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严羽“妙悟”说与王夫之“现量”说的异同
2019-04-17邢业凯
邢业凯
摘要:将佛学思想纳入美学理论,意为将佛学语言、趣味、意境等纳入诗歌鉴赏领域之中。中国古代文论家在诗歌鉴赏与研究的过程中广泛的使用了将佛学思想纳入美学理论的方法,以严羽和王夫之为例,严羽所提出的“妙悟”说与王夫之所提出的“现量”说都是将佛学思想纳入美学理论的典型例子。在本文中笔者将二者相对比研究,深入探讨他们在将佛学思想纳入美学理论手法运用上的异同。
关键词:严羽;妙悟;王夫之;现量
一、引言
将佛学思想纳入美学理论,意为将佛学语言、趣味、意境等纳入诗歌鉴赏领域之中。中国古代文论家在诗歌鉴赏与研究的过程中广泛的使用了将佛学思想纳入美学理论的方法,以严羽和王夫之为例,严羽所提出的“妙悟”说与王夫之所提出的“现量”说都是将佛学思想纳入美学理论的典型例子。在本文中笔者将二者相对比研究,深入探讨他们在将佛学思想纳入美学理论手法运用上的异同。
二、浅谈“妙悟”说与“现量”说
(一)浅谈严羽“妙悟”说
严羽所提出的“妙悟”说一直以来被看做是其所创作的著名古代美学理论著作《沧浪诗话》中的最为核心的理论,在中国古代美学理论史上起到着极具代表性的重要作用。“妙悟”说并不是由严羽首次提出的,但在严羽之前,“妙悟”说一直未成系统,正是严羽将其发展为独立且完整的美學理论,因而严羽也一直被称为是“妙悟”说的集大成者。
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是这样说的:“大抵禅道唯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甚远,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在这里,严羽将诗道与禅道相类比,认为妙悟不仅仅是禅道中的重要范畴,同样也可以放入诗道中加以运用。而何谓妙悟呢?“妙悟”出自于僧肇大师的《涅槃无名论·妙存》,原句为“然则玄道在于妙悟,妙悟在于即真,即真即有无齐观,齐观即彼已莫二,所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既然严羽所提出的“妙悟”源于佛教中的“妙悟”,那么我们就从佛教中的“妙悟”入手来分析严羽口中的“妙悟”究竟指何种状态。“妙悟”一词是禅宗的重要范畴之一,其根本要义在于要求人们通过参禅来“识心见性,自成佛道”。由此我们在禅宗中的“妙悟”实际上是指人所具有的基于直觉与感性理解的超越寻常的、特别颖慧的觉悟和悟性。严羽在论述“妙悟”说的过程中,将“悟”的进行区分,认为:“然悟有深浅,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我们可以看出严羽将“悟”分为“透彻之悟”与“一知半解之悟”。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从该段落乃至《沧浪诗话》全文看出严羽本人对盛唐时代诗歌的过分推崇,在严羽眼里,盛唐诗歌才是诗歌的最佳标杆,而也是只有“谢灵运至盛唐诸公”才能达到“透彻之悟”。严羽在论述“妙悟”说的时候,以盛唐诗歌作为最高标准,提倡作诗应当“入门须正,立志须高”,然后从《楚辞》开始阅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杜二集等也都在阅读范围之中。在阅读历史上各个时代的代表性诗歌之后,最终再对盛唐诗歌进行详细的阅读与学习,即“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最终才能都达到“久之自然悟入”。这一过程实则是强调诗人在反复阅读的过程获得一种被称为“悟”直觉感受,从而利用这种“悟”来进行诗歌创作。
(二)浅谈王夫之“现量”说
王夫之的“现量”说同样作为具有代表性的重要观点贯穿其美学理论始终。“现量”一词来源于佛教,主要指人们对外物的认识。“现量”是佛教所提出“三量”的其中第一个量知,“三量”在佛教中被细分为“现量、比量和非量”在这里,“现量”与“比量”都是正确的“量”,而“非量”则是谬误的“量”。“现量”的含义实际上是指事物直接被我们的感官所认知的结果,现量强调我们的心意识所起的作用都是真实的,比如你看到了梅花就知道了梅花的存在,看到了石头就知道了石头的存在。“比量”则是主要讲分别意识,就是意识在分别,比如你看到了蒸汽就推测出水是热的,看到了乌云就推测出即将下雨。“非量”主要包括一切幻想、妄想,即非正常的思想,比如你看到了白色却认为它是黑色。
王夫之将佛教中的“现量”首次引入诗歌美学理论之中,并提出“现量,现者,有现在义,有现成义,有显现真实义。(1)”王夫之将“现量”分为了“现在义、现成义、显现真实义”三个层次,分别对应直觉审美感兴中构思情境的时空性、构思方式的直觉性以及艺术构思中的艺术真实性,足以见得王夫之对直觉审美感兴的重视。
所谓“现在义”即是强调构思情景的时空性,认为诗人的审美感兴的发生应具有时空限制,应是被当下所发生的事情所感发而生成的审美感兴,而不能仅凭借曾经的回忆抑或他人的转述而创作诗歌,认为“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即认为个人先前的经历与所见到的事物不是“现在义”,都不能作为诗歌创作审美感兴的参照。“现在义”强调的是诗人应该抛弃已经生成的对事物的固有印象,诗人的诗歌创作应具有新鲜与直观的特点。而“现成义”则是强调构思方式的直觉性,即诗人的审美感兴应该是被直接触发的,而不是经过冥思苦想而得出来的。在“现成义”中王夫之最具有代表性的观点便是“若即景会心,则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灵妙,何劳拟议哉?”(2)传统诗人所极力推崇的“推敲”的诗歌创作方法,在这里变成了王夫之的重点批评对象。王夫之认为之所以诗人会出现“反复推敲”的创作状态,正是因为他没有直接看到僧人进门的动作。如果他看到了僧人进门的动作,那么“推”抑或“敲”便不再需要反复斟酌了。王夫之认为一旦诗人的艺术构思不具有直觉性,那么他的诗歌创作将会成为“妄想揣摩”,而“即景会心”则成为了王夫之眼中“现成义”的最高标准。“显现真实义”强调艺术构思中的艺术真实性,即艺术创作应该同时兼具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同时还要“俱以意为主”。王夫之提倡诗人应该将自我放置于外部环境之中,将自我与外部环境真正融为一体,才能真正体会到对象的“意”与“真”。诗歌创作不仅仅要符合现实逻辑,达到生活真实,还要在艺术的层面上达到艺术真实,能够合乎艺术逻辑表达出对象所真实蕴含着的“意”,才能被称之为“显现真实义”。
我们可以看到王夫之将“现量”引入诗歌创作艺术理论中后,发展出了一套强调诗人创作应发生在当下、体现直觉感受、表现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完整的美学领域里的“现量”说,要求诗人通过对当下的真实生活的直觉感受获得诗歌的审美感兴,才能够创作出优秀的诗歌作品。
三、严羽“妙悟”说与王夫之“现量”说的异同
(一)“妙悟”说与“现量”说之同
1.对佛学思想的借鉴
严羽与王夫之都将佛学中的语言概念引入自己的美学理论,以佛学理论思想为基础,探讨其与诗歌创作的微妙结合点,并最终将其发展为完整的诗歌鉴赏美学理论。无论是“妙悟”还是“现量”,其背后所蕴含的丰富而蕴藉无穷的佛教思想都被严羽与王夫之所吸纳接收并在诗歌领域中得到了继续发展。这种现象背后的原因值得我们去仔细探索,其根本原因首先离不开严羽与王夫之对佛教思想的深入了解,而两人所处的历史时期上至宫廷下至平民百姓对佛教的推崇与关切也间接导致了这种现象的发生。其次是佛教本身思想高深复杂,每一个佛教理念背后都包含着难以用语言直接言说的深刻且庞杂的佛学思想,这种语言不可描述之意味与诗歌所追求的诗歌意境不谋而合。综合以上两种原因,佛教思想得以进入中国诗歌美学鉴赏领域。
将佛学思想纳入文学之中不仅仅体现在诗歌鉴赏领域,还体现在诗歌创作领域,我们还能在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诗人身上看到他们在诗歌创作的过程中对佛学思想的借鉴,例如王维“以禅入诗”创作出了“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等颇具禅意的优秀诗歌。又例如苏轼创作的“送行无酒亦无钱,劝尔一杯菩萨泉。何处低头不见我?四方同此水中天”,引用了佛教经典创作出一首禅意满满的送别诗,这些都是文学对佛学思想进行借鉴的典型例子。
2.对审美感兴生发方式的关注
无论是严羽还是王夫之都格外强调诗人创作诗歌时的审美感兴,并都尝试对诗人的审美感兴产生的方式进行系统的指导,想要通过这种方法引领并改变诗人的创作活动。严羽的“妙悟”说即是要求诗人通过对经典作品的反复阅读最终能够“悟”而获得审美感兴。在严羽看来“悟”便是诗人创作诗歌时审美感兴的发生方式,而想要获得这种方式就需要对代表性诗歌作品进行反复阅读,只要“遍览群书”便可以“悟”得诗歌创作的要义,获得审美感兴。而王夫之的“现量”说则是要求诗人通过对当下真实世界的直觉感受的获得来激发审美感兴,只有诗人处在王夫之所要求的“现在义、现成义、显现真实义”的条件之下,才能够获得正确的审美感兴。严羽与王夫之都从佛教中汲取方法原则并将其应用于审美感兴生发方式的指导之中,帮助诗人最终创作出优秀的诗歌作品。
审美感兴论揭示的是创作过程中的内在机制,有关审美感兴论的探索,对于建设具有民族特色的美学体系,有颇为重要的价值。(3)也正是因为如此,审美感兴成为了决定诗人诗歌创作水平的关键,审美感兴的生发也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严羽或王夫之等人指导诗歌创作时所关注的重点,他们认为,正确的审美感兴生发方式,能够对诗人的诗歌创作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二)“妙悟”说与“现量”说之异
尽管“妙悟”说与“现量”说都是引入佛教的语言来强调诗人的审美感兴生发方式的,但二人所侧重的审美感兴生发角度却是有所区别的。严羽认为审美感兴的发生只关乎直觉,而王夫之却认为审美感兴的发生即关乎直觉,也关乎理性。
王夫之曾对严羽的“妙悟”说进行了评判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在《姜斋诗话》中是这样说的:“谢灵运一意回旋往复,以尽思理,吟之使人卞躁之意消。小宛抑不仅此,情相若,理尤居胜也。王敬美谓‘诗有妙悟,非关理也,非理抑将何悟?”(4)显然严羽所提出的“妙悟”,是一种建立在诗人的直觉基础上的诗歌创作活动,严羽认为诗歌创作是“非关理也”的,即不关乎理性的,只要获得了这种直觉感受,即能够“悟”,就能够创作出优秀的作品。这种观点受到了王夫之的直接批判。王夫之认为诗歌创作是绝对离不开理性的,但同时王夫之也不否认直觉在审美感兴中的重要作用,这一点在他的“现量”说中得到了深刻的体现。“现量”所包含的“现在义、现成义、显现真实义”三个层次分别审美感兴中构思情境的时空性、构思方式的直觉性以及艺术构思中的艺术真实性三个角度强调诗人的审美感兴应同时关乎直觉与理性两个方面,即诗人在进行诗歌创作时不应仅仅根据直觉进行创作,还应引入理性的作用,才能创作出优秀的诗歌。
四、结语
在笔者看来,王夫之的“现量”说相较严羽的“妙悟”说在诗歌美学理论领域更加严密,自成一体,因其分别从三个角度论述了诗歌审美感兴的生成方式,即关乎理性也关乎直觉。而严羽以盛唐诗歌作为最高标准,单纯的强调直觉而达到的“悟”却是缺乏理论支撑的。“悟”作为难以捉摸的佛教概念应用于诗歌创作领域使得诗歌创作状态更加无法把握,而以阅读文学作品为主的学习方式也未免太过单调缺乏实用性。
自古至今将佛教思想纳入诗歌美学鉴赏领域的例子数不胜数,我们得以从中看到佛教背后所蕴含着的强大思想力量,这启示我们,对佛学思想的了解与深入从某种程度上能够在生活与艺术领域对我们的思维进行指导。同样的,了解佛学思想也使我们更能够对古代文学理论家的思想进行进一步的解读,帮助我们加深对古代文学理论的认识,解决更加复杂的文学问题。
注释:
王夫之.相宗络索[M].长沙:岳麓书社,2011.
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张晶.审美感兴论[J].学术月刊,1997(10):79-84.
王夫之.姜斋诗话[M].戴洪森,箋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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