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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

2019-04-15计文君

长江文艺 2019年3期
关键词:老板娘

计文君

上篇

1

三年前,盛夏。

钓鱼台国宾馆芳菲苑会议大厅,主席台大屏幕上定格着会议名称:中国乡愁文化促进会成立大会暨中华乡愁文化产业发展高峰论坛。

秘书长贾弘毅忙得像操持大家族红白喜事的当家媳妇。一切都安排妥帖,他看了看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大厅。身后开始播放的宣传片中,气吞山河的恢弘配乐与浑厚深情的解说男声混杂着嗡嗡的人声,让贾弘毅头昏脑涨。

会议大厅外的休息区,人头攒动。一位面孔为公众熟知的文化名人正在接受采访;几个文旅行业的企业家们在互换名片;行业金融协会的两位领导自顾自说着话要进会场,被身着青花图案旗袍的礼宾小姐温柔地拦下,笑着引到用一幅巨大的水墨山水画为底的签名板前;新旧各种媒体人扛着长枪短炮、举着手机自拍杆在人群中寻找目标……贾弘毅快步穿过人群,推开大门,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夏日午后的刺眼阳光反而让他精神一振。

树影婆娑,蝉声清亮,贾弘毅舒舒服服地吁出一口气来,魏文庸的车也到了。

魏文庸的助理从前座下来,一路小跑过来拉开车门,贾弘毅跟着出来迎接的几位相关领导也疾走几步到了车前。

魏文庸的红酸枝拐杖先伸了出来,然后是裹在玄色香云纱阔腿裤子里的一条腿伸出来。助理伸出手,魏文庸虚虚地将手搭上去,下车,立在车门边,远眺,略微四顾,才把目光收回,投向赶到车边迎接的人——德高望重名满天下的文化大家自有一番不同流俗的丰仪。

魏文庸微笑着和前来迎接的人一一握手,最后轮到贾弘毅——他满脸堆笑躬身两只手握住魏文庸的手,叫了声:“老师!”

不是魏老,不是魏教授,只叫老师——强调着不足为外人道的亲近。

魏文庸笑着用力晃了一下贾弘毅的手,低声说:“小子,这是要劫皇纲啊!”

贾弘毅谦逊地弓腰笑,“老师取笑了!”

魏文庸这话里的“典故”,来自数月前贾弘毅的狂言。

那是研讨会中间茶歇,贾弘毅和几个熟人闲聊,有人说某某某办国学班骗了不少钱,贾弘毅不屑一顾,“装神弄鬼欺世盗名,办班儿能收几个钱?!改明儿,咱们几个憋个大的!劫就劫皇纲,嫖就嫖娘娘!”

众人哄笑,有人在贾弘毅身后说:“好有志气!”

贾弘毅扭脸,耳朵里轰一下,脸变得滚烫,结巴着说:“魏、魏老……”

魏文庸笑着说:“改天给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劫皇纲!”

贾弘毅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如回眸私顾贾雨村的丫头娇杏一样,偶因一着错,交了狗屎运。几天之后,院长要他一起去参加个活动。虽然贾弘毅平素是个戚戚于贫贱济济于富贵论文高产热衷开会的上进好青年,但像他这样年轻的副教授,能跟院长大人亲近的机会也不多。

这个活动,就是在京郊一个花木葱茏庭轩精致的园子里,喝酒,吃饭,聊天。贾弘毅那天许是受了魏老林下之风的感召,很放得开,从屈子庄周王阳明,到唐诗宋词《红楼梦》,从文旅产业升级换代,到人工智能万物互联,谈什么他都懂,都插得上话,古典是美的,世界是平的,未来是湿的……

酒酣耳热,临水的敞轩上喝着明前龙井的魏文庸说,对面朱栏板桥的亭子上缺一副楹联,他给了个上句,“朱栏空明月”,环视众人,贾弘毅张口对道:“绿水惹闲花”。

魏文庸大笑,“劫皇纲,惹闲花——你这小子有意思!”

回去的路上,院长大人很沉默,坐在车前座的贾弘毅僵硬着脖子略偏脸偷眼看后座上院长的脸色——也不是十分难看,木木的定定的,似乎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贾弘毅坐正了,以免引起院长的注意,酒意褪去,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自己有些太闹腾了,不知道今天这个聚会的深浅,说多错多……

拖着心底的长吁短叹下了车,到家借酒盖脸,一头栽在床上,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带着气推他,他耍死狗闭着眼哼哼地装醉,后来真的就睡着了。

凌晨两点钟醒来,干疼的喉头下面是空落落的躯体,心丢了一般。他摸索到了客厅,抓起茶几上的杯子,一股刺鼻的腥味让他又放下了。窗帘没拉,远处建筑物上的灯光照进了房间,不开灯也能绕开满地的杂物去厨房。

三家分租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客厅这样的公用空间永远脏乱,“像国民党撤离大陆似的”——母亲在贾弘毅婚后来过一次,站在客厅里,自以为淡定而幽默地说了一句。新婚妻子小欢没听懂婆婆大人的话,低声问贾弘毅什么意思,母亲听见了,就说:“意思是我们要齐心协力建设新中国。”

母亲是中学老师,把儿子培养成了当地的高考文科状元,在北大从本科读到博士,并且留在北京做了大学老师……贾弘毅婚后,母亲只来过那一次,在附近的快捷酒店住了一晚就回去了。他们的“新中国基础设施建设”——买房首付和每月的按揭还款,完全依靠母亲,贾弘毅与小欢微薄的工资,勉强够他们支付房租和日常开销。但作为母亲在家乡开办的高考补习班的活广告,贾弘毅在母亲故作淡然的讲述中,依然天之骄子般活得让人艳羡。

从冰箱里找了半瓶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橙汁灌下去,想著母亲的比喻,贾弘毅陡然有了兵荒马乱身世飘萍的凄惶。从厨房的小窗里看得到天心处的圆月,想起白天的园子,魏文庸的笑,院长的脸色,还有那副对联,“朱栏空明月,绿水惹闲花”……他毫无睡意,也不想再回到床上弄醒怀孕妻子,于是把自己的身躯蜷缩进了客厅沙发里,刷微信到天亮……

2

那夜贾弘毅佝偻蜷曲的背影,留在了断裂的“前生”之中。

天亮时,外面的世界变成了巨型的猪笼草,狰狞艳丽的紫红叶笼启开盖子,一口吞掉了他这只懵懂嗅着蜜味飞近的小飞虫。

滑落时的惊愕,被消融的痛楚,还有神奇的轻盈重生——重生为另一个物种。贾弘毅抖动着还不熟悉的真实羽翼,扑棱棱飞到了丛林之上,这是此前他孱弱透明的小翅膀永远无法抵达的高度——他看到了山河壮丽,众生芸芸……

时间和空间同时开始膨胀,多到无法细数的人和事涌进了他的生命,很多事物的比例开始发生变化,原本面积颇大地形复杂的校园,因着他使用的地图比例尺急剧缩小,也迅速缩成一点然后消失不见,他的目光打量着广袤中国版图上成千上万的美丽乡村、特色小镇……

黄淮海平原上,有个名叫桃林的小镇。

顶着颗大秃脑袋的董卫东,就是桃林人。

董卫东是那天在芳菲苑众多与贾弘毅交换名片的董事长之一。所有来跟贾弘毅谈的董事长们,都带着关于某村某镇的故事——历史悠久人文丰厚的中国大地上,实在不缺神奇动人的故事,但那些故事多半是关于古人或者故人的,而董卫东带给贾弘毅的桃林故事,是个例外。

一个名叫清洛的女子,就在贾弘毅的人生发生巨变的同时,因为与桃林镇的一次意外相遇,也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贾弘毅该去桃林,了解一下她的故事,给这个故事更大的可能……

董卫东笨嘴拙舌,实在难以驾驭如此戏剧化的叙事,他讲得难受,贾弘毅听得难受,董卫东擦了擦头上的汗,说清洛把她的故事写下来了,领导自己看吧。

几天之后,因为飞机晚点,贾弘毅点开了董卫东发给他的微信链接。

死亡咖啡机

我原以为这是普通的一个工作日。

中环世贸双子塔中一间主色调为银灰的办公室里,永远第一个到办公室的我,摁下了咖啡机的电源开关,等待咖啡机启动时。我揉了揉倦意犹在的双眼。清晨八点,起床后两小时,却疲惫得仿佛根本没有睡。手机不断传出收到微信的提示音,研磨咖啡的噪音中,我刷看朋友圈。36岁清华毕业的IT男过劳猝死的消息,还在被转,我忍不住又一次点开看了,悲剧故事的男主在黑框眼镜后的笑脸,年轻得带着稚气——仿佛哪儿吹来一阵冷风,我抖了一下,才意识是悚然的战栗,不觉鼻子一酸,眼里有了泪意——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迅速克制了自己的负面情绪,深呼吸——什么地方似乎有些不对……

咖啡溢出了白色的马克杯,我慌乱地去摁控制键,端杯子,滚烫的咖啡淌到了手指上,白皙的手指红了,我没有感觉到疼!我用力呼吸,浓烈的咖啡香气应该充盈在房间里,可我没有闻到!又来了,我没有被治愈!我用力呼吸,呼吸,以至于呛咳起来,咳着咳着,我哭了!

我这种古怪的感官失常,第一次出现是去年夏天。上周末就有同事嚷嚷,办公室里有味儿!大家也都没有在意。经过两天的酝酿,那味道变成了恼人的恶臭,周一同事进门就掩鼻尖叫,最早到办公室的我却没有闻到,在我愕然发呆时,自动充当猎犬的同事在我工位的抽屉里找出了一个被遗忘的牛肉汉堡……

我去了医院,从耳鼻喉科、神经内科看到了精神科。三甲医院证照齐全的心理医生告诉我,这种感官失常是心因性的,也许我的潜意识要我对世界封闭自己的感官——以躲避痛苦或者壓力……

我自认为是身心协调的达人。十二点之前睡觉清晨六点半起床,每周去两次健身房,自觉屏蔽各类负能量信息源,知道如何及时给予自己正面的心理暗示,理性乐观,善解人意,谙熟各种养生知识,善于煲制各类心灵鸡汤。27岁的我上接70后主管下罩90后新人,在公司人际关系和谐到无隙无缝四季如春。我无法接受自己竟然会有严重到疾病状态的心理问题。

我相信科学,配合治疗,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再次拥有那个身心健康的自己。可是,在这个冬日清晨,毫无理由突然复发的感官失常,让我崩溃了!

那是一场浩浩汤汤决堤洪水般的大哭!大哭摧枯拉朽地携带走了我所有的理性,只剩下一篇湿漉漉黏糊糊的淤泥般的绝望!我抓起包冲出了办公室——我不知道自己就这样从办公室一走了之之后会如何,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将车开出地库,一头冲进北京早高峰的车流里,在龟速前行的汽车里,我接到部门经理的电话:“怎么回事啊?章清洛你是从不掉链子的!客户马上要到了!”

我很淡定:“我病了!”

经理:“你病了?!你病了这个案子怎么办?你也知道这个标意味着什么……”

我吼了出来:“我死了!”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最后吼出的那句话还车内嗡嗡盘旋,我落下车窗,寒冷污浊的空气呼地扑进来,把那句话吹得无影无踪。

我过分用力地把着方向盘,如同掉进激流中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这不是一次所谓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是逃离,逃离一座正在窒息我感官的城市——我感觉到了死亡,缓慢的细微的死亡,一点一点在吞噬我。那种恐惧和悲哀是无法言表的,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我要逃生!不知道逃向何处,我本能地奔着南方去了,也许,那里会有生机……

3

贾弘毅颇为意外,不是他想象的带点儿文艺腔的营销文章。他有过无疾而终的创作经历,他一眼就能辨识出如此细密流畅的叙事,没有一定的文字训练是做不到的。但他没有因此质疑清洛叙事的真实性——恰恰相反,清洛的真切描述唤起了他“青椒”岁月里曾经挥之不去的濒临窒息的绝望感。他跟着文章的提示,关注了民宿公号“去往桃花源”,在标题为“清洛故事”的专栏里,找到了下面的文章。

灵异事件

我独自待在一个没有暖气的小旅馆房间里。我甚至不知道此地确切的地名和行政区划。也许还在河南,也许已经进了安徽,有一条河穿过小镇,刚才开车过桥的时候看到的牌子上写着沙洛河,旅馆老板娘操着浓郁的豫东口音。

十二个小时之前,我还身处北京CBD,一个小时之前,我还在京港澳高速上一路向南。

天黑了,车灯照着朝向黑暗无限延伸的道路,我感到头晕心慌。近十个小时的奔逃,生理和心理都到了极限,我仓皇从最近一个出口下了高速,驶入一座未名小镇,驶入一个未知的故事。

晚饭时分,街两边黑沉沉的是关门的店铺,门口亮着灯箱的只有两三家饭馆、发廊和网吧。不知从何处飘来音乐,竟然是张学友的《吻别》,童年飘满大街的歌声再次被送入耳中,如同听到一声召唤,蓦然回头,看见已然故去的朋友,就站在几步外冲自己笑,心底那份哀与惊,足以麻痹四肢。

我踩下了刹车,落下车窗,冬夜的空气扑进来,落在微微沁汗的脸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红薯被滚水揉破纤维时散发出的饱含水汽的甜,久违的煤炭燃烧的烟火气,蓝色的小火舌从黑黑的煤块里钻出來,急急地舔着锅底,空气里开始有了淀粉焦糊的气味……

一个让我浑然颤抖的事实撞穿我的意识——这一切都来自感官,如此鲜明真切!我必须证明这些气味不是幻觉和想象——跟随那气味,穿过街道,到了街口,一个白底红字的灯箱上写着“平安旅社”四个字,老板娘正巧在门口倾倒炉渣,余热尚在的炉渣腾起一阵白烟。

我下车,跺脚,活动僵硬的双腿,焦糊的气味浓烈起来,我忍不住说:“锅要糊了。”

老板娘被提醒了,匆忙奔进屋去。我打量眼前这座略显怪异的建筑,底层显然是老宅子,二楼是后来加盖的,灯箱的光圈里,能看到半截老旧的青砖墙,砌封门口是线条古拙的雕花大砖。从门往上,整个外墙贴着窄条白瓷片,时间久了,脏兮兮的,斑斑驳驳地脱落了不少。迈过一尺高四寸厚的大门槛,迎面是条案方桌,供着果品,中堂上粘着张红纸,上面写着这个家历代先人的灵位。左右两边是通向里屋的门,都挂着半截门帘,左手边的门开着,能看到老板娘挪动的腿脚,焦糊的气味也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可以推断那里被当做了厨房;右手边的门被L型的铝合金框架玻璃柜台挡住了,柜台里是香皂毛巾牙刷牙膏之类的日用品,柜台上放着一个卷边儿的登记簿……我站在这家平安旅社的“大堂”,老板娘从厨房里出来了。

我看着她在那个卷边儿的登记簿上写下了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被灵界接纳,我拿到了渡我到另一个世界的船票,也许我真的逃出生天了。

我跟着她进了厨房,慢慢地喝着她盛给我的一碗黏稠滚烫的红薯稀饭,微微有些糊味儿——不是我的幻觉,一切鲜明真切得让我感到刺激——后天失明的人突然恢复光明,也许就是这样……

然后,我跟随老板娘上了二楼,她打开一个房间,说这里朝着后院,安静。

太安静了。

老板娘铺床,打开了电热毯。我站在窗边,外面没有灯光,窗玻璃成了镜子,我拿手指划着玻璃,手指木木的,玻璃上有手指划过的淡白色指痕,为什么手指却没有冰凉的感觉?幽暗的窗外有个女子惊惧悲哀的脸——象牙黄的肤色,光源来自头顶的那枚看不见的白炽灯,追光一样遥遥投下,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驼绒大衣早与背景沆瀣一气,把裸露的脖子和脸抛了出来,光洁明亮、伶仃哀伤地漂浮在一片幽暗之上,溺水般无力地漂浮着……

灯泡里钨丝微微颤动发出滋滋声——那是幻觉,灯泡里面是真空,没有空气,声音是无法传播的——也许,那些滋滋滋的声音,是我进来时,惊扰了房间里的鬼魂,那微弱的声音,是被赶到天花板的鬼不满地从牙缝里出气……或许是嘲笑,那鬼捂着嘴在嗤嗤嘲笑愚蠢、无助的我……

我下意识转身,发现门开了——我又没听到门开的声音!老板娘拎了壶热水进来,走过去摸了摸刚才她铺展好的被子,关上了电热毯,不知道她是为了省电,还是为了安全——老板娘把热水倒进脸盆,雪白的毛巾也丢了进去。

我有些迟疑地问:“这儿——就你一个人?”

老板娘含糊地一笑,“不是还有你吗?两个人。洗把脸睡吧——你穿得太薄,这儿冷,仔细冻着了!”

老板娘走了,我才意识到在没有暖气的环境中待了许久,身体凉透了,冻木了。把手插在热热的水里——通常我不用温度这么高的水洗脸,但今天可以,那微微发烫的水透过毛巾浸渍着脸皮,表层的肌肤仿佛随之溶解,微微的刺痛,像过于热烈的亲吻。从刺痛里挣脱出来,我从脸上拿下毛巾,清冷的空气捧着洁净的新生的脸颊,映在粘在墙上的简陋镜子里——孩子气地红着,张皇,喜悦,像刚刚被吻过,却不知道那吻的含义。

我钻进厚厚的被下睡了,被窝是热的,像个茧——我的身体被罕见的浓烈睡意软化为一条蠕虫。这时我感觉有人坐在她的床边,伸手替她掖严了肩头的被子,那人说:“跑了多远?——你要去哪儿呀?”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想看一眼,可眼皮被黏上了,我睡着了。

明亮的天光,我醒来时感觉亮得几乎睁不开眼,昨夜忘记拉窗帘了。索性闭上眼,原来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光线,还有冷冷的空气,从被窝里抽出手臂放在外面,那手臂仿佛浸到了凉水里。

想起了小时候,那早已忘记的感觉——没有暖气的冬天的早晨,破茧一样艰难地起床。时间原来是这样蜿蜒盘旋在空间之中的,我觉得回到了过去,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渴望——我想留在这里。

一念生,因缘起。我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念头将改变我的命运,改变周妈妈的命运,甚至改变桃林镇的命运。

4

也许是候机厅贵宾休息室的冷气太足,也许——贾弘毅抬起头,摩挲了一下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又把自己埋进了清洛的文字里。

周妈妈

我不知道来到桃林镇的次日,是腊月二十三。

空气里有葱姜的气味,打开门那味道更浓,刀噔噔地在案板上剁着。我走下楼梯,小时候放寒假,自己就是在这样的气味和声音中醒来。老板娘听到了脚步声,奓着手从厨房里出来,看看站在楼梯口的我,说:“你穿得冷!下雪了,下了一夜!”

我忽然哭了,眼泪在脸上无声无息地淌着,抹了还淌,老板娘惊讶地微微张着嘴,呆了一下,随即理解了,她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有一种浑厚而宽广的同情——不用真的知道,知道了也许依然无法真正懂得,对于她来说,我的悲哀过于复杂幽微,真伪难辨。老板娘说:“我给你拿件袄。”

老板娘不只给我了一件棉袄。在后院一个整洁的房间里,我脱下驼绒大衣,黑色羊绒套裙,紧身的裤袜,靴子,换上了老板娘给她找出来的一套保暖内衣,大红色的鸭绒袄和一条黑色的保暖裤,还穿上了羊毛袜子和一双棉鞋——感觉自己是在襁褓之中了,且被人温存地抱着。衣柜门上有镜子,我整了整那件鸭绒袄的白色兔毛风帽,环顾四周,衣服显然和这个挂着粉红格子窗帘、铺着粉蓝格子床单的房间属于同一个主人,老板娘没有说起房间的主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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