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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遥远的地方

2019-04-16周晓枫

地火 2019年1期
关键词:塔中沙漠

周晓枫

新疆这块土地,有种织锦般魔幻般的绚丽。数次游历此地,从风情浓郁的南疆,到风光怡人的北疆。新疆有童话般美丽的喀纳斯湖,浩茫的戈壁滩,甜而水分饱满的果实,图案繁复的地毯。更有魅力的,是那些热爱生活的人,我记得他们生动的面孔:婚礼上敲响手鼓的歌者,五官充满雕塑美感的维吾尔族姑娘,默默擦亮英吉沙小刀的男孩,葡萄架旁的大路上驶过怡然自得的赶车老者──鞭子软软搭垂着,他們不忍心抽打自己眼神温顺、皮毛洁净的小驴子。

在我的情感叙述与个人记忆里,新疆更多意味着美景和浓烈的民族风情。2008年10月,由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转飞库尔勒,从舷窗遥望云层,我猜想那些以前只在照片和电影中见识的沙漠。此行去的是塔里木油田。对我来说,这是一次超越旅游意义的远行。

是在地理课本上,我第一次见到著名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它被天山、昆仑山和阿尔金山所环绕。建造伟大之物,无论大海还是沙漠,上苍都采用最简单的同质材料、最简单的重叠手段。而最省俭的方式创建出的,却是人类一旦深入就难以轻易跋涉出来的复杂迷宫……看一看海床上的沉船,沙漠里骆驼枯骨那被挖空的眼眶。多亏有了科技方面的保障,更多的,多亏那些先于我们深入的脚步,我才能如此从容,欣赏沙漠充满几何美学的柔软弧线。浑圆与简洁之美,却蕴含丰富的变化,尤其配合微妙的光影变幻,更令人赞叹。风的柔韧之手,挪移万物,它似乎在那些细腻的沙粒上写着随时会被修改的乐谱。即使沙漠中的空旷土城,以及巨大而连绵的山体褶曲,常常鬼斧神工,甚至传递出某种狰狞的氛围,但依然让我们惊喜地一次次按下照相机的快门。油田工作人员热情地帮我留影,我积极作出各种配合的表情,因为背景奇异:赤红的山体褶曲底下,铺着若隐若现一层积雪般的盐碱霜。

几天的参观日程,让我明白,自己对沙漠的赞美出于匆匆过客的观察角度。这些风蚀的独特地貌,峻奇诡异的山势,对摄影家而言当然惊喜,对于居住者,是常常需要面临的险境。如同面对图片上所谓的“死亡之海”、所谓的生命禁区,我们感慨于自然骄傲的伟力;而在地球的某一角荒漠,肯定存在着那么一些默默的人,把生命和绿洲植入……他们是那么坚韧的种粒。

“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我在油区到处可见这样的口号。之所以以此为口号,正是因为,这里的环境的确太荒凉了,岂止缺乏灯红酒绿的热闹,它还缺乏基本的水分、氧气和绿色植物。由于气候和地理的条件限制,许多动植物在这里都难以存活。石油人幽默到把苍蝇叫作“小空姐”,都不舍得打死,因为每个生命都那么珍稀可贵。

越野车疾行于漫长的沙漠公路,车窗外是荒凉无尽的沙丘。这条柏油路自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轮台县境的轮南油田为起点——那里有西气东输的第一个输气站,跨过塔里木河,北南向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至沙漠南缘的和田地区民丰县。它打破茫茫沙海屏障,成为南疆地区石油业和农牧业的经济链条,全长522公里,是世界第一条在流动沙漠中修建的最长的等级公路。为了保护它不被挪动中的沙堆轻易覆盖,路边植有防沙林。这条最长的沙漠路有多长,沿途滴灌就有多么漫漫地跟随,那一点点细心养护的绿色啊。

每隔4公里,就有一间简易房,住着专门负责滴灌的看护人,许多是由一对异乡的夫妻来充任的。他们像一对候鸟,需要渡过漫长的时日,才能迎来一次短暂的归乡。我们敲开一处屋门,见到了因疏于人际而显得拙言的丈夫,背后是他妻子:圆润生动的娃娃脸,漾动着孩子般的信任与纯真的表情。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长期远离社会的繁杂吗?她的世界里,只有最近的亲人,最远的天地……那是一种让人同情的孤单呢,还是令人无法设想的宁静的幸福?我无从设想,因为与我的生活经验迥异──她好像植物那样随遇而安,简简单单地生活着,一滴水都能带来无比清凉的安慰。离开的时候,我们把车上的水果留给她。从后视镜里,我看到苹果柔红的光映照她脸上干净的笑容,生动的画面感远胜于表达力普遍虚弱的美术作品。

我们来到塔中沙漠植物园。工作人员试图培植更多适应环境的植物,来养护沙漠公路及井区的办公区和公寓区。沙漠里常见红柳、沙拐枣和骆驼草,其它的,都具备干旱地带植物的特点,通常草株低矮,花开得极小,倒更觉精湛,它们尽量把小得需要用显微镜来观察的花瓣打开,像海星那样摊展着,以吸收太阳光线。我经常在碎石砾间驻足,感叹于它们旺盛而自足的绽放。在塔中沙漠植物园,我看到露天实验田里种着许多耐寒耐旱的植物,芳名悦耳:狭叶锦鸡儿、羊柴、盐穗木、香叶蒿、石竹、西伯利亚白刺、醉鱼草、太阳花、白皮沙拐枣、盐角草等。我见的茄科植物,如迎春的灌丛,打散点点的金黄色;东方铁线莲,弥漫着蒲公英般的球团;还有一种名为花棒的奇异豆科植物,如雾如烟,似是放了一树粉艳的焰火。

如果以城市中招牌灿烂的研究所来对比,这间研究所的条件是潦草甚至窘迫的。薄皮简易房般的住所,生活用品也非常朴素,我没看到他们的膳食标准,只通过院子里敞开的地窖口,看到藏储几堆努力保鲜中的土豆和白菜。研究员大多是来自清华、北大等名校的博士和硕士,他们的工作地点,就是顺着那条单调的沙漠公路巡检。从沙土覆盖的服装到风吹日晒的面容,他们都很像是环卫工人或养路者。我和其中一个清华博士短短交流了几句,我惊讶于他们内心的定力。从热闹的城市转到清寂的荒野,由霓虹灯闪烁的七彩变成沙粒亿万年的苍黄色,从天之骄子变成形同环卫工人的落差……对于他们,似乎并非巨大转折,而只是安然,并平静地执守着自己的职责。

当然石油人并非永远面对物质条件的艰苦,恰恰相反,这次去哈得油田、塔中油田等地,我们一行人无不惊讶于舒适的工作环境、生活区域和休闲场所。几次入住不同的接待公寓,条件和服务堪比星级酒店,甚至更充满人性化的细腻。

但无论企业实力的提升、企业文化的丰富,都不能改变沙漠里几乎是必然的寂寞。但在这里,说寂寞太矫情了,也太奢侈。我们太频繁地运用“寂寞”一词,对比之下,仅仅成了文人的表达习惯,暗示自己具有卓越的灵魂品质,在尘世中缺少能力达至对等的呼应者。其实,有时仅仅因为内心缺乏足够定力,也不够丰富到自给自足,也把一种无聊中略带的慌张称为“寂寞”了。人活着需要经过历练,而他们学会在寒冷与干燥中,把自己培育成一蓬即使寂寞依然盛大的植物,保持着自己热烈中的生命力。地理意义的孤旷,未必绝对导致心理意义的无援……他们就像胡杨,能够汲取到水,是因为根系的深与力量;沙漠里的石油人,具有胡杨一样非凡的耐受力。

有些人即使独居荒岛,也能为自己创造节日;即使置身沙漠,也能在内心建造花园。比如这些令人感佩的石油人,我特别感动于他们能够发现并创造诗意的能量。他们看见,含油岩芯的横截面,仿佛一枚幽深的海星。他们看到采气树涂着明亮的黄漆,像胡杨树叶那样明媚的金色。我在展览馆里看到他们把取自不同井段的油,按色彩排列,高高的玻璃管,外面标识着英买、塔中、轮南、吉南等不同的采集地,而油质显现通透明亮、不可思议的光彩:玫瑰粉、澄黄、莹白、朱红、雅灰……色泽几乎糖果般诱人,如彩虹,或彩色的上升的音阶。

天空高旷,沙漠低远,夕阳下的浅金色正在变凉。离开塔中的前夜,我关注着沙漠的点滴变化,最后的夜幕中,沙漠的轮廓消失,只剩星空悬垂。这天留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因为在我看来,在参观克拉2气田白云岩构造图时,它看起来就像一片生动的橄榄形叶片,就像童年和今夜叠映在我回忆里的星座图。这些遥远地方的石油人,将永远驻守着某种古老而又永远新鲜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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