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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校园生活纪事

2019-04-16陈鸣达

文学港 2019年3期
关键词:李谷一女同学同学

陈鸣达

2017年10月下旬,为记念恢复高考40周年,南京大学哲学系77级的同学们重返校园,师生同聚,回忆畅谈昔日考学求学的经历和难忘的校园生活。一个人一本书,翻开哪一页都有精彩的故事。时间虽然过去快40年了,但发生在自己及同学们身上的事依然是那么生动鲜活。

初中生考上了名牌大学

40年前,当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一个名叫合肥南三十里岗的军营里当排长。上大学是我一直的梦想,但由于种种原因,以往的推荐总没有我的份。这次可以公开公平考试了,我想试一试。然而,当组织上同意我报考后,我的心又忐忑不安起来:一个初中生能考上大学吗?

说是初中毕业,其实正规的初中学习只有一年。1965年9月我进入溪口初中,第二年“文革”爆发,学习中断。尔后短暂的“复课闹革命”,徒有形式,学不到多少知识。挨到1968年,回乡当了农民。既然如此,报考的勇气又从何而来呢?一则无知无畏,此生不知高考味,尝试一下又何妨;二则自信在文字写作方面胜于一般的高中生。因为多年以来,以书为友,与文字打交道。入伍前我曾在村小学当过一年的代课老师。入伍后又担任营部报道员多年,常在军地报刊上发表新闻稿件。记得还是新兵时,部队组织批判“阶级斗争熄灭论”“唯生产力论”“先验论”“天才论”,我写了一篇《人有天生的笨吗?》的文章,发表在南京军区的《前线报》上,一时引起轰动。又有一次,我写了一篇某连队官兵帮助驻地群众摘桃万斤不吃一个的新闻稿。正值报上发表辽沈战役时部队过锦州苹果园不吃一个,毛主席批示表扬“人是要有点精神的”。《前线报》头版刊出了我写的新闻稿,并奖励我鲁迅杂文集一本。1974年,我被抽调到团战士理论学习组,有机会读了《矛盾论》《实践论》等一批哲学著作,通过学习理论书籍、编写辅导教材、下连队作理论讲座,增长了理论素养,锻炼了文字和口头表达能力。理论学习组结束后,我被留在团政治处从事代理书记即秘书的工作,并在1976年春被提为干部。一年后,因上级机关明确规定机关干部必须从基层连队干部中推选,于是将我下派到连队任排长。上述经历增添了我报考的信心。

从报名到考试,大概两个月左右,抓紧复习是每个考生的必备课。然而对我而言,既无复习时间又无复习资料。因为连队的军事训练、政治学习必须参加。作为排长,我与战士住在一起,没有单独的房间,区别仅在于战士们睡双层床,而我睡的是单人床,在靠窗的角落,有一桌一椅一盏台灯。复习只能选择课间、休息日及夜间。为了不影响熟睡的战士,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打开罩上报纸的台灯,读一会儿书。此外,手头除了《毛泽东选集》及政治学习资料外,几乎没有其它与考试有关的书籍。为此,我走进驻地附近的一所中学,向素不相识的老师求助,借得一套高中的语文、数学、历史、地理课本。在一次出差蚌埠返回合肥的列车上,与邻座一位安徽大学的老师谈及复习迎考却苦于无资料的事情,热心的老師回到学校后,寄给我一份油印的政治复习资料。我如获至宝,反复诵读。复习中最头疼最困难的是数学,费时多见效慢,在自学了一章后便决定放弃,主攻自己的强项语文与政治。比如设想了许多作文题目,有的甚至写作成文。

事后证明,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尽管数学只得了二十几分,史地成绩平平,但语文与政治均取得了好成绩。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1977年安徽省高考语文试卷作文题是“紧跟华主席,永唱东方红”及《从“苦战能过关”谈起》二选一。这两题对我来说都不算难,特别是第二题,源自叶剑英的《攻关》一诗:“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当时能一字不漏背诵下来,并写过学习体会。于是在试卷上一挥而就,洋洋洒洒写下了千余字的议论文。文中有马克思的名言:“在科学的道路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艰险沿着陡峭山路向上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又有华罗庚自学成才的例子,这样的阐述能不得高分吗!

考后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每天连部通讯员送信到排里,我总要瞧上一眼是否有大学的来信。那天傍晚,通讯员拿着一封从南京大学寄来的信件向我奔来,拆开一看,内有被南京大学哲学系录取的通知书、报到须知,还有两张贴行李的标签,白纸红字,印有箭头朝上的三角形及“南京大学”的字样。战士们纷纷围拢过来向我表示祝贺。团首长得悉后也很高兴,临行时特派平时只有团长政委才能坐的吉普车送我到火车站。

也许,有人会问,一个初中生又是现役军人能报考地方大学吗?现在看来似乎不行,但在当时符合有关规定。报考条件除高中学历外,还有一条是相当于高中学力。我初中毕业近10年,已有一定社会阅历,填上相当于高中学力不算过分。地方大学招收现役军人持续了三届,77级、78级、79级都有军人。直到1980年因部队院校恢复健全,地方院校本科不再招收部队现役军人。

能考上大学不易,要完成学业亦难。班上同学70余人,号称72贤,可谓精英云集。如有数学考满分、江苏省第一名的童星,有兄弟姐妹4人同时考上大学、年仅15岁的小周颖,有能熟练运用外语会话的周文彰,还有一大批基础扎实、阅历丰富的老三届高中生,要跟上他们真是困难重重。如英语,初中所学大都遗忘,所识26个字母读音也不准。为了能过关,绝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扑在了英语上,上学路上、食堂窗口排队买饭菜时,总是不忘从口袋里掏出英语单词卡片读背几个。经过苦读,总算慢慢入了门,跟上了趟。又如哲学系学生的必修课高等数学微积分,若没有高中解析几何的基础,根本学不了。同寝室的严强伸出援手,利用课余时间,帮我恶补解析几何,最终啃下了微积分这一难题。没想到的是20多年后,女儿进南大读硕士研究生,严强成了她的导师,父女成了校友。

校园里飘动的小手帕

小小手帕,本是寻常之物。然而,在历史的长河中演化出丰富的内涵与外延。手帕作为男女青年的传情、定情之物,由来已久。日本演员高仓键主演的影片《幸福的黄手绢》,曾经风靡一时。象征爱情、迎风飘扬的黄手绢,激动了多少男女青年的心。而越剧《红楼梦》中林黛玉绝望中焚烧贾宝玉赠送的诗帕,她那如诉如泣、哀怨声声的唱词,又让多少人胆肝欲裂心欲碎。

手帕作为装饰物,尤为普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物質生活还比较艰苦,人们衣着朴素,色彩单调。但爱美之心又是人的本性,于是在手帕上做起了文章。最常见的是,女孩子们用手帕在脑后的马尾发上扎个蝴蝶结,显得简洁、时尚又美感。在南京大学的校园里,从南园到北园的上学路上,或从北园返回南园的路上,总能见到三五成群的女同学,肩挎书包,有说有笑,健步前行。她们发髻上的小手帕随着轻盈的脚步也灵动鲜活起来,像一只只蝴蝶在飞舞,构成校园一道特别的风景线,引得身后一些男生注目,有的甚至急步超前,装作无意,回眸一瞥,一睹某女生的真容。

在扎着蝴蝶结的女生队伍中,不能不说说哲学系77级的女生们。班上共有11位女同学,大多是20岁上下的年轻姑娘,她们常常今天素雅,明日鲜艳,变着法儿更换着头发上的蝴蝶结。发髻上的小手帕增添了女生们特有的妩媚,飘动的小手帕常常勾起一些男生的遐思:美丽的蝴蝶何时飞入我的窗口?

班上女同学外貌漂亮,内心善良,聪明能干。将男女同学作些比较是不合适的,也无意为了讨好女同学而贬低、得罪男同胞,但事实摆在那里,又不得不说。当笨拙的男同学面对拆洗被子束手无策时,心灵手巧、热心肠的吴慧萍常常出现在面前,把被子给洗了,缝了。学校选拔广播员,百里挑一选准了孙宪平,她那清脆、标准的普通话经常响彻在校园,是校广播站名副其实的第一主播。李玲是女同学中的老大姐,随和稳重,受人尊重。王增宁与余红出入成对,影形不离,是同学中一对亲密无间的好闺蜜,若在今天,大概还会引人投去异样的目光。更值得一提的是,班级体育恰是中国体育的翻版——阴盛阳衰。男同学除乒乓球还拿得出手,其它项目要么无人参赛,要么名落孙山。而以唐恒青、邱飒爽、李蕾菽、赵媛、余红等女同学组成的田径队,在系运动会上,长跑、短跑、4×100米接力跑、铅球等项目屡屡夺冠,为班级争得荣誉,也使愁云满面的班级体育委员黄文虎脸上有了光彩,倘若哪天发现身材高大的他躬身弯腰、满脸堆笑地与女同学说话,那么,十有八九又有体育比赛了。

对社会上的女性而言,才学、容貌、品行、家境,能占有一二就不简单,若能把四者集于一身则很是难得。然班上女同学中才貌品及家境俱佳的不乏其人,如王卫平,父亲是南大副校长、名教授。她生就一副明星相,热情大方,生性活泼,未见身影便闻笑声。班上组织活动,她总是自告奋勇向校方联系场地,常常为同学购买学习用品,代购电影票等等。还有李蕾菽,出身于干部家庭。眉清目秀,多才多艺,温和静雅,大家闺秀,乐于助人,不辞辛劳。她拥有一架当时罕见的照相机,只要同学需要,从不吝啬出借。若有男同学的“表妹”来探班,她总是让出床铺,自己住到家里去。毕业前班里制作纪念册,她与几位男同学一起跑前奔后拍摄校园风景,通宵达旦在暗室洗印同学照片6000余张,在同学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按理,近水楼台先得月,班内美女如云,俊男众多,男女同学更有机会成双结对。但事实上成功者寥寥。是同门相轻,同一专业缺乏吸引力?是身在景区无风景,产生视觉疲劳?是高山仰止,望而怯步,缺乏攀登的勇气?是思想保守不开放,被传统的观念所束缚?是哲学浸淫太多太深,用哲学指导恋爱用错了地方?没人说得清楚!当班上俊男们还在心动尚未行动时,王同学就被同在校学生会工作的历史系78级姓魏的小子捷足先登,掳去芳心。李同学及众多美女据说也有不少仰慕追求者,但大多无缘无分,最后花落他处。打破班里男女同学恋爱成功零纪录的是严耕、李明,他俩平常不动声色,人不知鬼不觉,毕业前高调亮相,牵手校园。讲人性、通人情的老师胡福明等系领导知道后,不但不责难,还将好事进行到底,把他俩都分配到了北京,免了日后夫妻分居两地的难题。

纸巾的兴起,手帕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美好的记忆决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当有人在同学微信群中回忆起当年校园飘动的小手帕,立刻引起群内男女同学的共鸣。2015年秋,30余位同学相聚在浙东四明山,其中女同学就来了8位。已旅居美国的李蕾菽同学将珍藏几十年的手帕随身带来,分送给每位女同学。四明山上又飘起了当年美丽的小手帕。

信的故事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发生在南京大学哲学系77级同学中几个有关信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大学生的真实生活。

在没有手机的年代,书信,是亲友间联系沟通的桥梁,是抒感情、装载心灵的航船。写信、看信是同学们读书之余最开心的事。学校的信箱设在校大门的西侧,信箱排列整齐,一班一只。每天下午下课后,班级生活委员将信箱里的信件取回分发给收件人或其所在寝室。有信的往往兴高采烈,拆信看信急不可待,没信的自然一脸失落。当然,看信者也有越看越高兴,心里偷着乐,也有看着看着,脸色阴沉下来的。前者肯定遇到了舒心事,后者肯定碰到了烦心事,也许是与女朋友闹矛盾了。晚上熄灯后宿舍里的夜谈会、困谈会,交流信的内容总是百谈不厌的话题。

时间一久,有人发现同寝室的Y同学很少写家信,家里也几乎无信来,于是问其为何?Y同学叹息道:“家里无人识字,信写给谁看?”原来Y同学的母亲和妻子都是一字不识的文盲,儿子幼小,而有文化的父亲在文革中被打成黑帮,未及平反含寃而逝。的确,夫妻间、母子间的事,请旁人代写代读,既麻烦又尴尬。于是双方约定,无特殊情况不写信。

“信写给谁看”,一声叹息,道出心中多少无奈与酸楚。一个堂堂大学生,妻子是文盲,对现在的大学生来说似乎天方夜谭,但是在那时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记得当时已婚男同学中妻子是工人农民、商店营业员的不乏其人。

俗话说的是种瓜得瓜,结婚生子,哪有种瓜得子的事?且与信又有什么关系呢?还听慢慢道来吧。

哲学系77级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工农商学兵齐全。既有下放农村长达10年的知青,又有应届的高中生;既有干部职工,又有现役及退伍军人。年龄最大的生于1947年,最小的生于1962年,相差15年。有的早已结婚生子,有的在上学前定下婚约,而有的还不知道恋爱是何滋味。

由于农村来的学生不少,农忙季节请假回家抢收抢种成为惯例。当时有位T同学,某日手拿家信向老师请假回家种地瓜获准,大家当常事也未多注意。到了毕业前T同学透露家有小儿岁几何,有心的同学一算岂不是那年回家种地瓜时播下的种子。原来T氏上学前已与农村的一位“小芳”姑娘相识相爱,定下婚约。父母盼着儿子早日完婚,早日抱孙子,女方父母也盼着女儿早日出嫁,免得日久生变。于是父母以种地瓜为由写信叫儿子回家完婚。雖然学校不提倡在校生谈婚论嫁,但对大龄的男女同学还是网开一面,采取宽容默认的态度。在校期间悄悄结婚的有好几个,校方都未追究。

T同学种瓜得子的故事是每次同学聚会必谈的话题,量大福大的T同学总是呵呵一笑,从不否认。其儿长大后也就读南京大学,留校的同学见到他常常开玩笑:“你是你爸当年种地瓜种出来的。”

80年代初,歌唱家李谷一的气声唱法给死板僵化的传统唱腔注入一股新风,她的那首“知音”风靡全国,家喻户晓。班上H同学是李谷一的铁杆歌迷,对李谷一的歌百听不厌,百唱不腻,简直是如痴如醉。

不料一日报上披露,李谷一的唱法是资产阶级的情调,与无产阶级音乐格格不入。不久,以《知音》为代表的李谷一歌曲禁止在电视、广播中出现在各种场合中演唱,李谷一本人也被批判和封杀。H同学见自己心中的偶像遭到批判,自己喜欢的歌曲遭到禁止,颇为忿懑。年轻气盛之下,提笔给李谷一写了一封信,表达了极大的同情与支持,希望她顶住压力,继续为人民唱好歌。

信发出后,H同学翘首以待,期盼有一天会收到李谷一的回信。一个多月后,一同学手举一封信跑进宿舍高声喊道:“李谷一来信啦!”H同学喜出望外,连忙拿过拆开,然快速阅后却连连发出“啧啧啧,李谷一怎么会这样”,一脸的茫然不解。原来信中除了对H同学的感谢外,还说组织上对自己的批评是对的,气声唱法的确是资产阶级的一套。李谷一这样一封来信让H同学顿时从兴奋变得失望失落,从此不再吭声。

事情到此本已结束,哪想到30多年后,一次同学聚会上,有同学不紧不慢地站出来解密曝料,徐徐道出那封李谷一来信并非真的李谷一来信!它是由H同学同寝室三位同学编撰的!事情的缘由倒是简单,他们不忍看着H同学因李谷一事件备受打击以及盼信整日不安的样子,于是假冒李谷一之名编了封回信,以消除H同学的焦虑心情。呵呵,真相居然是这样的!而且愣闷了30多年才被揭开!同学们闻听长笑不止,H同学呢则一副懵懂羞涩难以置信的可爱模样。虽说当年的热血青年已是两鬓斑白,可往事并未如烟。李谷一来信真假趣事勾起了大家对青春岁月的浓浓怀想。在同学们的鼓动、怂恿下,H同学放开歌喉,再次唱起了李谷一的《知音》: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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