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的丁村
2019-04-17
石狮子。
院门内的院子。
我想做回蒲松龄
大巴车在距襄汾5千米的路口为我们停下来,我们一眼就看到了公路对面丁村博物馆的牌坊。好大气的一座牌坊,新建的,横跨东西向的公路,上面有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的题匾。同伴兴冲冲地朝牌坊里走。我多了个心眼,问路。牌坊下是条一直向西延伸的极为宽展的柏油公路,宽到感觉上不逊于北京的长安大道。这条道一看就是专为丁村修的,短不了,向前看,它在和地平线接吻。果不其然,打问之下,知由此到村有三里多远,想告诫同伴,是不是找辆车过去。不知为什么,同伴的兴致格外好,大长腿噌噌地迈,停也不停。我不好再说什么,愿走就走吧。感觉上走完三里了,再问路,还是三里。这边人说话咋没谱?
路右侧出现了一条窄出不小的南北向柏油路,一个村庄出现了,向公路展开的街道深处,一个奇特的古楼的影子晃了一下。我问同伴,你看见了吗?他说看见了。看见了就过去看看吧。
村街。
窗花。
村墙外的羊圈。
这楼奇特,叫坤相楼。
内院门。
古樓重现在眼前时,我们已进了贴着它的那条街。古楼是城墙托举着的一个角楼。我见过的所有的角楼不是平面正方的就是长方的,怪异的,会呈六角、八角形,而这座角楼,楼檐浑圆,檐一圆,楼在视觉上通身就都是圆的,粮仓一样,与高高的城墙连为一体。好怪呀!走近了,才看清,磨砖对缝的灰砖城墙只是一小段,向西,向南都不足十米就又变成了夯土墙,城不是砖城是土城,村级土城。土城西面的夯土墙短,有小门,这小门让城墙变成了院墙。南夯土墙,延伸得很长且显得很厚。寻找进角楼的门。唯一的门紧锁着。扒门缝看,荒草萋萋。南夯土堡墙有洞口,钻进去,是一个残废的农家院。此院挨着角楼院,却不通,同伴望了一眼就出来了。我只是比他多向里走了几步,就这几步,就把我粘在这个院里,迟迟不肯离开。我看到了雕花门楼,我看到了被柴火垛遮挡、被泥糊住大半拉的福字影壁,看到了精彩的瓦雕、木雕,我断定了这是一幢被放弃了的古民居。我的心房跳动加速。我专注地搜寻它的每一个细节,期待着一个又一个新发现。这是个大套院,正门在西边,开在倒座房边,朝向为南,正门旁还有个小门,朝向为西。小门很古典,从小门进去,有向南的一条小巷道,再进一门,又一座院儿,东西房夹着一个砖铺的庭院。上台阶,还是一个庭院,没有房,有树,院里的草没过了脚面。老房坍塌了至少三分之一,磨砖对缝做工极细的一段屋墙,竟向里倾斜,而且出现了一个大铁锅样大的洞。残门框、残门洞里的砖雕大都完整地保留着,是古民居中比较有魅力的艺术品。欣赏着它们的美,揣想着此院何以荒弃,不知不觉就走进了蒲松龄聊斋故事的氛围中,幻想着鬼狐出没的场面和情景。蒲松龄是看过不少这样的房子才把聊斋写得那么精彩吧?我已有心做回蒲松龄了,像他一样也写个聊斋故事。
同伴没有想到我会被幻想中的鬼狐缠身,发现我失踪,用手机与我联系。我劝他进来,他竟已向丁村走下去。我心有不甘,出了残院,碰到一位老太太,向老人家请教。老人家说,角楼叫坤相楼,村里出过秀才才有的这楼。土堡是旧村的城堡,城堡啥时有的说不清,反正村里人一直住在城堡里,堡外全是庄稼地,家里的子女多了,不够住了,堡外才开始分宅基地建新房。问到荒废的老房,老人说,他家没人了,你要是爱看老房,堡内有的是,全比他家的好。还说,进堡,你走城门洞,就在那边,往西一指。我看到城门洞隔老太太家墙就是,原来老太太把堡墙扒了做院墙。
博物馆头进院门。
木窗。
四合院里挂红灯。
我真的进了堡内的老村,也真的看到了很多保存完好的古民居,一条高宅深巷里的古槐,两人张开双臂都拢不住,这么粗的槐树标志着这个村的历史至少有几百年。老村中最惹人注目的树不是槐树是枣树,几乎家家都有枣树,且不只一两棵,有的院内院外枣树成林,青枣、红枣满树挂,像缀着的玛瑙堆起的山。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童年向我走来,大雨滂沱中,我在枣林中捡枣。我家院里枣树上结的枣,是我最怀念的儿时果品之一。我记住了勾起我怀乡之思的村名:敬村。
你说怪不怪:敬村人说敬村离丁村还有两里地。
奢侈的丁村民居古建群
宽柏油路在丁村村口前消失。走进丁村主街,最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太轻率地把惊叹给了敬村。与丁村相比,敬村遗存的古民居太一般了,无论是量还是质,和丁村都不在一个等级上。
丁村算不上很大很大的一个村,久经岁月浸润的高房大宅却至少占了三分之一,那是相当不小的一个比例了。
走在主街上,丁村民俗博物馆一眼就可以看到(忘了告诉你,丁村开着民俗博物馆),那是个错落有致的古建群,门口吊着灯笼,参观的人出出进进。我不着急向那儿走,我是中国的阿里巴巴,四十大盗藏宝库留着慢慢消遣,反正芝麻开门的密语我已掌握,先把宝库外围的宝捡了再说。走进丁村满眼是宝,那宝就是古建群。我被丁村的古建筑弄得晕眩。
中国的阿里巴巴很贪婪。
房门前的那片小天地。
墙外高房巍巍。
天井下。
悬鱼。
木雕。
柱础。
山西的古民居有一个特点,房高院墙高,青砖垒砌,从基到檐下凡墙磨砖对缝,砖面平整细腻,缝窄灰匀,墙面素淡,功夫全下在屋脊、门楼、廊檐、梁枋、拱柱、格扇、影壁上。高大的素墙本身就是一种美,它的森严和朴实细腻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而局部的奢华更夺人,两者的对比太强烈。
我在博物馆东边的一个街口遛,很想沿街遛下去,那么多老房子在勾引着我,当我发现有可能舍本求末时,我变得老实了。时间这位老兄变了脸色,它提醒着你千万别忘了它的存在。
民俗博物馆是最为集中的古建群,它的东北角有一石砌的方池,池南有座观景楼,池东北角有个单体建筑,悬山顶,三面密封,面街的一面是落地木門。我不知该把这种建筑称为什么,村人在它前面摆摊卖菜,卖水果,卖衣服。
高墙大院的封闭性触目惊心,面街的一面,不管哪个方向都没有窗,像坚固的城堡,而且难以攀援,强调的无疑是它的私密性和防卫功能,但这并不妨碍房主院主设计它们时对美的追求。几类墙不在一条水平线上,错落有致的门楼山墙,房屋山墙和院墙组合出多样几何体的建筑交响。民俗博物馆门楼内是条深邃幽谧的巷道,南北向,走到头,右手一座牌楼,这座挤在墙体里的小牌坊的装饰好撩人,满眼是精美的木雕、砖雕、石雕,若不是一撮游人堵在门口,我会用数码相机把所有的细节记录下来。想错开人群,回过头再想关照关照它时,却失去了机会,展馆路线是单向的,一座院落又一座院落地穿过去,直到在另一条巷道里的大宅院收束。
民俗博物馆主展馆占了五套古院,这五套古院人称丁村的乔家大院。古宅最早的建筑年代是清雍正元年,也有清乾隆年间建的,一进或两进为一个单元,有正房廊道两侧的角门相通,是同宗同祖的兄弟们的房子。空间利用得很充分,布局紧凑,群落庞大,宅深壁厚。斗拱、梁枋、雀替、栏额、门楣、窗棂、影壁、匾额、柱础、阶石、门砧石、踏石上处处见雕刻,浮雕、透雕、阴阳雕、单幅雕、组雕、连环雕琳琅满目,吉祥花卉、吉祥鸟兽、吉祥人物出神入化,看不完、赏不尽的精彩艺术大世界。
出了民俗博物馆的第五院,走到街上,向南,两侧还是古宅深院,西边的大宅一直向西延伸,至少伸出半里地远。正南是座千手千眼的观音庙,乾隆年间重修过,庙不大,在古建群中与民居共织着岁月深处的辉煌。走回正街,村西头有三结义庙,规模与观音庙同。沿街的大宅有的已经圮塌,门的砖拱框架依在,一副傲视沧桑的劲头。雕刻艺术的精彩最抢眼的在正街东南几座院落后的丁村文化陈列馆旁,满檐、满墙、满壁的雕刻图案,细密华丽得再长十双眼睛也罩不过来似的。求精细、求工整、求对称、求多样、求奇巧,求出了极端的奢侈,真不敢相信天下还有这么要脸面的。那是一栋房子的脸面,也是当初房主的脸面,连雀替造型都与众不同。
丁村中有很多明代遗存下来的建筑,相对来说要比清代建筑古朴,不过在装饰上的讲究已见端倪了。
高院墙高门楼。
红灯高挂。
高山墙。
门廊。
近年来,出版界出了很多介绍中国古镇古村落的书,山西部分言必及乔家大院、王家大院、常家大院……全是晋中名商户,我不知作者和出版商为什么会把丁村忽略掉,那是处远胜于很多古镇古村落的相当完备的古村落建筑群,就是在山西,它也是应该榜上有名的。
农家的美食拨鱼儿
丁村民俗博物馆,分别在五套古院落展出晋南民间岁时节令习俗(腊八、祭灶、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七夕),人生礼仪习俗(生子、洗三、满月、周岁、抓周、命名、私塾、寿诞、侍病、丧葬)、民间工艺,还有农耕、交通、饲养、纺织习俗等等。纺织和饲养习俗展览都在第五院。第五院有现场表演。
表演的老太太,个不高,瘦小枯干,面目慈祥,她总让我想起我姨。李老太太表演纺粗布,我的同伴贪恋和老太太聊天,都快聊成手工紡织的行家了。天早已过午,丁村没有饭店,肚子咕咕响,他想到老太太家去吃,没敢提。
出了民俗馆,我在街上看老房子,正巧碰见老太太下班,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说,您能为我们做点饭吗?老太太真就是我姨,满口答应,皱褶子脸笑成的菊花开在我心里。
老太太做的面好吃。山西、陕西的面食是中国一绝。老太太在家给我们做的拨鱼儿,连同家人吃的,做了一大锅。上了两个咸菜盘,满出尖来,一盘腌油菜,一盘腌萝卜条。拨鱼儿面在汤里一锅煮,面、菜、汤都有了。面筋道、顺滑,汤鲜香可口,比大饭馆里的地道,稠稠的一碗吃起来特别舒服。我没吃够,又添了一碗。
老爷子丁福旺,怕我吃不够,又要去盛,我赶紧说,饱了,真的饱了。他们端上馒头片来。老爷子说,村里一千多口子人,大部分姓丁,不姓丁的,是过去从河南等地来扛长活的,没走,留下了。
装饰性门楼。
挂落。
尾脊。
门檐。
古门廊内有精彩。
我喜欢在他家吃饭的气氛,那是座地道的新庄稼院,院墙院门都很高,求高已是山西人不可更改的习俗。院子里堆晒着玉米棒子,还有藤架和小菜园子,丁村是汾河边的村子,汾河水养育了丁村。我在汾河边的汾阴、高显生活了半年,也常在老乡家吃饭。一提起高显,他们居然都知道。高显,那里的汾河水黄黄的,风起时,卷起浊厚的浪花,对岸土崖下的滩地上长着枸杞子,摆渡过去,沿河滩走小半天,每人都能摘满一小口袋。
我固执地要去丁村后的汾河看看。我不明白,我要看的究竟是汾河风景、汾河哺育出的这块文化土壤,还是我在汾河边曾经的岁月?丁村文化遗址是1953年挖沙工程中发现的。1954年,由考古专家贾兰坡负责,组成了一个有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山西省文管会专业人员参加的发掘小组对遗址进行了系统挖掘,得丁村人人牙化石3枚、哺乳动物化石28种、鱼类化石5种、软体动物化石30多种,石制品20005件。丁村人是北京猿人和现代人之间的人类,填补了其间的古人类空白。
考古点围绕着丁村汾河段分布。
汾河是山西人的母亲河,是山西段黄河最大的支流。化石把十几万年、几十万年、上百万年的时间凝固,却也把凝固的时间长河中的故事封锁起来。流动的汾河会让你感觉到时间一直在流动,故事一直在发生。
从汾河回来,从另一条小道走到村边,发现丁村也是被夯土城堡围起来的。汾河边,村村都是有城堡的?
回到北京,我重又找出丁村材料来看,发现一天里转了无数遍的丁村留给我的竟是一堆的文化谜团。
这些谜团勾着我想再去丁村,寻找昨天的丁村,同时享受我的快乐。
TIPS
地理位置:山西省襄汾县新城镇,丁村距襄汾县城5千米。
旅游景点:丁村民俗博物馆、丁村人文化遗址博物馆。
开放时间:8:00-18:30(淡季至17:00)。
交通:坐火车或汽车到襄汾后,出车站打的,4-5千米;或从公交总站乘过路公交车,丁村牌坊外路口下,步行进村。
住宿:建议在县城住宿,丁村无住宿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