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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锅厂

2019-04-17刘贵星

旅游 2019年4期
关键词:铸铁铁水铁锅

刘贵星

 锅厂农民工。

 铸好的锅必须打磨光滑。

 多余的铁水从铸模中挤压出来火花四溅。

 每口锅都要检查没有瑕疵才能出厂。

 黑糊糊的铸锅汉子。

罗坊打谷岭乡手艺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偏僻的赣中小镇罗坊打谷岭,我来到紧邻清萍公路的一个小院。这个很普通的院落没有任何标识,推开门可见几排简易平房,到处堆放着废铁、焦碳,里面机器轰鸣,一根大烟囱时不时往外冒着黑烟。别看不起眼,这里却是一家有着几十年历史的乡村铸锅厂。在这个外人没法找到的小作坊,我有幸走进了铸锅人滚烫的生活深处,在他们的铁质生活构图,见识到了那些铁锅的传统铸造工艺,并用相机记录下了其主要生产工序。

说是铸锅厂,其实就是一简陋作坊,上面还盖着石棉瓦,面积不大。厂房里炉火升腾,十多个工人各司其职忙碌着,有的烧铁水,有的压模铸锅,有的打磨半成品,忙个不停。一番交谈中了解到他们都是周边的农民,也有外来打工者。

锅厂老板叫廖小红,60多岁,是一位精明能干的女性。聊起锅厂的历史,她告诉我,锅厂的前身是罗坊锅厂,上世纪70年代由集体创办,由于管理不善、亏损等原因濒临倒闭。1983年她从大集体手中接过罗坊锅厂,和家人一起做铸锅这个行当,起先是一家人做,后来生意好了,就请人来干,结果这一干就是30多年。

10年前赣中地区还有几家铸锅厂,后来一家家倒闭了,只有她家还在生产,每年有数万口铁锅从她的锅厂源源不断地销往附近及周边省市。锅厂原先在罗坊集镇,由于污染问题后来搬迁到几千米远偏僻的打谷岭,周围是荒凉的丘陵,没有村庄。

老廖是个热心肠,见我对铸锅很是好奇,带我到厂里到处看看,热情地讲解铸锅的各个工序。通过她的讲解我感受到了铸锅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主要有制模-熔铁-浇铸-脱模-打磨-验收等工序,需要较为熟练的手艺人来完成。首先要制模,根据锅的形状大小,制作出不同的模具。制模是铸锅最关键的一环,主要由她的弟弟廖香根负责,廖香根也年过60,跟随姐姐做铸锅这一行当20多年,精通铸锅的各个环节,平时厂里的生产和质量管理都由他把关。见到廖香根时,他正独自一人打磨模具,动作看似较为简单,实际上工艺相当复杂,首先是模具的使用寿命特别低,一套模具,只能使用三五次,就再也不能使用,必须重新加工。故此,加工模具是铸铁锅作坊的一项重要任务,加工时必须精益求精,一丝不苟,否则更容易损坏。没有合格的好模具,就无法浇铸出好的铁锅来,需要几年的实践经验。见有人在给他拍照,廖香根告诉我,模具主要由水泥和耐火材料做成,每组模具分阴模和阳模两块模具,必须完全融合,这样浇出来的铁锅每个部位厚薄均匀一致、口圆边齐。现在的制模还算简单些,以前没有压模机前,用的是浇注技术,完全靠手工,对制模还有人工的操作要求非常高。质量不稳定,稍有不慎就会报废,成品率很低,残次品也多,几年前引进了压模机,效率和成功率提高了很多。

 融化废铁的热风溶炉。

 在鍋模上刷水和烟煤混合物。

 简陋的铸锅车间。

 边角料和废锅砸碎重新利用。

 检查模具的光滑度。

“祖传秘方”浇铸铁水

另一边,几位师傅正在给安装在铸机上的锅模刷上水和烟煤混合物,这是浇铸前备用。烟煤混合物皆具有一定的配比比例,绝非随便一搅合就可使用,这全凭借操作者多年积累的实践经验掌握,根本没有成型的计算公式可供参考,只有经常从事铸铁锅的人才能逐渐掌握,每个师傅负责两三台压模机。

铸锅过程精益求精,制造铁锅的主要原料是废铁,配料时,将原煤、焦煤、生铁和辅助材料,按一定的比例放入特制的热风熔炉,在高温作用下,废铁慢慢熔化成铁水,这种“祖传秘方”外人根本无从掌握。

在热风炉前廖小红告诉我,铸铁锅只有选用正宗的22号铸造生铁才放心,这种生铁含铁量高,其它重金属和杂质很少。摄氏1300多度的铁水在热风炉里的耐火石中间翻滚,咕咚咕咚不时地鼓起水泡,铸锅这活儿只有见到铁水才算正式干活。端勺工用铁勺从熔铁炉里舀出火红的铁水,端到冲床边,倒进压模机。在8千克气压的作用下,压模机里的铁水5秒钟内就变成了通体透红冒着热气的铁锅。这个时候,它的温度骤然下降到几百摄氏度,熟练的工人用钳子夹出铁锅晾凉,接下来,需要对铸成的铁锅进行打磨、抛光、检查质量。多余的生铁渣倒入塌槽里,迅速降温后再经由传送带送到熔炉内炼铁,炼出的铁水再去铸锅,如此反复。铁锅冷却后,用砂轮去糙打磨,检测无漏、无裂缝,抛光好的一只只生铁锅就诞生了……端勺看似没有什么技术,但最辛苦。一瓢铁水重约25千克,从熔炉端到压模机大约30米,每天重复着这一动作往返近百次,对于这些上了年纪的师傅们,劳动量还是惊人的。

打开模具后出现的废品较多,砂眼、空鼓和裂缝等时有发生,都要报废砸碎重新装入熔化炉中熔化,然后再进行浇铸。据具有多年经验的罗师傅讲,铸铁锅一次性合格率仅达百分之七八十,其余大多数为废品,都要经过多次浇铸才能成功。只见他抡起一把大锤,一下把锅砸得稀烂,看着心疼。

高炉里火越烧越旺,映红了整个工厂;飞溅出的铁水,像星光般闪耀;热火朝天的劳动画面,让人忘记了时间,仿佛也忘记了汩汩流淌的汗水。

传统铸铁锅的背影

锅厂面积不大,车间的温度通常比外面高10摄氏度,像烤火一样。几次浇铸后,工人们就开始不停地喝水补充水分。不仅如此,工作起来还要倍加小心,红红的铁水一不小心溅到身上,很容易灼烧衣服和皮肤。持续的高温接触和粉尘侵袭,让他们一身铁灰,汗流浃背,汗渍使他们着装脏臭不堪,面目全非。加上经常与煤烟子黑沙子亲密接触,浑身都沾满了污迹灰尘,粗糙的脸蛋上,满脸汗迹烟痕,与下井挖煤的窑工和打铁的铁匠一般无二。从双脚到头顶,一个色儿的墨炭颜色,黑糊糊的,满屋子皆为黑脸大汉。

 鐵水倒进压模机。

 从模具中取出浇铸好的铁锅冷却。

 浇铸大锅必须几个人同时完成。

 报废的不合格铁锅。

 清除多余的边角。

工作间隙中,躺在破旧的废锅中,那是劳作后最奢侈的安享。锅厂都是些上了年纪的人,年轻人都不愿意干这么脏累的活,情愿到外地去打工。工作十多个小时后,他们才有机会彻底清洗,然后带着疲惫的身体收工回家。

采访过程中,正好遇到外地老板开车来装锅,这是几个月之前的订单。鼎盛时期,锅厂里有几十位工人,一天24小时生产,锅厂只负责生产,由市日杂公司驻厂包销,现在主要依靠订单生产。讲到铸锅业的现状,廖小红一脸愁容:“现在,铸锅这一行越来越没人做了。”她说,3斤铁水才能铸成一个直径34厘米的锅,售价几十元。物价不断上涨,生产成本不断增高,铸锅的售价却一直没有多少波动。受现代工艺的冲击,铁锅的市场正在逐年萎缩,工人很难请。近几年她的工厂出现亏损,到目前,她还没有全线开工生产。而且铸锅工作太苦,每天在摄氏40多度的高温下工作上十几个小时,一般人根本吃不消。更令她忧心的是,由于工作环境艰苦,收入不高,靠铸锅养家不是个好行当,年轻人不屑于入此行,一如厂子里老旧的机械设备,在这里干活的也都是一些老伙计。如今厂里的十多名工人年龄最小的也有60岁,最大的已经70多岁,铁锅制作技艺逐渐处于失传状态。

随着人们烹饪方式的变化,在电炒锅、不粘锅盛行的今天,传统的铁锅已难以进入市民家庭。锅具都走上了精致小巧化,不是陶瓷锅、电饭锅、高压锅,就是电炒锅、不粘锅和蒸锅,大铁锅已多不使用。传统铸铁锅遭到冷遇,锅厂的生意也日趋萧条,日薄西山,只有农村和食堂才是铸锅厂得以生存下去的“动力”。

简陋的厂房,火红的铁水,挥汗的工人,这些淡忘的记忆像活化石一样在这里传承延续。2016年底,年事已高的廖小红没有精力应对她的铸锅生意,将锅厂转让给了一个浙江老板生产铁锅。几个月后,环保风暴席卷全国,作为高污染、高耗能的锅厂自然成了重点整治对象,被迫关停。赣中这座最后的锅厂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成品装入库房等待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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