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者许知远
2019-09-05毛晨钰
毛晨钰
许知远关心全世界的年轻人。
他走上台,作为一场浮世绘展览的嘉宾。标志性的白衬衫、修身牛仔裤,右边的屁股兜里卷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相比起两位嘉宾的拘谨,许知远显得放松,手臂搭在椅背上,脚下穿着人字拖。
他再一次成为发问者。许知远向来自日本的嘉宾询问:“看着日剧、漫画长大的日本年轻人还能否理解江户时代的浮世绘?”
这是一个典型的“许知远式提问”。
在他的访谈节目《十三邀》里,他总是试图追问他的采访对象对这个时代的看法。他问林志玲,怎么看东亚社会审美的单调性?他问俞飞鸿,你那么美,为什么要拍那么庸俗的剧?他问李诞,生活哪有这么严峻?他问木村拓哉,有没有想利用自己的能量改变日本?他问张艺谋,你为什么要拍一部烂片?他笨拙而执着地发问,除了把天儿聊死,他很少能得到真正的回答,他因此被称为“最不会聊天的主持人”或者“最令人无比尴尬的公知”。
在这个时代,公共知识分子成了一个被群嘲的词。在之前的采访中,许知远的朋友还特意叮嘱记者,千万别把许知远写成“公知”。许知远没有这种担忧,“我当然是一个知识分子了,我从不讳言这一点”。
他成了被攻击的“靶子”。在接受“红板报”采訪时他说:“在这样一个反智的时代,我坚定地声称自己是一个知识分子,它必然会引起各种各样的冲突。”
许知远作为一个曾经的媒体人,他当然知道一旦涉足大众传播,就不可避免招来非议,“你也可以非常爱惜羽毛,就在知识分子世界里,与大众不发生关系,你的形象或状态一直是那个样子”。这是很多人的选择,但不是许知远的。
也许是因为他足够自恋,也许他是个乐观主义者,他决定还是要做一个“不合时宜”的知识分子,要“对世界进行广泛发言”:他写专栏,开书店,录电台,做访谈……
在《十三邀》里不断以“知识分子”的身份试图唤醒采访对象却屡屡碰壁之后,许知远或许在另一个时空里找到了慰藉。他今年一口气出版了两本新书:《青年变革者:梁启超 1873—1898》和《游荡集》。
许知远说前者是他“四十年来最重要的作品”。书里回顾了梁启超从出生到百日维新失败流亡日本的岁月。这不过是梁启超传的前奏,许知远计划要写三卷本,使其成为一部近代中国的百科全书,“展现出几代人的焦灼与渴望、勇气与怯懦”。这是他在视频访谈中最想从嘉宾身上得到的,但要么被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要么被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过去,要么被正襟危坐地忽视了。
“梁启超那一代人也面临一个加速度的、技术革命与知识爆炸的时代,他应对这些变革时的勇敢与迷惘”,激起了许知远强烈的共鸣。这或许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十三邀》,他追问梁启超,时代的困境到底何解?
“假如你邀请梁启超上《十三邀》,会如何自我介绍?”本刊记者问他。
许知远没有思考太久,“我想做他的追随者”。很快,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会很诚恳地跟他说我想追随他”。
散文集《游荡集》则收集了许知远在日常生活和旅行中的意念断片。许知远边走边聊,口中还是絮叨着同一个母题:对当下中国的不解,以及试着理解这个时代。
他是个游荡者,穿梭在不同时空,只寻找一个答案。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许知远选了罗振宇作为《十三邀》的第一个采访对象。
这简直是一次灾难性的对谈——一个“可怜唱挽歌的人”与一个“那个唱挽歌的人”。许知远不认为知识应该如此实用,而罗振宇却觉得“本该如此”。
第一次尝试,许知远没能找到“知识分子”的知己。也许,往回找会运气好一些。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许知远再三向蔡澜强调,自己很喜欢这句话。蔡澜的父亲蔡文玄早在上世纪20年代就是一位爱国青年,曾在汕头办报呼吁“谋国之士奋然兴起”。许知远以为从小耳濡目染的蔡澜也许能解答他的问题。他相信,“感官主义者”蔡澜内心一定是“道德主义者”,面对当下这个社会,他如何自处?
蔡澜四两拨千斤,用琳琅满目的吃吃喝喝挡了过去。许知远再追问,蔡澜劝他:“不要想得太多呀,老兄。”
类似挫败是常态。对许知远而言,写梁启超传是一个“避难所”,“我也深深地被那一代知识分子身上那种强烈的,想去改变社会、参与行动的那种热情所打动了,因为我们这代人其实普遍属于行动无能的一代人”。
梁启超是在许知远游荡书店时被发现的。2013年,刚过37岁的许知远厌倦新闻业,从北京搬到旧金山。他喜欢到哥伦布街上的城市之光书店打发时间。他记得那天一进门,就在推荐书架的位置上看到了一张中国人的脸——梁启超。那是一本印着很多人的书刊封面,大约30岁的梁启超一扭头,就能挨上印度诗人泰戈尔和阿富汗思想家哲马鲁丁·阿富汗尼。
许知远一下子被击中了。他最早是在小时候读过的课文《少年中国说》里知道梁启超的。许知远的偶像、台湾作家李敖也在《北京法源寺》里写过梁启超。决定写梁启超之后,他数度翻开《北京法源寺》,带着它去法源寺闲坐,想象李敖笔下的那个世界,这能帮助他理解当时的社会情绪和人物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