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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丽娜回到故乡的人

2019-04-16张雨虹

东方电影 2019年4期
关键词:努尔理想主义纪录片

王丽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拍摄故乡孩子们的处女长片竟然得到了东京国际电影节和柏林国际电影节的奖项。这让她愈发感谢自己的故乡,以及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的孩子和人们,他们是那么自在和动人。“只有把人类视为故乡的人,才是拥有故乡的人,是这些具体的人构成了这部影片。生活本身蕴含的诗意和真谛是我拍摄这部影片的源头。” 文/张雨虹

生命里那些离别的对象

王丽娜的电影的源头,在新疆沙雅。她出生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整个童年都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的库木托卡依村庄度过的。

“胡杨木做成独木舟,行驶在塔里木河上,驼铃声从塔克拉玛干腹地传出,千年的胡杨树叶沙沙作响,那是你从未想过的另一种生活。只在那种河水、戈壁、胡杨勾勒出的辽阔的原野上,才能感受到掠过的狂风中的勃勃生机,而我们的童年就是从这片土地衍生出来的,它负载着旷野的无序感。”王丽娜的中学时期和影片中的艾萨一样,因为学校离得很远,所以必须住校,那也是她与父母的第一次离别,原来的生活悄然逝去。时至今日,她恍然觉察到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已成为自己独有的生命体验。

等到了大学时期,王丽娜离沙雅越来越远了,她有机会坐着绿皮火车去陌生之地,去凝望山川大地,去感受不同的风土人情。那个时候,她拍摄了一部关于留守儿童的纪录片,也有机会接触到问题少年,“或许只有这样一尺一尺地贴地而行,才会产生距离和思念,而所有的行走,最终都能帮助自己更理解故乡。”

当王丽娜打算进行创作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她的故乡,“个体经验一定是你创作的本能状态”。她开始进行田野调查,寻找她的主角,最终她找到了三个孩子:萨拉依丁、凯丽比努尔和艾萨。

第一次见到凯丽比努尔的时候,小姑娘穿着一条红色的裙子,在她家一间倒塌的土坯房前跳舞。“在那片废弃的土地上,阳光照耀着她,那一刻我觉得她就是天地间无拘无束的自由的精灵,就在那一瞬间,我想我一定要去拍摄她,特别直接。”

而王丽娜遇到艾萨时,她却是另一种感觉。在见到艾萨之前,王丽娜先去了当地的学校,读到了他写的一篇作文。他写道,“我是妈妈从外星空把我带来的,妈妈不能跟我交流,也听不到我说什么,但是我们用眼睛交流,妈妈的爱就像泉水一样滋润着我。”属于孩子的深切情感,在王丽娜的心中掀起了一番波澜。她一直觉得一部好的作品一定是由生活和文学构筑起来的,它是能够滋养人心灵的。

王丽娜决定见一见艾萨。那天,艾萨正在给一只小羊喂奶,小羊的母亲死去了,他就抱着小羊找到另一只母羊给它喂奶。听到王丽娜的声音,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特别清澈,可能是因为我对他的故事已有所了解,所以愈发觉得他的眼神珍贵。”影片中,艾萨多数时候并不怎么言语,他和活泼的凯丽比努尔不同,更多的是用眼神传达他的想法。而艾萨抱着的那只小羊,也成为影片讲述的三次离别中的主角,聚焦于它与母亲的生死离别。

“我与他们住在一起,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一起吃饭,一起生活。我关注着他们的喜怒哀乐,记录孩子们成长的故事。一记录就是一年,后来转变成60万字的文字记录。拍摄中有很多动人的场景,是我觉得很难通过剧本去编造出来的,是生活本身的力量、本身的语言深深地触动了我。”

#电影《第一次的离别》剧照

真实土壤上长出的理想主义

王丽娜想起回到沙雅后的第一年,她记录下孩子们的生活,以拍纪录片的方式来构建剧本,有些奢侈但也弥足珍贵,而这对《第一次的离别》的诞生也尤为重要。“拍摄的经历对我来说是一种对自我的发现,也促使我形成了自己的电影信念。至少对从纪录片进入影像世界的我来说,作品绝不是产生于自我幻想之中,而是产生于‘我’与‘世界’相接的地方,它反映了我生活的世界和我的思考。我认为理想的电影是纪实,不是拍摄手法的纪实,是如何真诚地重新建构和讲述生活的方式,我希望能看到日常生活中的诗意,能冲破直线逻辑思维的藩篱,再现生活的微妙与幽深、复杂与真谛。”

《第一次的离别》脱胎于纪录片,但它最终成为一部剧情片,在这过程中,王丽娜循着自己的想法,思考在重构和重建的时候应当如何把握这之间的度,不丢掉最根本的内容,“我能够很真诚面对这些孩子,面对这些家庭,不去改变他们的生活轨迹。”为了记录孩子们的真实反映,王丽娜想了个办法,设置一个和真实生活并不是太突兀的场景,然后周边所有的大人、群演都知道情节走向、路线和故事,但是孩子不知道,让他相信这个环境就是真实发生了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拍下属于孩子真实的反应和对话。

拍摄孩子们的故事,让王丽娜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她发现在面对孩子的时候,永远不要用大人的惯性思维思考问题。“比如我见到艾萨,了解艾萨的故事,我觉得这是一个悲情的故事,这样一个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也许会郁郁寡欢。但是艾萨不一样,他在学校里非常开朗,在家里轮到他干活就去干活,该帮家里承担任务就承担任务。”正是如此,她拍下了孩子们在面对生命中“第一次的离别”时的反应,以及录下更多属于他们的话语,那是她所无法预料的,而这也是她拍摄这部电影的意义所在。

王丽娜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人,她觉得拍摄《第一次的离别》就是一件特别理想主义的事情。“除了在拍摄当地的艰难,剩下的我觉得全部是理想。”王丽娜回忆起在60万字的剧本写成之后的故事,在一个停电的夜晚,她拿着粗剪的纪录片找到了“大象记录”的吴飞跃和蔡庆增,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仅仅在看完这部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作品之后,自己就得到了强有力的后援。“他们看了之后特别感慨,觉得这些孩子特别吸引人,所以他们愿意帮助我去做这个项目,给予我资金上的帮助。他们没有告诉我要多久完成这个项目,就说‘你去做吧,拍一部好作品’。我觉得这句话是非常奢侈的,但是对我来说是一个定心丸,我觉得这是理想主义的源头和开始。”

有一次拍摄,孩子们把一棵胡杨树当作火车来开,每个人开着火车可以去到任意一个地方。凯丽比努尔选择开火车来上海,她告诉艾萨她去了上海,说上海太漂亮了,她的嘴巴都张开了。艾萨问:“你在上海看到了什么?”凯丽比努尔回答:“看到了大象、骆驼,还有很多的羊。”艾萨又问:“你这会儿在上海干什么?”凯丽比努尔说:“我在上海边放羊边游泳。”

王丽娜关于童年时代的记忆,在他们的这一段对话中苏醒,“我的童年和凯丽比努尔一样想象过远方,但是无法描绘远方的样子,脑海里远方的样子永远是和生活的地方一样,充满着理想主义。”

TALK 对话王丽娜

Q:是什么样的契机启发你决定拍摄这部影片?

A: 那是我的故乡,整个童年都在那儿度过。我觉得个体经验一定是你创作的本能状态,所以当有了创作意图的时候,我就回到故乡去讲述。相对而言,拍摄新疆的电影非常少,这次去柏林的时候听到说,上一部来到柏林的新疆电影还是28年前。我所有的电影还是源于自己生在哪儿,就想回到哪儿讲一个关于它的故事。

Q:你觉得纪录片创作和剧情片创作有什么区别?

A: 因为我本来就是学纪录片的,所以从拍纪录片到拍剧情片,对我来说是一个慢慢发现的过程,主要是抓住了其中共鸣的点。不论是哪种拍摄,我觉得都要忠于每一个人物,不能去更改他们的生活规律和轨迹。真正有力量的作品,都有表现出生活本身非常复杂、非常真挚的内容,这需要花很多时间去观察。这一次的拍摄让我知道了,如何在纪录片的基础上加入一些想法和自己对生活性、哲学性、文学性的思考,包括对人的理解,并且确信一定不要丢掉最初对生活本身的感悟。

Q:拍摄孩子有难度吗?有没有什么优点和缺点?

A: 难度太多了,因为我们拍摄要用到收音“小蜜蜂”,然后有一个小男孩他总是不愿意戴,每次戴上他就会摔掉它,说“我凭什么要带小蜜蜂”。他是唯一一个我无法控制的小孩,也是唯一一个给我特别大惊喜的小孩。当我们所有人都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把孩子们“丢进”设计好的情境里,让他们做出自己的反应,也许会有意外惊喜,也许会有糟糕的情况出现。拍孩子永远不要用大人的惯性思维思考问题,他们永远不会按照你一开始时假想的设定进行。

Q:之后是否还会考虑拍摄和新疆有关的题材?

A: 第二部让我拍其他的题材,我可能也能掌控,但我还是想先放一放。就像我说的,从纪录片到剧情片,由自我幻想诞生的作品不一定是我能把控的,但是和我产生联系的或者是和我有过经验互动的事物,是我有想表达的情感的。我觉得自己能产生拍摄冲动的,还是我的家乡。

Q:《第一次的离别》的主题是如何产生的?

A: 可能的答案是它从所有人的混沌之中诞生,它记录的是一个思想的形成。难的是要从现实提供的素材中去寻找,想办法从中理出头绪来。艺术不是逻辑思维,也无法形成一套行为逻辑,却能反应信念的某种前提,就像勃洛克所说的:“诗人从混沌中创造了和谐,但最终归结为生活的真实性和具体的事实。”我们每一个人都经历过童年,也都经历过离别,但所有的离别都跟“成长”有关。我不太能够清晰地描述《第一次的离别》的主题,我只能说它有一个概括性的母题,那就是关乎成长。在这个母题之下,它能生长出生活的枝枝蔓蔓。我觉得电影一定是有观众可以攀爬的“裂缝”和“洞穴”的,每个人从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理解。从我个人的角度,这部电影包含了多层次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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