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千日酒》
2019-04-18林桑榆
林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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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和朵爷讲,原来,青春里的爱情,在轰轰烈烈过后,也难逃黯然收场的命运。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我们都期待未来能开花结果,也都拼尽全力地努力过。可如果没有,我不怪你,毕竟,我知道,你也曾真心真意地爱过,而这就已足够。
感情这杯酒究竟能浓多久?喝到辣喉,你走不走。
PART-1.
江浙一带,数不胜数的古镇争相斗奇,最负盛名的当属乌镇。
它不仅包罗了江南的万象,还拥有着得天独厚、震撼人心的夜色。
“偏偏我不喜欢。”周啸说。
他喜欢周庄。
一来,很直观的是,他姓周,爱屋及乌。二来,周庄的整体风格,充裕着黄磊在《人间四月天》里的民国书生家国意气。而乌镇像个女孩子,过于婉约,相较之下,得到男孩的偏爱少一些。
就连他喜欢的人……周啸想,应该也是能将自己的世界涂得花里胡哨的那种类型。
疯疯癫癫,爱恨痴狂,才可慰江湖。
不过,这都是遇见沈清人之前的事儿了。
当一支弯曲的木橹划过河水,搅碎湖面飞鸟和艳阳的影子,却将一名身着黛青色汉服的少女的身影慢慢聚拢时,周啸惊觉自己有那么一瞬停止过呼吸。
三朋四友坐在租来的乌篷船上,部分交谈,部分拍照,连平日众星拱月的周啸公子什么時候走神了都不知道。
沈清人应该是这里的原住民,刚参加完镇上举行的古韵赏。她撑着把油纸伞,倚在绿窗前看游人,一身汉服朴素低调,黑到极致的头发丝一半耷拉在肩膀,一半被捧起扎在头上,与碧玉簪子相得益彰。
两只船相对着错开,沈清人束在襟口的青色手绢被河风卷走,恰好飘在周啸的船头。
他长手一捞,在擦身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递给对方。
在那样如诗如画的场景下,任何言语仿佛都是惊扰,沈清人礼貌地冲他笑笑,艳阳的碎金洒在她的眉眼上。
那日,船尾到底是和船尾说再见了。等大家再反应过来,是因为周啸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原来婉约也自有美妙。”他改口道。
这算是打脸来得最快的一次了。
乌篷船到达指定地点,靠岸,好好的天忽而灰蒙蒙。
周啸思虑半晌,转头就甩下一堆人,往方才消失的那条乌篷船的方向跑,不为别的,就是打从心眼儿里觉得,应该知道她的名字比较好。
江南不似北方,大雨说来就来。等周啸在蜿蜒的小巷中穿梭了几遍,雨丝才开始它绵绵的乐章。
“看来没招儿了。”
周啸肩膀湿透,总算肯找个屋檐躲雨,喃喃自语。
“喂。”
巷子重重复重重,阡陌纵横,好几个出口,周啸一时不知声音从哪个方向来的。他左顾,无望,右盼,总算见到细雨之中一双明眸,整颗心便跟着雨声稀里哗啦作响。
“我有多余的伞,你需要吗?”
PART-2.
沈清人带周啸回了家。
他装无辜说手机没电,和朋友走散,只能在她家充一会儿电等雨停。
沈家不大,却也算不上小,白墙青砖,看内里装饰基本是客家人的风格,搭了天幕的院子里摆满各式各样的木伞骨。不过,整个屋子,除了沈清人之外,再无其他人。厅堂挂着一老人的遗像,还很新,估计挂上去不久。
周啸并非唐突的人,于是挑了不敏感的话题:“你家卖油纸伞?”
沈清人换了衣裳出来,干干净净的一套尼龙布休闲长衣裤:“算吧。”她一边擦发尾,一边给周啸递上一条毛巾——
“许多亲人都去了台湾,在那边经营工艺品连锁店,油纸伞也是售卖的工艺品之一。我打小和奶奶生活在周庄,她不喜欢背井离乡,于是我俩就留在这里,偶尔帮他们赶工,做定制伞。”
周啸了然地哦一声,随口问:“你就没想过自己独创?”
见沈清人怔忡,他赶忙解释:“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懂。不过我们学校有工艺品设计专业,和景德镇陶瓷大学合作的,经常会举办设计大赛,我倒是见过一些。刚才你递给我的那把伞和普通的油纸伞不太一样,中间伞骨的地方吊着一个小球,伞骨合拢后有彩须,我觉得挺特别,要是能推广,哪怕自己制作好拿去售卖,反响应该也会很好。”
哪知女孩儿脸一赧,忽然转开话题:“你在周庄待多久?一日?”
其实他今天就要出镇的,回市区住。同行的大多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公子小姐,睡不惯安全设施不完善的民宿。
“两日。”周啸忽然武断地决定,“你是本地人,有什么推荐的好去处吗?”
男生毫不掩饰自己的热烈,沈清人不知所措地别开脸,表情却还是开心的:“两日的话……明儿天气如果好,可以跟我们去那头的荷田采莲。莲子可入药,有养心安神之用,比买其他东西给父母好多了。”
这算邀约了?
周啸笑逐颜开:“好。”
第二日的确是个晴光潋滟天,周啸早早就等在沈家院子门口,沈清人拎起背篓扫视了一圈:“你朋友呢?”
他习惯性地努了一下嘴:“被窝中。”
周啸本来也是睡懒觉的个中好手,今日肯定着魔。他兀自琢磨。
不过,那群人没来也好。
熹微的清晨,清透的少女和覆盖了去路的那片莲花田,让周啸如坠天堂,一眼望不到边。沈清人在前方引路,推开成簇的莲花莲叶才渐渐露出小径,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错觉。
这样的景致,他一个人独享就好。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两人满载,坐小船归来的途中,周啸问她。
沈清人不觉得鲁莽。很奇怪,她第一次见周啸,就有种倾盖如故的感觉,仿佛什么都能对他诉说。
“可能去台湾吧。”沈清人做思考状,“家人正张罗,看能不能申请到那边的大学。如果不行,我就过去店里帮忙。”
“为什么一定要过去念书?”周啸微微皱眉,也不清楚自己在为什么不高兴,“大陆的很多学校甩那边的几条街,你就不能选本地的?”
沈清人看着他无端生气的脸,有点讶异,紧张之下结结巴巴:“譬如……哪些?”
周啸不疑有他:“我们学校就很好啊。”
他停顿片刻,终于察觉不适,但还是选择忠于内心,接着说——
“你看,你马上高考,志愿就填我们学校的工艺品专业,多学点东西,以后出来自立门户,多好。你要是怕一个人不习惯,就存下我的手机号码,和我联系,到时候我带你去东方巴黎混。”
沈清人被他认真的神情弄得眯了眯眼,想半天,看他从荷包里摸出一条项链:“这个送给你。”
她犹疑着接过,听他说起周庄以外的广袤世界。
“见惯溪流,还得去见见大海,人生才有意义,不是吗?”
PART-3.
大海尚没见过,沈清人不足以为它的美震惊,倒是周啸像一本翻不完的书,令她惊了又惊。
“哪有男生随身携带女式项链呢?好像提前就知道自己会送别人礼物似的。”
被她打趣,周啸难得讪讪,却只问:“你会来吗?”
沈清人单纯,却也聪慧,当即回答得模棱两可:“这个……得看成绩吧?”
周公子谈过的恋爱没有十次,也有八次,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事,他八百年前就通透了,显然知道她的回答不是拒绝,而是欲拒还迎。
“放心吧。”他扬起嘴角,笑,“只要过了调档线,我再把你的手工作品给系上相关老师看看,他们不会愿意错失这样有天赋的学生。”
周啸没讲大话。
他来周庄,不止因为名字和风格,还因周家在这里也有投资产业。那条刚兴起的商业街就是他家独资打造,一块地翻了又翻。他学工商管理,算提前来这里踩个点。
于是,狐朋狗友们戏说:“周庄,周庄,好像就是为你们周家准备的一样。”
至于推荐信的事儿,沈清人有能力,以周啸的身份,更是轻而易举了。
所以,能和沈清人在上海重逢,并不在周啸的意料之外。
离开周庄后,二人一直保持联系。他会拍校园生机勃勃的风景和古典主义亚细亚大楼给她看,刺激她,给她动力。于是,那年夏天,她拖着一个小行李箱,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沈清人最终没办理住校。
因為报到那天,有个大二的姑娘见周啸与沈清人亲近,刻意为难,说沈清人从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不小心弄坏了她××品牌的包,还好意思开口索要赔偿两百元。
其间,也有为沈清人说话的,吐槽对方赔多少开个价好了,至于这么阴阳怪气,还上升到地域歧视。
“那你知道小地方和大都市还有个共同点是什么吗?”
周啸也在关键时刻出现,将措手不及的沈清人拉到身后,对着那大二的姑娘,面上挂满纨绔讽刺的笑容:“大都市和小地方的共同点是,骂人的时候都特别喜欢说一句,去你大爷。”
说完,他堂而皇之地牵起她的手,转身就走,一路没再放开过。
然后,他不管沈清人的想法,坚决要她住校外公寓:“这可不比你们那儿,大学寝室里更是钩心斗角,你应付不来。这套公寓是我朋友的,不需要房租,你要实在过意不去,我就帮你把原本要住校的费用转给对方,算你交代了。”
他考虑得面面俱到,沈清人说“不”的话,好像过于矫情,只好应承下。
“我没什么好东西答谢,”她想想,打开行李箱,翻出一把短柄伞,“这是我新做的,送给他或者他的家人吧,一点心意而已。”
周啸接过,莞尔:“行啊。”他拍拍她的脑袋,“行事作风不给我丢人啊。”
——仿佛她已经是他的所有物。
沈清人腾地一下从头到脚热起来。
PART-4.
真要说个所以然,沈清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周啸在一起了。
反正她有课的时候,他老打着怕她不习惯的名义来陪着上课。下课了,他就习惯性地牵着她的手去食堂吃饭。两人都没课,他就泡在她的公寓一整天,两人看看书或者电影,偶尔讨论与她专业有关的话题。
累极了,他便顺势趴在她的腿上小憩,却绝口不提喜欢。
那时的沈清人还不知道,大都市里还有个专属名词——撩。而遇见周啸这种感情杀手,她一下就体验到了最高段位的撩拨,芳心失守再正常不过,所以无论他有什么举动,她都无条件配合。
可她总觉得,自己和周啸的世界格格不入。
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是那年上海的深秋,阴雨不断。当她打算撑油纸伞去附近的工艺小店逛逛时,周啸用自以为调笑的方式制止了:“伞那么小,怎么保护得了两个人,还真要学古代公子,青衫半湿啊。”
沈清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很多事情,一旦离开乌镇、周庄那样的地方,就会成为别人眼里的突兀。
就像去到丽江的游客们,大多会入乡随俗地买充满民族风的手织披肩和长裙,在高山下、清水旁笑得灿烂。可一旦踏入机场,仿佛就走入另一个世界,必须用符合现代潮流的方式将自己伪装。
没什么好置喙的。沈清人觉得。
他去到她的地方,随她采莲。她选择来到这儿,早应随他这里的俗。
“你那么高,想想也是啊。”她吐了下舌头,笑。心头闪过的千丝万缕,硬是没让周啸看出分毫。
以至于多年后,再想起这幕,周啸才悔悟,其实沈清人比所有人都机灵。
她是例外的、生活在浑浊之外的那种人,有双洞穿世故却不世故的眼,有颗追求纯粹且不怕失望的心,才敢为了陌生人一句话,就千里迢迢奔赴。
但他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
言归正传,沈清人第一次发现自己与周啸的世界格格不入,是因为一把伞,而第二次发现,是因为人。
也不是具体的某个人,就那群陪周啸去周庄的朋友吧,吃喝玩乐惯了,对每次聚会周啸的缺席很不满,齐齐抓人来了。
玩笑推搡间,沈清人好几次怕他摔着,伸手欲接,看在外人眼里可有趣了。
“周庄我也去了啊,我怎么没遇到这样的好运气啊。”为首的男生……好像叫陈扬的,说。
“滾吧。”周啸假意踹他一脚,“缘分在天,你懂什么。”
陈扬呵呵直笑,举手投降:“OK,我不懂。不过,哥们儿都堵家门口了,总不至于还请不动你这位大爷吧?”
周啸朝沈清人投去一个征询意见的眼神。
她不想当众矢之的,眼神闪躲好几下,无法,忽然被他整个拦腰抱过来,认认真真地哄道:“要不,你陪我去?”俊朗的青年一口白牙,当众装良民撒狗粮。
陈扬抖擞几下:“我去。”
然后,他冲沈清人喊话——
“姑娘!”他叫,“别信那套。你就算不同意,他今儿也是会出去的。”
陈扬凭良心讲的。
周啸身边的女生并非一成不变,也不是没有过被他宠上天,最后摔得很惨的。表面上看,他好像爱你到骨子里,什么都愿意为你舍弃,实际上,关键当头,他分得清。
对他而言,女生该哄的时候哄,朋友该哄的时候,也得哄。
PART-5.
沈清人后悔自己半推半就地参加了那次聚会。
镭射灯让她眼花缭乱到连谁的脸都分不清不说,成堆成堆倒下来的玻璃杯也让她胆战心惊。
周啸喝了不少,再继续下去,肯定出问题,沈清人的目光一瞬都没离开过正在划拳指点江山的男生。
“够了。”
角落里有谁站起来,是个肤白貌美的女孩,冷冷地抢过周啸的杯子,一口气灌下肚,众人面面相觑。
“罗溪湘。”
耳边有个声音说。
沈清人侧头,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旁边的陈扬。他给她递来一杯青柠水,耐心解释:“她叫罗溪湘,周啸的发小,也是他的初恋情人,我们几家走动都挺密切的。不过,他俩也因为太了解对方,最终以性格不合而分手。”
沈清人意识到什么,脸一白。
陈扬猜到她的心理活动,拍拍她的肩:“放心吧,你和罗溪湘不一样。你个性温婉,周啸看见你,想发脾气都发不起来。”
陈扬的话没说完,那头的周啸也不知什么时候蹿到了这头,身子一歪,栽到沈清人的怀中。
“我好难受。”他低下身子抱她,半眯着眼,热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朵上。
“那我们回家。”她顿时忘记陈扬的话,勉力扶他。
陈扬还清醒,他招来的出租车,一路护送两人到家,周啸一沾沙发就不愿再起来。
“辛苦你啦。”
沈清人忙着招架周啸,顾不上陈扬,要他自己倒茶。
等他一走,周啸又开始嘟囔。
沈清人凑过去听,身下的人猛地睁开眼,用几乎清明的眸子灼灼地盯着她:“不要理他。”语气半幽怨半认真。
“谁?”
周啸忽然捧着女孩的后脑勺就扣了下来,两人的脸几乎相贴。
“陈……扬。”他模模糊糊、委委屈屈地说。
意识到他吃醋才装醉骗自己回家,沈清人顿时喜悦到爆炸,什么初恋不初恋、世界不世界,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更让她开心的是,那夜后,素来唯我独尊的周啸居然也为她做了点改变。
譬如,她不喜欢那种场合,他就不勉强她去。偶尔需要应承,他也尽量早回家。她的生理期,他算得比她准。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自有清单在心。可他始终没避讳与罗溪湘碰面。
或许是心里没鬼,或许爱情已转化为亲情……沈清人为他找了无数个理由,却不敌罗溪湘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项链挺漂亮的。”
有次在学校偶然遇见,罗溪湘友好地同她打招呼,漫不经心道:“看来,周啸真的蛮喜欢你的。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曾经也说想要一条贝壳项链,结果他觉得我幼稚,根本不理我,哈哈。”
她虽然笑着,可沈清人就是听出了试探的意思。
周啸说得对,沈清人太敏感,又太聪明。然而,尽管看穿全局,她还是没忍住为这样的真相心碎。
“这条贝壳项链,你原本买来打算送给罗溪湘的吧?”
晚餐桌上,沈清人还是鼓起勇气问了。
正在喝汤的周啸猛地一呛,难得词穷地看着她,表情有些痴傻:“我……”
“或许傻一点会更快乐呢?”她突然截断他将要说的,继续吃饭,不再言语。
PART-6.
大二,课程还不算多。
沈清人闲来无事做了十来把手工纸伞,拿去夜市贩卖,一来是测验自己的审美是否合大众口味,二来能赚点零花钱,不至于什么都靠着周啸,让她很没独立感。
不过,她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陈扬。
夜市街很长,大多数都是牵着手的校园情侣,你拉着我,我搂着你,唯独陈扬鹤立鸡群。
他说来这里买烟,有种小众的牌子只在这儿有,顺口问:“生意怎么样?”
沈清人耸肩:“门庭冷清,怀疑人生。”
陈扬撇嘴,下意识走到摊位后方:“又不是在周庄,你这样怎么卖得出去。得搞点噱头才行。”
“什么噱头?”
陈扬弯腰,拾起一把颜色最素的青色纸伞,打开,撑在她的头顶上方,惹得她半张芙蓉面在灯火中若隐若现:“人靠衣装,伞也得靠佳人装饰啊。”
果不其然,沈清人气质出尘,一头青丝被青色一衬,更是显露出江南女子特有的水灵。
霎时,一群以为有了伞也能变温柔的女孩儿围了过来。
十几把伞很快被卖光,价格也超乎想象,陈扬功不可没,沈清人用赚来的钱请他吃饭,表示感谢。
而后一想,她道:“算了,比起吃饭,你更喜欢烟吧?”说着,她就往贩烟摊走去。
顷刻,陈扬想掐死自己,跟在沈清人的后方郁郁寡欢地说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两人有说有笑的画面,落入不远处周啸的眼。
他今晚有课,挺重要的课。大四了,即将面临社会挑战,很多事他有分寸,不能当儿戏。可他满心欢喜地赶到夜市,岂料遇见陈扬帮她撑伞,那种姿态,他不陌生。
要放在正常情况下,周啸没那么小心眼儿。可偏偏,他之前竟偶然在陈扬的相机里发现了沈清人的照片。少女黛青汉服,青丝半绾,撑着把油纸伞趴在绿窗前看游人,表情天真又乖僻。
是的,同一天,在周庄。周啸在看人,陈扬在拍人。
说不定,他们是同一时刻发现她的。只是周啸行动力太强,赶在了前方。
如果率先抛下队伍跑走的人是陈扬呢?
那今时今日……
周啸想想就觉得受不了,等沈清人回到家,还浑身寒意。他甚至略显激动地拽住了她:“我告诉过你,不要理陈扬。是不是我平常说话的口气太不正经,以至于你从没当过真?!”
沈清人被他的暴烈吓到,挣了几下,没有挣开:“我和陈扬偶然遇见的,平常根本没联系,你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
吃醋也得分个对错吧,她是有点暗喜,但总不能经常这样见风就下雨。
“偶然?”周啸从鼻子里冷哼出声,抑扬顿挫道,“我和你,不也是你以为的‘偶然吗?所以呢,打算怎么办,成天都能遇见的话,是不是证明和他比较有缘呢。然后又头也不回地扑到他的怀里去,像当初来我身边一样?!”
啪。
沈清人受不了被人指摘得如此廉价,尤其说她廉价的人,还是他。
PART-7.
那算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争吵,以周啸摔门而出告终。
平常和普通情侣一样,因价值观不同的磕碰、拌嘴有的是,但谁都没说过狠话,尤其是这样的狠话。
在周啸的心中,沈清人分明是他认定的独一无二。他自认为对她够好了,可为什么还是走到让互相难堪的地步,他也不懂。他不懂,于是找罗溪湘总结。
“你最了解我的脾气,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罗溪湘回忆起被他劈腿的过往,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脑子秀逗了,对一个美好得跟天仙一样的姑娘动情,你觉得你这样脏的人,配得上人家吗?!”
“那我配得上谁呢?”周啸红着眼,也怒了,“我配得上谁?你吗?!”
“你还真就只配和我互相折磨。”
罗溪湘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她知道,沈清人和他们这群人真的不一样。
或许曾经,自己也如她那般天真过。但在周啸和其他女生逢场作戏,而她用同样的方式还击时,他们就都不配对这样的美好动心了。
还爱吗?肯定的。
不甘心,也是肯定的。
但即便有机会重修旧好,大家也都明白,不可能。因为世上只有重修,没有旧好。
罗溪湘费劲地将周啸扶回沈清人的公寓,刚要开门,门从里面被打开。沈清人整装完毕,一副要出去找周啸的模样。
两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以沈清人的目光落到罗溪湘的钥匙上而终结。
“这套房子……是你的?”沈清人几乎是颤着嗓音问的。
罗溪湘眉一拧:“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快把这死人弄进去。”
沈清人机械地行动,好不容易将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扔上床,这才想起冰箱里还剩半罐醒酒汤。
回到厨房鼓捣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往卧室去。
“汤我热好了,你要不要也来一……”
沈清人走到门口问罗溪湘,刚站定,后半句就卡在喉咙,出不来了。
周啸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明明盖着被子还喊冷,但他依旧能认出站在面前的人是罗溪湘,当即一把抢下女孩的围巾往自己的手脚上裹。片刻,他骂道:“姓罗的,你怎么还用香奈儿五号?告诉过你,太难闻了!”
罗溪湘半个人吊在空中,进退不是,尴尬地与门口的沈清人对望。
其实什么都没做。
狗血的酒后失控、意識不清、胡作非为统统没有。他只是潜意识地叫了一个名字,做了自以为无所谓的一件事,可压在沈清人身上没那么轻松。
- 在那个瞬间,她只有三个认知:一是,房子是罗溪湘的,而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前女友的东西,或许,这里也有他们的回忆;二是,他或许对罗溪湘的感情已改变,但改变不了的现实是,他的生活里不会没有她;三是,他习惯她。
习惯,多么可怕,足以摧毁一切了。
身为女孩,罗溪湘也清楚沈清人此刻的天人交战。
她应该做和事佬的,在周啸并不清醒的时候,但她没有。
她也应该拉住对方的,在沈清人慌张地捧着碗逃出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牢笼时,可她也没有。
人性就是这么复杂。理智上知道那样做是错的,但为了一己私欲,你还是会那样做,哪怕世界天翻地覆。
啪!
是碗摔碎的声音,将楼道的灯再度震得亮起。
陈扬刚抬头,便见烟雾缭绕中有身影飞速闪过。他一把拉住,窥见沈清人长发下狼狈的面容和殷红的眼眶。
“帮我。”
她一开口就带上哭腔——
“陈扬,帮我离开这里,求你。”
PART-8.
陈扬和周啸闹得如何天翻地覆,沈清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有的细节经不住回想,无论是项链、房子,还是周啸始终没能忘记的罗溪湘的味道。
自己也有错的。沈清人想。头脑一热,她就来到了上海,糊里糊涂地和他在一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问前尘往事,却未曾想,那些前尘,她未必承受得起。
“休学手续和通行证都办好了。”
陈扬将一系列资料和小本儿交给她,还是和周啸相似的、玩世不恭的调调:“确定亲人那边已经帮你找好学校了?”
沈清人嗯了一声,快速扫了几眼男生青紫的颧骨,垂头说抱歉。
陈扬无所谓地挥挥手:“放心吧,打完又是好兄弟,这样的戏码不知来过多少次了。”
但陈扬没说,唯独这次周啸下了狠手。可无论对方怎么发疯,他硬是没说出沈清人的行踪。
他也是凡人,一样自私,当初没能抢先的步伐,总希望如今有机会弥补。
“我过阵子也会去台湾。家里想让我出国读研,我觉得美利坚什么的太土了,就喜欢台北那种小清新的地方,你到时候能接待我吗?”
沈清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陈扬,我……”
“好的,你会。”他似乎害怕什么,先做陈词,“不过,要不要那么麻烦?周啸本事再大,总不至于能通机场海关?你不需要刻意转去福建坐船的。”
“不是怕他发现。”
沈清人的表情忽而涣散,像陷入什么回忆,喃喃道:“就想借机,看看海。”
曾经有人答应过带她去,但到了上海,他推说这里的海水太浑浊,根本无法领略真正的美。
陈扬也若有所思:“那……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下周。”
周啸没再找过沈清人。
在陈扬拿着出租房的钥匙,以她的名义来拿行李后,他出手解了气,打算保留自己的骄傲,和当初与罗溪湘分手时没什么差别。毕竟天涯芳草,他喜欢什么颜色的没有?!
直到有天,路过那家沈清人曾很喜欢逛的手工艺品小店,发现一把油纸伞,很像沈清人的杰作。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拨弄着伞骨上方吊着的小球,回忆着沈清人送自己的那把,有店员的声音闯入。
“先生好眼光。这款和别的油纸伞不一样,吊着球,还有彩须,属于瑶族的订婚信物。女子如果中意男子,就将伞送与对方。油纸,油纸,谐音有子,意味着想和对方一生偕老、儿孙满堂的意思。”
原來,最初的最初,她已然不顾一切,带着赤忱而来,可他混账以待。
周啸猛地一怔,压抑已久的情绪涌上喉间,转身就要跑去哪儿,悬在顶的电视却传来一辆渡轮失踪的新闻。
“又一群妻离子散的苦命人了,唉。”店员感慨,周啸也忽然莫名地挪不动脚。
画面上,浪涛翻涌,像是要将所有该留下、不该留下的都吞噬。周啸看着看着,便觉得眼睛干涩,开始烦躁,进而发现他一直描述的海洋,竟是这么惹人厌,全然不似一个叫江南的地方。
那里有避世的安静,有碧绿的乌篷船,有细水潺潺……他摘的荷花有人戴,他酩酊大醉也有人管。
还有,还有坐在绿窗下的少女,总会在门前挂满风车、油纸伞。
似乎这一生,只为等他来。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