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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愈患者,也杀死患者:一段自闭症历史中的恶意

2019-04-12FiringMoth.

看世界 2019年7期
关键词:斯伯格纳粹自闭症

Firing Moth.

奥地利精神病专家汉斯·亚斯伯格(Hans Asperger)一直被视为自闭症研究的先驱,一度被视作英雄。他强调自闭症儿童具有高智商,使得众多患病儿童幸免于纳粹的清洗计划。

不幸的是,在纳粹德国时期,亚斯伯格却亲自参与了谋杀残疾儿童。

这段自闭症历史中令人感到沉重的真相,被伊迪丝·谢弗证实并写进了一本名叫《亞斯伯格症儿童:纳粹维也纳时期自闭症的起源》的书中。这本书于2018年与大众见面,一个有关人性的冷酷恶意终于浮出水面。

科学与纳粹统治文化的共谋

纳粹德国时期,在国家政策的指导下,儿童精神科医生在青少年团体、社会福利机构和学校中担任咨询顾问。他们从儿童时期开始关注对象的成长过程,通过界定所谓的“正常行为”,辨别、解读那些“异常行为”。

这期间,精神学家恩斯特发现,儿童在三至四岁时,有可能出现“灵魂贫困”(Gemüt poverty)的症状,也就是我们如今熟知的“自闭症”。

恩斯特的观点在当时已不新鲜,但是“灵魂贫困”并非社会惯用语,而被建构成了一个药理精神学术语。那些被扣上“灵魂贫困”帽子的儿童,会被送往维也纳臭名昭著的“斯伯格朗地”精神病所,最终遭到残杀。

后来,维也纳的精神病专家汉斯·亚斯伯格,在1944年首次做了亚斯伯格症候群的病症记录。他开创了新的儿童分类方法,用“自闭型心理问题”代称那些“灵魂贫困”(感觉错乱、行为显著异常的)的儿童,诊断他们患有“冷酷的恶意”。

自闭症与脑回路关键区域的结构性异常相关,它使患者无法在社交时获得快乐。

直到20世纪90年代,亚斯伯格的理论终于被英语国家接受,“亚斯伯格症”一词才正式在现代医学诊断手册中出现,也才被通俗化为普罗大众所知的“自闭症”日常用语。

汉斯·亚斯伯格与自闭症患儿

根据现代的医学病理学观点,自闭症与脑回路关键区域的结构性异常相关,它使患者无法在社交时获得快乐。但直到脑成像技术和神经科学获得长足发展,这一说法才得到普遍接受。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普遍认为大多数心理和精神问题都来自童年创伤,特别是父母带来的影响。因此,“冰箱母亲”的理论学说应运而生。“冰箱母亲”理论坚称,自闭症是妈妈的过度冷漠造成的。这一错误理论误导了公众多年。

在《亚斯伯格症儿童》一书中,伊迪丝·谢弗对自闭症的观点更进了一步。她撇开了科学自身的发展不论,撇开了自闭症究竟起源于一个还是多个原因不论,她认为,自闭症背后隐含着纳粹典型的文化价值观。

谢弗称,在纳粹统治下,理想的“模范人格”特质表现为:服从,享受集体生活和群体纽带,社交能力高超,身心强健。某种程度上,纳粹将“模范人格”投射到现实中,区分出潜在的人类“瑕疵品”。

基于细致的档案研究,谢弗不仅论证了亚斯伯格症背后的纳粹人种论和优生学,还论述了观念及文化上的塑造与“科学”诊断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建构。由此,在对待自闭症患者上,科学与文化二者的关系得以确立。

当科学与文化有意或无意地形成“共谋”时,便出现了所谓的“灰色区域”。

事实上,谢弗研究亚斯伯格症的初衷十分简单。她的儿子,现如今在硅谷工作,早年曾被诊断为“高功能自闭症”。她的写作,本是为了纪念汉斯·亚斯伯格—这位多元性神经学的早期支持者,他为患者提供多种重新适应社会环境的途径。但随着研究的深入,她发现情况远比想象的复杂。

亚斯伯格深受所处时代和地域环境的影响,他也被环境塑造和内化了。他将德国青年团体称为“德意志精神的高贵花朵”,而他选择了与所处环境共谋。

自闭症患儿在维也纳儿童医学院

得知亚斯伯格面貌的真相后,谢弗写道:“大多数维也纳人都处在‘灰色区域,他们的日常生活和专业领域都被决定了,生活的漩涡会在一夜之间将他们摧毁,因为他们无法逃离纳粹的残酷统治。”

正面天使,背面恶魔

亚斯伯格是个早熟的孩童。他曾在中学的青蛙解剖课上,就认定自己今后将成为科学家。

梦想实现了。1931年春,25岁的亚斯伯格完成了医科学业,供职于当时世界顶尖的研究所—维也纳儿童医学院。

亚斯伯格在日常生活中是个不善言辞的书呆子,但在给家人的书信中却表现出能言善辩的特质。他抱怨诊所的氛围沉闷。与他一同工作的研究员中,有几个犹太人,亚斯伯格又在书信中对他们进行了细致分类。

通常情况下,作为研究对象的儿童,都是被学校开除、无法适应生存环境的儿童,他们被安排在露天的游乐设施中玩乐。与此同时,研究员和护士坐在一旁记录,密切观察着儿童们的“灵魂”,谈论他们的遗传特征;研究员后续将观察报告写成论文,为各自的职业生涯助力。研究员认为,自闭儿童经常面无表情,说话时过分投入、强迫,兴趣爱好十分古怪。

一开始,和犹太研究员一样,亚斯伯格从不对这些儿童进行价值判断。但是,随着新院长弗朗茨·汉堡上任,医院迅速地“纳粹化”了。亚斯伯格对汉堡心生崇敬,他的认知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1934年,汉堡任命亚斯伯格为儿童诊所所长,并积极清除研究所里的犹太人和自由主义者。光是在维也纳,就有七成以上的儿科医师被迫转移。不仅如此,汉堡也大肆推销医学的社会功用学观点。亚斯伯格对此深感受益。

将“可教导者”引入通途的同时,也意味着将“不可教导者”清除。

自闭症并非一个新词,但亚斯伯格赋予了它新的含义,他为“活在自己世界中的怪人”框定了谱系范围:从“天生的天才”到“交流失常的类机器人”(contact-disturbed automaton-like)。他将符合谱系的对象统称为“精神失常者”,并强调这些儿童天生具有恶意,性格乖戾。

谢弗认为,亚斯伯格此举意在迎合纳粹的“模范人格”观点,故而将与理想状况相反的特征划定为“反社会人格”。但是,亚斯伯格同时也强调,符合“天生的天才”谱系范围内的自闭症患者,具有异于常人的创造能力。而这些有特殊天赋的人,能够在国家有机体中充分承担责任。他高度认可自闭症天才们在数学、科技、工业化学、公众服务领域所取得的成就。

通过长时间观察患儿,亚斯伯格有很多发现。比如,8岁的哈罗能够流畅演讲,他不参与同龄人的游戏,只专注思考感兴趣的问题,自言自语时流畅的句子会自行脱口而出;6岁的弗里茨虽然有暴力倾向,但是他有着贵族精致的特征,对艺术有着罕见而成熟的审美品位。谢弗指出,亚斯伯格采用的观察和介入手段很前沿,有些技术手段沿用至今。

尽管自闭症患儿是“灵魂缺失”的,但亚斯伯格认为他们仍然可教导—只要医生怀着理解和爱去指导他们,患儿也能朝正确方向成长,并在社会和国家有机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样,他们灵魂充沛的一面就能展现出来。

毫无疑问,亚斯伯格对待自闭症患者具有启迪性的、善意的一面,但同时也流露出无情的优生学取向。尤其是在1938年纳粹德国吞并奥地利之后,优生学取向变得激进了。将“可教导者”引入通途的同时,也意味着将“不可教导者”清除。谢弗写道,正是亚斯伯格在报告中对正面案例的关注,掩盖了他作为优生学的有力支持者的事实。

治愈的背面,正是杀戮。

亚斯伯格本人也自闭?

“死亡”是可资采用的治疗手段。亚斯伯格从不自己下手,他不会亲手杀害无法治愈的儿童。但是,亚斯伯格对患儿所下的诊断,却变相成了死亡的“许可证”。如果说,亚斯伯格是某些儿童的拯救者,那么,他也同时是摧毁另一些生命的魔鬼。对于纳粹的极端做法,亚斯伯格是知情且自愿的参与者。

那么,亚斯伯格本人是否是亚斯伯格症患者?

1981年,当英国研究者洛娜·温将自闭症正式命名为“亚斯伯格症”时,就是考虑到亚斯伯格本人也展现出与患儿类似的症状。

亚斯伯格本人也许与患儿哈罗和弗里茨情况相似。据知情人透露,公共演讲时,亚斯伯格只能借助引用词条说话,而且他将自身视作一个第三人称的客体;他不敢与人眼神交流;当德国青年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时,他执意待在家里,浑身发僵。

亚斯伯格说过,作为一名科学家,“少量的自闭”是必需品。但是他认为,自己是“灵魂充沛的科学家”。

正如大众所普遍认同的,谢弗认为,亚斯伯格的自身特性,不仅是多重的,而且是自相矛盾的。他经常“独自在夜里唱歌”(正如《浮士德》里的希臘监狱长一样),白天又重新融入社会。

战后,亚斯伯格再次投身到时代浪潮中。正如他自己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闭期”;因而,社交恐惧、不合群、过度内向等性格特征,既非罪过,亦非反社会人格的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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