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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愁风雨何堪折

2019-04-17目田菌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19年1期
关键词:许知远白先勇柏树

目田菌

大约两三年前,白先勇先生曾来过我母校,他是来推广昆曲的。带着他的青春版《牡丹亭》。那时候我刚毕业,尚未完全脱离校园生活,听闻校园讲座有白先勇和《牡丹亭》的折子戏,于是慕名去看。年轻人嘛,并不会太喜欢昆曲这东西,过去听,昆腔中韵,听不懂词,只能听个旋律。同去的年轻人大抵都听不懂,但我们知道,来听的重点不在戏,而在白先勇。

终于演完,白先生登台谢幕。我们非常期待他能有一些精彩的言谈,但没有,只有絮絮叨叨的车轱辘话。台上站着一个啰唆的老人家,不遗余力地推广着他的产品,推广着他的青春版《牡丹亭》,推广着他心中的傳统文化。

前阵子,我在网上和朋友讨论起此事,表达了那时的失望之情。小D插嘴道,他都八十多了,还这样全国跑,推广传统艺术,已经很可以了。

我猛然醒悟:对啊,他已经八十岁了。

他写《永远的尹雪艳》时,二十七八岁;写《谪仙记》时,三十多岁;即便是写《孽子》时,也只有四十岁,正是一个作家创作的旺盛期。现在他已经八十了,两倍于当年年纪。为什么我们总会苛求创作者,希望他们总有新鲜的创造,时刻保持敏锐呢?

况且我其实读他的作品很少。亏得年轻,敢于大放厥词,敢去“批评”名家。也亏得年轻,知道羞赧,知道自己半桶水摇晃。于是就去找,读《台北人》,读《纽约客》,读《孽子》,然后,就读到了《树犹如此》。

《树犹如此》是本散文集,看目录,里面有想念至亲的回忆文字,有共同创办杂志的青春回顾,有师友之情,还有白先生内心深处的情感表达。

我最先翻开的是讲《现代文学》创办始末的几篇。因为我在大学时也做过杂志,通过杂志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友,自然对这几篇兴趣最深。白先勇写他怎样拉起一帮人,怎样给杂志供稿,怎样在杂志最困难的时候焦急筹措。我深有共鸣,许多地方都会心一笑,同时也向往着当年傅斯年治下台大的自由氛围——一如向往民国时的北大。有时一边看,一边扼腕——当时如果早看到这几篇就好了,就知道怎样办一份文学杂志了。

随后看的是回忆师友,看《人间重晚晴——李欧梵与李玉莹的“倾城之恋”》,抱着八卦的心思,看李欧梵教授的恋爱故事。

然后看他讲他对艾滋病人的关切,对不同取向群体的讨论。

我是最后才看第一部分“至念”的。第一篇是和书同名的散文,也叫《树犹如此》。最早因为开头较为平淡,我跳过这篇文章去读其他的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回来读这篇,愈读愈深,读到“我将车子拉到公路一旁,伏在方向盘上,不禁失声大恸”时,已经忍受不住。读完全篇,又是一阵感伤。

《树犹如此》的笔触再平淡不过,开头只写家里的园子,只写园子里的意大利柏树,再沿着二人植培圣芭芭拉庄园到王国祥先生故去这一条时间轴线展开叙说,其间夹杂着白与王的青春过往。在结尾处,王国祥先生已去世数年,当年手植的三株柏树亡枯了一株,剩下的两株挺拔的柏树之间留下“楞楞的空白”。于此,白先生喟然叹息:“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这又提醒我想起了我总会无意忽视掉的一点:白先生自己就属于承受着巨大社会压力的少数群体。同时至亲被病痛折磨。这份悲痛,这些压力,很难想象这是压着多深的情绪写下这些文字,里面竟还有一些展现苦中作乐的笔触。

不久前,许知远曾在《十三邀》中和白先勇对谈过,白先勇现在仍然忙着他的昆曲事业。整个节目我记下了他的两句话。第一句是“中国人始终有一种灵魂的漂泊感”。这个我想跟他的身份有关,名将之后,童年漂泊,又远赴台湾,自然将自己的体会推广至全体了。第二句话,当时我体会不深,但也记下了:他说一直以来他的目标,是想“把人类心灵中无言的痛楚转化为文字”。我自己对“无言的痛楚”有一些模糊的体会,却不明白对他来说,这“无言的痛楚”是什么。现在,我能懂一些了,但还是太年轻,不甚能体会时间给年长者留下的那层印记。

许知远说,推广昆曲,是白先勇一个人的文艺复兴。“一个人的文艺复兴”,听上去有一些悲壮,但其实这也不错,毕竟白先生可能早已参透了《牡丹亭》的题词,只想在暮年,用那昆山腔、中州韵雕刻完自己心中永不消逝的大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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