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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克拉玛干之谜

2019-04-16李若冰

地火 2019年1期
关键词:塔克拉玛干忠信营地

塔克拉玛干,维吾尔语意

“进去出不来”,果真如此么?

我期望进入塔克拉玛干,这已很久很久了。

当我登上米8直升飞机的时候,心还在扑腾扑腾地跳,我真的就要去塔克拉玛干了么?这块大沙漠是世界闻名的死海,野外地球物理勘探者是怎么闯进去的呢?

从飞机窗孔望出去,狂放不羁的塔里木河,在视线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眼下是一汪苍凉无边的洪荒大漠。间或,只见星星点点的胡杨树,散散落落的红柳丛,点缀在沙波浪谷之间,稍微给大漠增添了一点生机。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条龇牙咧嘴的干涸的古河床,长长的弯弯曲曲的,只是没有了水。它是哪个朝代断流的,也许是远古时期的一个遗址吧?我们继续向沙漠深处飞行,现在连死掉发黑的胡杨树也没有了,只有沙漠,黄色闪亮的沙漠,波澜雄阔的沙漠,漫无边际的苍凉的沙漠!

在偌大的中国版图上,只有塔克拉玛干是一片空白,在西部边陲开了个大大的天窗,用密密麻麻的小点点,标志着这里是不毛之地。这片大大的空白,沉寂了千年万年,亿万年,似乎从来没有被人问津过。然而,她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的的确确的存在,她竟然像一个谜笼罩着庞然神秘物体似的,人们只能在远处猜度她,想象她,却无法靠近她。而据近年航测估计,她的面积有一个半英国那么大,等于安徽、浙江、江苏全部的总和,占全国荒漠面积的二分之一,是中国的头号大沙漠。

这头号大沙漠不是祖国的疆土么,她既不可爱也无法认识么,她真像维吾尔族弟兄说的那样,是“进去出不来”的地方么?

你瞧,老掉了牙的古书《佛国记》,夹杂着太多的想象和迷信味道,竟用这样的言词吓唬人:“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皆死,无一余者。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之,惟以死人枯骨为标帜耳。”

这是一幅多么凄惨的图画!

相传,19世纪末20世纪初,瑞典著名的探险家斯文·赫定,曾经两次进入丝绸之路的塔克拉玛干边缘——只是边缘地带,两次都迷失了方位,没能深入沙漠腹地,随员和骆驼葬身沙魔腹中,惟有他一个受了许多惊吓,总算逃了条活命。于是,他在《亚洲腹地探险记》一书里,作了这样悲观的描述:“这不是生物所能插足的地方,而是死亡的大海,可怕的死亡大海……”

“死亡大海”一说,约摸就是从斯文·赫定这儿来的。

塔克拉玛干,真是那么可怕那么神秘么!

这一会儿,我正在“死亡之海”上空飞行着。可是我知道,我是要落到地面上来的。这里有我们的野外地球物理勘探者,他们在几年前早已闯入塔克拉玛干,他们和“死神”打交道的情况,还很少为世人所知。我一点不觉得恐怖,只有过度的兴奋,激动。我只是在寻思,这些野外勘探者在绝无人迹的沙漠怎么活动着呢?那无情的“恶鬼热风”不是时刻威胁着他们吗?活像饥饿野兽似的“死亡之海”不会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么?

太阳变得朦胧起来,天地间浑黄一色。

单色调的黄色的大沙漠,既看不到人,也没有树,没有飞鸟,没有了一切,仿佛这儿从来未有过生物。只有死亡之光在四处闪烁。满眼是高大回旋的沙岭,奇形怪状的沙丘,连绵不绝,没有尽头,我们飞行了一个多小时,没有见到野外勘探者的营地,好像在大海捞针,却怎么也捞不到他们的影儿。

转眼间,在一片重重叠叠的沙丘上,我发现有大轮胎压过的车辙,由远及近地,坑坑洼洼地,十分醒目地排列开去。

我一阵惊喜,喜得想跳起来,这深深的车辙不是勘探者的足迹么!

蓦然,眼前闪现出一道刺目的弧光!哦,我看清了,看清了在这片空空荡荡的沙漠洼地上,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村落,银光闪闪地簇拥在一搭儿,恰似飘浮在辽阔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这不正是野外勘探者的营地么!

飞机很快向地面沉落下来,机坪上扬起缕缕沙尘。突然,从营地里涌出几个人,向这边飞跑过来。

哦,我们终于到了,到了我向往已久的和“死亡之海”挑战的勇士们的身边!

勇士们闯入了“死亡之海”,

他们在洪荒大漠中能生存下来么?

这会儿,我们正处在塔克拉玛干的腹地,就是说,站在了“死亡之海”的肚脐眼上。

我很明白,这儿北边是白雪皚皑的天山,西边有莽莽的帕米尔高原,南边靠着巍巍的昆仑山,东边是埋葬过科学家彭加木的罗布泊洼地。但是,它们都距离这儿很遥远,遥远得看不见大山的影子,看不见有人家的地方,听不见鸡鸣狗叫,仿佛已经与世完全隔绝,惟有万籁俱寂的狰狞的大漠。四周,是看不透的沙丘,和捉摸不定的沙丘,望着不由人发愣。勘探者的营地,孤零零地扎在大沙漠之中,仿佛被世界遗忘了似的。

这儿,只有到了这儿,你才真正感受到孤独,极端的孤独这个词是什么滋味儿。

浮现在我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人来到这洪荒大漠中能有活路么,能生存下来么?

哦,我的身边就是野外勘探者,他们不是在这儿活得很好么,虽说活得很苦。

我看见野外勘探者的营地,全部设在各种车辆上。除过20多辆营房车之外,还装备有办公车、发电车、仪器车、仓库车、水净化车、炊事车和餐车,还有从比利时引进的专供沙漠用的各种机动车。车轮胎如同一个大磨盘,个儿高的人站在它面前,也要矮半截子。他们一天睡觉在车上,工作在车上,今天这儿明天那儿,是一个随时可以转移的活动营地呢。

我在这个营地里,结识了许多年轻的小哥儿们。这儿压根儿没有姑娘,这儿不是姑娘们生存的世界,纯粹是一个男人世界。

我约摸估算,这儿共有140条男子汉,因为全部是男性公民,大家戏谑地称这儿是“男人国”。哦,并不是所有人都成为“男人国”的人选。他们全都是人丛里的尖子,一个赛过一个,一个比一个漂亮而又健壮如牛犊。我敢说,无论把哪个拉出来,都是好样儿的,会惹姑娘们动心的。

“男儿国酋长”,名叫蒿忠信。

我第一眼看见他的当儿,觉得他带点女人气,脸红扑扑的,腼腼腆腆,见人搭话,有三分羞涩。可是,我完全判断错了,当他扭转车轱辘般的身子发号施令的时候,声音像洪钟般大,口气坚决果断,刚严硬正,说一不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俨然一副大将风度。而且,他说完话还带着话把把:“看我不宰了你!”我见跟前那个小伙儿有些怕他,咂咂舌头,扭身跑开了。

蒿忠信“酋长”体魄是横向的,宽宽的肩膀,胸脯鼓鼓的,好像身子里装着一团火,随时都会喷发出来似的。他那宽厚的肩膀,笑起来直抖,他那红脸膛,即使在训人时也很可爱。和这位“男儿国酋长”在一起,你既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量,也感到犹如亲兄弟般的温存。不知是谁独具慧眼,竟选中他来担任挺进“死亡之海”的1830队队长。

1982年1月,石油部地球物理勘探局和美国地球物理服务公司(GSI),在北京签订了“中国西部塔里木盆地地球物理勘探服务合同”。同年5月经对外经济贸易部批准,合同正式生效。经过了周密的部署,严格的挑选,人员、仪器、装备都已就绪,于是1983年5月,三个武装崭新的地震队,从不同的角度强渡塔里木河,闯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地球物理勘探活动。无疑,这是中华儿女的骄傲,是人类历史上的壮举!

蒿忠信所率领的1830沙漠队,就是挺进大军中的一支劲旅。

这些勇敢闯进“死亡之海”的公民,平均年龄还没超过23岁。当他们第一次站在这洪荒大漠中,会有什么样的体验呢?面对凶悍冷酷的塔克拉玛干,他们将要经受许多想象到和难以想象到的磨难啊!

他们来了,义无反顾地来了!他们要和死海较量较量,他们挑战了!

塔克拉玛干沙漠是风的世界,风塑造着沙质地面的形态。风像恶魔一样蹂躏着沙漠,想把它揉搓成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风是猖狂的,无情的,肆虐起来可以推倒一切,又可以创造一切。这时,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风塑造的高达二三百米的新月形沙丘、沙链,间或还能看见有鱼鳞状的、穹窿状的、蜂窝状的、金字塔状的……真是千奇百怪,无可言状,但是转瞬间,黑色的风暴一来,这一切全都扫荡一空,又会出现别样的形状。

剽悍的沙漠“酋长”蒿忠信最恼火风。

遇到七八级狂风刮过来的时候,他总是无可奈何地攥紧拳头,在空中挥舞,急得直跺脚。大风一起,漫天沙尘飞卷而来,霎时搅得天昏地暗,混沌一片,搅得你什么也干不成,只得停工。风,会把辛辛苦苦刚开拓的运输线路破坏掉,使你不得不重新开辟。风,会使野外出工的弟兄们迷路,遭难,发生意外之灾。记不清有多少回,狂暴的风魔使沙漠队断粮、断水、断燃料,最后连咸菜都啃完了,几乎濒临绝境。

蒿忠信怎能不发毛,不发躁。他晓得身上担儿的重量,把弟兄们拖进了“死亡之海”,就得好端端地拉出来!曾有几回,他在沙海中颠腾,把迷途的伙伴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曾有几回,他连续几夜不眠,从风魔嘴边抢救出了昏迷的小哥儿们。

一场黑风沙暴袭来,把运输线路截断了。水罐车司机王玉坤到百里以外的塔里木河拉水,被困在了半路上,直到夜半时分还不见回来。蒿忠信焦急起来,坐卧不安,弟兄们也一个个愁眉苦脸,王玉坤该不会出事吧?这会儿,风越刮越大,约有10级以上,像黑妖魔似的,啃得营房车摇摇晃晃,东倒西歪。风刮到第二天凌晨,天虽明了,天却黑了,整个天地混混沌沌,伸手不见五指。

曾在世界几个沙漠上滚了半辈子的美方代理人瓦尔先生,此时神色慌张,脸色煞白,也沉不住气了,抓住报话机向库尔勒基地紧急呼救:“这里出现了黑风沙暴,我们处境非常危险,黑风再刮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谁料,风暴中断了电台讯号,无法听清他的呼叫。可是,他的呼叫声却无形中给人们增添了一层恐惧气氛。

狂风怒吼着。蒿忠信心如火焚,王玉坤孤身一人不知困在哪儿,危险时刻威胁着他呀!

等风暴稍微减弱的当儿,这位“酋长”急不可耐地爬上车,和司机一起,跑出去寻找王玉坤了。狂风把道路已经捣毁,他们只有一边探路,一边寻找。他们在沙漠上转过来转过去,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怎么也寻不到王玉坤。他到底在哪儿?

后来,他们才在距离营地约40公里处,发现了王玉坤和他的水罐车。

蒿忠信飞也似的扑过去,紧紧地扣住了王玉坤的双肩。他望见王玉坤一下子变得疲惫不堪的样子,那扑满沙尘的灰突突的面孔,哽咽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话来。王玉坤在这儿困守了两天两夜,靠吃馊霉的馒头渣和烂鱼罐头维持生命。这个从未叫过苦的硬汉子,此刻见到了自己的队长,不由得双眼噙满了泪水。他俩相对无言,热泪纵横,只有紧紧地拥抱,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这是悲喜交集的令人窒息的拥抱啊!

世界上再没有比这生死与共的友爱感情更珍贵的了。

正是这种血肉相亲的友爱感情,把这140条汉子联结成了一个整体;正是这种血肉相亲的友爱感情,支撑着他们不仅在“死亡之海”生存下来,而且再有任何艰难险情,也不能使他们屈服。

塔克拉玛干艰苦的生活把人们的感情拉近了,心和心贴在一起。你的困苦就是我的困苦,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人与人间的感情,在这儿被净化了,纯化了,无限地升华了,升高了!

与大沙漠抗争,向“死亡之海”挑战,这就是我们时代的

塔克拉玛干精神!

塔克拉玛干的气候,简直像个随时会变脸的恶狼,青一阵也白一阵。

要说冷起来贼冷,气温降低到摄氏零下30度还多,寒气逼得人喘不过气。可是,热起来就像高温大蒸笼,烤得人火烧燎乱,地面温度高达摄氏70度左右。我们来到这儿的时候,已是清凉的9月,但是仍然热得要命,黄沙滚烫滚烫的,使你无法下脚。

我们的沙漠勘探者,要在野外测线、推路、钻井和搞地震放炮,那在沙漠受的煎熬就不用多说了,最大的麻烦还是来自于自然界,他们不得不随时准备和风沙,和严寒酷暑,和饥渴抗争。美方经理麦克林历经沙场,他去过沙特阿拉伯、突尼斯、利比亚和撒哈拉大沙漠,他说相比之下,塔克拉玛干要算最可怕的了。

最可怕的要算断水。

水在沙漠里如同黄金,是人的第一需求。没有了水,野外勇士们就失去了活命的源泉。可是,这儿气候异常干燥,空气里几乎没有一点水分,热风又吹得人嘴唇破裂,每人一天喝10公斤的水,也抵消不了难忍的干渴。因此,他们不得不时常到沙漠边缘的塔里木河去拉水。

那一次,天气火辣辣的,副队长马兆宇从野外返回营地。

他被火红的太阳烧烤着,脚踩着滚烫的沙地,喉咙像冒了烟似的干渴。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次想坐下歇会儿,滚烫的沙地使他坐也坐不下来,只有昏昏沉沉地挪动步子。他渴呵,渴得浑身像着了火,全身软瘫了似的,只有10公里的路,他竟走了三四个小时。此刻,他渴得实在支撑不下去了,离营地只有百十米,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喝上水,可是他等不得了,看见身旁有个大水坑,便急不可耐地跳进去,大张嘴地喝了起来。

可是,他明明知道,坑里的水不能喝,又苦又咸,喝了要拉肚子的呀!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连整个身子都泡在了水坑里,一动不动了。哦,只有尝受过干渴之苦的人,才了解一滴水的可贵,即使是发苦发臭的水也要喝下去呵!

水,那马兆宇跳进去喝的水,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底层的水。你也许会感到奇怪,“死亡之海”哪儿来的水?人们曾断言,“死亡之海”不会有水,也没有想到会有水,水和极端干旱的沙漠绝缘了。

“男儿国酋长”蒿忠信就不信这个邪。

他和弟兄们闯入沙漠腹地,已经有好些时日了,他们体验到水是人身上的血脉管道,没有水就难以活命。

这天,蒿忠信走进沙漠深处,蓦然发现几棵红柳,便寻思起来,这沙漠植物是怎么顽强生存下来的呢?他心里一动,和几个弟兄找来推土机试着往下推,推出约4米深、20米长的大坑,果然下面浮上来些稠糊糊的沙浆,隔天竟渗出2米多深的水。呀,多棒!多叫人惊喜!

他们再用钻机打了约80米深的井,水就哗啦啦地喷上来了!虽然,水是苦水,又涩又咸,但毕竟证明“死亡之海”底下是有水的。有水,就可以使它净化;有水,就能生存下去;有水,以后开发大油田就不犯愁了!蒿忠信和哥们儿乐得直蹦,直跳!这是个特大喜訊,这是1983年7月1日,这是和沙漠挑战赢得的前所未有的胜利!

自此以后,他们每挪动一个营地,便推出一个水坑。随着一条条横穿大漠的地震测线,也留下了一个个叫人心花怒放的水坑呢!

蒿忠信和弟兄们与沙漠较量,苦是很苦很苦的,可是他们也得到了莫大快乐,这是外边的人难以享受到的。当他们完成了一条条测线和一个个剖面的时候,当他们从一个营地转换到另一个营地的时候,这就意味着和“死亡之海”的决斗中,又向前迈进了一步。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推进,一步一步地向前冲击,步步为营,步步获胜。赢得这种胜利谈何容易!这是经过千辛万苦赢得的胜利啊!

当他们回望着自己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留下的一个个脚窝的时候,难道不感到喜悦么,这是把死亡踩在脚下的征服者的脚窝啊!

在蒿忠信“酋长”的记忆中,最难忘怀的是在“死亡之海”度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那是1983年9月29日,农历的八月十五。清晨,临出工前,蒿忠信叮咛弟兄们早点回来,叫食堂做好月饼,并准备好一顿美餐。随即,他来到了施工现场,见到袁惠兴的推土机被一座特大的沙丘挡住,费了老大劲也推不出一条路。他便和袁惠兴商量,从低缓的地方绕过去,他俩并约定了会合的地点。

但是,当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望见小袁的推土机在5公里以外,闪现了一下,却突然没影了。他赶忙脱下红色信号服,使劲向远处摇晃,连喊带叫。可是,隔着那么多沙丘,小袁怎么能听见呢!他急得撒腿朝小袁走的方向追赶,连靴子也不知啥时跑丢了,一直追呀追呀天都黑了,仍然看不见小袁,莫非失踪了?

此时,沙漠黑洞洞,蒿忠信只觉得又累又饿,跑得两条腿发软,不知不觉地昏倒在了沙窝里。蓦然,他一下惊醒过来,意识到小袁处境危险,得赶快给库尔勒基地报信,便挣扎着爬起来,往回走。此刻,已是夜半,在墨黑的夜晚里,他发现队上二十几个弟兄,带着手电筒、报话机,急匆匆地正在寻找他们。

凌晨,他回到营地,发现所有弟兄们都没睡觉,都在焦虑地等待他和小袁。大家见他回来了,围上来问长问短,忙着给他端饭,还递过来一块月饼。他拿起月饼就想起了小袁,怎能吃得下去呢!他马上给基地报信,基地很快派出了直升飞机,才在10公里外的荒漠上找到小袁。

这天晚上,小袁只穿着一件背心,孤身一人困守在驾驶室里,忍受着寒冷和饥饿。等小袁被直升飞机救了回来,弟兄们抢着送来吃喝,蒿忠信也把那块未吃的月饼,塞到了小袁手中。小袁接过月饼,捧在手心,呆呆地望着,不觉大滴大滴的泪珠滚了下来。他哭了,默默地哭了。一块月饼,竟然换来小袁那么多眼泪,他为什么哭嘛,他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

这年中秋节就是这样度过的,在袁惠兴和蒿忠信遇险而又脱险中度过了。

真让人难以忘怀,一个弟兄遇险,牵动了整整140颗心呵!一个弟兄的安危,就是整个“男儿国”的安危呵!

在和“死亡之海”打交道中,随时都可能迷路失踪,随时都可能出现生命危险。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呵!

这就要靠勘探者的相互关照,就要靠弟兄们的耐性和勇气。而1830沙漠队个个是勇士,个个具有百倍的精力,百倍的耐性。起初,这些勇士来到了沙漠却不了解沙漠,现在渐渐地摸透了沙漠的脾气,渐渐地适应和懂得了治服沙漠的艺术。他们把“与沙漠抗争,和死亡之海挑战”称作是塔克拉玛干精神!

好一个塔克拉玛干精神!

这不正是我们时代的精神,中华儿女的精神么!

凭着这种精神,这些野外勘探者什么苦都吃得下,什么罪都受得了!凭着这种精神,他们蔑视“死亡之海”,以大无畏的气概征服它,使它不得不软弱下来。

是的,他们是我们时代“死亡之海”的征服者,是塔克拉玛干的先行者,开拓者!

野外勘探者是“苦行僧”吗?

不,他们需要爱,渴望爱!

我和这些塔克拉玛干的勘探者在一起,心情始终处在昂奋的状态中,我亲眼看到和听到的一切,使我不觉产生了一种由衷的尊敬和钦慕的感情。

我们的时代需要勇士,需要这些忘我的具有无私奉献精神的人。这些鏖战在“死亡之海”的勘探者,谁身上没掉几斤肉?谁身上没有脱几层皮?谁脚趾上没有被滚烫的热沙烫出一串串血泡?谁在和风魔的搏斗中不曾受过几次磨难?谁在荒漠中不曾遭遇过几次风险?

但是,他们没有叫冤喊苦,一个个硬是挺过来了。在他们眼中看来,比起为祖国寻找石油能源的事业来,所受的种种苦难算得了什么?而且重要的是,这些勘探者已和塔克拉玛干发生了感情。如果说,他们已深深地爱上了塔克拉玛干,我想那是再准确不过了。

冯志文,是个普通的推土机手,今年只有23岁,哥儿们给他起了个绰号:“拼命三郎”。就是他,曾经在野外和风暴苦斗了八天八夜。八天八夜哪!你说不苦么?苦。你说不饿么?饿坏了。第9天,风小了,他挣扎着跋涉回来,快活地饱餐了一顿,美美睡了一觉,没事了。如果胸怀里不揣着爱,他肯去这么拼命吗?

冯志文干起活来没黑没明,一天推沙开路十几个小时,时常忘记吃口馍喝口水。一次,他竟然累得昏了过去,从座位上栽倒在操纵杆上。无人操纵的推土机,一直顶着前面的沙丘才停住。他一清醒过来,不觉鼻腔发热,鲜血直流,滴在了衣服上裤子上。他一天推沙开路的工作量,等于别的推土机手的三四倍。像这样拼命干活的“男儿国”公民,岂止冯志文一个呢!

这种工作精神,使美方经理麦克林先生大惑不解,他曾问1830沙漠“酋长”蒿忠信:“你们中国工人也没见增加工资,干活儿哪来那么大劲头?”

蒿忠信笑了笑,回答很简单:“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在为中国石油公司工作,为社会主义祖国干活啊!”

耿建军,是个青年司钻,身高一米八,长得英俊潇洒。他说自个是狂妄之徒,考北京大学而金榜无名,却成为挺进塔克拉玛干的勇士。

就是他,在一次打完第854口井后,人已经很累了,天也黑了,他拖着疲劳的身子,爬着沙丘往回走。谁知爬三步退两步,爬着爬着忽然眼前一黑,晕倒了。幸亏测量组长边国顺,见他没有跟上来,赶忙返回去,把他背起爬上了沙梁。等他一醒过来,又坚持往回走,最后乐呵呵地返回了营地。

嗨,就是這个模样长得英俊的耿建军,却因为在遥远的“死亡之海”工作,而被新结识的女朋友抛弃了。人是可爱的,工作地点不可爱,塔克拉玛干把姑娘吓跑了。但是,小耿却丝毫没有动摇,他也向往都市繁华的生活,但他却更爱塔克拉玛干,舍不得离开这儿。一回,有位新闻记者好奇地采访他,他直言不讳地说:“干我们这一行,必须要有献身精神和超乎常人的忍耐性!成年累月不见人烟,天天同这躁人的沙漠打交道,感情上牺牲了很多很多。往往休假回家,才发现外面生活是另一种节奏。家人们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女朋友,开始都挺愿意的,可一听我是在新疆的大沙漠搞勘探的,便摇摇头离开了!我需要爱,渴望爱,但身为石油勘探者,找不到个大油田,心里不踏实哪!”

像这样的棒小伙子找不上个好姑娘,活见鬼!

宁肯感情上牺牲很多很多,也不能找那些不爱塔克拉玛干的人做媳妇!

毕竟,有许多理解小伙子衷肠的姑娘,她们爱他的人,也爱他的事业,而且想跟上一块到这儿来了。

哦,看来要不了多久,这个“男儿国”也得解体,因为已有许多新嫁娘和姑娘们要到这儿来,要掺沙子了。

有些人不太了解野外勘探者,误把他们看作是一帮子“苦行僧”。他们是苦行僧吗?他们都是一些普通的人,具有人类所共有的七情六欲,具有人生许多优美的崇高的感情。他们同样都是有血有肉的身躯,有家庭、友谊和心爱的恋人,也有各自独特的生活乐趣。可是,他们又不得不离开家庭,离开父老和妻子儿女,走入沙漠。他们中间有的人刚入了洞房就告别了新娘;有的人妻子生娃自己不在身边;有的人回家了不认得孩儿,孩儿也认不得爸爸。

蒿忠信1980年来塔里木的当儿,孩儿刚出生不久。他非常想念孩儿,疼爱孩儿,连做梦也梦见孩儿小手舞动着喊爸爸哩!

可是,等到回到家,去托儿所接孩儿,孩儿却哭叫着躲他,他心里也犯嘀咕这是不是自己的孩儿,等他抱回家听见爱人喊孩儿的名字,他才心里踏实了。

这年夏天,他回徐水探亲,见孩子长得飞快,冒个儿了,嘴里直喊爸爸,要到建筑工地掏沙堆玩。他任着孩子,可是孩子玩性真大,饭也不吃,拉也拉不回来,还反问他:“爸爸,你不喜欢玩沙子吗?”

他连忙说:“喜欢,喜欢,爸爸成天和沙子打交道,怎能不喜欢呢!”

他爱人在一旁风趣地说:“你们父子俩可好,儿子整天在家里爬小沙堆,爸爸常年在野外爬大沙堆……”

塔克拉玛干的勘探环境极端荒僻,凄凉,但是这毕竟是一条需要人去闯的路!

为了寻找潜伏的石油资源这一目标,这些“男儿国”公民奉献了自己的青春,默默地度过了自己的年华。他们把对祖国的爱,对事业的爱,对亲人的爱,紧紧地糅合在一起,产生出一种超乎常人的向前奋进的力量。这些公民们已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干了4年,不仅站住了脚跟,而且干得特别出色。由于1830沙漠队成绩突出,已连续两年(1985—1986年)荣获石油部(全国石油系统同工种基层队)社会主义劳动竞赛的“金牌队”称号!

我怀着惊喜的心情敬告读者们,这些“男儿国”公民已经纵横穿过“死亡之海”,做了许多测线和地震剖面,基本上探明中国头号大沙漠的地质构造,同时发现了令世人惊叹的特大储油气区域,彻底揭开了塔克拉玛干之谜!

此刻,我站立的这一汪浩瀚的沙漠,就是这些公民发现的和正在勘探的“塔中1号”大型储油构造。

这些“男儿国”的公民们为人民,为中国,为开发这块世界唯一未被开发的处女地,立下了汗马功劳,立下了巍巍的丰碑!

我们以有这些野外地球物理勘探者感到自豪,正是他们解开了这片神秘土地之谜,开拓了塔克拉玛干的新纪元!

中国版图的西部这一片偌大的空白,已填满了野外勘探者密密麻麻的脚窝。

不久的将来,将会有许多有志之士迎着塔克拉玛干的曙光走来,向着这贫瘠的而又富有的瀚海走来!

“死亡之海”不再迷迷瞪瞪地沉睡,她在勇士们手中苏醒了。

嗨,这完全是斯文·赫定一个大大的误会,早该给“死亡之海”正名,叫她“苏醒之海”才合适呢!

苏醒之海,希望之海!塔克拉玛干在向我们呼唤——招手!

(选自《李若冰文集》第三卷,原载《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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