔地把我嘴角的油渍擦掉。
你的语气带着怜惜:“我们都别放弃自己吧。”
幸好大排档的油布是红色的,照在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别过脸去,吸了吸鼻子:“好辣。”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暗恋在心底滋长,生生不息。我想要努力变好一点,能够与你比肩。
我没想到,你主动道明心迹,为的就是让我好好成长,活得更快乐一点。
周宝珠让你请她吃饭的时候,我的眼神充满防备,硬要跟着去。可相处之后,我又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周宝珠有一头蓬松自然的鬈发,她不会像青春期的女生一样,去拉直或者改变它。
周宝珠任其生长,反而有了自己的风格。她说话干脆,性格直接。一到下雨天,如果是小雨,她会跑进雨里淋得开心。如果有风的时候,她轻轻闭上眼睛,伸出手感受风的滑过。
她说,这个世界有正常人,有残缺的人,有生物和动物,但只要闭上眼,感受到风和雨的柔软都是平等的。
我撑着伞在旁边,看见你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欣赏,心里咯噔一声,从此坠落。
我羡慕周宝珠,羡慕她在阳光下笑得开怀,连脸上的小雀斑都变得可爱起来。我羡慕她毫不掩饰对你的倾慕之情,眼神大胆。
006
致谢家生:
展信佳!
谢家生,自你走以后,我总觉得以前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太短暂了。我记得你刚考上大学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留在了本地。
我爸乐开了怀,其实更开心的是我。一想到你要去别的城市,不能与你呼吸同一座城市的空气,我就难过得要命。
你去上学那天,我特意穿了条鹅黄色的裙子站在你的面前,拍了拍你的肩膀:“同学,学习之路漫漫,切莫分心谈恋爱。”
你背着单肩包,发出轻微的哂笑声:“倒是你,要是被我发现你早恋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咧开嘴,双指并在额头前,俏皮地说了句:“遵命!”
即使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兄长的关心,我更愿意安慰自己,这其中的感情成分是不同的。我知道,以你的条件放在那里,即使不是周宝珠,追你的人也如过江之鲫。
我十六岁的时候,一直渴望着长大,快点高考,然后对你表白。人人都说,宋杳杳脱胎换骨,竟跟最无趣的学习较上劲了。只有我知道,那是因为你——谢家生。
周宝珠来学校看我的时候,她跟我讲大学有趣的事情,除了鼓励我,更多的是提起你。她说你弄到了一票难求的green day 摇滚歌手演唱会的门票,请她去看;说她因为参加大赛得了第一名后,请你喝苏州桥的酒,一起去看星星。
我握着笔的一顿,在薄纸上重重一画。笔尖脱离轨道,甩了周宝珠一些墨水,她的白裙子立刻晕染开出黑色的花。
周宝珠也不恼,也把你交代她要给的笔记、教辅给了我,然后一直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走了。
我趴在桌上,鼻尖红红的,想着自己真懦弱。要是再大两岁就好了,我就可以对你告白了。
好不容易熬到我上大学,可你的学业越来越繁重,我们很难见上一面,我想要说的话就一直搁置在心底了。
我的生日是在冬至,整座城市呼呼下起了雪,攤开掌心,透明的雪花即刻融化。你开车带我去海边放了一场烟火。
烟火很美,如流星般拖着尾巴滑过天空后,渐渐沉入海底。我捧着仙女棒,眼底的光亮被一寸寸点亮。
我忽然开口叫你:“哥哥。”
你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低沉:“怎么了?”
深蓝色的天空与夜的暗色交织在一起,我望着远处自顾自地说着:“哥哥,郭襄十六岁时,杨过大侠以三根银针许了她三个愿望。我不贪心,你答应我一个愿望,好不好?”
一阵咸湿的海风吹来,盐水混着沙子打湿了我们的裤管。你拉着我走到车旁,又俯身帮我系好围巾,眼神带着纵容;“什么愿望?只要我能办到。”
我心里暗喜自己押对宝了。我们之间相处,大部分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难得叫你一声哥哥,我知道你肯定会答应我的。
借着你给我系围巾时,我仰头看着你,一双狭长的眼睛深不见底,周围传来你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盯着你微薄又好看的嘴唇,鼓起勇气,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上去。
你的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立刻才反应过来,扒拉着我的肩膀,把我往下拉——一个失败的偷吻。
你推开我,脸色阴沉:“你疯了。”
因为你过激的反应,我的心抽痛起来。我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冲你大喊:“谢家生,我就是喜欢你!”
我就是要让你忘不了这次的回忆,忘不了一个小女孩一腔孤勇地跟你告白。
007
致谢家生:
展信佳!
我不记得这是给你写的第几封信了。如果可以,我会一直写下去,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每个细节。
我记得那次偷吻你之后,你隔天以快递的方式给我寄了一份生日礼物——是一条样式精致的小雏菊项链,旁边夹了一张卡片。你的字迹冷峻,铁画银钩,字字透露着无情。
你说,这份礼物是你和周宝珠一起送给我的。你说,你们在一起了,说你们兴趣相同。你说她喜欢风和雨,恰巧你的梦想是做一位气象工程师,在气象站每天放两个气球,预测晴天和下雨,提前预知浪漫。
我看完之后,把那条项链扔进铁盒子里,再也没有打开过。我妈是在一个下雨天与我爸离婚,并主动说不要我的。
我讨厌下雨天,而你喜欢下雨天。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对你不死心。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就像有些命理,你永远无法解释。
到后来,我们没有主动联系对方,平时放假,你也很少回家。一些情况,是我从家里阿姨的口中得知的。
你毕业了,打算去研究所上班,也决定搬出去。爸爸不放心,让家里的阿姨定期过去给你打扫、做饭。我从阿姨那里骗来你家的钥匙,打算出去照顾你。
我怎么也没想到,周宝珠会找上门来,发了疯一样地问我——你在哪里。我也是才知道,你最近和她吵架了。你们一个想要出国感受不同的风和雨,一个想要留在国内。
周宝珠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不肯出国,一气之下要与你闹分手。我平静地跟她说:“你冷静之后再去找她。”
谁知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周宝珠在去找你的路上发生了意外。你惊慌失措地跑来找我,漆黑的瞳孔瑟缩着:“杳杳,你帮帮我。”
周宝珠精神恍惚地过马路时,被一个酒驾的醉鬼撞倒。她的伤势严重,并极有可能面临截肢的危险。
我拿出商人爱谈条件的臭毛病:“除非我毕业后,你与我结婚。”
光亮在你的眼底慢慢熄灭,你伸手抹了一脸,颤抖道:“可以。”
我马上打了我妈的电话,她是国内最为权威的外科大夫,她亲自操刀的手术,成功率比寻常人高一倍。我虽与妈妈感情不深厚,可我知道,亲女儿的求情,加上她这些年对我的亏欠,她根本拒绝不了我。
手术很成功,但因为身上的一些伤疤,周宝珠的脸没了往日的神采。
你不敢见周宝珠,脸上多了一层压抑。
008
致谢家生:
展信佳!
我这个人一向执着,总以为,只要占有你这个人,你迟早有一天会喜欢上我的。我们结婚后,就去了美国定居。我总以为,离开了那个环境,我们的感情会好起来。
你接管了我爸的事业,经常性加班。你愈发冷漠,特别是面对我的时候,眉眼藏着一股戾气,对我没了从前的耐心。我知道,你怨我,怨我横刀夺爱。
我给你买的柠檬味剃须水,你连包装都懒得拆。你生日,我给你买的那对三角枫袖扣,你直接扔到了抽屉里。可我就像个掩耳盗铃的人,乐此不疲地做着谢太太。
我每天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阳台里养着你喜欢的散尾葵,根据你下班的时候做好饭,即使你很多次没有按时回来,然后我把生冷的菜倒掉。
你每次回来,总是带着一身的酒气,让我庆幸的是,白色衬衫领口处没有女人的口红印。
有天,你应酬完,很晚回来,而我因为在等你,盖着一床毛毯缩在沙发上睡着了。你是什么时候压到我身上来的,你俯身亲了亲我的脸,然后侧着头吻着我的脖颈。那力道,让我有点生疼。我主动迎上去,在你的身体里碎成了两半。
你轻轻摩挲着我的脸,似在低喃:“你不该这样的,本可以……”而后,他又亲了亲我的额头,痛声低吟道,“宝珠……”
我伸手环抱着你,摸着你的黑发,无声地落泪,流进嘴巴里,发现是咸的。
次日,阳光从窗户缝漏进来的时候,我比你先醒,发现我躺在你的怀里。我盯着你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发呆。没想到,我们这么亲密的姿态竟然是因为你醉酒。我把你搭在我腰里的一只手拿开,起床煮了一杯咖啡,做好早餐后就出门了。
我不想让你尴尬,只能一个人先出门。之后便是你可能为了逃避我,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出差,然后,我继续待在家里。
就这样,我们冷淡分明的关系持续到了结婚的第二年。
你去奥地利出差,我继续待在家里守着空房,做我的謝太太。晚上看书的时候,我接到了一通国内的电话,是疗养院打来的,说你奶奶年事已高,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在医院抢救,而你的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我买了最近航班的机票连夜赶了回去,急得嘴角上起泡。等我赶去医院的时候,奶奶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这一摔,她只能瘫痪在床上了。
因为你的奶奶,我也将她视为我的亲人,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她,不假手于她人。就连她的吃喝拉撒,我也是亲力亲为。
奶奶有次吃饭使不上力,汤洒在我的手背上,通红一片。她却愧疚得像个孩子吃不下饭,还是我轻声哄她才好起来。
我很愿意待在奶奶的身边,听她讲关于你小时候的事,哪怕只是一点点。天气好的时候,我会推着她出去晒太阳,唱她喜欢的曲儿给奶奶听。
你赶回来的时候,一脸愧色,奶奶笑呵呵地说不碍事,把我俩的手交叠在一起。奶奶握着我们的手,对你说:“杳杳是个好女孩,你要照顾好她。”
我不敢看你的表情,怕你的眼神讥讽,觉得我是在做戏。我想把手抽回时,你的手掌用力地覆了上来,垂下眼睫,认真地说道:“我会的。”
009
致谢家生:
展信佳!
从那件事之后,我感觉我们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你好像有点把我放在心上了,你变得不再经常加班和应酬了,而是会和我一起吃饭、一起看书。
我生理期肚子痛的时候,你会冷着一张脸,却动作温柔地把热水袋放到我的肚子上。就算偶尔要去哪里,你也会简单地和我报备一下。天知道,我多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我们的关系渐渐柔和起来。晚上,你在书房里办公,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我去给你送牛奶,看着你,却挪不开脚步。
戴着金丝眼镜的你,将那双锐利的眼睛隐藏住了,反而多了一丝温柔的味道。我从书上看到的是,有人戴眼镜就是为了累积厚厚的灰尘,有人戴眼镜就像栅栏,让人忍不住爬进去,你是属于后者。
你察觉到了我的注视,问:“你生日想去法国吗?刚好我去那边出差。”
我的眉眼有压不住的欢喜,我急急地应下来:“好啊。”
这是你第一次带我出差,你忙完之后,带我去枫丹白露林见面。我特地打扮了一下,涂了唇彩,穿了一件驼色风衣,里面配了一条手工刺绣白裙子,裙摆上爬着你喜欢的玫瑰花。
我们并肩走在森林里,我壮起胆子牵你的手,而你迟疑了一下,没有挣脱。森林里树影摇曳,月光斑驳。谁知道,你之后带我去了拉兹公墓。一片片坐落其中的墓地,吓得我直躲在你的后面,抱住你的腰。你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嘴唇不自觉地向上扬。
我望着你的笑容,鬼使神差地说:“谢家生,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你的笑意凝住,最终薄唇轻启:“我需要一点时间。”
你需要一点时间,就证明这不是没有可能的。哪知,你刚答应我,上帝就像恶作剧般,在一场宴会上,让你遇见了周宝珠。
长大后的周宝珠没有以前那么酷了,她的头发被烫成了性感的大波浪,脸上的小雀斑用精致的妆容盖住了,但风采依旧。
你们姿态亲密地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倏忽,她踮起脚尖,往你的耳朵上凑,不知道说了什么,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周宝珠看见了我,趁你不注意,朝我绽放了一个笑容。
她好像在说,无论你做多少,只要我一出现,就是无用功。
我站在原地,一股凉气从脚底升到心脏深处,心里发慌,同时是更多的失望。
你看见了我,有一瞬間的慌乱,却终究没有朝我走来。
010
致谢家生:
展信佳!
我当晚回到酒店,就急着收拾行李想回家。你冲过来,攥得我的手腕生疼。你的眼神有些焦急,却出口伤人:“怎么,心虚了吗?那次宝珠来找我之前,是不是你刺激了她,导致她精神恍惚?”
我扬起手,给了你一巴掌,眼泪扑簌簌地流:“谢家生,我放过你了。”
“你自由了,我们离婚吧。”我捂住脸,心底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你忽然恶狠狠地踢了我脚下的行李,将我紧紧地捆在怀里,像是要揉进骨血。你把脑袋埋在我的脖颈处,嗓音沙哑:“对不起。”
我用力推开你,是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我做了那么多,都抓不住你的心,又何苦呢?到头来,我还遭人怀疑。
我选择一个人飞回了国内,回到了我们以前的家。我开始充实自己,去学插花,去学茶艺,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想起你。
你经常发短信给我,对我认错,说想跟我重新开始。阴雨天时,你会打电话给我,提醒我不要出门。你知道我喜欢晴天,会派国内的人送一束馥郁的玫瑰给我。
你事无巨细地渗入我的生活,让我时刻感觉你的存在。就这样持续了两个多月,我松了口:“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好,你等我,我马上回来。”你的声音里带着惊喜。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一句话竟然让你失去了生命。2018年七月,你搭乘的那趟航班失事,意外坠机,你在遇难者名单里。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插花,想着你回来能看见沾着露水的玫瑰。玫瑰刺进我的食指,不断冒出鲜血。
我哆哆嗦嗦得像没听到这个消息一般,坚持把花插完。
地板上滴着几滴血,我感觉一阵眩晕,就这么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我以为我来陪你了。
谢家生,如果不是我任性,你就不会上那趟飞机。如果不是我非要喜欢上你,你也不至于过得那么辛苦。如果你没有遇见我,该多好。
我求你回来好不好,用我的命去换。我想通了,你不喜欢我又怎么样,至少我可以看你子孙满堂,看你长命百岁,你眼角长出细纹,幸福地老去。
恍惚间,我做了一个梦。回到了十六岁时,你叼着一袋牛奶,靠在单车旁,凶巴巴地把早餐递给我,催我赶紧走。树荫如盖,风吟念啭,少年眉眼冷峻,站在树下,眼神温柔地看着一个小姑娘。
可梦外总有一个声音提醒我。树在,山在,大地在,可我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失去了你。
编辑/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