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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买票》中女性自我身份确立的困境

2019-04-17钱敏

北方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女性解放自我认同

钱敏

摘要:战争背景下工业社会中的女性获得身体的解放,劳伦斯的《请买票》将这种男女力量失衡的特殊历史境遇下浓缩于一列火车上,展现了女性对男性主导的社会规范报复的失落和再次滑向传统社会规范的结局。从女性主义的立场,可以窥见女性重新站上历史舞台过程中自我身份确立的迷惘,及其身份自我证成和他者建构的两难。

关键词:女性解放;自我认同;两性困境

一、女性解放的失落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背景下,健全强壮的男性奔赴战场,而女性则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中从家庭中解放出来,投入到工业化的社会生产中,成为主要的社会角色登场上历史舞台,这种男女失衡的社会表象下潜藏着两性对抗的暗流涌动。H.D.劳伦斯的《请买票》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特殊历史境遇下性别权威的对抗,将这种男女力量失衡的社会面貌倍浓缩到一列单轨车上,展开两性的激烈交锋。在这列单轨车上,司机大多是身体羸弱的男人,比如跛子和驼子,车上的矿工们坐上列车“从这个村跑到那个村,就是为了换个电影院,换个姑娘,或者换个酒吧。”[1]225言语轻浮精神空洞。而售票员姑娘们却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姑娘,他们的身上有着一种老兵油子式的沉着和自信。“她们谁也不怕,——可人人都怕她们。”[1]225女性力量在这里呈现出压倒性的胜利。安妮·斯通的姓氏有石头的意思,“她一个人能抵挡上万人,车上的踏板就是她的塞莫波雷隘口。”[1]226古希腊人和波斯人曾在此大战,约翰·托马斯·雷诺,的姓氏在古挪威语中有‘强大军队的意思[2],这种隐藏在姓氏下的硝烟弥漫的战斗,为两性的对抗埋下伏笔,也包含着对抗中女性失败的预言。

售票员的身份赋予了女性秩序维护者的地位,女性成为这种社会规范的维护者,代替着原有的男性社会地位。小说开头用了大连笔墨描述单轨列车的路线,“勇敢告别县城,跃身冲进黑色的工业近邻,忽而冲上山峦,忽而跌入峡谷,穿过一个个长且丑陋的工人村,跨沟渠,过铁路,从那庄严地耸立在茫茫烟雾之上的教堂脚下驶过。它经历死气沉沉、肮脏阴冷的小集市区,斜身从电影院和商店旁飞驰而过……一个冲刺到达终点——工业园区最后一个丑陋的小地方,一个倚在黑暗的荒野边不断颤抖的寒冷小镇。”[1]挣脱教堂的精神枷锁、冲破商业娱乐的迷幻,这辆列车正如新登上历史舞台的女性力量“在那些红白相间、伟大的市内电车面前,它是那样局促不安。然而,它依旧生机勃勃,充满自信,多少有点像一个敢作敢为的小东西”[1]224女性想要获得新的社会地位和自我身份需要突破原有的社会规范,但既定的轨迹也暗示着女性主导的社会力量也不可避免地滑入资本社会的规范。

检票员托马斯,这个口头禅是“that's me”的男性随时在工作场域中流露出对传统家庭关系的向往,“哪也不如家里好啊,姑娘们!”他吐出这么一句无所顾忌的话,她们全看着他,而他,在这么多姑娘的目光下顯得洋洋得意,仿佛是在沐浴着温暖的阳光。[1]231潜台词就是女性应该回归家庭,而他多次以一种长官的口吻与售货员姑娘的对话,也展现了他试图恢复男性主导的社会关系的努力。从这个角度理解托马斯的倾向于肉欲享乐、随意更换伴侣、拒绝专一的情感,可以看到他行为背后所维护的男性主导的社会规范,存在着一种将女性作为欲望客体和物化女性的思维模式。在经历了托马斯的抛弃后,安妮联合其他女性发起了对男性主导的社会规范的猛烈报复。

这场报复彻底的失败展现在它的结果和目的上。在暴力的升级中发生质变,姑娘们热血沸腾,像一群奇怪的疯狂的野兽“她们满脸通红,披头散发,眼睛里闪着奇特的光芒。”[1]233尽情将暴力欲望宣泄在托马斯身上,在看到他白皙裸露的手臂时更加疯狂,达到兴奋的临界点,此刻女售票员对托马斯进行了“逆向强奸”[2],甚至升腾起“早该把你杀死”的毁灭欲望。至此这场以报复为名的暴行不再具有任何合法性,男性成为女性宣泄情欲和暴力欲望的客体,男女位置的倒置继续稳固着资本社会将异性物化的逻辑,将他者作为欲望客体实施占有,以确证自我的主体性。从报复的目的也发生了质的变化,从今晚带一个回家到挑一个你要跟他结婚的,女性的要求和期待落都实到一个具体身份上——妻子,女性再次要求一个合法的身份。

二、自我身份确认的诉求

特殊的历史境遇中,女性走上历史舞台,丢弃传统家庭身份所塑造的传统女性形象,为了适应严苛的工作环境,女性们成长为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姑娘“她们猛然扑向那些不买票就想混下车的小青年,而对那些该到站下车的男人却是一阵好桑。”[1]225这种强悍刚毅、霸道专横的女性面貌潜藏着男性传统,继承着传统刻画的男性面具。面对社会塑造的新自我,女性一方面在不断维护这种社会角色和面貌,在游艺会上与托马斯乘坐木马时仍然唯恐自己的帽子歪到一边,在影院的灯光亮起时立刻结束热吻。另一方面,女性内心的欲望和遗留的传统道德总是被这种社会属性所压抑,安妮总是感到孤独,并且在骑木马时保持淑女的坐姿。传统道德中的女性正是通过婚姻关系来确认自身的社会身份,以妻子和母亲的身份进入社会场域,即使这种传统社会规范被颠覆,其道德已经内化成为女性自我认知的心理机制,借助男性的选择来确认自我。在这种男性面具、内心欲望和传统道德的夹缝下,女性自我的性格丧失了独立性,显示出了自我认知的无所适从。

拉康的镜像理论提出个体对于自身的认识是由他人的目光凝视及社会语言之镜实现的。人的自我认识需要借助他者的眼睛来看自己,如果没有他者的形象,那么人就不能看见自己。除去自我之外的一切人和事物对主体构成能动作用,主体的生成是建立在与他者的关系之上,自我与他者不可分割,主体不再是一种实体,而是一种关系,一种与他者的关系。[3]尽管安妮对玩弄女性的托马斯抱有警惕,但在与托马斯的接触,托马斯为安妮带来了情欲的满足以及被抚慰被照顾的心理补足,这是她在彪悍的工作形象中无法实现的,这种两性关系确认自我身份的可能性促使安妮“want to consider him a person,a man.”[1]229正是在男性的他者对照中,安妮作为女性的心理诉求和身份确认得到满足。

“自我认同是获得本体安全感要求自我去解决的四类存在性问题中的一类。稳定的自我认同为本体安全的其他因素设下了前提。自我认同并不是被给定的,而是在个体的反思活动中必须被惯例性地创造和维系的某种东西。”[4]由于缺乏自我认同所带来的不安全感,个人不能在自我完善中发展或维持信任。在与托马斯的亲密交往中,安妮对这种“nocturnal”的夜间伴侣关系感到不满足,希望发展成为“all-round”的关系,使其稳定化和长期化。在新的婚姻模式被建构之前,女性的性别身份难以获得恰当的社会表达,因此婚姻再次成为女性获得自我身份社会化表达的唯一方式,因此可以将安妮对公开的稳定的恋爱关系的期待理解为一种对性别身份获得社会认可的期待,而一旦托马斯离开,安妮感到力巨大的恐慌“因为她一直自信已经抓住了他。有段时间,她不知所措,一切事物对她都变得捉摸不定。”[1]229托马斯面对安妮合法化关系的诉求的回避,激发了安妮的“possessive female”,然而一旦这种占有的企图开始,就遭遇了被对象化的男性的剧烈反抗,他者的确证走向失落。

女性在登上历史舞台成为社会所需要的男性角色同时,也不得不接续社会身份背后潜藏的男性传统,丧失了女性身份的独立性,女性身份的自我证成不再可能。重回传统两性关系中借助男性确证自我,要么被占有被物化要么占有对方遭遇反抗。当被托马斯选择了安妮后,她心中某种东西破碎了,安妮清楚地意识到了女性自我身份确立的走向了破灭和无解。面对狼狈离开的托马斯,一个姑娘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尖笑,显示出一种期待落空的空洞,而脸上还带着呆痴麻木神情的其他女性则尚处于无自我身份的茫然中,从这种角度上,安妮是一个觉醒者,也是一个陷入失败的探索者。

三、两性关系的困境

为什么从传统家庭关系中解放出来的女性,主动选择回到家庭关系中?要讨论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注意到安妮在处理自己的情感问题时的矛盾立场,最开始安妮是有男朋友的,但她出于孤独仍然选择了与托马斯恋爱,随着对托马斯的喜爱不断加深,她还维持着和男朋友的关系,这种随意、散漫的爱情观显然和托马斯是一致的。后来,安妮对托马斯提出了将关系合法化、规范化的诉求,也正是这种诉求导致托马斯的离开,显然他们俩的爱情诉求出现了背离。基于劳伦斯用性爱来拯救西方现代文明异化的态度立场,作者对不受社会制约的情爱力量是给予肯定与赞扬的,安妮这种时刻想要规范化和受传统道德制约的情爱是缺乏生命力的。通过女性受传统社会道德影响回归家庭的倾向,劳伦斯对女性的精神解放作出了一種悲观的判断。我们不能否认不受拘束的情爱的巨大生命力,但托马斯不受拘束的纯粹伴侣关系能够成为情爱的恰当表达吗,或者能真正够彰显情爱的内核吗?对于现代社会中什么样的两性关系才是恰当的,文本是留有疑问的。

安东尼·占登斯认为合理持久的性联系、婚姻和友谊关系在今天都近于纯粹关系。它的纯粹性在于不依靠外部的社会和经济生活状况,它的追寻仅仅是为了能够给卷入的双方带来些什么,使情感在与另一个人的亲密联系中获得满足。但是在这种仅为自身而存在的关系中,伙伴之间出现的任何差错都会内在地威胁这一关系本身,维系这种特定关系充满了困难[4]101。安妮和托马斯相互背离的情感诉求就展现了这种纯粹伴侣关系的难以稳定性,随着安妮对托马斯的依恋加深和对亲密关系更多的需求,这段关系陷入了性与爱的不对称和双方都满意的给予和接受的不平衡,两性关系的合法化也是两性关系持续和情爱表达的诉求。自我认同并非被给予,而是在个体的反思性活动中创造和维系,纯粹关系会引发一系列的自我审查与反思,即“我怎样”“为什么爱我”所有亲密关系中的反思调节都会纳入更广泛的现代性的反思性中,因此自我认同与纯粹关系的需要之间有着重要联系。所以安妮对回归家庭关系的迫切回归不能简单归于传统道德的影响,还有情感和身份认同的诉求。

传统的两性关系中充斥着占有,文本中的两性关系则充满了对抗,除了社会道德对女性规约的作者意图外,文本还展现了两性关系的一种深层困境——占有与被占有、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矛盾,男性和女性同样都处在这种情感困境中。女孩们企图通过暴力手段支配托马斯选择的权利,以获得一种可控感,“你必须选一个”将自己置于男性选择的对象中则使其丧失了主动性,这种主导权的变换背后,呈现出爱情的占有欲与个人主体性之间的复杂纠缠。

四、结语

劳伦斯敏锐地抓住战争背景下工业社会的性别权威变更,将男女力量失衡的特殊历史境遇下浓缩于一列火车上,通过女性对原有的男性主导的社会规范进行报复的失落,展现了女性被推到历史舞台上自我身份确立的迷惘,两性关系合法化下对合法性身份的诉求,折射了女性再次回到两性关系中寻找自我主体性的曲折。

参考文献:

[1][英]D.H.劳伦斯.请买票.小说鉴赏[C].邢历译.布鲁克斯·沃伦编.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6.

[2]戴菊杰.浅议劳伦斯《请买票》中的欲望[J].山东省农业管理干部学院学报,2008.

[3][法]雅克·拉康.拉康选集.20世纪人类思想家文库[M].褚孝泉译.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2001.

[4][英]安东尼·占登斯.现代性与自我认同:现代晚期的自我与社会[M].赵旭东,方文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5):39-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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