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危房改造乱象

文/图_本刊记者（发自江西新余）

小康社会自古就是中华民族的美好期盼，也是我们党向人民、向历史做出的庄严承诺，十九大报告提出，从现在到2020 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决胜期。

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没有农村贫困地区的小康，全面小康就无从谈起。而对于广大农村贫困户来说，评判小康的一条重要标准，就是看其能否住上舒心安全的房子。从这个意义上讲，农村住房问题是一个关系到让农民共享改革发展成果，确保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关乎民生福祉的大问题，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必须攻克的难题。

然而，本刊记者在采访中发现，目前，一些地方的农村在处理农民住房问题方面，仍然存在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由此引发了不少群众的不满，影响了农村的良性发展和社会的和谐稳定。

只顾“面子”不顾“里子”

去年5 月，央视《焦点访谈》栏目以《顾了“面子”，伤了“里子”》为题，报道了国家级贫困县湖北来凤县百福司镇挪用801 万农村危房改造资金问题。经查，从2012 年到2014 年，百福司镇共申报危房1415 户，涉及的资金总数1061.25 万元。然而，这其中挪用于特色民居改造1068 户共801万元，挪用资金比例高达75%。这些本该用于农村危房改造的补贴款，被挪用在了百福司镇所谓的特色民居——吊脚楼的改造上，成了贴在房子外面的装饰工程。

无独有偶，安徽省岳西县五河镇河南村村民也向本刊记者反映，该村的村干部也通过套取危房补助金，来对该村公路沿线的房屋实施“穿衣戴帽”工程。所谓“穿衣戴帽”，就是对房屋的外墙和屋顶进行粉刷装饰，以提升村容村貌。苦于经费不足，该村村干部竟然打起了危房补助金的主意，通过将不符合条件的村民定为危房改造对象的方式，套取危房改造补助金共计6.4万元。

相对而言，这笔钱算不上一笔巨款，事情败露后，村干部也受到了相应的处分。但村民的怨气却没那么容易消解，因为那些真正需要危房改造的村民却没有得到这笔应有的补偿金，有村民愤愤不平地说：“真是浪费，只顾面子，不顾里子。”

实际上，在本刊记者的采访过程中，类似“只顾面子，不顾里子”的现象并不鲜见，在河北省保定市曲阳县北管头村，有村民称，他们当地危房改造进度神速，只用几桶白色涂料，在屋里屋外墙壁上一喷，就可以对外宣布，一户危房改造成功。村民向记者抱怨：“难道把墙壁刷白一下房子就安全了？都是一些面子工程。”

还有的地方在农村危房改造过程中，为了所谓的“村容整洁”，竟然发展到只要是瓦房就要强拆的地步。

去年3 月，江西省新余市印发了关于《新余市农村拆“三房”工作方案》通知，将拆除农村“空心房、危旧房、违章房”（以下简称“拆三房”）纳入了全市2018 年乡村重点工作。平心而论，将那些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妨碍交通、私搭乱建的房屋予以拆除，一方面消除了安全隐患，另一方面可以提升农村整体形象，同时还减少了土地资源的浪费，可谓是一件一举多得的大好事，也是建设美丽乡村的题中之意。然而，基层单位在实施过程中，却出现了工作粗放、急于求成的情况。

新余市分宜县湖泽镇汉塘村钟女士反映，当地政府趁她父亲不在家，把她家的砖瓦房拆了，她祖母的古董床也被压坏了。她告诉本刊记者，当地干部规定，只要是瓦房就要拆除，除非是自己将房子外墙刷白，再把屋顶换成琉璃瓦。但是这么一来，费用不菲，少则数千，多则上万，对原本就不富裕的村民来说，压力不小。

而且，公布的方案要求确保拆除垃圾、附着物彻底清除外运。但在实际拆除工作中，不少村民都反映，政府只管拆，不管清理，“钩机一推倒就完事了，拆完了就走。留下一堆破砖烂瓦没人管，这样就提升了村容村貌？”

危房拆除后，百姓如何生活？

危房改造，原本是为了让百姓住得安心舒适，然而，由于工作粗糙，一些地方的危房改造却导致百姓无房可住了。

新余市分宜县水北村村民彭六根告诉本刊记者，去年7 月份，他家唯一的住房被拆了。“拆房的时候说的是拆旧房建新房，但这是我们住的房子啊，我们不同意拆。然后他们就强行拆我们的，开挖机来挖的，堵都堵不住。房间里还有好多东西，都全部埋掉了。”在水北村，像彭六根这样的情况共有六户。吴小莲家也是一户，她告诉本刊记者，她此前因为脚伤，在医院花了9 万多，经济压力原本就不小。家里唯一的住房被拆后，又不得不在外租房住，光房租每月就要400 多，此外，还增加了水费、煤气费等开支，林林总总加起来，每个月起码要增加800 多元的开支。

住房被拆后，建新房的事却至今没有下文。村民不仅无处安家，原来房子里的家具也无处安放，有的露天放在外面，有的放在山上空地上，盖几块牛毛毡遮风挡雨，“根本挡不住雨，下大雨还是会淋湿。”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临近的高安市，该市汪家圩乡大族村的一位村民告诉本刊记者，他常年在外地打工，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去年中秋节回了一趟家，却发现村里的老房子被拆了，房子里面的东西也没了。而在此之前他没有收到任何书面或口头的通知，他去村委会询问怎么回事，却被告知，他家房子属于长期无人居住的危旧“空心房”，按规定予以拆除。

当地对空心房的定义为长期闲置无任何作用的危旧房屋，然而，如何认定“闲置无任何作用的危旧房屋”，却全凭基层干部自由裁定。该村民表示，身在农村的人都知道，真正的空心房是极少的，即使房子没有人居住，也会用来安放种地用的锄头、扁担、化肥、农药以及一些大型农用机械等物品，此外，村民们饲养的鸡鸭牛羊等家禽牲畜也需要有个地方关，又哪里会有什么真正闲置的房子？

更让村民不满的是，房屋拆了并没有得到任何补偿，有村民表示，宅基地是农民的固有权益，房子是农民的固有财产，国务院明确指出，农民可以永久使用宅基地，在征地拆迁过程中要保障农民的权益。《物权法》也规定：农民宅基地上修建的房屋属于农民个人财产，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拆除，都应该给予补偿。

对此，村民们颇有异议，“别把我们农民都当成没文化的无知，我们没饭吃的时候，谁来关心过我们的房子好不好看？如今好不容易吃上口饭了，就说你家房子不好看，是危房，即使是危房，那也是我的产权，任何人没有权力强拆。我们是法治国家，要依法治国，请问政府出的条条款款，是否跟法律相抵触？”

据了解，新余市规定，对“拆三房”工作考核排名前100 名的行政村，最高可奖励20 万元，而排在后100 名的，则罚款10 万元。对此，有村民却表示了担心：“这么一来，各乡镇政府村委会肯定会积极拆房，管你是不是‘三房’，先拆了再说。”

危改补贴岂是唐僧肉

2018 年12 月，本刊记者就相关情况采访新余市住建部门，一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回复称，目前，新余市住建部门正会同财政、扶贫等相关部门加大工作力度，着力推进危房补助金惠民政策落实。2018 年，新余市确定低保户、农村分散供养特困人员、贫困残疾人家庭和建档立卡贫困户等4 类重点对象农村危房改造任务1164 户。由县（区）级财政部门按照国库集中支付制度有关规定，向此4 类重点对象发放危房改造补助金，在危房改造竣工验收后30 日足额支付到农户“一卡通”账户。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随着农村危房改造资金投入和项目覆盖面不断增加，一些基层干部却动了歪心思，将危房改造补助金当成了“唐僧肉”，使国家惠民政策卡在了“最后一公里”。

本刊记者从新余市纪委了解到，2018 年5 月，新余市仙女湖区河下镇礼泉村党总支委员袁水平、村委会委员周红平就因挪用截留危房改造补助金2.2 万元，受到党内警告处分，对此事负有领导责任的村党总支书记钟秀平受到诫勉谈话处理。

与此同时，不少村民也反映，关于危房改造补助金，村民们知之甚少，不知道到底哪些人符合条件，也不清楚具体的补偿标准。显然，这给基层干部制造了“暗箱操作”的空间。纪检干部亦坦言：“监管难度较大，我们也还要进一步研究对策。”

而江西南昌新建区的做法或可值得借鉴。去年11 月，江西南昌新建区纪委在查处了一起村干部违规申请农村危房改造补贴后，又随机抽取7 个乡镇，同步启动开展农村危房改造资金专项检查，并责成区住建局对全区享受危房改造补助对象进行全面系统排查。据查实，全区申报危房改造补助的490 户低收入户中，有110 户不符合申报条件，涉及全区多个乡镇。

目前，110 户农户冒领的110余万元危房改造资金全部追缴收回。4 名把关不严、失职失责的负责人被“一案双查”；违规享受危房改造补贴问题突出的6 个村被通报批评。新建区纪委书记、监委主任龚林涛还表示，危房改造是国家改善贫困户住房条件而出台的一项惠民政策，虚报冒领严重侵害群众切身利益，老百姓不会答应，纪检监察机关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